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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31188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6:29

第四百二十三章 误打误撞开心锁 糊里糊涂入牢笼
  「臣奉旨巡查西北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叩上:虏酋火筛、孟克类拥众叩关南下,荼毒百姓,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刘宪玩寇殃民,临敌束手,竟不能制,臣领代天巡狩之责,岂敢坐视,将其下狱鞫问,振奋军心……」
  「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将士效命,陷阵克敌,救回被掳人畜之余多有斩获,鞑虏无功而返,畏缩塞外,皆仰陛下王化育民之德也。」
  「臣巡边之日,观三边将士疾苦,莫过墩军与夜不收者,军士奔走于风霜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面色惨黧,苦不堪言,更有提调营官卖富差贫,层层盘剥,士卒以一人之身,既以当军,又以应役,领一人之俸,既以养家,又以奉将,凶荒年益一年,征求日甚一日,何能及于温饱,何暇及于妻子哉?」
  「边城烽火,缓急是赖,边虏入寇,每得厚利,皆由墩台疏阔,烽火不接,及守墩军士困惫所致,今各路墩台,倾圯废坠,不闻柝声,沿边烽台,夷虏无日不窥伺,安危悬于一线;各边守墩军,昼夜瞭望,劳苦特甚,霹雳于边墩高处,岁恒有之,震死者常有其人;腹里墩军虽在本卫,得米不过五斗,赴墩食用,家小在营,用度不敷,以致失节失所者多,风俗浇漓,不可胜道……」
  「夜不收远探贼情,昼伏夜行,冲沙冒雪,深入荒漠达数千里,十死一生,而死者不录其功,衣粮不异于众人,妻子分散,父母无倚,彼皆因公,诚为可怜……」
  「戍边之卒,烽火斥候,终岁不休,锋镝死亡,朝夕不保,比之京辅之军,劳逸安危,何啻百倍,所谓劳逸不分,惠泽罔均,而欲军士出力效死,退无怨言,不肯逃避,岂可得也?故臣斗胆妄言边事三则……」
  「一则沿边守墩瞭报及夜不收等军,昼夜不休,常被杀死,劳苦万状,衣粮犒赏,尤宜加厚,乞于月粮冬衣常例外,量为加给;二则阵亡官军孤儿寡妇,尤为可悯,须倍加优给,夜不收死事者,与阵亡者同录其后,则生者激励军前,死者感恩地下,军心固也……」
  「再则效余子俊昔年故事,于各墩下设墩院,修瓮城房室,量给荒田,令其携家住种,使其父母、妻子俱生于斯、聚于斯、葬于斯,一旦闻警,守墩既为守家,烽火举警,庶不误事……」
  「上陈三事,为臣之浅见,请陛下御览圣裁,臣身在西北,仰望天阙,恭祈龙体圣安,臣丁寿再拜顿首。」
  一份绞尽脑汁的奏疏写罢,丁寿搁笔,端然肃穆。
  「太师叔,白儿知错了,放过我吧。」一声柔媚入骨的哀吟,打破了屋内庄严气氛。
  「你还有脸说!」赤条条的丁寿当即跳了起来,指着胯下齿痕犹在的宝贝气急败坏地大喝道:「这么大个女娃心里没个轻重啊,张嘴往爷命根子上咬!」
  「白儿一时不忿,失了分寸,您也不用这么罚我呀……」慕容白眼泪汪汪地哽咽道。
  此时的慕容白同样一丝不挂,两条玉臂倒剪高高挂起,因双臂牵扯,半个身子不觉前倾,与丰隆雪丘折成一个直角,修长浑圆的双腿间还横亘着一根尺余长的木棍,让她顿足发力都无法办到。
  「都绑了快一天了,白儿也知晓错了,再不敢对师长不敬,白儿有伤在身,实在是撑不住……」慕容白勉力抬头望向丁寿求助。
  「你的内伤已差不多痊愈,别拿伤说事,再说这一日吃喝也没少了你的,二爷还亲自侍奉,委屈你了不成!」丁寿坐下翘起一条腿,嘚嘚瑟瑟地摇晃起来。
  「便是因为一顿没少,我才憋不住了呀……」慕容白身子轻轻发抖,因两腿固定无法并拢,十根玉花瓣似的脚趾不安地扭曲张合。
  「你是要方便?」丁寿歪首问道。
  慕容白连连点头,「求太师叔快些松绑,别脏了地方。」
  丁寿站起,拍了拍撅起高翘的紧实玉臀,「就地解决吧,太师叔不嫌弃。」
  「太师叔莫要与白儿置气,过了这一遭,我将您那根东西当祖宗供着,再也不敢无礼了,快一些……我……我真忍不住啦……」腹内胀痛更为强烈,慕容白眼泪夺眶而出。
  看着慕容白晃动着屁股的哀怜神色,一股火气猛地自丁寿小腹窜起,他一把握住因俯身更显丰挺的紧实酥胸,轻轻揉捏道:「忍不住便不要忍了,太师叔帮你一把。」
  扯掉那根木棍,不等慕容白两腿并拢,丁寿一把抄起两个雪腻腿弯,如为小儿把尿般将她整个身子托起。
  阴部大张暴露的慕容白无暇虑及羞耻,只是急声哀求:「便桶,快,我要尿出来了,呀——」
  一声尖叫,丁寿出其不意地将硬挺如铁棒的粗大怒龙一下捣入肥嫩牝户,慕容白无暇感受巨大的异物入侵的拉扯裂痛,本就鼓涨难耐的膀胱在独眼巨龙的不停抽动压迫下,麻酥感瞬间窜遍全身,再也忍耐不住,一股水箭由二人交合处窜出,喷得足有数尺高。
  从小到大,何尝有过这般狼狈窘态,巨大的羞辱感让慕容白嘤嘤哭泣起来,可最尴尬的便是明明极力忍耐,体内残存的浅色尿液还是在那根巨大肉柱的挤压碾磨下不断喷出,直到点点滴滴挂在二人紧密相贴的毛发上。
  也不知是腔内淫水分泌还是尿液余滴润滑,丁寿的抽送更加畅快便利,一边享受着少女的紧窄嫩腔,一边哈哈大笑,「小慕容,太师叔服侍得可好?」
  「你,你不是人!」慕容白实在不知如何来形容身后男人。
  「太师叔本就不是人,」丁寿狠狠向上一挺,撞得怀中少女一声闷哼,贴着她的耳垂低声道:「我——是——魔!」
  抱着粉嫩娇躯连耸了十余下,丁寿稍缓口气,「你也一样不是人,是不是,小魔女?」
  「我,我才不是……嗯,轻些……那还沾着尿呢……脏死了……」嫩穴被巨大阳根弄得红肉外翻进出,慕容白通体酸软,低吟个不停。
  「我可是正经人家出身,要不是和家人闹了别扭,才不会纠缠上你们这些魔道冤家……」
  「哦?那你是怎么拜司马潇为师的,说给我听听。」丁寿侧过头,啃咬着少女胸前鲜红蓓蕾。
  鼻腔内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慕容白依旧反剪双手,提拉扭动着娇躯道:「
  年少无知呗,想着学成本事争口气,谁想她……那般无情无义,十二岁便跟了她,不到二十岁她便嫌我老了,还喜新厌旧……噢,这下重了,枉人家为了她连那处毛都剃了……」
  「剃毛?」丁寿吐出湿淋淋的乳尖,好奇问道:「怎么意思?」
  「没什么……只管弄你的好了……」自知失言的慕容白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
  「小慕容还敢不老实!」
  扯断绳索,丁寿猛地将怀中人扑倒在地上,摁着雪白秀颈,挺腰拉胯,便是一通狠弄。
  「哎呀,痛死了,轻些,我说……」本就体虚的慕容白被这几十下到底猛戳,穴心子都被凹进去几分,娇躯激灵灵打颤,连连求饶。
  「再不老实可还要吊起来重罚。」丁寿松开压迫,轻轻耸动,同时威胁道。
  「你和她一样的心狠!」慕容白向后飞了个白眼,娇声嗔怪道。
  「十六岁后,下面……那里毛发渐渐多了起来,师……司马潇便有些不喜,说什么还是小女娃儿的光洁可爱,为了讨她欢心,我便私下将那处的……给刮掉……」慕容白声音越来越低,粉面酡红。
  「可有收效?」丁寿拍了拍紧凑俏臀示意。
  「还好……嗯,好舒服……」慕容白晃着臀儿迎合着丁寿腰身摆动,「师…
  …司马潇还算喜欢,而且原本我那……又细又软,磨镜体会差了许多,新生出的毛茬刮蹭更合她的意……」
  「哈哈……」难怪小妮子秘处毛发忽多忽少,原来还这么个由头,果然闺中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丁寿被这对活宝师徒的闺中趣事引得发笑,却是羞坏了慕容白。
  「说了我不说,你偏要人讲,现在又……又取笑人家,你……我不弄了……
  」慕容白香臀一扭,想将体内阳根挤出。
  丁寿急忙扶住美人腰腹,打消了她的念头,「小慕容别生气,太师叔可不会挑肥拣瘦,这里毛多也好,少也好,断不会嫌弃。」
  咬着鲜红唇瓣,慕容白不确定道:「真的?你不会像司马潇般喜新厌旧?」
  「喜新是免不了啦,厌旧却绝不会,这点小慕容可以放心。」丁寿拍着胸脯打包票。
  「哼,司马潇说的没错,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慕容白好似发泄不满,腔内立时收缩了几下,像要把穴内那根棒子夹断一般。
  舒服,丁寿抽了一口凉气,涎着脸笑道:「这话以偏概全了,旁人我不知晓,丁某人反正绝不是薄情,而是博爱……」
  「世间好女子如此之多,若少了丁某爱怜,其一生岂不少了许多闺房乐事,例如小慕容……」在毛茸茸的耻丘上掏摸了一把,丁寿嘻嘻坏笑道:「此处体毛旺盛之女子多欲求不满,若无太师叔这般天赋异禀的,谁还能慰藉小慕容你呢。
  」
  「真不知羞。」慕容白低啐道,眼见男人湿淋淋的手指送到了面前,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尿骚腥气,急忙扭头闪避。
  「小慕容又不听话?」丁寿空着的手掌立即在结实翘臀上来了一记脆而响亮的巴掌。
  「啊!」一声柔媚尖叫,慕容白噙着眼泪将那一根根湿漉漉的手指塞进嘴里舔了个干净。
  这女娃自己是吃定了,丁寿对徒孙的乖顺表现满意至极,不知不觉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暴虐征服情绪,大力地掰开两个紧凑臀瓣,向前大力一撞。
  「哎呦!」突然加重的撞击,慕容白樱唇一张,尖叫了一声,不由呻吟喘息着扭动腰身,努力逢迎……
  数次欲仙欲死的感觉后,慕容白体力渐渐不支,只觉腔中干涩,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开口求饶,丁寿也不理她的哭告哀求,搂着腰胯兴冲冲一番狂飙猛顶,直到月上东山,才将一泡浓浆灌输在慕容白泥泞的花心内。
  伏在香汗淋漓的雪嫩娇躯上喘息了一阵,丁寿直起身子,手伸到腋下将浑身酸软的慕容白扶起,只见她云发披散,酡红的面颊上缀满细密的汗珠,黛眉轻颦,美眸紧闭,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朱红樱唇微张,气若游丝,雪白丰硕的美乳上遍布青紫掐痕,一双修长滑圆的美腿微微外张,已然合不拢一处,萋萋芳草隐秘处,一片狼籍秽污,尚有白色浆汁缓缓流出。
  看着粉嫩膝盖上被地面摩擦出的些许淤青,丁寿心中略有些自责,自己方才是有些过了,没控制住情绪。
  「小慕容,你没事吧?」丁寿轻轻呼唤,将一股真气由背心输了过去。
  慕容白「啊」的一声,倏地睁开眼,忍着娇躯酸痛,蜷起修长玉腿,簌簌发抖。
  「那个小慕容,适才我……」丁寿斟酌着语句,想着怎么能把礼赔了,还能保住自己的小面子。
  谁想慕容白一双眸子流露出怪异神采,敬畏地望着丁寿,抢声道:「太师叔,白儿知错了,今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服侍您。」
  「啊?哦。」未等莫名其妙的丁寿搞清楚状况,慕容白已然顺从地倒在他怀中,状如小鸟依人,他反而一时手足无措。
  丁寿自然不会明白,慕容白自小家境优渥,长辈呵护,故而性情骄纵,因故负气出走又遇上了同样性情古怪的司马潇。
  这位师父冷傲孤僻,武艺出众,更不会惯着她行事,平日打罚随心,反而对生来说一不二的慕容白具有别样的吸引力,只把司马潇当作天上神仙般供着,当然对于旁人她还是颐指气使,一百万个瞧不上眼,这也是她对白映葭敌意颇大的缘故。
  在她想来,都是这女子狐媚轻浮,才引得师尊移情,将之杀了便是,若不是司马潇那夜翻脸无情,逼急了慕容白口不择言,她还真无心与其反目。
  前两番与丁寿燕好,破瓜之时早有对男子的抵触在,除了肉体欢愉心中还无大感,后经丁寿舍身相救,心头也念着他的好处,云雨之时已去了对男人心结,可自小养成的娇惯性格还在,故而醋意一发便不计后果的张嘴就咬,也是丁寿见机得快,才没断了子孙香火。
  原本在她看来,错的定是丁寿和那姓白的女人,与己无关,咬了也就……当然,回头想想这么干似乎真有些过了,但也不至小题大做,没想却是碰了丁二的逆鳞(丁寿OS:有种你切了这个逆鳞给二爷看看),将她倒吊了一日夜,受尽苦楚,还迫着她当面小解,颜面尽失,在心里脆弱之际又是一番粗暴交合,险些要了命去,这般狂虐相待,反将她身心彻底征服,她此时看丁寿便如神祇一般,一如对待当日的司马潇。
  当然这些缘故莫说丁寿,便是慕容白自己也说不清楚,若是丁寿明白其中一二,定会骂上一句:去他娘的「公主病」,扔到墩军眷属中过上仨月没个不好的。
  即便不解其故,丁寿对而今的结果也是乐见其成,抚着怀中娇躯,轻声道:「小慕容,你也饿了吧?咱们出去用饭,这里的味道也待不得了。」
  二人折腾半晌,慕容白排泄的尿液水分早被屋内炭火烤干,那股骚味弥漫在空气中,的确是呛鼻子。
  本以为这般取笑,慕容白定会恼羞成怒,丁寿也做好了应变准备,怎料这丫头只是红透着耳根,低「嗯」了一声,「听太师叔吩咐。」
  吔?这小娘皮真转性了!丁寿诧异。
  
  陕西延安府,鄜州洛川县。
  临街的一间茶楼上,一身白袍的司马潇临窗而坐,星眸微睐,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面前盖碗,似乎在享受着这陕北小县午后的宁静。
  一个身影自来熟地坐在了对面,屁股还未沾椅子,便扯着嗓子喊道:「沏壶香片,果盘茶点麻利儿伺候着。」
  如此煞风景地打破了楼上静谧,一众茶客人人皱眉。
  脾气算不得好的司马潇难得没有发火,只是将掀起一半的杯盖轻轻合上,「
  你来得很快?」
  「天幽帮主传信,敢来得迟么?」来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嚷了起来,「
  快点上茶,爷快渴死了!」
  司马潇终于蹙了下眉,「这般大呼小叫,不嫌失了身份么?」
  「从花马池沿着边道跑到榆林,又从榆林一路赶来洛川,沿途十一个驿站,我连一口气也没歇,换成天王老子,也不会有好声气了吧,我的司马师侄?」的确,满脸黄土灰尘的丁寿,累得就差吐舌头了。
  「这位爷,您的茶点来了。」手脚利索的茶博士捧上茶盘,除了一壶茉莉花茶,还有几盘云片糕、红枣,和些干果、杂色糖,布了满满一桌,还不忘躬身打了个佥儿,「店里客多人手少,有怠慢处您多包涵。」
  这人气势足,来头怕是不小,单人家拴在楼下的那匹马可着全县怕也寻不出一匹来,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人物,嘴甜些总没毛病,这茶博士是个有眼色的。
  「罢了,赏你的。」丁寿顺手丢了一个物件,便迫不及待地抓了几块云片糕扔进嘴里,又往里灌了一口热茶。
  托盘里「啪嗒」一声响,茶博士已经瞪大了眼睛,一粒黄澄澄的金瓜子!
  「哟,这……小的找不开!」茶博士结巴起来。
  终于把舌头烫出来的丁寿正在拼命往嘴里扇风,大着舌头道:「说了是赏你的,茶钱另算。」
  「这怕是得值个十几两银子吧!小人受不起……」
  「滚!」丁寿不耐烦地将这个碎嘴的茶博士喝退。
  「你肝火很旺?」司马潇从盘中摸了两个核桃在手中把玩。
  「我心火更盛。」丁寿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万马堂这帮孙子手里沾着我锦衣卫的血,而且我也想知道,当日是谁算计的老子。」
  「仅你一人来?」
  「其他人都被甩在了后面,丁某也想早日与司马师侄叙叙旧。」丁寿将手搭在了白玉般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司马潇眸中寒芒陡现,识时务的丁寿及时扯回了手腕。
  丁寿打个哈哈,急着寻个话题掩饰,「说来我还真佩服司马你,锦衣卫与陕西各府都在查这班人下落,没想还是你先得到消息。」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江湖人的路数本就与官府不同,不足为奇。」司马潇将目光投向窗外,「今日事了,你我两不相欠。」
  「你便这么急着想和我清账?」
  「自然,这样杀你时才没有顾虑。」
  「好吧,我认了,谁教你有我想知道的消息呢。」丁寿无奈认栽,剥了几个阿月浑子(开心果)扔到嘴里,悠然问道:「万马堂的人藏身何处?」
  「不知道。」司马潇淡然回了一句。
  好悬被噎死的丁寿瞪直了眼睛,「司马,这玩笑开得大了……」
  「你想找的人在里面。」顺着司马潇的目光,丁寿看向了街对面的一间青楼行院。
  府下散州所辖小县的妓馆青楼,自无法与通衢大邑相比,莫说什么华光铺排,低檐重帘,拢共不过是一个两进院落的砖石宅院,门前尚未点亮的红灯上写着「迷香馆」三个大字,街边站着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懒散地向过往行人兜揽生意。
  「万马堂」万里游龙「徐九龄的独子徐九祥,已然在里面呆了三天了,有什么话你可以问他。」司马潇收回目光,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倦容。
  「你在这里等了三天?」
  「没那么久,」司马潇轻揉眉心,「我前天上午赶到的。」
  「司马为什么不进去找几个粉头放松一下,你不是好这个调调么?」丁寿促狭一笑。
  「咔嚓」,司马潇手中的核桃捏成了碎渣。
  「玩笑,玩笑,不要当真。」丁寿连忙摆手,将司马潇手中的核桃仁挑出,边吃边笑:「谢啦。」
  「三天未出来,会不会已经逃了?」丁寿嚼着果仁,含糊问道。
  「不会,我每日都入内探查,他……」司马潇俊面微红,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包了院中两个红倌,整日地胡天胡地。」
  「整整三天!?」丁寿突然心中有些泛酸,「那他还不扶着墙出来。」
  司马潇闻言乜了丁寿一眼,唇角微微下垂,哼,男人整日想的便是这些……
  当丁寿桌前的阿月浑子果壳已堆成一个小坡后,司马潇突然道:「出来了。
  」
  一个面孔黝黑的年轻人从妓馆中走出,警觉地左右看了看,便顺着长街一路走去,教丁寿失望的是,这年轻人步履矫健,没一点虚浮迹象。
  「动手吧。」司马潇站起。
  「且等等。」丁寿摇首,迎着司马潇诧异的目光道:「让儿子卖爹不那么容易,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查出他们的落脚之处。」
  「伙计……」
  「这位爷您什么吩咐?」店里差不多所有的茶博士都围了上来,狗屎运不能都让那小子一个人踩了吧。
  「都不干活啦,去伺候客人去。」胖胖的茶楼掌柜挥袖撵走了伙计,欠身堆笑道:「爷,您吩咐。」
  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丁寿自得地向司马潇打了个眼色,对方不屑扭头。
  「掌柜的,我的马寄存在柜上,好生照应着,这一天半日的会有人来此找爷,将马交给他们,便说是我说的,让他们在此等候,事情办成了爷回头重赏。」
  「瞧您老说的,包在小的身上,断不会出差错。」听完有赏,掌柜的点头哈腰,谄笑不已。
  
  烂柯山,位于洛川县东,时已进冬,山上落叶萧萧,一派荒凉景象。
  「躲在这么个鬼地方,难怪到处寻不到人。」
  隐身在狭窄山道两侧的密林中,丁寿可不算舒适,尤其徐家那小子甚为机警,时不时便回头望上一眼,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司马潇同样藏身林中,对丁寿满腹牢骚不理不睬,让这货好生无趣。
  便这样闷闷地追了七八里山路,前面的徐九祥突然一拐弯不见了踪影。
  二人相视一惊,飞身急掠了过去,只见四处荒烟蔓草,枯枝败叶,哪还有半点人影。
  「见鬼了不成?」丁寿叉着腰,左顾右盼,「难不成那小子钻地下去了!」
  「差不多。」司马潇俯身从一旁捡起一根枯枝,看断口似是才被踩断的。
  若有所悟的丁寿急急顺着枯枝方向四处寻找,终于在十几步外的山壁上发现一个枝蔓遮掩的深邃洞口。
  洞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丁寿揉了揉鼻子,「那个司马,你怕黑么?」
  白了男人一眼,司马潇矮身钻进山洞。
  「有个伴总是好的,何况还是个女伴。」丁寿耸耸肩,猫腰跟了进去。
  山洞光线幽暗,视线所及也不过五六步距离,摸索石壁,有人工开凿痕迹,也不知是何时所建,二人怕惊动徐九祥,未敢举火,只是小心翼翼贴着墙壁前行,幸好拐过一个弯后,可见前方隐约有灯火跳动,似是有人掌灯前行。
  看来是未走错路,心中有底,丁寿二人跟踪的速度不免加快,洞内路径逐步向地下盘旋延伸,越往深处越是阴暗狭窄,勉强可供两人并肩弓背而行,周遭石壁也渐趋光滑,开凿者打磨得极为用心。
  「司马,咱们回去吧。」丁寿突然传音道。
  司马潇不解地眨眨眼睛,一双乌晶水眸在黑暗中甚为亮眼。
  「我不是胆小,只是有些不祥的预感,怕是要出事。」丁寿传音解释。
  司马潇同样心中惴惴,只不过身为天幽帮主,她考虑更深一层,「先拿下徐九祥,必要时以他为质。」
  「好。」丁寿颔首,主意既定,立即身形电闪而出。
  为防被人发现,他二人与前面灯火一直不即不离保持着七八丈远,此时脚下一发力,不过瞬息间便将前面举着灯火的人拿住。
  「你是谁?!」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眼前人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绝不是二人跟随一路的徐九祥。
  「小……小人是……」这人因巨大的恐惧,面容已扭曲变形,说不出的诡异瘆人,「你……你们……不该……这么快发现……」
  「什么该不该的?徐九祥在哪儿?说!」感觉被人耍了的丁寿,收紧了锁在来人咽喉上的手指。
  「快逃!」那人瞪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两个字,让二人一时间惊疑不定。
  突然,一阵「轰隆隆」好似雷声的闷响由身后传来。
  「打雷了?」丁寿错愕,而今可是冬天。
  司马潇一摸石壁,感受到整个山洞似乎都在微微颤动,顿时色变,「不好,这洞内设有礌石。」
  不用提醒,丁寿已然看见足有洞内通道方圆大小的巨大圆石咕隆隆向这边滚来,丁寿毫不犹疑地重复了那人的喊叫:「快逃!!」
  二人如电般错身疾掠而出,此时也无暇顾虑其他,只有向着洞内深处逃窜,不过才奔出十余丈,便听到那个跟在他们后面奔跑的倒霉蛋一声惨叫,便没了声息,怕是已被压成了肉饼。
  尽管有个人做了垫底,丝毫未能影响那巨石的滚落速度,丁寿算是晓得这狗日的石洞为何开凿得如此光滑倾斜了,分明就是为了给礌石减少阻力增强惯性用的。
  竖着中指问候着古人的物理老师,丁二脚下半点不敢怠慢,猫蹿狗闪,兔滚鹰翻,此时已经不在乎什么身法巧妙姿势美观了,但凡能加快些速度,二爷便是手脚并用也不含糊。
  正在发力疾奔,忽听前面司马潇惊呼一声「不好」,抬头看去,前方已是山洞尽头,只有一面光秃秃的石壁,没有半点通路。
  这下褶子了!丁寿回头见巨大礌石滚滚而至,此时除非变身苍蝇才能从缝隙中逃出生天,再无其他生路。
  老子有穿越光环,天命在身,没这么容易挂,丁寿心中一狠,鼓足真气,劲运双臂,挥掌向着轰轰涌来的巨石迎了上去。
  转眼间礌石滚至,丁寿双臂一震,「轰」的一声,那块硕大巨石竟被他顶住了。
  丁寿只觉两膀疼痛欲裂,眼前一黑,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老子赢了,正自庆幸,忽然发觉轰轰之声未绝,仍有礌石向这边滚来。
  靠!还TM有!丁寿那口血真要吐出来了,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东西设计的这鬼地方,便是机关消息枪林箭雨好歹也有个躲闪的余地,这般纯以力胜的蠢主意是谁TM想出来的。
  顷刻间又是一块礌石滚落,正砸在第一块石上,强劲的力道让丁寿再也忍受不住,终于一口鲜血喷出。
  尽管心中一万匹草泥马来回奔腾,丁寿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敢吭,此时他全凭一口真气勉力支撑,若是真气一泄,怕会立即被眼前礌石砸得骨断筋折。
  礌石却还未完,轰轰声又至,丁寿把眼一闭,完了,二爷怕是要归位,正待认命,忽然背后命门穴一股暖流输入,受了内伤的脏腑说不出的熨帖舒适。
  不用回头,已知其人是谁,丁寿不敢开口,将背后输入的同宗同源的天魔真气归导为一,硬抗随后而至的滚动礌石。
  接二连三,如是连连扛住了七八个巨大礌石,后边才再未有礌石滚下的动静。
  此时丁寿面如金纸,嘴角仍有残存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不过好歹可以换气说话了。
  「司马,你没事吧?」幸得身后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丁寿才硬抗了过来。
  「无妨。」司马潇声音同样虚弱。
  「现在麻烦还没过去,若是找不到出路,等我油尽灯枯,咱还逃不了一死。
  」虽没了新的礌石惯性加成,可就凭这几个叠罗汉的大家伙,丁寿也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
  「此处哪还有什么生路。」司马潇语气萧索,似是无意白费力气。
  「那个被砸死的倒霉蛋,说什么咱们不该这么快发现,可见他有脱身之法,只不过还未及发动,便被我等撞破身份,所以此地该留有出口。」
  「你怎知出口在此,而不是适才经过的地方?」司马潇道。
  「不知道,可总得赌一把吧,」丁寿撇撇嘴,仍是吊儿郎当的调调,「你若死了心,我也不受这个罪了,两手一松,咱们一块儿玩完,不过这个死法么,嘻嘻,可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啦……」
  丁寿故意笑得猥琐,听到身后一声冷哼,果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他才暗松了一口气,这男人婆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二爷和她死在一起才是冤枉。
  过了片刻,丁寿只觉两臂酸软,仿佛灌了铅似的,不由叫道:「司马师侄,寻到了没有?师叔我可快撑不住啦!」
  司马潇没有回答,仍旧淅淅索索地细细摸索着,当手触到右侧石壁的一处凹面时,顿感此处尤为光滑,与别处大为不同,不觉大力按下。
  「吱呀呀」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中,贴近石壁尽头的地面上又出现了一个尺余左右的圆形洞口。
  「又找到一个洞,下不下?」看着深邃洞穴,司马潇迟疑问道。
  「不下还能如何,结果总不会比现在差吧。」丁寿扭头看了一眼洞口,「还是你先跳,我殿后。」
  司马潇也不多话,纵身跃了下去,随后丁寿也两臂一收,迅如脱兔,缩进了洞口。
  听得头顶如同闷雷的连贯撞击声,向下滑行的丁寿不免庆幸,这小洞内凿有滑滑的斜道,人一入内便如坐着滑梯般快速斜行滑下,看来倒像是个预备的逃生通道,果然天无绝二爷之路。
  连连下滑了十余丈,脚底一顿,才算落在实地上,猝不及防的丁寿双腿被震得生疼,忍不住跳脚喝骂。
  「这便是你说的生路?」面色苍白的司马潇眼神冰冷。
  丁寿转目四顾,此间是个不大的石室,四面密不透风,一处墙上还悬着一只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除了滑下的那处斜梯外,再无半个门户。
  「似乎……像个地牢?」丁寿犹犹豫豫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便算没有」逃出生天「,可也不是」自寻死路「,最多算是个」自投罗网「,好过适才的」坐以待毙「。」
  冷冷打量这个不知愁苦的小子,司马潇也不确定他是真疯还是假傻,攒着眉头道:「又不是让你考状元,没必要扯这些酸词,而今怎么办?」
  「等呗,人家费了这么大力气,总会出面说上两句的。」丁寿盘膝坐下,无所谓道。
  「呵呵呵……」一阵阴恻恻的笑声,石壁高处开启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孔,露出一个脸皮蜡黄的中年男子面容。
  「缇帅料事如神,真是妙人。」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若是能掐会算,也不会落到此番境遇。」丁寿倒有自知之明,「敢问尊驾哪一位,万马堂那些漏网之鱼怕是玩不出这般大手笔。」
  「缇帅过奖,在下白莲圣教大愿堂堂主邵进禄,见过丁帅、司马帮主。」
  「白莲教?」丁寿觉得牙疼,这回还真是自投罗网了,自个儿和这帮家伙结的梁子可着实不浅。
  「你认识我?」司马潇诧异万分,她平日与白莲教徒并无交集。
  「天幽帮四处打探万马堂的消息,邵某怎能不留心一二,按理早该当面拜见,但邵某实在好奇司马帮主目的所在,才延宕至今,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这么说丁某只是个添头咯?」丁寿插话道。
  「如此说话对缇帅身份似有不敬,该说」意外之喜「,更为恰当。」邵进禄笑道。
  「啧啧,这般字斟句酌,体察人情世故,丁某还真是欣赏阁下。」丁寿半真半假道。
  「在下谢过缇帅青睐。」邵进禄笑容不改。
  「既然做了恶客,丁某这便告辞,改日备了礼物再来拜望。」丁寿的笑容可谓无耻至极,「司马帮主乃是主客,不妨在此多盘桓几日。」
  「主客也好,恶客也罢,来去随意,只是这礼物却大可不必等到下次再送。
  」
  「丁某如今身无长物,无礼可送啊。」丁寿在周身上下拍了拍,以示所言不虚。
  邵进禄微微一笑,「听闻缇帅身上有一面御赐金牌,自入陕境平冤狱、除贪官、整军纪,皆仰其力,邵某厚颜,请丁帅见赐。」
  「确实不巧,金牌未带在身上,阁下若是喜欢,改日携来请尊驾赏玩。」丁寿难得说句实话。
  「在下诚心相待,奈何缇帅虚与应付,」邵进禄唏嘘摇头,「真情难换真心,只好请二位在舍下小住数日,待能坦诚相对之时,再续前情。」
  「好教二位得知,近年秦境旱涝不绝,天灾频频,洛川民贫地瘠,寒舍无以飨客,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邵进禄言罢,方孔石壁瞬时合拢。
  「诶,诶,没粮食给点野味也成啊,我不挑食……」丁寿冲着方孔方向连敲带打,可这地牢石壁中不知夹杂了别的什么材料,一掌下去石壁丝毫未损,反震得他腕骨欲折,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腕。
  「完咯完咯,看起来他们是打算把咱俩活活饿死,这帮邪教妖人,比二爷还缺德。」只要不是死到临头,丁寿总有力气吐槽。
  看着颓然坐倒在地的丁寿,一直默不出声的司马潇问道:「现在怎么办?」
  本以为抵消前账后再一决生死,没想虑事不周反和他一同遭了算计,司马潇此时可谓心情复杂,既希望他能想出主意脱险,又担心再欠上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现在?」丁寿眼睛一亮,让司马潇心底也萌出了一丝希望。
  丁寿纵身扑上,「反正也是死定了,咱们便做对风流鬼,再痛痛快快干上一场……」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6:56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迷香馆大排筵席 烂柯山倾吐心曲
  石室之内。
  司马潇轻轻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袍,微红玉面上饱含愠色。
  丁寿缩在一角,面上清晰可见五个稍稍肿起的指印,神情愤懑。
  「至于么?不干就不干,你打人干什么!」
  「你还敢说!」司马潇冷声厉叱。
  「算我没说,拼命帮你挡石头受了内伤,竟然好心没好报,想亲近一下还被打,上哪儿说理去。」丁寿好似一万个委屈。
  「本座失陷此地为的又是谁!」司马潇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
  「为我。」丁寿点头认账,「为了回头杀我,这个我认,就冲这由头,还指望爷能念你的情么?」
  「我现在就可杀了你!」司马潇咬牙切齿道。
  「省省力气吧,困在这个鬼地方,就不劳您费事了。」丁寿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做什么?」司马潇脚下微退半步,一脸提防。
  「睡觉!」丁寿走向滑下来的石梯斜坡,贴着坡身寻了个舒服的角度躺了下去,嘟嘟囔囔道:「你又不和我睡,还碍着爷一人做春梦么!」
  司马潇气得脸色青白,狠狠一顿足,走到相反角落里盘膝坐下,身处险地,与其和这小子斗嘴置气,不如尽早将内力恢复,应对危机。
  主意打定,司马潇双目微阖,意守丹田,很快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石室上方,是另一间精心设计的房间。
  「这小子怕是个傻子吧?」邵进禄将耳朵从瓮形听音装置上离开,一脸迷惑,「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那事,如此不分轻重,色欲熏心,罗廷玺等人怎会在他身上连栽跟头?」
  「以灭为乐,所行非常,此子有大慧根。」慧庆依旧一身油腻腻的僧袍,捻动着颈间佛珠答道。
  邵进禄不屑冷哼,「什么慧根,怕是心存侥幸,不见黄河心不死,邵某这便断了他的念想。」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潇功行十二周天,体内真气通达全身,丹田内息充盈了许多。
  司马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未睁开眼睛,鼻端突然传来一阵烤肉的香气。
  司马潇近乎以为是错觉,没记错入定前她与那讨人厌的家伙被困牢笼,而对方也打定主意是要饿死二人,怎会好心准备肉食。
  略带狐疑的睁开双眸,司马潇见到的果然还是那张令人憎厌的笑脸,正蹲在一旁角落里,用室内的那支火把在熏烤几根肉串。
  「醒啦?正是时候,火候刚好。」丁寿举起一根肉串,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一脸满足,抬手递给走近的司马潇,「味道好极了,来一根?」
  肉是用松明的枝杈做签子烤熟的,混合着松木香气的烤肉味道令人食指大动,司马潇腹中正饥,看丁寿举着一根肉串吃得不亦乐乎,不觉也浅浅咬了一口。
  入口筋道,口感甚佳,司马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丁二烤肉手艺,抬首问道:「哪来的肉?」
  此时丁寿撸串正欢实,嘴里嚼着烤肉,闻言也顾不上答话,只向旁边歪头示意。
  「老鼠?!」看见地上几张血淋淋的鼠皮和内脏,司马潇已然明了肉的来源,顿时蹙眉。
  「怎么?司马帮主吃不下?那就只好便宜我一个人咯。」咽下嘴里鼠肉,丁寿戏谑笑道。
  他一直看不惯司马潇的做派,平日饮食器物俱是珍品也就罢了,便是在乡野小店也要自备金杯银筷,未免太不合时宜,二爷这般身份地位也没充那个门面排场啊。
  而今丁寿是抱定主意打算看笑话,甭管这个师侄是恶心呕吐,还是发狂尖叫,哪怕翻脸动手他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权当给这监中生活做个调剂了,只要打不死就成。
  哪知丁寿做好了各种预备,未想知道吃了老鼠肉的司马潇只是剑眉略颦,低头又吃了一大口。
  「那个司马,这可是老鼠肉……」丁寿有些把不准这个男人婆的脉了。
  「嗯,这口品出来了,从哪里弄的?」司马潇看起来食欲不错,一根肉串很快吃光,不客气地又从丁寿手里取了一串。
  「适才顺着斜坡爬上去,想看看上头有没有出路,发现洞口已被那些礌石压住,人是出不去了,却恰巧逮了一窝老鼠……」
  丁寿觉得喉咙发干,咂咂嘴巴,又道:「司马,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吃老鼠?
  」
  取出丝巾拭了拭嘴,司马潇点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晃动的松明焰火,深邃的眼神中迷惘苦楚一闪而过,悠悠道:「确有好多年未吃过了。」
  「可否与我说说。」丁寿当年被困山隙,吃蛇虫鼠蚁是没得办法,可司马潇身为邪隐爱徒、天幽帮主,却又是怎么个境遇与这东西打上交道的。
  「不可。」司马潇声音转冷,头枕双臂躺了下去,好似不愿再多看丁寿一眼,转身扭向另一侧。
  尼玛,吃干抹净不认账,丁寿鄙夷地对司马潇的背影竖了下中指,犹豫着要不要把残余的几根肉串吃个干净,连点肉沫都不给这男人婆留下,不过吃完之后怎么办?这山中的老鼠搬家可不会每次都赶巧从他面前过,自己还不知要在这老鼠洞里憋多久,后面那群该死的家伙也不知赶过来没有,真他娘拖沓误事……
  丁寿正在患得患失,石壁上那处方孔再度开放。
  「原来二位贵客自备佳肴,倒是吾等怠慢了,不过有菜无酒甚是寡淡,在下略备薄酒相赠,敬请笑纳。」邵进禄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丁寿翻身而起,果然见一个拴在细绳上的酒瓮由方孔处缓缓坠下。
  「劳尊驾费心了。」丁寿粲然一笑,上前解下绳子,打开瓮盖闻了一闻,「
  嗯,确是好酒,里面没忘记下毒吧?」
  「这位爷,您嘴下留德,小店是洛川城内的老字号,虽说平日卖茶居多,可也经不起您这么砸招牌的话。」另一个和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方孔处传出。
  听到略感熟悉的声音,一直从容谈笑的丁寿悚然一惊,抬头望去,方孔内露出的不是邵进禄那张蜡黄的面孔,而是一张挂满笑容的肥胖圆脸。
  「是你?!」眼前人赫然便是洛川城内那间茶楼的掌柜。
  「小人安典彩见过二位。」
  茶楼掌柜笑容可掬,如春风拂面,丁寿心中却是如坠冰窟,冷透心脾。
  「二爷竟然走了眼,没想你这厮也是白莲教的?难为你整日在人前点头哈腰,迎来送往的,怕是教中的身份不低吧?」丁寿斜睨上方,冷笑不已。
  「客官说笑,不过帮亲戚打点些生意,哪有什么身份来历。」面对丁寿的冷嘲热讽,茶楼掌柜安典彩不以为忤,依旧笑容满面。
  「小的只是来告知客官一声,您的坐骑小店一直尽心照顾,您那些同伴看到之后,满意安心,不疑有他,小店又怕照顾不周,怠慢了贵客,专门给那些客官预备了特制香茶,令其宾至如归,酣然入梦,您老敬请放心。」
  「哦?如此多谢了,服侍这般周到,那粒金瓜子怕是不够打赏吧?」丁寿处变不惊,扬眉讥笑。
  「客官无须烦心,您的同伴大方的很,又多赏给小人一份。」随着安典彩笑声,一柄青光闪闪的软刀从方孔中出现。
  盯着贯通刀身的那抹妖异血痕,丁寿终于变色,「的确大方,不过兵者不祥之器,这份打赏怕是会给掌柜带来血光之灾。」
  「来者是客,赏些什么都是客人心意,小的怎敢嫌弃。」安典彩笑容如常,「您二位歇着,小人告退。」
  随着方孔关闭,丁寿的笑脸也瞬间冷了下来。
  「司马,这回是真的麻烦了。」
  丁寿朝着司马潇颓唐坐下,「我此行后队除了调来的二十名锦衣校尉,还有万马堂的老冤家快意堂,这一路上我都留下了锦衣卫的暗记,本想着他们到后寻不见我,定会循着暗记一路查访,我等脱困有望,没想到……诶,连萧别情都栽了!」
  「终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看来我真是小瞧了白莲教。」丁寿仰头灌了一口酒,没尝出什么味道,满嘴不是滋味。
  「这人隐藏巧妙,我在茶楼几日也未曾发现纰漏,怨不得你。」难道见丁寿一脸愁容自怨自艾,司马潇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言开解。
  「既然是司马你手下打探的消息,他们可知你去向?」丁寿突然升起一丝期望。
  「连我都中了算计,怕是那班废物一早便露了行藏,若不出所料,天幽帮在洛川的暗桩已被拔得干净。」司马潇缓缓摇头,垂下眼帘,「你另想它法吧。」
  「那如今便只有熬了。」静默半晌,丁寿吸吸鼻子,无奈苦笑,「看谁熬得过谁。」
  「熬?」
  「我来洛川不是秘密,长期没了音讯,才总制必然通传地方查找,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找到这里,若是再有锦衣卫参与,机会还能大上几成。」
  「哪要等到何时,怕是你我早就饥渴而死了,便是侥幸留下一口气,白莲教又怎会容我等活着出去!」司马潇不以为然。
  「所以就要看运气咯,」丁寿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示意司马潇附耳过来,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二爷命硬得很,白莲妖人输定了。」
  侧耳倾听得到这么个答复,司马潇哭笑不得,「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如何,生有时死有地,万事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丁寿故作随意。
  「好个生有时死有地,此言当浮一白。」司马潇击掌嘉许。
  「有酒!」丁寿将酒瓮抛出。
  含笑接过,司马潇痛饮一大口,抹去唇边酒水,「好酒!清冽醇馥,当是柳林美酒。」
  「哦?竟然是」蜂醉蝶不舞「的柳林美酒,适才竟没品出滋味,实在可惜,看来白莲妖人在这点上还算大方。」
  丁寿接过复饮一口,「敬司马,为杀丁某矢志不移,不惜身作楚囚。」
  司马潇莞尔一笑,「敬缇帅,身陷牢笼色心不改,舍命不舍财。」
  丁寿哈哈大笑,有苦心底知,若是白莲教人肯重信守诺,二爷倒不介意暂用金牌换得性命,可我也得有啊!
  
  「哼,他们倒是洒脱。」
  邵进禄暗中观察许久,未见二人有酒后沮丧崩溃之象,甚是失望。
  「兄长何必这般费事,过上十天半月,想要什么,直接从他们尸体上取就是。」安典彩对邵进禄的做法很是不解。
  「金牌不过是个死物,丁寿小儿这个身份才是我在意的。」
  邵进禄见安典彩仍旧困惑,心底叹口气,这个妹夫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经商理财是个好手,处事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你我这样的,便是手握金牌各方宣命,有谁会信?保不齐会被人当做癫狂欺诈之徒当场拿下,可这小子身为锦衣缇帅,便是不拿出皇帝信物,扯虎皮做大旗,伪明官吏又有几人敢不听从!」
  「那咱们便冒用他的身份……」安典彩立即想出个主意。
  「运气好或许可以蒙混个一次两次,待明廷发觉,那金牌就真成一块废铁了。」邵进禄叹了口气,「愚兄让那丁寿交出金牌,便是想以此要挟他为圣教所用,毕竟丢失御赐之物的罪名他担当不起,人若死了还怎么要挟!」
  「可是久拖下去对我们不利啊,若是被伪明侦得此处,必然派兵围剿,咱们藏在山中的兄弟可就暴露了……」安典彩忧心道。
  邵进禄扶着发涨的额头,「还有时间,就当是熬鹰了,看看谁熬得过谁!」
  「堂主,大事不好了!」一名灰衣大汉匆匆闯门而入。
  见来者是本堂一个名唤栗武的香主,邵进禄眉头一皱,属下的唐突冒失让他很是不喜,沉声道:「什么事?」
  栗武略一躬身,便急声道:「万马堂的人闹起来了。」
  
  长长的甬道宽约丈余,每隔数步壁上便插有松明,将幽暗的地下通道照得恍如白昼。
  石壁两侧开凿着许多石穴作为囚室,生铁铸就的大门封住穴口,只在门下留有半尺铁栏作为通风和送饭之用。
  此时一间囚室外聚集了许多身穿羊皮袄的大汉,一个个面相凶恶,不似善类,堵在甬道内叫嚷不停。
  恶僧慧庆盘膝坐地,闭目诵经,对众人叫嚷充耳不闻,让这群汉子恼怒不已,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徐九龄两手下压,示意众人噤声,上前郑重施礼,「大师想必知道万马堂与姓萧的梁子?」
  慧庆不答,嘿然点头。
  「我等并无对大师不敬之意,只是万马堂与快意堂仇深似海,必要将姓萧的碎尸万段,才能消我等心头之恨。」
  「对,没错,将快意堂的人剖腹剜心,活祭颜当家!!」
  「还有老寨主的账,一并算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那日参与客店伏击的马贼大多丧命,慧庆击杀颜日春也是暗中出手,颜日春的余党自将这笔账算在萧离头上,可怜这些马贼叫嚣得厉害,却不知凶手正在眼前。
  一众马贼大声鼓噪,慧庆不为所动。
  「我等的意思大师想必明白了?」徐九龄道。
  慧庆再度点头。
  徐九龄继续道:「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让开道路。」
  慧庆断然摇头。
  徐九龄强耐怒气,「大师想要怎样?」
  慧庆缓睁双目,「尔等若要报仇,佛爷便把萧别情放出来,你们当面寻仇就是。」
  「你……」徐九龄一张黑脸气成了酱紫色,老子若是萧别情的对手,还会等到今日,一早杀上门去了,何用跟你这秃驴废话。
  徐九龄之子徐九祥年轻气盛,当即戟指大骂:「呔,你这秃驴好不晓事,若非小爷以身做饵,引得大鱼上钩,你们哪这般容易成事,今日问你是给你面子,再不识好歹,小心你的……」
  徐九祥正骂得酣畅,慧庆两眼一翻,两道精光犹如利剑般射出,徐九祥只觉心底一颤,脚下不自觉便退了一步,说半截的话更是全咽到了肚内。
  徐九龄横跨一步,将儿子挡在身后,「犬子无状,还请大师不要计较。」
  「南无阿……」
  「大师不可。」一听这和尚口宣佛号,徐九龄顿时失措,他可没忘了当日初来山中避祸,这些手下不服管教,话语中不清不楚地得罪了这和尚,在一声佛号声中,五名积年悍匪的脑袋被这秃驴用少林开碑手拍进了胸腔,那惨状仿佛犹在眼前。
  就在徐九龄动念要不要为了儿子先下手为强,号令手下乱刀剁了这秃驴的时候,一声长笑打破了他的犹豫。
  「徐当家何事这般热闹?」邵进禄脸带微笑,带人赶了过来。
  一见邵进禄,徐九龄心底吁了口气,白莲教虽也不是善茬,好歹行事还有章法可循,不似这和尚全凭喜好动辄杀人。
  「邵堂主,我等既托庇贵处,足下有何安排指派万马堂也尽力承奉,便是让犬子轻身犯险,我父子也未曾皱一下眉头,而今论功行赏,只要那萧别情的人头平复众怒,不算过分吧?」徐九龄知晓自己一干人等在邵进禄心中的分量,说话立即硬气了许多。
  「不过分,不过分,本该如此。」果然,邵进禄一力安抚。
  慧庆目光从洋洋自得的徐家父子面上扫过,淡淡道:「萧别情为刀圣传人,便是该死,也不应死于宵小之手。」
  「你……欺人太甚。」这话是打脸了,便是以徐九龄心中城府,也不禁怒形于色。
  「徐当家请息怒,大师并无恶意,只是这萧离来日还有大用,暂且杀不得,还请诸位万马堂的弟兄以大局为重。」邵进禄忙打圆场。
  「那小爷这番就白辛苦了?你们白莲教就这般使唤人的?」徐九祥把眼一瞪,气哼哼说道。
  好样的,儿子!徐九龄心中窃喜,他不宜与邵进禄明面翻脸,可童言无忌,晚辈说的话就有待商榷了。
  「犬子心中不忿,故而口无遮拦,还请邵堂主不要见怪。」徐九龄假意为子请罪。
  「令郎直言快语,何怪之有。」邵进禄打个哈哈,心中却骂,你小子在那几个婊子身上快活了三天,屁个辛苦!
  随邵进禄同来的安典彩仰天打个哈哈,「徐公子,此番在下得了一匹乌骓良驹,足轻体健,高八尺有余,乃是那伪明缇帅之坐骑,常言道」宝马赠英雄「,此马便送与公子代步可好?」
  马背上厮杀讨生活的马贼对宝马良驹自然喜爱,徐九祥立时眼睛一亮,「甚好,甚好,快带我去。」
  「劳邵堂主费心了,」见儿子开心,徐九龄也觉欣慰,只是本能地还想讨些好处,「非是徐某有意刁难,只是弟兄们往日呼啸成群,快活自在,这段时日窝在这山沟里实在憋屈狠了,徐某有些弹压不住。」
  邵进禄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尔等还觉憋屈,整日在山中饱食终日,那些粮食可都是教中兄弟姊妹节衣缩食供奉所得,全都填了你们的狗洞!!
  「徐当家且忍耐一时,待时机一到,自有诸位畅快逍遥的日子。」邵进禄亲热地拍着徐九龄肩头,言笑晏晏。
  「堂主……」栗武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又什么事?」本就一肚子火的邵进禄,看这个乌鸦般的手下越来越不顺眼。
  栗武看看周围,迟疑一番还是快步上前,贴耳低语了几句。
  邵进禄脸色一变,「拿来我看。」
  从栗武手中接过一张纸条,展开细观之后,邵进禄突然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弥勒降生,当主世界,徐当家的,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来了……」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洛川县唯一的妓馆「迷香馆」内,红灯挂起,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馆内后院的一间堂屋内出出进进,忙个不停。
  鸨儿早就吩咐下来,今日安掌柜包场宴客,来的都是县中头面人物,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些青楼姐儿们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款待来客。
  堂屋之内,酒宴上觥筹交错,酒兴正浓。
  本地巡检已经喝得半醉,乜眼大着舌头道:「老安,今日这般破费,想必又发了大财吧?」
  「在您老面前哪敢称什么大财,不过是往日里多蒙几位照看,略备薄酒叙叙交情。」安典彩红扑扑的圆脸上满是笑容。
  「那是,朝廷在西北与番人多是茶马互市,对这大宗茶叶控制得可严,要不是老子高抬贵手,你那茶楼能有个屁生意!」巡检自吹自擂,还不忘在身边陪酒的粉头胸前狠狠掐了一把,引得女子惊呼不止。
  安典彩笑着点头,连连称是。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色些许苍白的五旬老者不喜巡检的粗鲁做派,微微轻哼了一声。
  安典彩眼观八方,细心留意着席上各人,发觉老者神色不满,立即斟酒逢迎,「主簿大人平日案牍劳形,又要提督本县民壮土兵,维持地方,供应边需,此次击退鞑虏,您老是功不可没啊!」
  洛川县主簿捻着山羊胡须,保持着文人该有的含蓄笑容,「为国宣劳,应有之义,岂敢妄言劳苦。」
  巡检「嗤」的一声冷笑,状极不屑。
  「你笑什么?」主簿大人勃然变色,区区一个领着几十弓兵的从九品武人巡检,也敢对自己不敬。
  「没什么,主簿大人千里退敌,在下佩服得很。」本地巡检阴阳怪气道。
  这话现场打脸,主簿愤然而起,安典彩与席上典史等人连忙劝解,大家同县为官,何必较真,和气生财等等。
  巡检司的考核由兵部掌管,这巡检也犯不着在此看那主簿老头死人一般的脸色,一把抱起身边粉头,「对不住了各位,涨得难受,兄弟先消消火去。」
  「您老随意,」安典彩起身相送,又看在座众人一个个蠢蠢欲动的样子,善解人意地笑道:「天色已晚,在下酒意阑珊,请恕招待不周之罪,此间已备了下处,诸位可随意安歇。」
  早就不想在酒宴上耽搁的众人连声称好,各自选了称心女子去胡天胡地,单单留下那位主簿大人。
  「沉湎酒色,真是有辱斯文!」主簿对同僚等人自甘堕落的丑态极为不满,怒其不争。
  安典彩唇角勾起,低声道:「主簿大人,小人还为您准备了一份薄礼……」
  洛川县主簿听得眉花眼笑,连连点头。
  
  人去楼空,安典彩独坐席间,看着一桌子残羹冷炙,切齿冷笑。
  屋内又多了一个人影,正是栗武。
  「准备好了?」安典彩问道。
  栗武点头。
  「动手。」安典彩起身冷喝。
  
  砖砌的大炕上两个赤裸裸的肉虫滚在一起不停蠕动着。
  妓院粉头双手搂住本地巡检的脖子,双腿绕到他屁股后头,雪白屁股不停向上耸动着。
  巡检也是掐紧了身下人的两瓣圆臀,挺着鸡巴深入花心,左右摇晃,让鸡巴头子在女人花心上不停研磨。
  「喔……啊……哎呀……情哥哥……大鸡巴……插到花心里去啦,好……好爽呀,不行啦……又……又要……死……死啦……」
  小县土娼自不如大邑名妓般知书达理,温婉柔情,叫起床来毫无顾忌,淫声浪语,反而更能刺激这粗鲁汉子的情欲。
  不多时,本地巡检呼呼怪叫着,毛茸茸的大腿连连打颤,一股浓浓的阳精直冲而出。
  他身下粉头被这股子热精烫得身子发抖,闭着眼睛轻声哼哼,还不忘用阴道内壁不断夹吮着体内肉棒,使得恩客继续享受泄身后的余韵。
  突然一件重物砸到了粉头怀里,伴随着还有一大片灼热液体喷洒在身上,疑惑着睁开眼睛,粉头不由惊声尖叫,掉落怀中的正是巡检大人血淋淋的一颗人头……
  
  盘腿坐在炕上,主簿大人在笑,笑容和蔼可亲,每当遇见姣好可爱的少年时,他总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来,到爷爷怀里来。」主簿向唇红齿白的男孩招手。
  男孩畏缩地后退了一步,不知何故,这位爷爷的笑容让他甚是害怕。
  「嗯——」老主簿山羊胡子一翘,混浊老眼中射出两道凶光,「不听话,将你绑到公堂上打板子!」
  「不,爷爷不要!」男孩身子一颤,乖乖走近。
  老主簿转嗔为喜,将男孩拉进怀里,干瘪如鸡爪一样的手掌伸进了男孩衣袍。
  男孩身子轻轻抖动,任由笑容可怕的老爷爷将他的衣裤扒去,他今年刚满十岁,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偏偏娘亲得病无钱医治,幸亏白莲教仙师的符水才救了性命,他从心底感激这些施法救人的白莲仙师,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仙师说要让他来服侍本县的主簿老爷,他立即便答应了,只是这位老爷为何不要他干活,反将他拉上炕脱光腚呢。
  男孩的皮肤稚嫩光洁,连小鸡子那处也是寸草未生,摸起来滑不溜丢,手感甚佳,想不到农家院里长大的娃子还有这般奇货,殊是难得,老主簿心中热火「
  腾」地升起,一把将男孩摁在了炕沿上。
  男孩不敢反抗,只是怯懦哀求,「爷爷,不……老爷,小的听话,求您别把我送去打板子,听人说挨了衙门里的板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娘还要人照顾,我伤不得……」
  老主簿脱去长袍,露出皮包骨似的精瘦身子,以及与身材极不相称的狰狞肉棒。
  两只鸡爪将男童滑嫩的屁股瓣大力分开,看着粉嫩嫩的圆孔,老主簿桀桀怪笑,「爷爷怎么舍得打你呢,那帮粗坯几家伙下去,还不把这桃臀美色全都糟蹋了,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男孩欣喜道:「谢谢爷爷……啊——」
  老主簿猛地一挺腰,男童发出杀猪般的一声惨叫,只觉屎孔瞬间被撑裂,一个坚挺火烫的怪东西还不断往里钻腾。
  「爷……爷……疼……要屙屎……」少年眼泪都痛了下来。
  老主簿不理少年的求饶呼告,紧紧箍着他的身子,腰身只管前后剧烈摆动,很快他便像破风箱一样开始喘着粗气,不得不放缓了速度,他晓得按自己的年纪,这样纵欲实在不利养生,可又忍耐不住,诶,罢了,马上就到耳顺之年了,离随心所欲的年纪也不差很远,便由着性子来吧,人一辈子谁还没个小癖好……
  心中给自己找到理由,老主簿便准备扬鞭跃马,征服身下这匹小马驹了,小家伙已经痛昏过去了,他得意地笑了,自己果然宝刀未老,雄风仍在。
  搓揉着男孩光溜溜的小牛牛,缓缓将裹着血污的脏东西抽了出来,他准备给男孩来上几记狠的提提神,正待动作时突然间胸口一痛,一截刀尖从干瘦的胸膛间冒出,主簿大人的笑容永远凝固下来。
  「拿了他的印绶夺取乡兵把守的城门,进城后立即抢占县衙。」安典彩森然下令后,带领随从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未看那已经昏迷的男孩一眼。
  
  洛川县城门洞开,无穷无尽的人潮嘶喊着冲入了县城,山野间不知多少火把亮起,不断向城墙下蔓延,周长仅有二里一百六十步的洛川县城,几乎被漫山遍野的火苗所包围。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司马潇玉颊生晕,醉眼惺忪,一手虚空伸出:「拿酒来!」
  酒瓮骨碌碌地滚到司马潇脚下,丁寿两手一拍,打了个酒嗝,「酒没了……
  」
  司马潇将酒瓮高高举起,檀口大张,好半晌终于有一滴酒水滴落在香舌上,满意地品咂一番,抱着酒瓮嘿嘿傻笑。
  摆弄着几个空空的松木签子,丁寿痛惜道:「肉也被你吃光了。」
  「怎么是我?明明是你吃的……」司马潇立即摇头否认。
  「有签为证。」也不知是否真的醉了,注孤生的丁二爷竟和女人较起真来。
  将二人面前的松木签一番查点,司马潇面上更加晕红,「区区小事,待日后十倍赔你。」
  「在下可不敢领教司马帮主的厨艺。」
  「怎么,瞧不起我?」司马潇竖起玉指道:「这鼠肉操持好了,味道可与瘦猪肉媲美,若是炖成肉汤,汤浓肉鲜,滋味更胜一筹……」
  司马潇侃侃而谈,丁寿则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实话说,这女人喝醉了以后顺眼许多。
  「你不信?」司马潇侧首问道。
  「不是不信,是不解,你怎会钻研此道?」丁寿道。
  司马潇面色一黯,许久后才悠悠道:「我过过苦日子,莫说老鼠肉,狗嘴里夺食的事也干过不少。」
  「观司马谈吐仪容,应是幼蒙庭训,出身富贵,何以落魄如斯?」
  「出身富贵?」司马潇凄凉苦笑,「说的也是,司马家祖上薄有资财,先父早年登第,交游广阔,门楣兴旺,虽不敢言陶朱猗顿之富,也算饫甘餍肥,衣食无忧。」
  「我六岁之时,父亲一至交好友阖家来访,他与先父是总角之交,只不过与科举无缘,将心思都放在置办家业上,其时他们夫妻喜得麟儿,特意登门请父亲沾沾喜气。」
  司马潇面上突然洋溢起暖暖笑意,两手比划道:「你知道么,那么大点的娃娃长得皱巴巴的,样子好笑极了……」
  「那小娃娃也是古怪,任谁人抱着都哭个不停,只有到了我怀里,才安安静静的,一放下他又立即哭起来,害得我那日功课都未做完,反被他尿了一手……
  」
  「两家长辈都说我俩有缘,当即便换了庚帖,定下了这门亲事……」
  「你成亲了!」这娘们有婆家?丁寿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天有不测风云,先父因事获罪,娘亲上下打点,虽脱了牢狱之苦,却家业荡然,先父郁结于心,一病不起,终于撒手人寰,昔日家中宾客云集,呼朋唤友,好不热闹,一遭落难,门可罗雀,人人闭门谢客,哼,这便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司马潇笑容已失,神情阴冷。
  「家徒四壁,我母女二人无以为继,母亲担忧寡母孤女受人欺凌,便带着九岁的我去投奔夫家,呵呵,登门之后,往日亲善和蔼的叔叔婶婶们恶语相向,抢走庚帖不认婚约,反将我二人撵出门去,母亲一路奔波染病,又受此大辱,忧愤气绝……」
  「用一苇芦席作棺埋了母亲,从此无依无靠,便过起了一人颠沛流离的日子……」司马潇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吃了不少苦吧?」丁寿略带怆然问道。
  「苦?也许吧,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当时的日子就和路边的野狗一样,为了一口吃的便去抢,抢人的、抢狗的,只要你心狠拳头硬,无论人狗都会怕你、让你、躲着你,别看我身子瘦弱,便是成年乞儿也得把他们讨的食物孝敬我一份……」
  司马潇照旧笑了起来,可这笑容却莫名让丁寿有些心痛。
  苦日子丁寿也曾挨过,不过他的苦更多是在与天斗,从天公口中夺取活命的食物,可要比与一个个险恶人心作对容易得多,何况大多数日子里他还有朱允炆相依相靠,司马潇则不同,一个孤苦无依的纤弱女童,要怎生的顽强不屈,才能在险象环生的乞丐窝中独善其身!
  丁寿端详着司马潇,回味初见后她的言行神情举止,未见女儿温婉娇柔,展现出的多是凶狠暴戾,不识底细的人谁又知道在这身华贵衣袍下,藏着一具婀娜健美的女儿身呢!又是经历过多少冷漠无情,才让她将女儿家的满腔柔情锁死在一身男装之下!
  丁寿突然间理解司马潇对慕容白二女的处置手段了,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而一旦脱离掌握,便要以雷霆手段将之毁掉,既让旁人无法得到,也震慑敌胆,使人对其望而生畏。
  姑且不论对这做法赞同与否,好歹也算事出有因,丁寿静默片刻,继续问道:「那你后来呢?」
  「后来?」司马潇释然一笑,从容地将身子靠在石壁上,「后来遇见了师尊,他待我很好,既把我当徒弟,又将我作情人,我也尽心侍候,直到艺成出山,还为我建了个天幽帮……」
  「那毁约的一家人呢?」丁寿可不信这娘们是个以德报怨的大度之人,「你放过他们了?」
  「我会么?」司马潇别有深意地反诘,不待丁寿开口,她已给出答案,「出山之后,我便寻上门去,你猜如何,那家人竟为自己儿子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美貌妻子,当日正是成亲之日,我恰逢其时……」
  「我杀了那对嫌贫爱富、轻诺寡信的势利夫妻,连同他们心中的如意儿媳,又一把火烧掉他家几代家业,这仇我报得畅快至极,哈哈……」
  司马潇放声长笑,笑声凄厉,丁寿却觉这故事似曾相识,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某件未曾在意的事……
  「等等,你那未婚夫婿该不是宋中吧?」
  笑声戛止,两道冷电直逼而来,丁寿不由小心提防这娘们会暴起杀人灭口。
  「咚」的一声巨响,石室顶上突然开启了一扇三尺见方的洞口,一个童山濯濯的光头探了下来。
  「二位施主,请出来吧。」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7:17

第四百二十五章 白莲匪肆虐边城 少林僧道破迷津
  蹄声如雷,响彻长夜。
  徐九龄一马当先,领着一众挥舞长刀的部下,直向县城中心杀去。
  身后马贼窝在山中久了,骤一入城岂能收敛,四下乱窜冲入街边房舍店铺,肆意烧杀抢掠,城中百姓于梦中惊醒,突然见到闯入家中如许多的强盗悍匪,惊慌失措下四处逃窜,纵有些人想要抵抗,也迅速被砍翻杀倒,马群一路奔过,随处能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女子哭喊声。
  骑乘着苍龙驹的徐九祥紧随在父亲身后,但凡有人从房屋中奔出,直接挥刀砍去,火光映照下,年轻的面颊上抑制不住兴奋之色,山寨众兄弟平日纵横来去,打家劫舍,最多也只打开一些村坞堡寨,今日轻轻松松竟然取下了一座县城,看来白莲教果然是成事之人,与他们合作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休要耽搁,速速到县衙与白莲教的朋友会合。」见手下人心浮动,一个个眼中贪欲旺盛,徐九龄立时勒马大喝。
  「爹,今日大发利市,让弟兄们先捞足一票再说,咱们急个什么?」听得周遭房舍中夹杂传来的女子呼救哀嚎,徐九祥也动了歪念。
  「你懂个屁!」徐九龄怒叱儿子一声,随即沉声解释道:「咱们父子已经在朝廷中挂了号,于西北之地更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邵进禄养着咱们不就是图在要紧时候出把力么,要是弟兄们被他看成不能共事的乌合之众,岂会还收留咱们!今日杀官夺城,已是灭门的罪名,没了白莲教帮衬,你我父子还有何处可以容身!」
  「那……现在也收不回人啊……」听老子说得严重,徐九祥也收了色心,只是万马堂群匪已然杀发了性,哪里还收拢得起来。
  看看身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百十马贼,徐九龄铁枪高举,「弟兄们,官衙内有的是贪官搜刮来的财货和漂亮娘们,信我的,跟我杀过去!」
  这话倒比什么大道理强得多,一众马匪轰然应诺,快马加鞭,直奔城中县衙所在。
  洛川并非上县,位于城心的县衙占地也不算广,但官家的威风体面还是要讲的,衙门的八字外墙建得高大厚实,嵌着铜钉的朱漆大门也早已紧闭,牢牢闩死,数十名白莲教徒一时无可奈何。
  背后火光熊熊,将衙前照得通明,安典彩面沉如水,本打算夺取城门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直扑县衙,谁料城内火光一起,衙中人见机得快,立即封了大门,他平日交际应酬,只粗通几手浅陋的拳脚功夫,这一丈多高的县衙门墙确把他难住了。
  本让几个手下搭人梯翻墙,谁料才一冒头,墙内嗖嗖几箭射了过来,入娘的准头倒还不错,登时就有两三人面目中箭,从围墙上惨叫着跌落。
  安典彩也不好再让手下送死,隔着院墙卖弄起老本行的口舌来,许诺给赏保其性命等等好话说了一箩筐,里面就是不应声,真把他气炸了肺,平日里怎未看出这帮衙役有此骨气来!
  安典彩立即命人去寻大木撞门,可一时间便是要拆房又哪里去寻合适的,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徐家父子的人马终于赶到了。
  「徐寨主,您来得可真快啊!」未能按预期抢下县衙,又急又怒的安典彩说话已不那么客气。
  拦住暴躁冲动的儿子,徐九龄打眼一看,已知当前形势,也不二话,拨马在衙前宽敞的街道上清出场子,在街对面策马扬鞭,直冲而来,离着县衙大门近丈之时,裆下夹紧,骏马四蹄腾空,人借马力,手中镔铁长枪骤然前探,正点两扇朱漆大门正中。
  「轰」的一声巨响,灰尘簌簌落下,原本紧闭的两扇大门砰然大开,原来门后粗壮的硬木门闩竟被徐九龄这一撞之力生生折断了。
  「安兄,如何?」徐九龄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臂,淡然眄视一脸惊愕的安典彩。
  安典彩不顾答话,直向门内瞅去,只见同样灯火明亮的大院内,十几名持刀挽弓的衙役瞠目结舌,似不相信眼前景象,一时竟呆住了。
  「杀。」眼看老子露脸,徐九祥与有荣焉,率先纵马闯入院内。
  「放箭!」「拦住贼人!」
  连人带马一大团黑影涌入,有见机得快的衙役反应过来,立即搭弦放箭,可急切间有什么准头力度,徐九祥长刀一摆,几支羽箭就被拍得歪歪斜斜乱飞出去。
  徐九祥拍开乱箭,一踢马腹,借着马势一刀斜撩,登时便将一个衙役从胸腹到颈部,开出一道长长血口,人近乎没了半边身子,鲜血狂喷飞溅,如此惨象吓得众衙役亡命惊呼。
  将马兜了半圈,缓缓勒住,徐九祥将带血长刀搁在肩头,对自己一刀震慑全场的手段洋洋自得。
  「尔等……」
  场面话还未说完,便听随后进来的徐九龄高呼「小心!」,不用老子提醒,徐九祥已觉身后风声响起,可人在马上闪转不便,猝不及防下被人一下从马上扑了下来。
  坚硬的青石板地摔得徐九祥浑身剧痛,可也无暇顾及,他的双手正紧捏着压在他身上的人的一双手腕,那人手中的锋利匕首距离自己咽喉只有分寸之差。
  火光之中,可见偷袭之人是个年龄与己相仿的少年,穿着一身圆领绸衫,样貌斯文,此时却紧咬着牙齿,眼神中透出浓浓恨意,将全身力气都压在一把匕首上。
  可惜纵有满腔恨意也敌不过徐九祥蛮力,只是瞬间忧惧后,徐九祥便夺过匕首,反手将之插入了少年颈间。
  鲜血顿时如喷泉般狂涌,溅了徐九祥一身,少年手按颈项伤口,全身力气迅速流失,被徐九祥推翻在地。
  「没伤到吧?」徐九龄快步上前拉起儿子,关切问道。
  徐九祥翻身而起,看着脚下已然气绝的尸体犹自瞪着双眼,恨恨地盯着自己,莫名让他感到一种心悸,恼羞成怒的徐九祥立即捡起马刀,对着尸身一通乱砍。
  这时众马贼和安典彩的白莲教徒也纷纷涌入,将大门里的一众衙役团团围了起来。
  看到尸体已被砍得面目全非,犹不住手泄愤的徐九祥,安典彩虽眉头紧锁,此时也无暇理会。
  「尔等再不投降,此人便是榜样!」安典彩一指成了一团烂肉的少年尸身,厉声大喝。
  安典彩本还准备了一番说辞,不想适才还负隅顽抗的衙役们只是略微犹豫,便一个个丢刀弃弓,束手就擒。
  「很好,安某与众位多是熟识,也不想刀兵相见,伤了和气。」眼前还有要紧事,安典彩也不想和这些衙役多做纠葛耽误时间,放缓语气道:「县令田清父子何在?」
  一个衙役大着胆子手指少年尸身道:「这便是田公子……」
  
  安典彩穿过县衙仪门,快步向内衙冲去。
  虽是深夜,两边厢房中也不乏执役之人与六房办事司吏居住,贼人四散涌入,男女惨叫声惊起,不时有惊慌失措之人从角落中奔出,拼死抵抗者有之,丧胆豕奔者有之,无一例外都成了刀下之鬼。
  安典彩也不去约束部下,只是阴沉着脸想心事,他平日在县城经营茶楼,结交各路牛鬼蛇神,知县田清父子往来不多,但也算熟人熟面,以他的眼光,田清算不得能吏,否则也不会对全县主簿县丞等参与私贸视而不见,至多是个浑浑噩噩蒙日子的昏官,他对其子倒是印象不错,年纪不大,待人有礼,在县学射艺中常得头筹,没有一般衙内的纨绔之气,他甚至想着今夜若是行事顺利,便求内兄放这娃儿一条生路,也算积份功德,谁想今夜竟是这个性格谦和的小子督促值夜皂隶,将己方一行挡在门外,自认今夜举事定可一帆风顺的他,心中不由开始蒙上一层阴霾。
  沿着碎石甬道,转眼已到县衙大堂,两侧耳房内便是存有全县册籍档案的册房以及各类器具财物的卤薄库和帑库所在,有了这些东西,便可知各乡里甲青壮数目,可以快速招兵买马,圣教大业事半功倍。
  安典彩深吸口气,举步便要上前,突然一个人影从廊庑下转出,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见是一个四旬有余的中年妇人,披着一身素净衣袍,鬓发微乱,冷眼打量形貌狰狞的一众凶人,面色安详平静。
  「当面可是田夫人?」见妇人气度不凡,安典彩猜度其身份。
  妇人点头,「尔等犯上作乱,可知朝廷律法森严!」
  「朝廷无道,民不聊生,我等揭竿而起,是为民请命。」安典彩道。
  妇人冷笑,「好一个为民请命,尊驾的耳朵聋了不成?」
  耳听夜风中传来的哭声惨嚎,安典彩面色微赧,「夫人,我等无意为难太爷,只要田知县肯纡尊投效,在下定保您阖家平安。」
  「我夫身为朝廷命官,岂会屈身投贼,死了这条心吧。」
  妇人的蔑视让众人脸上无光,徐九祥当先嚷道:「兀那婆娘,再不识相,便送你去见那死鬼儿子!」
  这个混账!安典彩暗骂,顺嘴说出实情,便失了要挟手段,这妇人岂会乖乖就范。
  「哈哈哈……」得了儿子死讯,妇人不见悲怒,反而朗声大笑。
  「你这婆娘疯了不成?」徐九龄甚是不解。
  笑声倏停,妇人眼中泪花闪动,「我儿为国捐生,死得其所,且看你们这些谋逆恶贼又是何等下场!」
  「别理这疯婆子,上!」安典彩也失了耐心,当即便要冲上。
  「慢!」徐九龄突然一把拉住安典彩,「味道不对。」
  安典彩吸吸鼻子,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
  见贼人止步,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失望,淡淡道;「动手吧。」
  「是,夫人。」
  堂内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声音,随后转眼间屋舍内火势腾起,一时间由内而外蔓延整个大堂,火光乱卷。
  「不好,快救火!」一见两侧库房也同时烧起,安典彩不管不顾地便要冲入火场。
  「救不得了。」徐九龄拉住他,连连摇头,火势扩展如此之快,定是已提前泼上了引火之物,这时进去只是白搭人命。
  「老身先走一步,黄泉路上静候诸位。」妇人一步步退入火光翻卷的公廨之中,转眼间就和身后屋舍一起焚烧起来。
  一县父母,转眼间破家亡命,安典彩只觉胸口发堵,不由想起了自家妻儿,今日这步走得到底是对是错!
  那些马贼也呆呆看着,一县财货就这么烧光了,弟兄们连手都没过,真是可惜!
  「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众人簇拥下,邵进禄走了过来。
  「兄长,小弟无能,册房和帑库都被烧了。」安典彩懊恼垂头。
  「烧便烧了,咱们又不是伪明朝廷,要按里签人,」邵进禄冷笑,「圣教大业,是为普度世人,男女老少,皆有供奉之责,何须分辨!」
  「徐当家,万马堂的弟兄们还没尽兴吧?」
  徐九龄以为邵进禄所指他那些不服管教的手下入城杀掠之事,黝黑脸膛微微涨红,「邵兄,徐某可未曾耽搁大事……」
  「徐当家不要误会,邵某的意思是诸位尽了这么大力气,还没得犒赏……」
  邵进禄看看天色,「这夜还长,县衙附近多是富民大户,贵属也别耽搁了,尽情享乐吧!」
  熊熊火光之中,一众马贼顿时轰然欢呼,个个眼睛如狼一般血红,四下冲了出去。
  「兄长,您这是……」安典彩不解。
  「别担心,我已命栗武领着弟兄们先动手了,咱们是地里鬼,吃不了亏。」
  邵进禄蜡黄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笑意。
  「官库没了,还有便民仓、预备仓这些粮储,百姓们没了家财存粮,要想活命,只能追随圣教大业,这便叫」不破不立「……」
  
  石牢之上的另一间石室。
  丁寿歪着脑袋端详来人,「和尚,您哪位?」
  眼前僧人约三十岁年纪,一身灰布衲衣,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显得神情坚毅,闻言合十道:「此地不宜久留,闲话稍后再叙。」
  「别介,丁某最近当上得有点多,话还是说明白好。」丁寿难得谨慎,他可是领教了白莲教在此设置的重重机关,这和尚又出现得实在突兀,不得不防。
  「贫僧少林慧仁,恰逢其会。」僧人无奈答道。
  「慧字辈的?这般年轻!」丁寿讶异,少林方丈慧远据说已年过七旬,竟还会有如此年纪的同辈师弟。
  司马潇同样疑惑,天幽帮平日多探江湖消息,对少林寺各院首座了如指掌,这位慧仁和尚名不见经传,她也第一次听闻。
  二人心存疑虑,尽管慧仁和尚再次催促,也未尝稍动。
  石门陡然推开,一人探出身来,「大师,人还未救出么?」
  一见来人,丁寿惊呼出声,「萧兄,怎么回事?!」
  
  虎口脱身的数十各色人等急速奔走,杂乱的脚步声在幽暗狭长的甬道中不断回响。
  「萧兄,你识得这和尚?」丁寿瞥了一眼在头前领路的慧仁,低声询问身边萧别情。
  「曾有一面之缘,慧仁师父是虚云禅师的关门弟子,平日足不出少林,未想今日竟能仰仗他襄助脱身。」萧离唏嘘感慨,此番家传宝刀都被人夺去,快意堂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多少年足不出户,一出门便从河南嵩山跑到陕西这遍地黄土的烂柯山来,还正好碰到二爷被擒,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就见鬼了,丁寿心中不屑。
  「对了萧兄,你究竟如何被擒的?」丁寿心中不解,萧别情为人沉稳,江湖阅历也算丰富,便是因己之故放松警惕,也不该全军覆没得这般容易。
  「一言难尽,那茶楼掌柜的确狡猾,隐藏了武功底子,我竟未看出马脚,只是他对我等实在过于殷勤,萧某心存谨慎,并未急于饮用他送来茶水,待见旁人晕倒,我也佯装中计,本想将计就计,见机行事,怎料……」
  不知是羞是怒,萧别情苍白的面颊浮起一层晕红,「怎料我以为已蒙混过众人耳目,却在被人安置到马车之际,突然被人点了穴道,那人功力深厚得很,一指便破了我的护体真气。」
  「何人做的?」丁寿追问,以他所见萧离武功,二人应不相上下,对方竟能一指成擒,绝不可小觑。
  「不知。」萧离摇头,努力回忆一番,又道:「那人隐在车厢角落,未看清他的容貌,只是……我似乎瞥见了一角僧袍。」
  「僧袍?!」丁寿不觉向前方领队的慧仁望去。
  不知是否听见了二人交谈,慧仁突然止步。
  「大师,可是有何变故?」萧离见慧仁面色不豫,上前问道。
  「萧公子,你曾允诺贫僧脱困后绝不杀生报复,可还记得?」慧仁道。
  「不错,萧某言出必行,大师请放心。」萧离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快意堂除恶务尽,今日之后,也定要寻回公道。」
  「阿弥陀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贫僧也未想护得恶人一生,只盼他们及早回头是岸,可是……」慧仁向前方一指,「施主何必连悔悟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下?」
  向和尚所指方向看去,五六名白衣汉子东倒西歪躺了一地,一个个口鼻流血,气绝身亡,显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断了心脉。
  「大师怀疑是我做的?」
  「总不会是白莲教自己所为吧,贫僧寻找机关搭救二位施主时,萧公子与部属尽可为所欲为。」
  「既如此,萧某无话可说,在下性命为大师所救,大师尽可拿去为歹人偿命。」萧离性情淡泊,却外柔内刚,懒得为自己开脱。
  「歹人如何?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作恶多端,也该有放下屠刀重新做人的机会,施主岂能凭一己好恶,滥杀无辜!」慧仁神情激愤,似是动了真怒。
  「大师先不要妄动嗔念,我等行到此地全靠大师带领,此间机关重重,步步杀机,萧兄等人若是误打误撞,怕是早已触动机关埋伏,怎会毫无动静!」丁寿上前劝解。
  「机关埋伏?」慧仁默默思忖片刻,忽地深施一礼,「想来是贫僧错怪施主,请萧公子责罚。」
  萧离二人相视苦笑,这和尚迂得可以,请罪你也不挑挑时候。
  搀起和尚,谦辞开解几句,众人继续前行,一路上偶有一二白衣人尸身发现,丁寿等人心中惊疑,直想是否白莲教起了内讧,反倒是慧仁不再纠结,带着众人在洞中七拐八拐,走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终于到了出口。
  此处洞口设在山腰,与丁寿进入的山洞并非一个,观山中林木萧萧,天上繁星点点,寒风吹来,困在洞中憋闷许久的丁寿猛吸口气,精神都觉振奋许多。
  「由此向西五里,便可见下山之路,山中匪类今日不知何故,倾巢而出,这一路应能平安顺遂,恕贫僧有事在身,不能相送。」慧仁施礼与众人作别,飘然而去。
  「这和尚有事瞒着我们。」司马潇凝望慧仁远去身影,淡淡说道。
  「有事瞒着的何止是他,萧兄以为呢?」丁寿转首笑道。
  萧离负手噙笑,嘿然不语。
  
  凉风习习,衣袍轻摆。山鸟啁啾,更显静谧。
  去而复返的慧仁盘膝端坐洞口,默诵经文。
  「你本该走的?」叹息一声,一个声音突兀从身后响起。
  「你终于来了。」慧仁长吁一口浊气,心头轻松许多。
  「你已经暗中查探半月,为何今日耐不住性子?」
  「果然是瞒不过你……」慧仁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刀圣前辈与师父有旧,岂能置其子孙安危不顾。」慧仁轻声道:「难得今夜白莲妖人尽出,天赐良机。」
  「糊涂!」身后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你修佛修得心窍都堵死了,白莲教经营此地多年,便是倾巢而出,又岂会不预留后手,你此来和寻死有何区别。」
  「在此半月也未见你踪迹,此番若能逼你现身,纵然凶险也值得一试。」慧仁道。
  静默片刻,身后人道:「你如今可如愿了?」
  「是。」慧仁眉宇间闪过痛苦之色,「可你为何妄动杀念?」
  「若容他们启动了机关,你此时还有命在。」
  「我已制住了他们穴道,你又何必如此?」
  「因为死人最安全,妇人之仁要不得啊,小师弟。」高大的身影转到了慧仁面前,正是恶僧慧庆。
  「你……」本来古井无波的慧仁失声惊呼,「你是慧庆师兄?!」
  幼年记忆中的师兄模样早已烙在心头,可眼前人身形高大依旧,却身材臃肿,一脸痴肥,再无半分当年英武俊朗的佛门名士形貌。
  「离了那鸟寺院,能吃能睡,无拘无束,自然心宽体胖,怎么小师弟认不出啦?」慧庆拍着肥大肚皮,哈哈大笑。
  慧仁敛眉低目,「阿弥陀佛,皮肉骨血,不过皮囊耳,师兄佛法又有精进。
  」
  「我只求活得畅快,没什么禅理佛法可讲,倒是你……」慧庆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点头,「果真长大了,想来如愿进入达摩院了吧。」
  达摩院是少林钻研本寺精深武学之地,虽只有寥寥数人,入选者无一不是寺内修为精深之高僧长老,慧庆晓得这位师弟年纪虽轻,根骨却佳,二十年足不出山,武艺进境必速,此番出寺定是已得偿所愿了。
  慧仁摇头:「不曾。」
  慧庆眼眸一凝,抖动僧袍,食指凌空虚点慧仁,只听空气中「嗤嗤」之声响起,声势骇人,正是有「少林第一指」之称的「一指禅功」。
  二人相隔近丈,以慧庆指法凌厉,足以隔空伤人,慧仁端坐不动,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如剑,使出少林「铁指禅劲」,直面迎去。
  「铁指禅劲」自不及「一指禅功」高深,甚至很多少林僧人欲学「一指禅功」,先以「铁指禅劲」作为习练基础,可慧仁这一手铁指禅劲内力醇厚,两指戳出,竟将慧庆凌厉非凡的一指禅指力与半途消弭无形。
  猛地一甩油腻腻的僧袍,慧庆面上怒意升腾,「此等功力如何还不能进入达摩院,莫非慧远那老秃驴因我之故排挤于你?」
  「方丈师兄对我很是照顾,虽有此意,但我选入了戒律院。」
  「哦,却是为何?」慧庆奇道:「你不是自幼便以入达摩院为念么?」
  「小弟在佛前立誓,不将师兄带回少林,终身不入达摩院。」慧仁坚定答道。
  「原来还是为了我啊……」慧庆摇晃了下肥硕光头,不屑冷笑,「可是要将师兄我废去武功,交给忏悔堂慧心那秃驴编管?」
  慧仁眼中透出几分热切,「只要师兄寻回」达摩三剑「秘笈,小弟愿代向方丈师兄请恳,保住您一身苦练武学。」
  「师弟以为,二十年前我未答应慧远的事,今日便会改变么?」
  「师兄,达摩三剑乃达摩祖师亲创绝学,为本派不传之秘,你看管不善,方丈师兄也未有责罚,你又何苦为了贼人……」慧仁情绪激扬。
  「什么看管不善!也从没什么贼人!我就是将秘笈送人了,」慧庆脸上肥肉颤动,极为不屑,「还有,非是慧远那秃驴不想责罚,我是靠一双拳头打出的少林,不会领他什么情分。」
  慧庆说得决绝,慧仁闭目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霍地站起,「师兄既执迷不悟,小弟唯有行戒律院之责,拿你回寺。」
  「你一身武学大多为我所授,自觉可能成功么?」慧庆没有讥嘲,只是略带笑意地看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师弟。
  「不成功,便成仁。」慧仁一振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的僧袍,面容坚定。
  「佛门弟子,如何学得儒生那般迂腐,少林这禅宗祖庭,越来越不成样子。
  」慧庆摇头轻叹,一身油腻僧袍微微鼓起,纹风不动。
  慧仁不再多话,蓦然身形一晃,右手前探,直趋慧庆左边「肩井穴」,这一式凌厉迅捷,出手间指尖便挟着一股劲风,五根手指犹如五柄利剑,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擒龙手」。
  「好一招」穿云式「,看来你在戒律院的日子并没荒废。」
  慧仁点头嘉许,也不趋避闪躲,只是左肩微沉,左掌微曲,反抓慧仁右臂「
  曲池穴」,乃是少林龙爪擒拿手的第一式「拿云式」。
  这一招并无繁复变化,却刚猛狠辣,犹有过之,慧仁还未抓到慧庆肩头,一只胳膊便仿佛送到慧庆手里,逼得他回手撤招,怔怔站回原地。
  「见好就收吧师弟,待白莲教的人回来,你可就不易脱身了。」一招逼退慧仁,慧庆也不趁势进攻,只是温言相劝。
  慧仁突然大喝一声,两袖分拂,再度猱身而上,双掌犹如狂风暴雨,擒龙手之「穿云式」、「破雾式」、「推山式」、「搅海式」、「开天式」、「辟地式」,连环六招连绵使出,快捷无比,十指如剑,剑亦如指,劲风纵横交错,声势不凡。
  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喟,慧庆展开身形,双手如风如电,施展龙爪手以攻对攻,不但将穿云破雾、推山搅海、开天辟地六招一一化解,甚至反逼得慧仁连连后退,竭力招架。
  招式连连被克,慧仁心中焦灼,急切间招式一变,不复擒拿手,闪身横绕,双手上劈下砍,分击慧庆侧颈及腋下章门穴。
  「波罗蜜手?这便对了,高手相搏,生死只在瞬间,总想着生擒对方,如何能够得胜。」
  被慧仁变招逼得身形后纵,慧庆也不着恼,反而颇感欣慰。
  慧仁也不答话,进步连环,膝撞腿扫,拳砸掌劈,步法精妙,招式更是灵活多变,身子化作一条灰影,围着慧庆飞转。
  「既然你用了罗汉堂的功夫,师兄便用罗汉拳应对吧。」说话间慧庆变掌为拳,点举压钩,以极为简单的招数,将慧仁进攻妙招拆解,同时步随手变,身如舵摆,肥大身躯忽前忽后,不可捉摸。
  罗汉堂为大多少林武僧习武之地,但凡入门习练的第一套拳法便是罗汉拳,故而这套拳法随着少林门人在江湖中行走流传极广,便是鹰爪门与八卦掌等门派拳法中也有罗汉拳套路,可谓少林的基础功夫,慧仁以此拳法应对有着「少林风云手」之称的「波罗蜜手」,可谓托大之举。
  岂料一套平平常常的罗汉拳,在慧庆手中却是刚柔并济,纯熟无比,任慧仁吞吐沉浮,招数精妙,始终无法伤及他分毫。
  「难怪少林寺为武林泰山北斗,英名千年不衰,确有其过人之处,仅大和尚这一手大繁至简,以拙胜巧的武学境界,也足可笑傲江湖,睥睨武林了。」
  戏谑笑声中,林间又走出两个人来。
  「原来还是旧人,师弟,你的帮手来了。」慧庆一掌挥出,掌风迫得慧仁退出圈外。
  「不敢当缇帅如此夸赞,天下武学无巧不拙,应说贫僧偷巧,占了师弟便宜才是。」慧庆合十一礼。
  「大和尚这般谦逊,可与初遇之时判若两人。」丁寿负手冷笑。
  「形势迫人,若二位施主还是阶下之囚,和尚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慧庆无奈摇头。
  「大和尚觉得这有用么?」丁寿反诘。
  「无用,所以佛爷也不打算客气了,你们两个小子有什么道划下来吧。」慧庆和尚倒也光棍。
  「这是少林门内之事,不消二位施主插手。」慧仁突然接口。
  「扯上了白莲教匪,便不再是少林寺的家事了。」丁寿吊着眼睛,斜睨二人,「慧仁师父,适才大和尚忍气吞声,无非就是提醒咱们两个欠了你多大人情,丁某自问不是忘恩之人,只请大师莫要掺和此事,免为贵寺招祸。」
  慧仁面皮一紧,眼角肌肉跳动数下,沉声重复道:「贫僧说了,这是少林门内之事,不消二位施主插手,贫僧自会带他回寺复命。」
  「这么说少林寺是要与白莲教沆瀣一气,图谋作乱咯?」
  「你……妄加之罪!」慧仁已然气得脸色煞白。
  「佛爷已然不是少林中人,这小和尚也做不了少林寺的主,你们两个小家伙若是再废话连篇,恕佛爷不奉陪了。」
  说走就走,慧庆说完僧袍一展,腾空而起。
  「恶僧休走,还我宝刀。」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别情如燕鹰般纵跃而起,一掌凌空拍下。
  慧庆也不闪避,肥大僧袖如风鼓起,迎面对了一掌,「蓬」的一声闷响,二人分飞坠落。
  萧别情落地之后连退三步消解余力,才拿桩站稳,反观慧庆在将落未落之时,鼓起双袖向地面劈出。
  黄土山坡被他蕴含内力的一击砸出两个土坑,借这股反震之力,慧庆在空中滴溜溜一转,调转方向斜飞而出。
  「你不能走。」大喝声中,慧仁矫健身影随之飞起,二人在空中闪电般交手数招,才各自分向两边落下。
  慧庆甫一落地,身子竟不停顿,足尖一点,转眼横掠向一旁树林。
  「尚未叙旧,大和尚何必急着走。」鬼魅般的身影欺身而上,飘忽忽一掌迅捷无伦地印向慧庆背心。
  这一掌时机掐得巧妙,慧庆正发足疾奔,无暇后顾,眼见便要一掌拍实,急切间大和尚气沉丹田,听风辩位,一足落地,另一脚猛地向后蹬出。
  虽是仓促出手,却腿中带风,速度奇快,正是少林怀心腿的绝招「佛在心头」。
  这和尚到底精通多少门少林绝技,简直层出不穷,丁寿心中腹诽,腿长臂短,眼前这一掌怕是还未拍到,便要被和尚的一腿踢中胸口,逼不得已他变更掌势,直向慧庆踢出的脚心按去。
  「啪」的一声,丁寿身形晃了两晃,慧庆却借这一掌之力,身形如箭离弦,电一般窜入林中。
  「幸亏佛爷见机得快,不然真要阴沟里翻了船。」慧庆只觉脚底锥心般疼痛,忍不住咧了咧嘴。
  硬凭着丹田一口真气,与萧离和慧仁连连交手,本就是强弩之末,又被丁寿在背后捡了个便宜,虽说脱了三人包围,他也终是受了内伤。
  知晓现在耽搁不起,那三人转眼便可追上,慧庆正待强忍伤痛,借着熟悉地形,择地隐藏,忽然觉察一阵奇寒彻骨的柔风,正无声无息向他袭来。
  心道不好,慧庆急忙侧身劈出一掌,掌至中途,忽感真气运转不畅,这一掌之力竟未使全,身子一凛,已知中了算计,好在这和尚内力深厚,虽中了暗算,却未栽倒,而是缓缓跌坐,尚全了几分颜面。
  林木阴翳间闪出一道雪白身影,司马潇冷眸在和尚面上打转,也未继续出手。
  三道人影在林中穿插疾掠,转瞬便到近前。
  丁寿洋洋得意,「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丁某神机妙算,大和尚还是成了瓮中之鳖,哈哈……」
  「司马,此番你当居首功啊。」丁寿不忘奉承了炮友一句。
  司马潇丝毫不领情,冷声道:「下作。」
  「招本无类,胜者为高。你我几人要不是受了算计,怎会成为阶下之囚。」
  下不下你不还是听爷的话做了,丁寿回瞥了个白眼,二爷对安排人偷袭的事可没半分羞愧。
  「恶僧,在马车上可是你施的暗算?」失手被擒,还丢了家传宝刀,萧别情自觉有辱萧氏门楣,一口心气郁结难消。
  「除了佛爷,谁又能制住堂堂刀圣传人的别情公子。」慧庆声音低沉,却语带讥诮。
  提及祖父,萧别情更觉颜面无光,「我的春风快意刀又在何处?」
  「这却不清楚,也许被人拿去杀猪劈柴了也未可知。」
  萧离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得和尚脸颊高高肿起,慧庆也是硬气,一声不吭。
  萧离还要再打,慧仁怒声喝道:「萧施主,你若再折辱于他,休怪贫僧反目。」
  「这等恶徒有辱少林清誉,大师又何必一意回护!」萧离气恼道。
  「那鸟寺院便是沽名钓誉,有何清誉可言,倒是刀圣传人整日与魔门中人混迹为伍,快意堂真是面上有光啊……」慧庆斜仰着头,阴阳怪气道。
  丁寿面色一紧,「你这和尚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抬手去封慧庆穴道,却被一脸狐疑的萧离阻住。
  「丁兄,且听他说完。」
  「胡说八道?哈哈,丁施主拍佛爷的那一掌难道不是天魔手的」按字诀「?
  」慧庆浓眉一挑,乜眼斜飞司马潇,「还有这位女菩萨,她暗算佛爷那一记虽说似是而非,但若不是以九幽真气为根基,佛爷戳了自己这对招子!」
  这和尚一身武学庞杂,眼光更是毒辣,凭着丁寿二人各自一招竟然猜出了其师门来历。
  萧离与慧仁同时面色凝重,戒备地看向丁寿和司马潇,二人年纪尚轻,皆无缘昔年的伏魔大战,但对那场历时数十年的武林浩劫之惨烈,素有耳闻,何况萧离祖父便是参与阴山之战的八圣之一,而少林派则纠葛更甚,不说在二十年争斗中陨落的无数派中高手,便是阴山之战后,手持伏魔令率领武林对抗魔门的正是慧仁师伯、同为武林八圣之一的闲云禅师,所以无论如何,快意堂与少林寺,皆与魔门是不死不休之局。
  「丁兄,这和尚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7:35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丁南山信口开河 延安府丧师失地
  清冷月光穿透婆娑树影,洒在阒寂林中,映得众人面上一片斑驳,更显诡谲幽遐,人心难测。
  一声轻笑打破了场中沉寂,丁寿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萧兄相信这和尚的话?」
  眼角余光瞥了慧庆一眼,萧离微微摇首,「不信,所以萧某想听丁兄如何说。」
  「我说什么你都信?」丁寿嘴角挂着些许揶揄。
  「不错。」不谈官家身份,自二人相交以来多次并肩杀敌,出生入死,萧离从心底不希望与丁寿反目。
  慧仁浓眉一扬,欲言又止,尽管慧庆已是少林叛徒,他还是毫不怀疑这位师兄的眼力和判断。
  「恐怕丁某要教萧兄失望了,」丁寿一指慧庆,无奈苦笑,「尽管不想承认,还是不得不说这大和尚所言句句是真。」
  一言出口,慧仁脸色大变,他也知晓眼前二人武学修为颇深,一旦对阵胜负难料,心底未尝没有一丝侥幸存在,没想对方直接坦承,看来今日事已难善了,转念间体内真气全速流转,护住全身,凝神戒备。
  一直悄然不语的司马潇唇角勾起,这便对了,师承来历泄露的确是个麻烦,但若知情人都死光了,那也就不再称之为麻烦,慧庆已然有伤在身,慧仁和尚功力稍逊,萧别情武功虽高,但没了春风快意刀实力也要大打折扣,自己内力在洞中已恢复八九成,那混账家伙的损耗固然不小,但看他的耐力……司马潇玉面没来由一红,暗啐了一口,以那蛮牛般的身子骨,想来就是受点内伤也不打紧,己方完全可以将这三人的命留下。
  「萧某实不愿与缇帅为敌,但身不由己,望雅量海涵。」萧别情神色倒还平静,言语间已透疏离。
  「萧兄,你我何至如此外道?」
  「除魔卫道,乃快意堂本分所在,故而——恕在下得罪了。」
  萧离言谈不出恶声,动手却最为果决,话音刚落,身形已掠到近前,轻飘飘一掌拍出,掌风不起,周边气流未动,好似老友见面拍肩叙谈一般随意。
  「萧家惯常以虚胜实,以无胜有,小心了!」曾用心揣摩萧别情与战千里一战,司马潇立即出言提醒。
  「谢啦,司马。」笑声中,丁寿足尖点地,迅捷而退,避开了萧离举重若轻的一掌。
  话一出口司马潇心中就有些后悔,让萧别情和那冤家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岂不更好,没来由多什么嘴!
  「司马帮主若嫌寂寞,贫僧可以领教高招。」慧仁浓眉轻皱,手腕一抖,饱含内力的僧袍犹如铁帚,向司马潇拂去。
  「怕你不成。」司马潇一声冷哼,肩头微动,一股阴柔至极的真气直接迎了上去。
  一声闷响,司马潇身形微晃便凝立不动,慧仁却不禁退后一步,初次交锋,司马潇略胜一筹。
  慧仁受挫反进,两手上下一分,同时施展擒龙手之「开天」「辟地」二式,分取司马潇咽喉、丹田两处要害。
  足下一滑,司马潇身形快如鬼魅,躲开迅捷凌厉的两记擒龙手,同时身形游走变幻,忽前忽后,转眼间已然抢攻三次。
  对手招数刚柔并济,阴柔气劲中又杂糅狠厉霸道路数,见所未见,慧仁知晓遇上平生劲敌,不敢怠慢,掌势如山,层层递进,期望以稳取胜。
  丁寿那边却是借着林木阻拦,一味避让,始终不与萧离交手,任凭你春风快意虚无奥妙,他只不与你碰触,徒之奈何。
  连遭变故又求战不得,萧离不禁心境修为大减,「难道魔门中人只会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么!」
  「」避实击虚「乃武学正理,萧兄所学不也是如此么。」丁寿闪身躲入一颗松树后,让萧离再次击空。
  「」避实击虚「并非让人」避而不战「,」萧别情腰身一拧,身姿矫若游龙,绕树飞腾,双掌向树后丁寿连环拍出,「缇帅可敢一战?」
  「萧兄既有雅兴,丁某敢不奉陪。」
  话音才落,丁寿飞掠而起,掌出如风,快逾闪电,眨眼间便是八掌劈出。
  萧离未想丁寿要么不出手,一动便是疾如暴雨倾盆,来势凶猛。
  你肯出手就好办,萧离立即提起一口内息,足间在松树枝杈上一点,挥掌格挡同时身形又冉冉升起丈余,此时他不求克敌,只消在丁寿狂风骤雨的攻击衰竭之时窥其破绽乘势而入,便可以无力胜有力。
  转眼间交手十余招,萧离不由暗叹丁寿内力绵长,竟毫无滞怠之象,不得不小心应对,只见两道人影在林间盘旋升腾,不断交击分合,如影逐形,寸步不离。
  骤然间萧离探察出丁寿连绵攻势中气力稍泄,有换气之象,知晓时机稍纵即逝,立即猱身而进,化掌为刀,斜切而下。
  一只手掌好似裹着电芒般闪亮切来,丁寿未见惧色,左掌幻化出一道奇异轨迹,飘忽而出,萧别情矫捷身形在空中倏然一滞,闷哼一声,跌坠而下。
  丁寿在空中灵巧旋身,翩然落地,凝望着跌落在枯枝落叶间的萧别情,轻吁一口浊气:「不足胜有余,有尽化无穷,本是天魔武学精髓所在,萧兄可谓自入罗网。」
  「咳咳……」面色惨白的萧别情轻咳几声,勉力强笑:「好,魔门盛名之下果无虚士,萧某败得心服口服。」
  「萧兄不必自谦,在下也是侥幸。」丁寿这倒是实话,若非这阵子睡了司马潇,采死王九儿,修为大有进境,他绝不会赢得这般轻松。
  「胜了便是胜了,何来侥幸一说。」萧别情抹去唇角血迹,惨笑道:「萧某听凭缇帅处置。」
  怎么处置?那才真是个麻烦呢,丁寿不答,扭头看向犹在缠斗的司马潇二人。
  慧仁与司马潇缠斗多时,越打越是心惊,他所学少林绝技都是走凌厉刚猛一路,对手招数却极为怪异,明明出手凌冽阴柔,转瞬便化成狠辣猛烈,似乎刚柔存乎一心,可千变万化。
  慧仁正自千般小心应对,忽听萧离落败,心中不由一乱,手下便慢了下来,司马潇江湖经验对敌阅历远胜这常年在山中修习的和尚,岂容机会错过,闪身而进。
  「呃……」慧仁肩头中掌,踉跄后退。
  司马潇得势不饶人,诡谲身形再度欺进,连环三掌直趋要害,定要将这和尚立毙掌下。
  慧仁中这一掌伤势不轻,真气运行不畅,如何能抵挡司马潇快如鬼魅的绝命三招,眼看便要殒命当场,忽然间风声响起,两侧松林剧烈摇晃,漫天松针挟着凌厉气劲如暴雨般向司马潇当头罩下。
  形势瞬息变化,司马潇无暇细想,低头缩肩,双臂乍展,一件月白外袍登时如翼般脱身蓬起,好似一把巨伞将她身形遮掩,随即足下一点,轻盈身姿如落叶一般飘后数丈,堪堪避过漫天针雨。
  「什么人!?」功败垂成,司马潇厉声怒叱。
  「这小和尚再不成器,毕竟也是自家师弟,就不劳女菩萨调教了。」树后转出一人,竟是适才受了暗算的慧庆和尚。
  「是你?!」司马潇惊疑不定,她虽然不齿偷袭行径,但对自己的出手一击颇为自信,这和尚至少需要静坐调息一天半日,才可行动自如,可观适才震落松针的手法,分明真气充沛,毫无内伤迹象,这和尚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二位且与萧公子慢慢絮叨,佛爷不奉陪了。」话音未落,慧庆挽住师弟,纵身飞起。
  「哪里走!」尽管心头骇然,司马潇也晓得容这二人脱身后患无穷,飞身紧追。
  「聊天还是人多热闹,大和尚何必来去匆匆。」丁寿同样腾身而起,半空截击。
  已然吃过亏的慧庆岂会再给二人机会,身在空中大袖飞舞,顿时劲风交错,林中所积落叶恍如恶龙升腾,铺天盖地向二人卷去。
  目不见物,丁寿二人担心暗算,不得不挥掌劈挡,待枯叶散净尘埃落定,慧庆二人早已鸿飞冥冥,不见踪影。
  「该死!」司马潇眸中寒光闪闪,身形如飞鸟穿林,一掌向一边斜倚树干的萧离劈去。
  萧离此时不过勉强坐起,对司马潇奇诡狠辣的一掌毫无还手之力,唯有闭目待死。
  「轰」的一声巨响,飞溅的砂砾土块打得面颊生疼,身上却是无恙,萧别情错愕地睁开双眼,只见身旁被震出一个数尺见方的土坑,司马潇正对丁寿怒目而视。
  「你做什么!?」
  「你又打算做什么?」丁寿不答司马潇,反问道。
  「杀了他,在蹑踪追上那两个和尚灭口。」司马潇回得干脆利落。
  「追那俩和尚我不反对,杀他不成。」丁寿淡漠摇头,语气坚定。
  「不杀他,追到那两个和尚又有什么用!」司马潇怀疑这家伙就是一脑子浆糊。
  「那就不要追了。」丁寿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起码而今没人要杀咱们了,是吧萧兄?」
  萧离轻咳一声,虚弱笑道:「非是不想,实不能也。」
  「你这家伙倒是实诚。」丁寿粲然,探手伸向萧离后背。
  萧离此时无力抵抗,也不问其打算,只是听之任之,任凭摆弄。
  丁寿手掌按住他背心命门穴,随即萧离感受到一股暖流随之涌入,转瞬流进四肢百骸,借着这股真气引导,混乱四溢的真气逐渐归拢,再度汇聚丹田。
  盏茶工夫后,丁寿起身拭去额头汗水,「如何?」
  萧离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振袖而起,「你何故助我疗伤?」
  「这话说的,自从太白山相识,萧兄助我也非一次,丁某几时问过萧兄缘由。」丁寿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扫向一旁冷眼旁观的司马潇,萧离沉声道:「今非昔比,你我已成仇雠,难以共生在世。」
  「嗤——」,司马潇不屑冷笑,满是讥嘲。
  你笑个屁,二爷的笑话很好看么,丁寿没好气地白了男人婆一眼。
  「萧兄,你我以及司马,哦,还有刚才那两个和尚,我等都无缘当年那场武林浩劫,说来彼此并无深仇大恨,想我魔门根基被毁,数十年子弟星散,纵有几分怨气,也该是我二人想讨回公道才是,足下又何必咄咄逼人,定要分个你死我活呢?」
  「自古正邪不两立,魔门荼毒武林,江湖同道匡扶正义,乃应有之义。」萧别情语音铿锵有力,怒火满腔,「况且魔门勾结鞑虏,图谋中原,人人得而诛之!」
  「好一派义正辞严,萧兄,在石沟墩你我三人心无壅隔,并肩杀敌,携手御虏,你看我与司马可是与鞑虏勾结之辈!」丁寿冷笑。
  「这……」萧离一时结舌,亲历石沟墩血战,众人皆是浴血奋战,九死一生,若硬说丁寿二人勾结鞑子来演这出戏,未免太过。
  「纵然你二人未曾如此做,可昔年温玉柱所为却是有目共睹。」
  丁寿忽然仰头大笑,笑得萧离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萧兄既说以往,便也当知昔日魔门力压群雄,江湖可谓太平无事,自魔尊坠崖,魔门各路高手群起复仇,掀起武林数十年腥风血雨,溯其源头还是阴山一战,此言可是?」
  萧离沉声道:「不错,温玉柱引狼入室,欲窃九州神器,罪有应得。」
  「可这事若从根上就是子虚乌有呢?」丁寿戏谑地挑了挑眉毛。
  「此言何意?」萧别情面沉如水,「当年勾结外虏之事人所共知,魔门多行不义,这才引得武林同忾,而今还想抵赖不成!」
  司马潇甩袖负手,白净玉颊上神情漠然,「魔门行事由心,当年既不屑解释,而今又何须抵赖。」
  丁寿看了司马潇一眼,嘉许地点点头,对方直接将头扭向一边,不屑搭理,让丁二白讨个没趣。
  「所谓」人所共知「,也只是令祖八人的一面之词吧?」
  「缇帅若要辱及家门,萧某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一搏!」萧离怒火满腔,俊面涨得通红。
  「萧兄且消消气,江湖人都说当年与魔尊同行者是一蒙古贵人,天魔坠崖,参与伏击者只存令祖寥寥八人,敢问那位蒙古贵人究竟是何身份,最后又如何处置,萧兄可知?」丁寿道。
  「北元鞑虏,除了一死还能如何!」萧离不以为然。
  「好一个死无对证!阴山战后,幸存八人也是精疲力竭,竟能短短数日间深入大漠千里往返,于万军之中救出英庙而毫发无损,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几位前辈还真不愧」圣人「之称啊……」
  「你究竟想说什么?」萧离如何听不出丁寿话中讥嘲,寒声问道。
  「萧兄不觉得那个不知下落的蒙人,与安然北还的英庙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么?」
  「你是说……一派胡言!」萧离身子微微发抖,不但愤慨胡言乱语的丁寿,更为自己竟然会产生那样荒诞的想法而忿恨不已。
  「萧某本以为缇帅虽身在官场,仍不失为一热血豪杰,而今看来,哼哼,果然物以类聚,魔门余孽个个皆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无耻小人!」
  司马潇袖中拳头握紧,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才踏上一步,陡地旁边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拦住。
  「萧兄若是不信,不妨回家问问萧老前辈,顺便带上家师的一句问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道轮回,有欠有偿,世间没人能一直占便宜,早晚会有人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萧离胸口剧烈起伏,虽处寒冷冬夜,鬓角不住有汗珠滚下,一字一顿道:「
  敢问尊师上下?」
  「若非阴山当事之人,谁又能如此清楚内情。」
  丁寿轻声细语,却让萧离如五雷轰顶,两耳嗡嗡作响。
  「你……你……你是温玉柱之徒?不!绝不可能!他已死了五十余年了,你怎么会……」
  「师父神功通玄,区区阴山断崖如何能伤得了他,他老人家对当年的几位朋友可挂念得很呢……」
  丁寿看着呆若木鸡的萧别情,言笑晏晏。
  无怪萧离失态,五十余年前天魔温玉柱横行武林,无人能制,纵然时过境迁,声威犹存,萧离虽未亲见其人,但自家祖父偶有提及也是摇头唏嘘,可见讳莫如深,本以为丁寿只是魔门三代弟子,纵然非其敌手,但总有前辈高人可将其降服,但若天魔出山,天下还有何人是其敌手!
  萧离不愿相信,可又不得不信,除了天魔,谁又能调教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的魔门弟子!天魔出世,武林必将大乱,长安萧家又将何去何从!更重要的一节是萧离不敢去想的,丁寿适才所说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萧离初只当他是巧言令色,乱己心境,毕竟他所言与武林传闻大相径庭,而自家祖父与诸多武林前辈也更加可信,可这些事若是出自亲历阴山之战的温玉柱之口,以温玉柱昔日武林至尊的江湖地位,似不至于口出妄言,万一其中有何隐情……
  萧离冷汗淋淋,遍体湿透,一张俊面忽青忽白,变幻不定,忽然下定决心,举目言道:「恕萧某不能从命。」
  丁寿略感意外,「怎么?」
  「胜负虽分,生死未决,萧某走不得。」
  「适才丁某不是说过,当年的事其实……」
  「不消多说,快意堂与魔门势不两立,今日既已知晓尊驾身份,断无抽身而退之可能,你我之间今夜注定只能活下一个。」
  「萧兄,你我相交时日虽短,丁某以心相印,何必定要你死我活呢?」丁寿无奈轻叹,拿这个榆木脑袋真不知如何是好。
  「萧某自知非缇帅之敌,传话之事,便请自便吧。」萧离此时已有决死之心,将全身功力提到极致,森森气劲如海潮般汹涌汇聚,衣袍瞬间鼓涨如球。
  坏了,这下牛逼吹大了,丁寿暗暗叫苦,萧别情真是个认死理的,这个时候不急着回去抱着爷爷大腿哭「祸事到了」,反要上赶着寻二爷拼命,也不知脑子是怎么长的。
  尽管丁寿不愿与萧离做生死一战,此时也已骑虎难下,萧离蓄势一击,必然非同小可,再想凭巧取胜是难上加难,唯有全力以赴见个真章了,司马潇那个臭娘们,也不知过来帮个忙。
  司马潇自方才丁寿语出惊人后,便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丁寿,的确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眼看一场生死较量迫在眉睫,突然林外人声响动,脚步声杂乱沓沓,来人数量确是不少。
  「公子!」
  「大人!」
  「卫帅!」
  来人尽管压着嗓子,却掩不住声音中浓浓忧惧焦灼。
  丁寿与萧离对视凝望,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同声喝道:「何事?」
  十数人快步奔进林中,一名锦衣校尉急声道:「禀卫帅,属下在山中抓到一个人……」
  「只要是白莲妖人砍了就是,还问什么青红皂白!」丁寿厉声叱道。
  萧离晓得丁寿弦外有音,眉峰一挑,隐忍不言。
  那名锦衣校尉面露难色,「那人身上有官印啊……」
  
  小城内烟焰冲霄,到处都有火光燃起,百姓的哭喊惨叫与兽欲得逞的狂笑声响彻整个夜空,伴着寒风飘至山间众人的耳中。
  「洛川完了!!」
  一身布衣百姓打扮的洛川知县田清惨呼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一跤跌倒,两行浊泪顺着干瘦面颊淌下,泣不成声。
  老妻弱子舍生掩护自己出逃,未敢走官道西行,而是抱着躲入山中暂避贼锋的打算,当被人擒住时只当吾命休矣,不想柳暗花明,来人竟是锦衣卫,田清正盘算天无绝人之路,不想又从山上望见了城中惨象,此时田清只觉还不如随同妻子阖家赴死来得干净,如今苟且偷生又如何面对森森国法,又何颜再见治下百姓!
  丁寿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看向一旁同样神情不善的萧别情,「萧公子,丁某没时间与你纠缠,你我之间的事容后再论,如何?」
  「悉听缇帅安排。」萧离眉峰深锁,紧抿的薄唇中轻吐出六个字。
  「尔等二人一组,分赴周边各州县报警,务令各县紧固防务,扼守要道,不令贼势蔓延。」丁寿扭身下令。
  「遵令。」一众锦衣校尉齐声应和。
  「萧公子,本官要北上延安府,调集官军平乱,有一事需请托尊驾。」
  丁寿说得客气,萧离自听出其中疏离之意,剑眉轻扬,「缇帅请讲。」
  「关中乃西北财货聚集之地,供应陕西四镇军资,容不得半点闪失,斗胆请足下快马加鞭南返长安,将丁某手书面呈藩臬二宪与马府尊,请他们早做防备。
  」丁寿凝重言道。
  萧离微微颔首,「缇帅放心,卫护乡梓萧某义不容辞。」
  手头无有纸笔,丁寿把心一横,撕下一幅衣摆,将食指咬破,草草写了一封血书,盖上随身私印,交于萧离。
  萧别情接过血书,深深凝视丁寿,良久后轻声一叹,别有深意地道了声:「
  缇帅,后会有期。」
  「萧公子放心,丁某只要不死,你我定有再会之日。」
  直到丁寿与快意堂众人拱手作别,对方已然不见了踪影,久不作声的司马潇才狐疑问道:「究竟是真是假?」
  「嗯?你说什么?」丁寿一脸懵懂不解。
  「你对萧别情说师祖仍旧在世……」司马潇提醒道。
  「我说过么?我怎么不记得。」
  丁寿无辜的表情引得司马潇恨不得一拳挥出,咬牙强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这么说你是哄骗萧别情?」
  「丁某对萧公子倾心结交,岂会虚言欺哄。」丁寿说的是实情,自始至终他未说过一句朱允炆仍在世的话,萧离那傻小子非要自行脑补,自己吓自己怪得谁来。
  丁寿愈是一脸真诚,司马潇愈是觉得这小子心里有鬼,可这混账小子的心思她又琢磨不透,索性不再去想。
  「你我的账日后再算,告辞。」
  「诶,这就要走?我现在可是正需要帮手的时候。」丁寿还真有点不舍。
  星目流转,司马潇玉面上浮起几分怨恼,「若非你妇人之仁,放了萧别情一条生路,我又何必急着回去准备应对之策,自作自受!」
  衣袖轻拂,飘然而去。
  嘿,倒埋怨起我来了,你没本事留下那两个和尚,多杀个萧别情顶个屁用,这时候可不就只能拼人品了,师父在天之灵保佑,但愿您老的余威能震慑住那些老不死的,不然弟子怕是很快就去见您咯。
  丁寿心头默默祈祷几句,低头看着鲜血逐渐凝固的食指,阴鸷一笑,这流出去的血总该有人来偿!!!
  
  「洛川县完了!」
  盘膝坐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慧庆轻声呢喃。
  「师兄助纣为虐,来日必永堕无间。」慧仁神完气足,一袭僧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无半分颓相。
  「师兄助你疗伤,可没教你伤好了来咒我的。」慧庆没有生气,对慧仁所说一笑置之。
  「你如何会有」小还丹「在身?」慧仁犹疑问道。
  小还丹是少林疗伤圣药,不但对内伤外患著有成效,还可有助功力恢复,武林中人对此梦寐以求,但因炼制不易,纵然少林高僧,等闲也难得一粒傍身。
  「慧聪那秃驴爱惜面子,想来也未曾告诉你我下山时曾抢了他的药王院。」
  慧庆拍着肚皮,哈哈大笑。
  「师兄,你一身艺业皆出自少林,行事纵不顾忌少林清誉,也该念及先师恩情,何苦与白莲妖人为伍,自堕魔道!」慧仁眼见师兄执迷不悟,心如刀绞。
  「谁是佛?谁是魔?天下人又有几个能分得清楚,当年武林结盟对抗魔门,魔门中人便是魔么?伏魔盟中人便是佛了?焉知内中有多少人是心魔作祟,图谋天魔所遗留的绝世武功……」
  「慧庆,你魔障缠身,连恩师也要诋毁么!」慧仁厉声打断慧庆的滔滔不绝,昔年少林闲云身为伏魔盟盟主,二人的授业恩师虚云禅师在旗下奔走联络,出力良多。
  「一叶障目便可不见泰山,师弟怎知师父与师伯未遇心头魔障呢?你看师父一直郁郁寡欢因为何故?数十年来师伯潜修苦禅又所为何事?这些师弟你可曾知道?」
  慧庆一连数问,问得慧仁缄口难言。
  「师父与师伯皆乃锡飞杯渡,有道高僧,谅……谅来……不会吧。」这样的话慧仁也难以自圆其说,禅修之人本就要破除心魔以脱瓶颈,便是闲云二人佛法精湛,也不敢说毕生无魔障侵扰。
  慧庆幽幽叹息,缓缓起身道:「师弟,趁还来得及,速速回寺去吧,一经红尘侵染,你便不再是你了……」
  「不,除非你随我一同回去。」慧仁断然拒绝。
  「那我就不陪你啦。」慧庆哈哈一笑,两只肥大僧袖凌空一抖,纵身一跃而下。
  失声惊呼,慧仁急忙奔到山石上,只见慧庆犹如弹丸般在断崖陡坡上急速跳跃,每将落下便将僧袍向落脚处大力一挥,瞬间地面尘土飞扬,他整个人便迅速借势飞起,如此纵跃起落,下山之势甚快,几息间便不见了踪影。
  自忖无力追及,慧仁默默不语,凝望山下犹如炼狱般的洛川城,取出念珠盘膝而坐,虔心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沿着蜿蜒洛水河谷曲折向南的黄土丘陵沟壑间,一队千余人的官军疾疾前行。
  队伍前锋数十骑率先开路,当中一匹骏马上端坐着一名魁梧军将,正是延安府巡捕指挥陈正。
  此时陈正冷眼扫视着身后军马,极为不满道:「行军太慢了,这般下去赶至洛川已是天黑,如何收复城池!」
  身旁马上一个百户小心道:「将主,弟兄们已然尽力了,这不到两日奔出了近二百里,后面还掉了许多,不如将息一阵再赶路不迟,这样下去便是到了地头也难以作战啊。」
  「哼,二百里?其中可是有一百多里的官道,营中这帮废物怕是懒散惯了,连军都行不得了!」
  陈正虚空甩了下马鞭,吓得那个百户一激灵,陈正倒是没有要打他的意思,这人是帐下内丁出身,比旁人要来得亲近,此时用人之际,若连亲信将佐都存了疑虑,还如何带兵打仗。
  「在这一条狭长的山沟沟里如何休息,待出了谷地,自有他们休息的时候,左右不过是一帮子乱民,手到擒来,这等天上掉银子的好事,若是等那班贼骨头逃进了山里,再想得首级可就不易寻了!」陈正马鞭指着前方谷地,缓声说道。
  「遵令。」身边几人立即催马在队伍前后转了一圈,将陈正的意思传达下去,声嘶力竭地鼓舞士气。
  别说,这等说辞还颇有效果,延安府卫所军不同操班军,可以分季北调大边戍守,有拿鞑子人头立功的机会,平日也没什么油水可捞,这内地乱民的脑袋虽说不值钱,十个也不见得比上北虏一个,可真鞑首级又岂是容易取的,许多边军丢了性命一辈子也未见能拿到一个,相比起来还是乱民的人头拿得容易,便宜点又如何,多杀几个就是了。
  眼看手下儿郎士气高昂,都加快了行军速度,陈正志得意满,暗道知府大人真是小心过头,竟然相信锦衣卫与田清那老废物的一番说辞,什么白莲教匪起事,大明朝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些家伙的名字了,充其量几个白莲妖人趁势煽动一帮子饿得站不起来的草民闹事而已,分明是那姓丁的想把事情闹大趁机捞取功劳,而田清那老家伙为自己治事不严脱罪的借口罢了。
  这些大头巾们做事就是瞻前顾后,自己再三陈明利害,洛川是延安府鄜州治下,若是让那姓丁的从边镇调来兵马平乱,这功劳归了人家不说,丢城失地的罪名可是实打实的扣在延安文武官员头上,而今朝中摆明在清洗杨总制在西北的羽翼势力,连刘宪那等封疆大吏都难得保全,你区区一个知府还要亲手将把柄送到人眼前不成!
  好说歹说,知府赵楫总算同意出兵,延安归属延绥管辖,同为九边之一,虽未临御虏一线,可毕竟也是边城要塞,这帮军将便是为了对敌时多几分保命成算,在盘剥士卒上也都稍微克制,旗军远不如内地卫所逃亡严重,空额数量不大,陈正平日巡贼捕盗,也有几分手段威望,这一番在府尹赵楫推官赵继宗等文官大开府库积极配合下的紧急动员,陈正出城时已浩浩荡荡足有两千人马。
  兵甲齐全,手下儿郎平日也未少操练,陈正自问便是洛川小县全民皆贼,靠这两千兵卒也可一鼓荡平。
  千算万算,陈指挥漏算了道路一条,陕西官道以省城西安为枢纽,连接各处州府要隘,自入延安府,经宜君、中部、甘泉等县,直通绥德州,抵达榆林,道路宽阔平整,足可供大军往来及军资运送,偏偏这官道是不经过洛川县的。
  前面一百多里官道自是一帆风顺,自进了千沟万壑的洛川县境,军中便是叫苦连天,陈正立功心切,一日间便跑出了一百里,他有马代步,大多数军卒可是靠着两条腿跟在后面吃土,还未见到洛川县城,这出发时的人马便稀稀拉拉少了将近一半。
  陈正也不顾掉队人马,只是一味催促前行,在他看来,便是有这千余兵卒,也足够平乱地方了,君不见隋末张须陀只领五骑便在历城县大战裴长才、石子河的两万义军,那洛川县顶破天能凑出一万人来?
  千辛万苦爬出了沟壑纵横的黄土丘陵,入眼之处,平野广阔,正是洛川特有的高塬风貌,全军自陈正以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全军开拔,本将今日要走马取洛川。」一路辛苦的陈正倒是心气正高,一副古之名将气派。
  手下军卒也不用旗牌传令,早已横七竖八躺卧了一地,捶打着如同灌了铅的大腿,一个个心中咒骂:还以为这些当官的转了性,竟破例预支了三日行粮,谁想要来受这个鸟罪,那几个铜子儿怕是连膏药钱都不够!
  陈正自不知手下军兵所想,他也懒得操心这些,此时他正盘算着若是平乱顺利,自己的官职也该升上一升,若是再使些银钱打通兵部关节,最好能活动到江南去,这鬼地方吃黄土的日子已然受够了,只是不知武选司的杨大人胃口如何,嘿嘿,少不得要多杀几个「乱民」,再缴获些「贼赃」填补亏空了……
  陈正正自胡思乱想,忽然见前面派出哨探的心腹百户正匆匆打马而回。
  行军匆忙,陈正也无暇按照军中常规派出多路塘骑,只是命这个内丁出身的百户带领几个兵士在前面探路,此时见他出去一行五六人只有一人得返,远远望着还是一脸惊慌之色,不由悚然一惊,只觉不好。
  「将主,快!快结阵迎敌!」离得稍近,那名百户嘶声高呼。
  不用他出声提醒,陈正已然见到,百户身后黄土飞扬,总有数百骑由多个山丘后冒出,正向这里驰骋而来。
  这些骑士衣裳杂乱,队形更是散乱不堪,只是任由道路崎岖不平,无论马上怎样颠簸,个个如同黏在马背上一般,挥舞着手中弯刀,嗬嗬怪叫,如同狼群肆虐。
  「马贼!!」陈正干的便是捕盗抓贼的活计,自然识得来人行迹,若是平时遇见,官军结成阵势,几轮箭雨过去,再多的乌合之众也只有作鸟兽散的份儿,可如今……
  陈正扭头看着疲惫散乱的队伍,心中升起浓浓悔意,实在不该求功心切,不恤士卒,如今这样的人马如何迎战!
  「起来,快起来结阵!」事到临头懊悔迟,陈正现在只有拼命踢打手下,喝令各队官长整肃队伍迎敌。
  若是一直铆足了劲赶路还好,此时兵士稍歇,正是浑身酸软无力,纵是有心应战也提不起劲来,队伍还未曾全部集结,那犹如狼嚎鬼叫的声音已到了近前,数千只奔腾的铁蹄毫不停息地闯入人群之中。
  黄土高塬上立即血肉横飞,惨叫声四起,陈正脸色惨白,似乎明白过来,洛川乱贼的确没有隋末裴长才等人的声势,可自己也绝不是张须陀那等名将。
  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一个黑脸大汉纵马而来,手中沉甸甸的镔铁长枪正对着自己胸口刺来……
  
  延绥重镇,绥德。
  城中一间三进宅邸,五脊六兽穿廊虎抱,建得雄伟堂皇,此时在第三进院落的正房内,府中主人正在会客。
  「缇帅来意下官已然明了,请恕下官难以从命。」
  陕西都指挥同知,分守延绥东路参将戴钦生得龙威燕颔,堂堂一表,此时轻抚唇上短髭,连连摇头。
  「白莲教匪屠城殃民,戴将军难道要坐视不顾么?」丁寿寒声问道。
  「下官领命分守东路要津,无令遣兵南下,有违军法,实在吃罪不起,请缇帅体谅。」戴钦虽然客气,拒绝却也是不容余地。
  「难道非要本官亲赴榆林,请得军令,戴将军才肯出兵平乱?」丁寿冷笑。
  「如此自然最好,劳烦缇帅了。」戴钦拱手为礼。
  「只不过前巡抚曹大人四月被朝廷调回都察院理事,新任巡抚刘大人尚未到任,缇帅若要请人发令,恐怕不易。」戴钦捧起盖碗,老神在在道。
  不理举茶送客的戴钦,丁寿一脸错愕,「升任刘孟的旨意已然下了半年,他还未履任?」
  「刘大人官居广东方伯,距此千里迢迢,路上耽搁些时日也是平常,才总制坐镇花马池,代管延绥军政事务也算近便。」戴钦轻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莫非本官还要到花马池请才总制下令?!」丁寿火气上涌,自己急得一脑门子官司,这家伙竟然还和自己玩推手。
  「那倒不必,陈总镇的手令下官自然也要遵从的。」
  「总兵陈瑛巡查边务,要找他可不容易……」丁寿扬眉冷笑。
  「缇骑神通广大,下官乐见其成。」手里一直端着茶碗也不像话,看这位也没有领会的意思,戴钦干脆将茶盏放下。
  炯炯目光凝视戴钦,对方泰然自若,并无半点不适,丁寿点头,「好,咱们便拭目以待。」
  丁寿不主动告辞,戴钦也只好陪着枯坐,茶水已续了三次,连戴钦也感到不耐时,廊下来了一名锦衣校尉。
  「卫帅,榆林的飞鸽传书到了。」
  「进来吧。」丁寿眉梢扬起,噙笑道:「好教戴将军得知,丁某也并非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性子。」
  「来,把陈总镇的手令给戴将军念念。」丁寿吩咐道。
  「大人,这个……」校尉面露难色。
  「怎么,那边没找到陈瑛?」丁寿的心提了起来。
  「人是找到了,只是……」
  校尉支支吾吾,惹得丁寿心烦,「那便念出来!」
  「才总制侦知鞑虏入侵宣大,柳条川空虚,亲率精兵捣巢,严命各镇边军严守防务,勿为北虏可趁之机,切切……」
  校尉字条还未念完,便被丁寿劈手抢去,从上到下细看一遍,「陈瑛只是重复了一遍才总制的军令,旁的什么也没说?」
  「其实陈总镇已然说得很清楚了,」戴钦起身掸掸袖子,一脸惋惜道:「缇帅,军令如山,爱莫能助。」
  丁寿白净的面皮已然气得紫涨,「戴将军,你是打定主意与丁某作对?!」
  「下官怎敢!丁大人官威赫赫,谁人不知,缇帅大可如霍忠一般解了戴某兵权,或者仿刘佥宪之例将我下狱拿问,反正下官也是经杨总制举荐,丁大人怕是正中下怀吧?」
  「你当丁某不敢?」
  「丁大人是天子近臣,背后又有内廷做靠山,有何不敢做的,下官只是提醒足下一句,绥德州不是宁夏城,您若不信,尽可一试。」
  二人正自剑拔弩张,又有一名锦衣校尉奔来。
  「卫帅,延安急报。」
  怒瞪着戴钦,丁寿唇间只迸出一个字:「念!」
  「巡捕指挥陈正率部平贼,遇伏被杀,白莲妖贼假冒官军,诈取宜川、甘泉、白水等县,聚教民数万,关中震动!!」
  注:以妖术倡于延安,惠庆、邵进禄等信之,遂谋乱,杀巡捕指挥陈正,陷洛川城。(《明武宗实录》)
  ……窜居陕西洛川县,倡白莲教,聚众称乱,攻杀长史,屠其城(明 庞尚鹏《以诛逆贼正国法以销祸本事疏》)
  明正德七年,洛川黄章乡珊瑚村人邵进禄,笃信……弥勒之教,聚教民数众,遂成为首领。十月,举兵起义,攻破洛川城。知县田济携印逃匿,妻、子皆被杀。(《洛川县军事志》,洛川知县在明实录里记载为田清)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7:51

第四百二十七章 平民乱校场点兵 挟小将另辟蹊途
  「鄜州知州孙侃干什么吃的!?」
  「延安知府赵楫是猪脑子么!?」
  「田奉璋这些人的耳朵里塞猪毛啦!」
  丁寿大声咆哮,将延安府上至知府,下到知县骂了一个干净,犹不解气,自己栉风沐雨,累得跟狗一样四处求救兵,千叮咛万嘱咐,只要谨守门户,不让贼势蔓延即可,就这么点小事延安府这些孙子都做不好,干嘛不买块豆腐集体撞死!
  「乱民攻掠如此之速,当是早有筹谋,纵使未缴获陈正所部军器旗仗,也当有他法破城。」戴钦面色凝重,延安民乱糜烂至此,也大出他的意料。
  「戴将军,适才的事就当未曾发生,如今形势危急,丁某再度敦请,可否遣兵平乱?」说不记仇是假的,可形势比人强,丁寿如今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
  戴钦神色变幻,终究重重一叹,摇头道:「未得军令,戴某还是不得随意调兵,请缇帅恕罪。」
  「你……」丁寿勃然变色,义愤填膺,若不是顾忌在人家地盘,自己又没有大义名分,他早就翻脸把这姓戴的给拿下了。
  前番宁夏镇城他敢放翻刘宪,是因为有李祥、仇钺等军中实力派人物支持,科道言官与镇守太监也帮着镇场子,又有钦差身份的张雄当场背书,有惊无险,最多在朝中背个跋扈难制的风评,这名头对丁二而言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在那帮大头巾处混出个「徽称」来,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锦衣卫的大名已然够臭的了,只要能得到实惠,名声算个屁!
  可在延绥镇,尤其是在人家府内,自己若是没凭没据的翻脸,对方保不齐会直接掀桌子,就他手下带来那点缇骑,怕是给这些百战边军塞牙缝都不够,便是脱身自保无虞,事后他也有很大的把握让这姓戴的老东西全家在诏狱里过下半辈子,可眼前剿白莲教匪的事就耽搁了,洛川城的惨象犹在眼前,丁寿自问做不到无动于衷。
  「告辞了。」话不投机,再留此地毫无意义,丁寿打算传书固原,让陕西巡抚曹元回师关中稳定大局,他则立即亲赴榆林,面见陈瑛痛说利害,分延绥精兵南下平乱,至于戴钦老小子,咱的账可没完。
  丁寿还没出门,迎面差点撞上一名匆匆赶来的仆役,那人立在一旁躬身告罪,二爷也没心情和下人计较,只听那仆役对戴钦施礼言道:「启禀老爷,有客来访。」
  起身送客的戴钦此时也是心中纠结,不愿多做应酬,拧着眉头道:「便说某病了,不便见客,待来日……」
  「老哥哥我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戴老弟你不请酒也就罢了,反要给我吃闭门羹,岂是待客之道。」伴随着一阵爽朗笑声,一名神态粗豪的中年军官冲进了院子,身后还跟随着一个与他容貌相近的锦衣少年。
  一见来人,戴钦远远微笑拱手,「小弟深知,姜兄若要进来,舍下哪个人也不敢去拦,是以这」闭门羹「,姜兄是万万吃不到嘴的。」
  「言不由衷。」军官指着戴钦大笑,「令千金我便不敢招惹,若是她在府门前,定是一雌当关,万夫莫开。」
  「姜兄取笑。」知其所指,戴钦老脸不由一赧。
  看老友窘相,来人更是开心,幸得身后少年上前行礼,才算缓和了戴钦面上尴尬。
  「贤契果然将门虎子,气度不凡,老哥你后继有人啦。」
  听了夸赞少年腼腆一笑,姜姓军官喜在心头,嘴上却笑骂道:「老弟莫要夸他,这小子也是个没大出息的,听说你那丫头返家,便央着我过来探望,行事不分轻重缓急,诶!」
  「他二人青梅竹马,心中记挂也是应有之义。」戴钦会意一笑,吩咐家人去请小姐过来拜见长辈。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高门子弟?」客套说笑过了,来人终于发现了一旁板着面孔的丁寿,只怪二爷年岁实在太轻,对方只想是过来拜访的哪家将门子弟,当然既然要戴钦亲自迎送,估计长辈的身份不低。
  「姜兄,这位是当今缇帅,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
  「缇帅,这位是……」戴钦还未介绍完,那姜姓汉子已然一个大步上前,深施一礼,「下官协守延绥副总兵姜汉,携犬子姜奭见过缇帅。」
  丁寿食指蹭了下鼻子,淡淡道;「别客套了姜大人,丁某还有要事待办,不打扰您几位叙旧了,告辞!」
  「下官早闻缇帅威名,难得今日一见,岂能轻易错过,且请稍作盘桓,容下官恭聆教诲。」姜汉拉住了丁寿袖子,言辞恳切。
  人家把话说成这样,丁寿真倒拉不下脸走人,只好重新回了客厅,换茶入座,随着姜汉探问,他把此行来意说了一遍。
  「缇帅为陕西之事奔波劬劳,一路辛苦,国朝有此良臣,实乃朝廷之福,三秦父老幸甚。」姜汉长吁短叹,满怀感慨,要不是知道这位是榆林人,丁寿几乎以为他家在延安呢。
  「这些虚头就不要多说了,姜将军,您能否出兵襄助平乱?」又萌生几分希望的丁寿不觉身子前探,一脸希冀,管你是参将还是副总兵,对二爷来说,派兵遣将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戴兄所言也是实情,陈总镇确是严令延绥堡寨边军不可擅动,军法森严,我等实不敢违令出兵。」姜汉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丁寿心里这个窝火啊,既然还是没办法,那拉着二爷扯什么臭氧层子,当爷很闲么,立即拍案而起,连招呼都懒得再打,直接撒腿走人。
  就当丁寿再度准备走出门去,忽听廊庑间传来女子清脆嗓音。
  「爹,您找我?谁来了?」
  洋洋盈耳,娓娓动听,丁寿只觉这声音耳熟得不行,再看门外进来一名美艳少女,白衣碧笛,茕茕孑立,美目轻轻流转,已将屋内众人看个明白。
  「小淫贼,你怎地来了?」
  少女嫣然一笑,顾盼生姿。
  
  戴府花园。
  「这么说,你不是为我来的?」
  花丛掩映之中,戴若水摆弄着手中金牌,笑若春花绽放。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若早知道你是戴将军之女,我又何苦与令尊纠缠,专程寻你便是了。」
  丁寿而今郁闷得很,本以为这丫头随了自己一路,怎么也有点「落花有意随流水」的情思在,今日不期而遇,他再盘算一下几次会面的地点,太白山、宁夏镇城、绥德州,合着小丫头顺着边道回家探亲呢。
  「是寻我还是要回你这劳什子?」戴若水嘻嘻笑道。
  「都一样。」御赐金牌在葱管般的纤细嫩指间来回跳动,看得丁寿眼热心急,忍不住抬手去抢。
  「不一样。」戴若水纤指一点,金牌倏地收回袖中,让丁二扑了个空。
  「我的小姑奶奶,延安府万千百姓正陷于乱民教匪之手,你我这里叙谈几句,那边可能便有几人丧命,几户破家,我实在无心情与你磨牙。」对这不识大体的小丫头,丁寿急得跺脚。
  「看在百姓们面上,金牌可以给你。」白玉凝脂般的手掌重新将金牌托起。
  「若水果然深明大义,丁大哥未看错你。」丁寿喜笑颜开,没想再度扑了个空。
  「可不是白给你,你得应下我一桩事。」将金牌捧在胸前,戴若水螓首微摇。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丁寿喷出一口浊气,点头道:「什么事,说吧。」
  「还没想好,待到想起时再说。」戴若水倒也痛快,直接将金牌丢了过来。
  幸福来得太容易,丁寿一时没反应过来,握着犹带少女淡淡体香的御赐金牌,不敢相信道:「这便给我了?」
  「怎么,不要?」戴若水瞪圆了一双杏眼。
  「要,要,要!」丁寿忙不迭连声点头,生怕这丫头变卦,一溜烟儿跑出了花园。
  「没脑子的小淫贼。」戴若水樱唇微扁,拍怕手掌,「出来吧,鬼鬼祟祟的。」
  姜奭从一株花树后绕了出来,踮脚向丁寿离去的方向望了又望,直到确认人走远了,才似乎松了口气。
  看他这畏手畏脚的模样,戴若水心中便觉有气,「看什么!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小时候的老鼠胆子?」
  姜奭被训得一缩脖子,低声道:「能不怕么,这人可是当朝缇帅,听爹说前不久宁夏巡抚都被他拿进大狱,还不明不白死在了里面……」
  「这小淫贼色胆包天,想来别的胆子也不会小。」戴若水掐着柳腰,嘻嘻娇笑, 「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若是他一口拒绝,我还真不知怎样把那牌子给他。
  」
  「既然你已打算还他,又何必提什么条件?」姜奭不解问道。
  「你不知那小子有多可恶,如果不要挟点好处,我实在消不了胸中这口恶气。」戴若水皱着琼鼻,恨恨说道。
  熟知这位小姑奶奶脾气的姜奭心中猛地一突,不禁悄悄挪步,可惜还是没逃脱戴若水的眼睛。
  「小姜呀,许久未见,你的功夫进展如何了,让姐姐来考校一番如何?」戴若水一双美目笑成了两道弯月。
  「我能说不么?」姜奭怯怯问道。
  「不能。」戴若水语笑嫣然,露出两排森森贝齿。
  
  戴府书房。
  此间主人戴钦紧锁浓眉,沉声道:「依你所说,我们定要帮他这个忙了?」
  姜汉点头,「与其说是帮人忙,其实也是帮自己。」
  「这话怎么说?」戴钦奇道。
  「延绥地狭民困,粮草皆需关中支应转运,延安府一乱,后续军资接济不上,怕是几万兵马不战自乱,你我便等着被朝廷问罪吧。」姜汉喟然一叹,粗豪的面容上愁容挥之不去。
  「姜兄杞人忧天了吧,」戴钦不以为意,笑着开解老友,「不说各处仓库边储积存,便是当年余肃敏开垦出的屯田秋粮也够暂解燃眉之需,何至兵变一说。
  」
  「你呀,是在绥德呆的久了,历经两朝,你觉得那些田亩还剩下多少在屯军手里?又有多少粮食会上缴军需?想想绥德卫的军屯,你心里也该有些底数。」
  「至于边储,」姜汉面色更加愁苦,「你当我此来为何,我收到消息,查盘延绥等处仓库的礼科给事中曾大显,目前已清查出的便有各处粮料浥烂糠秕足有三万六千余石,布匹浥烂三万匹以上,正欲具本参奏管粮佥事宋礼、先次参与盘粮的给事中丘俊等人。」
  「那杨总制……」戴钦担心起了老上司。
  「杨总制一个」总理无方「的过失怕是难逃了,深究下去,怕是前任巡抚的熊绣也要牵连进来。」姜汉缓缓颔首,面色凝重。
  「而且据探听到的消息,京中还有科道官遣出,欲要清查延绥和宁夏仓库历年草料多支、拖欠、虗出、挪移折放俸银的事……」
  「刘瑾如此兴师动众查盘天下,到底图个什么!」戴钦咬牙切齿,额头青色血管都已凸显而出。
  「朝中的事不是你我能干涉的,这个时候还是想方设法稳固自身才是,与丁寿作对绝非明智之举。」姜汉轻拍戴钦肩头,苦口相劝。
  「可是刘佥宪他死的不明不白,难道就……」
  「愚兄晓得,你是想为同僚鸣不平,可事到如今,这些意气之争还有何用,君子如水,随方就圆,出兵平乱卖他一个人情,既保境安民又可保全自身,便是杨总制知晓我等难处,也会体谅一二。三思吧老弟。」
  戴钦默默点头,「小弟也深知百姓受殃,耽搁不得,只是适才与他争持太过,如今委曲求全,是否前倨后恭,令人不齿?」
  死要面子活受罪,谁教你没事读那些酸书的,以为掉两句书袋便可与那些大头巾称兄道弟不成,姜汉心中恨铁不成钢,耐着性子道:「老弟,适才来看,若水那丫头似乎与丁帅关系匪浅啊……」
  「姜兄何意?小弟家风甚严,若水虽自幼顽劣好动,但其师崖岸卓绝,隐居世外,小女纵不敢称芳兰竟体,有林下风度,可也绝非水性杨花之流。」戴钦浓眉竖起,涉及门风,打定主意要辩个分明。
  「老弟误会了,若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秉性愚兄还不清楚么,我是说借着小辈这个由头,中间有个转圜……」
  「老哥是说……」
  戴钦若有所悟,正待细问,忽听书房外面一阵嘈杂声起,伴有兵器撞击及几声闷哼。
  戴钦眉峰一皱,外间是自己亲兵守卫,什么人大胆敢来擅闯,「何人在外…
  …」
  「咚」的一声响,书房门直接被人一脚踢开,一个人影挡在门前。
  「缇帅,何故如此!」即便动了服软的心思,丁寿的无礼举动也让戴钦心中不满。
  丁寿凌厉目光从二人面上扫过,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物,朗声道:「协守延绥副总兵姜汉、分守延绥东路参将戴钦,跪前听旨!」
  
  「什么?能抽调的骑军数不足二千!」
  才被请入上座的丁寿又蹦了起来,洪武六年设置绥德卫初便屯兵数万以守,如今调兵平乱只派出这么点人,是打发要饭的呢!
  「缇帅息怒,非是我等于有意搪塞,徙镇榆林后,延绥镇额有马步骑操官军五万八千六十七员,经成化、弘治朝后在册仅余二万五千四百二十三员,数量听来不少,却是包含常操、新募、轮班种种门类,分守本镇所管三十四城堡已是捉襟见肘,这千余精骑实是急切间东路竭力筹措之数,还请丁帅明察。」
  尽管对被迫下跪有些恚怒,但提及军务,作为统率延绥东路骄兵悍将的戴钦,还是讲解得头头是道。
  「贼势已有数万,这区区千把号人能济得什么用。」丁寿可不想做第二个陈正,上赶着给人送菜。
  「末将麾下劲悍骁勇,皆惯战精锐之兵,绝非巡贼捕盗之军可比,缇帅若存疑虑,下官愿为马前先行。」戴钦起身请命。
  「戴将军且安坐,丁某岂有不信之理,」丁寿也不愿把戴小妞的老爹得罪狠了,宽慰道:「只待荡平贼寇,消弭教乱,丁某定为戴将军上表请功。」
  老子这么个大活人你没看见么,姜汉看着丁寿温言劝解不情不愿坐下的戴钦,眼珠都有些发红,生个漂亮闺女就是好啊,把人往死了得罪都不记仇,家里那几个婆娘肚皮怎么就不争气,那么多人才只给老子生出一个儿子。
  「缇帅若觉人单势孤,在下倒有一策。」姜汉急于表现,萌生了一个主意。
  「姜将军请讲。」丁寿喜道。
  「延绥边地士敦节义,多出将才,不乏渴求报效朝廷之将门军余子弟,不妨张榜招募义勇,收为羽翼,以壮军势。」
  「这……好吧,不过军情紧急,待军中人马准备已毕,无论募集多少人手,也要出兵平乱。」丁寿病急乱投医,只好来者不拒。
  姜、戴二人拱手领命,外出布置。
  戴钦不愧军中宿将,一条条军令发下,一应琐碎事宜处理周到,无论被点选军将还是留守军卒,谨遵号令,士卒咸服,无一置喙生事,转日之间,出征之事已料理完毕。
  校场之上,千余虎贲齐聚,盔缨灿烂,衣甲鲜明,上千匹战马与其两倍的驮马猬集一处,人喊马嘶声直冲云霄。
  骑军另一侧,同样聚集了数百人马,马上骑士装束杂乱,有的人一身精铁铠甲,大多数则只披了一件皮裘短袄,兵器马具同样捆扎各异,望之远不如边军骑兵整齐,所共通者唯有一身散发的剽悍勇猛气息。
  确如姜汉所说,延绥地接边荒,人皆好勇尚武,地无所产,平日以斩馘为生计,闻战则喜,告示才贴出来,便应者云集,自带粮马兵械前来报到,怕是绥德州外,尚有闻讯而来者不绝于途。
  应征者中,除了想凭首级立功领赏搏个功业出身的军余民壮,也不乏闲极无聊的将门子弟,这些人都披着家传铠甲,身边还有家丁护持,几个关系近的聚在一起大声说笑。
  「良臣,你说延安府的乱贼真有传闻的那么大声势?」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掸了掸身上的鱼鳞叶明甲,百无聊赖地问向身边同伴。
  他问话的人与他年纪相当,生得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一身青纻丝曳撒甲,坐在马上腰板挺得笔直,闻言点点头,「出兵如此之急,怕是贼势剧烈,非同小可。」
  「娘的,我说老头子这么热心让我凑热闹,还说什么几个流民乱贼成不了气候,是白捡的功劳,回来便可授个实职的鬼话,怕是巴不得小爷死在外面,他好把世袭的职位传给家里那个丫头生的小崽子。」青年愤愤一甩马鞭,好像自己亲爹就在眼前。
  「世威,休要胡言!」同伴四下看了眼,低声道:「你若再不知收敛这张嘴,被有心人听去,只一个不孝的名头,你也一样袭不得职。」
  「谁在乎那个!」青年咧嘴一笑,「祖上世职本就是马上得来的,丢了凭本事再取就是,老头子岁数大了,只知抱着小娘守着祖上那些余荫过活,便以为旁人也看重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职,一家人算计来算计去,也无趣得很。」
  「倒是你良臣,早早袭了祖职不说,在郡庠书读得也好,便是弃武从文,也有一番天地,何苦要趟这趟浑水?」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同伴青年握紧马缰,抿着嘴唇轻声道:「熟读诸子百家,是为明了春秋大义,并非图三考出身,安家以武功传家,自然要在马上建功立业,若是失了本心,愧对先人。」
  「说得不错,冯祯将军卒伍起家,累功升至本卫指挥佥事,如今以署都指挥佥事分守宁夏西路,我等又如何不能……」
  青年正兴奋地口若悬河,忽听身边有人示警,「噤声,有人来了。」
  数十匹骏马向校场飞驰而来,当先一骑身披黑色大氅,身后簇拥十余锦衣骑士,延绥副总兵姜汉与东路参将戴钦分列左右,战马不敢稍稍抢前一步。
  目视当先意气鹰扬的年轻人,青年咂着嘴巴,不无艳羡地轻声对同伴道:「
  那人便是当朝缇帅、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南山,啧啧,好大的威风啊,看着比你我还小上几岁……」
  同伴不答,只是凝望着众星捧月般的丁寿身影,心中默念:仕宦当作执金吾,果然不虚!
  见官长亲至,千余骑士人人屏息静气,喧闹之声顿止。
  毕竟军马皆是戴钦所属,丁寿驻马不前,示意他上前施令。
  戴钦带马从校场骑阵前掠过,麾下军士昂首挺胸,恨不得将主往自己身上多看一眼,在上官心中留个好念想。
  都是自己统率多年部属,戴钦并未在骑军阵前多做耽搁,而是来到了所募义勇阵前。
  「杭雄杭世威!」
  这几人穿的盔甲太过醒目,青年又摇头晃脑的生怕被人认不出,戴钦自然有留意到。
  青年听得戴钦一口叫破自己名字,顿觉脸面有光,喜上眉梢道:「难为将主还记得小侄!」
  「你这厮鸟满月酒时还在本将胳膊上拉过青屎,如何忘得掉!」戴钦一点面子未留,直接翻起了旧账。
  看着周边几个好友的揶揄目光,杭雄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道:「将……将军怕是记错了,许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鸟人干的腌臜事。」
  戴钦淡淡道:「儿时旧事丢些面子算什么,若是战场上不遵号令,进退无据,丢的可是自家性命。」
  杭雄面容一凛,马上叉手道:「谨遵将主教诲。」
  上前帮他整了整衣甲,戴钦拍着杭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父亲当年也是沙场中敢打敢杀的一条硬汉,却早早染上了官场暮气,断送了大好前程,你要为家中争口气呀!」
  杭雄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将主放心,杭雄断不会辱没祖先门楣。」
  戴钦点头,目光转向了杭雄身边,「安良臣?」
  「正是标下安国。」安国在马上欠身施礼。
  「你不是已经袭了家中指挥佥事的职位么?」
  「军中尚未出缺,标下赋闲家中不过空领俸粮,岂能错过此报国之机。」
  「好。」戴钦嘉许颔首,随即朗声道:「诸位义士,尔等皆是能骑劣马,开得硬弓的边地豪杰,今日自愿报效朝廷,可见拳拳报国热忱,某有一言说在前头,既入军伍,便要听从军令,但有违令不从者,军法从事。」
  「听凭将军吩咐。」招募义勇轰然应声。
  戴钦拨马回到军阵前,高声道:「我等大明边军,守土安民乃是天职,今有白莲教匪祸乱百姓,染指关中,我等此去将这些乱民反贼一鼓荡平,灭此朝食,但有不遵号令,贻误军机者,定斩不饶。」
  一番话远远传出,震得众军士耳鼓激荡,大家都晓得将主治军严谨,立即齐声应答:「吾等谨遵将主号令!」
  戴钦向身后人瞥了一眼,冷然道:「此番出征由当朝缇帅丁大人领军,锦衣卫之名尔等当也知晓,若有逡巡不前、抢功冒进之人,本将破例法外施恩,交由诏狱收容,尔等可自己掂量轻重。」
  戴老头给我找事呢是吧,诏狱里关的都是钦命要犯,几个丘八想进去吃牢饭,怕还不够资格,见队伍中已有军将相顾失色,丁寿催马上前,略一提气,声音便远远传了出去。
  「本官未曾领过兵,却与边军弟兄共历过生死,诸位有一点大可放心,有丁某在军中,赏罚最是分明不过,众位尽可放手杀敌,断不会有人贪夺他人功劳,官职犒赏兵部也只从优发放,但有半句食言,诸位尽可拆了丁某这身骨头喂狗。
  」
  校场中哄然大笑,军士与义勇们顿有此言深得我心之叹,沙场喋血他们并不在乎,最担心的是什么,还不是怕被人贪墨了功劳,打生打死白辛苦了一场,宁夏的消息也传来这里不少,相比丁寿不依官场规矩连下了几人大狱的事情,底层军士只听了个热闹,并不关心许多,反而是羡慕石沟墩军和夜不收那些同袍,经过一次血战,多数人都成了小康之家,让他们眼热不已,这次大家还是跟着锦衣卫的这个官儿出去打仗,也不敢多奢望,每人挣个几亩良田总该尽够吧?
  尽管戴钦对丁寿言行看不太惯,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几句话戳中了军汉心中痒处,他二人这一番恩威并用,当收事半功倍之效,当下狠狠一挥手,「起行!南下平乱!」
  军鼓响动,数千匹战马轰然起行,迎着呼啸寒风,蜿蜒南下。
  「姜兄,这绥德军务便由老哥费心了。」戴钦向姜汉嘱托道。
  「老弟尽管放心杀贼,哥哥我便坐镇此间,断不容边地有失。」
  姜汉宽慰完戴钦,又与丁寿寒暄几句,目送二人所带骑军远去。
  「爹,你为何不让我同去军中效力?」姜奭从一旁冒了出来,愁眉苦脸满是委屈。
  「你戴叔父熟闲戎务,功能并著,你跟着去也出不了什么彩头,刀丛箭雨的,你若有个闪失,爹该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再说爹还有别的事安排你去做。」
  「什么事?」姜奭一着急不由牵动胸口,眉头一蹙。
  「你捂着胸口做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姜汉关切打量着宝贝儿子。
  「没,没什么……」姜奭掩饰地笑道,「想是今晨举石锁时抻了筋骨,气息有些不畅。」
  「打熬筋骨也不必如此拼命,老子可就你一棵独苗,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姜汉满是怜惜地埋怨了儿子几句。
  「爹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儿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胡说八道,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姜汉笑骂了一句,又拧着眉头道:「若水那丫头也是,自己爹爹出征,怎么也不来送一送,真是不晓事,嘿嘿,还是养儿防老……」
  听到戴若水的名字,姜奭不觉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胸口更觉疼痛,那小丫头昨夜吵着随同出征,人家长辈在,丁寿肯定不会率先吐口,戴钦则直接一瞪眼,把女儿骂了回去,这丫头越来越不服管教了,等此间事了,还要好好盘问一番她和丁南山的关系,女孩家家,张口闭口什么「小淫贼」,听了戴钦都觉得心头狂跳,口唇上燎起了一层火泡。
  因此昨夜戴姑娘心情很不好,本该倒霉的丁南山一夜都在和姜汉、戴钦商议军机,一时下不了手,被殃及池鱼的姜公子又做了替身的人肉沙包。
  「爹原想着你与若水青梅竹马,若是结成连理,榆林与绥德两地将门便可携手进退,如今看来这丫头……」回想戴若水与丁寿的亲昵样子,姜汉摇摇头,这二人关系怕是没那么简单,不说那丫头娶进来会闹得家宅不宁,恐怕连丁南山也要得罪,而这人又是当前万万得罪不起的,可若是直白地告知儿子斩断情丝,会不会伤他太过,年轻人再莽撞生出事来……诶,为人父母真是不易啊!!
  「爹可是有烦心事?」姜奭见老爹一脸愁容,关切问道。
  「啊?无妨,只是爹想不明白,为何那丁南山手握御赐金牌,却要苦口婆心与你戴叔叔分说究竟,还险些撕破了脸面,其后为父说和下已然事有转机,他又迫不及待地动用金牌,此子究竟安得什么心思,为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啊,」姜奭挠挠头,「孩儿倒是略知一二……」
  「你是说御赐金牌在若水手里?!」姜汉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相仿。
  姜奭点头,「嗯,而且好像是丁大人送给若水姐的,要回去还伏低做小,费了好大口舌……」
  要色不要命,这小子都该灭九族的罪过了!我说戴老鬼不给他个好脸子,他还上赶着送笑脸呢,原来由头在这儿呢,瞧着意思,这趟下来戴钦这官袍怕是要换上一换了……
  「爹,爹,你怎么了?」见父亲脸色变了又变,姜奭不知何故,急声问道。
  「没事,爹想着回去将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姨娘全都狠狠揍上一顿!!」姜汉鼓着腮帮子道。
  
  延安府治,肤施县。
  延河水、西川、金明川三河于北方安塞县合流,汇聚成延水南下,与城池边转而向东,流入滔滔不息的奔涌黄河。
  夜色当中,延安知府赵楫立在城头,望着城下密密匝匝好似繁星的乱军营寨灯火,重重叹了口气。
  「诶!」许是受了知府大人感染,身后伫立的几位大人也开始一个个长吁短叹,城头上愁云漫布。
  「老公祖,依您来看,这援兵还等得来么?」延安府推官赵继宗满脸皱纹都堆在一处,可见心中纠结。
  「等不来也要等,难道我等屈膝向逆贼投诚么!」瞪着城外万千反贼,洛川知县田清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赵继宗白了田清一眼,忍了没与他计较,老头子丢城破家,已然够可怜了,若是话说得重了,想不开从城楼上跳下去,田家满门罹难,他于心何忍,当然赵推官可不会承认是顾忌老儿身后站着的两个锦衣卫。
  「令尹多虑了,刑厅并无此意,只是忧心城池安危罢了。」赵楫望着城外泛着银光的曲折延水,缓缓开口道:「看这贼势,怕是一直向北去了,也不知安塞县而今如何,能否守得住。」
  「安塞有个守御千户所,自保当是无虞,哼,当初我二人要不是受了陈正蛊惑,容他将城中守军精锐带走,如今怎会困守孤城!」赵继宗想起那日陈正吐沫横飞的情景,便是一肚子懊悔,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竟附和他说的鬼话,姓陈的死有余辜,连累你赵大爷可就罪大恶极了。
  千户所?赵楫扯了扯嘴角,他并不如赵继宗般看好安塞,千户所其中有多少空额他不屑查知,可当地的军马数量却绝对不足,也不要问赵府台是如何知道军务的,会同陈逵、刘宪等人挪移马价银的名单上,还有他的大名在呢。
  没有骑军骚扰遮蔽,凭那不满员的小小千户所,自守或许勉强,只要胆敢出城,怕是会被这些杀不完的贼骨头瞬间淹没……
  赵楫满嘴苦涩,白莲教匪再这般泛滥下去,他这个延安知府就快成了肤施知县了,到头也难逃朝廷治罪,可那又如何,自己两榜出身,向这些注定败亡的乱贼屈膝投降?他自问还拉不下这个脸来,如今也只好祈求上苍,让那位锦衣缇帅快些带兵来援,若是再迟上几日,他赵楫说不得就要与城同殉了。
  「府台大人,您看!」一直关注城外贼势的田清突然开言。
  顺着田清手指方向,赵楫不相信地揉了揉昏花老眼,「这河水变了颜色?」
  「听,这是什么声音?」赵继宗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城头众人竖起了耳朵,似乎夜色之中隐隐有哭嚎凄喊之声传来,宛如厉鬼哀啼,惨不忍闻。
  「这是地底冤魂索命?」赵继宗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紧接着众人便感到地面微微颤动,似乎千军万马在奔腾飞驰,大家相顾骇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片刻之后,极目远眺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一片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城下乱军营寨处狂奔,鬼哭之声更加明显,好似地狱之门大开,无数恶鬼蜂拥而出……
  
  「快,动作快些,诶,你小心点!」
  绥德武库前,姜奭指挥着一众军士正在装载一辆辆单轮和双轮大车。
  「小姜,我到处找你。」一袭白衣的戴若水百无聊赖地走到近前。
  「若水姐什么事?」随口应了一句,姜奭还是忙着张罗装车。
  「我好闷,怎么办?」戴若水单手支颐,俏坐在石阶上。
  姜奭打了一个激灵,「你……该不会又寻我」切磋「吧?」
  「看你的老鼠胆子,」戴若水扁扁朱唇,「我现在没那心情,只想找你聊聊。」
  「那就好,」姜奭胸中大石落地,「待我忙完此间事再聊。」
  这小子敢说「不」了,戴若水柳眉竖起,「现在!」
  「现在真不行,我正忙着呢。」姜奭一脸委屈为难。
  倩影一闪,戴若水立在姜奭面前,「你又不出去打仗,忙个什么?」
  「谁说我不去了,这不马上……」姜奭自觉失言,马上闭紧了嘴巴。
  可惜为时已晚,戴若水狐疑地看向他,「马上做什么?」
  「没……没什么。」姜奭扭过头去。
  玉笛一挥,将姜奭的脸正了过来,戴若水明眸凝视,娇叱道:「看我的眼睛!」
  「这不看……看着呢么。」姜奭眼神躲闪,不敢正视。
  「小姜,从小到大你可什么事都没骗过我,说,你是不是要南下寻我爹?」
  戴若水踮脚拍着姜奭脑袋,和颜悦色地笑道。
  姜奭被逼无奈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正愁不知他们在何处呢,带我一起去。」
  「不成!」姜奭这次坚决摇头,「爹交待过,万万不能让你知道。」
  「我如今已经知道了,再说是不让知道,又不是不能去,快点,我去备马。
  」戴若水快语如珠。
  「连知道都不成,更别说让你去了!」姜奭哭丧着脸道,「何况兵凶战危,你若有点闪失……」
  「呸呸呸,乌鸦嘴,你都不怕,我会有事!」戴若水不满嗔怪。
  姜奭连连摇头,「那也不行,让你去了爹会罚我,见到戴叔父他也不会高兴,爹说和你走得太近还会得罪丁大人……」
  「我的事碍着那小淫贼什么了,你少听你爹胡……呃……那个说。」总算记起姜汉还是长辈,戴小妞嘴下留德。
  「那也不成,我不能惹爹不开心。」
  「你就不怕我不开心啦?」戴若水吊着一双俏目,紧盯着姜奭。
  「怕!」姜奭怂得实诚,「但还是不能带你去。」
  「你皮痒了不是?」
  「反正被你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就是打死我也不能答应你。」姜奭抄手盘膝往地上一坐,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
  「你……」没想到这从小欺负到大的鼻涕虫认了死理这般难缠,戴若水一时竟没了办法。
  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戴若水登时又有了主意,矮身亲热地扶住姜奭肩膀,柔声道:「小姜,今日你带了我去,今后咱俩还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弟,要不然……」
  姜奭陡觉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意,「不然怎么样?」
  戴若水咯咯一阵娇笑,贴着姜奭耳朵低声道:「不然等爹回来,我便央着他去你家提亲,这辈子姐姐我非-你-不-嫁!」
  姜奭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蹭的一下从地上蹦起,「来人,给戴小姐备马,立即启程!」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8:11

第四百二十八章 姜家郎旗开得胜 翻云手走马换将
  甘泉县西北数十里,有一处险窄山峡,名唤野猪峡,夹在两座对峙山峰之间,山口窄小,长草掩映,甚是荒凉,仅一道汾川水穿峡而过,为此处带来几分生气。
  冬日暖阳当空洒下,阴冷幽暗的山峡镀上了一层温柔金色,整个山谷顿时明亮起来,若从空中俯视,会惊奇发现,原本罕有人踪的野猪峡内竟然平添了许多人马。
  这些人足有数百,人数虽多,却一个个死气沉沉,连同他们的坐骑一样疲惫不堪,大好骄阳下,只是窝在一个个避风山坳内呼呼酣睡,仅有十余人无精打采地看管着马匹。
  徐九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子,正午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他身体的某些部位也有了反应,他伸手抓抓裤裆,嘟囔着骂了几句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糙话,准备在梦里和几个小娘们再大战个几百回合。
  「饶命!别……别杀我!!」
  一声凄厉的叫喊惊动了整个山谷,众多马贼纷纷惊醒,徐九祥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操起身边腰刀,仓惶向左右喊道:「官军杀来了?」
  「不会啊,谷口放哨的兄弟没传来消息呀。」身边一个马匪同样摸不着头脑。
  好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才算弄清楚状况,原来是一个睡沉了的同伴做了噩梦,看着那家伙因惊恐扭曲的面孔,周围人等也是同样心有戚戚的恐惧模样,徐九祥毫不犹豫地当众割断了那家伙的喉咙。
  酷烈手段处置了手下,稍稍震慑了其余马贼,徐九祥心境并未好过多少,回想这短短几日间的经历,仿佛犹在梦中一般。
  当初埋伏杀败延安府官军,会同白莲教,一鼓作气连下数座县城,徐九祥可谓意气风发,暗道大明官军也不过如此,不是不堪一击就是龟缩避战,白莲教所图大事指日可待,徐九祥对建立所谓地上佛国没有丝毫兴趣,但若白莲教席卷天下,哪怕只是割据西北,他徐家父子怎么也算开国功臣,分封个一府几县当个土皇帝,再弄几百个小娘们天天换着睡,这样的日子哪怕过上一年,也不枉爷们来世上走一遭。
  事情本也按照他的预想发展,白莲教东取宜川,北夺甘泉,包围安塞、肤施,甚至兵锋深入西安府,南下夺取白水,短短数日,延安府所辖各县便大部陷落,聚集数万教民,声势大振,徐九祥也如愿以偿,强夺了数个破家大户的女眷,得逞淫欲,好不快活。
  得陇望蜀,人之本性,品尝了几个陕北小县的所谓大户女子后,徐少当家的口味眼光也挑剔起来,对那些皮肤粗粝的村姑民妇再也看不上眼,破天荒地主动请缨北上,只想着踏破府城,再寻几个官眷女子铺床暖脚,可惜一切美梦只在一个深夜便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徐九祥紧闭双目,那一夜的惨景仿佛犹在眼前,人马披甲的边军骑军列成数排,仅用一个冲锋,便将包围安塞的白莲教营地踏平,刀砍马踏之下,白莲教乱民四散奔逃,落水者不计其数,延河水一夜尽赤,更有持刀挟弓的游弋轻骑,在外围驱赶裹挟溃散的乱军南下,已然丧胆的白莲教众便这样不知疲倦地被驱使了数十里,一头闯进了肤施城下的白莲大营,可怜足有万人的白莲教军营一下便被同伴的溃军搅得稀烂,自相踩踏争杀者不知凡几。
  己方不是未想抵抗,被邵进禄封为兵马大帅的栗武命令中军放手砍杀冲击大营的安塞溃兵,号令各营立即整顿兵马,可在随后赶到的边军铁骑践踏之下,他的所谓中军精锐如纸糊的一般被撕个粉碎,当他的人头被高高挂起时,延河岸边已然是数以千计跪倒请降的白莲教众。
  徐九祥手下都是马贼,见机得快,一见形势不好,立即在自己人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大营,可是天杀的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轻装游骑,一个个好似吊死鬼般黏在屁股后面,不断用弓矢骚扰,一旦被他们咬住,后续赶上的边军精骑便如杀神般来回扫荡。
  不知壮士断腕了多少回,徐九祥逃回甘泉城时已经欲哭无泪,带出去的三百多万马堂手下最后能进城的不足百骑,还多已被吓破了胆子,徐九祥也是一个念头,拉着自己老爹赶快逃命,白莲教那帮疯子想夺大明天下尽管去夺,徐家爷们是入娘的不伺候了。
  坐镇甘泉的邵进禄似乎没听进徐九祥对边军厉害的描述,只是直娘贼的说什么胜败兵家常事,徐公子此番虽败犹荣,将那几千吃饭的嘴巴丢给了官军,城乡各处存粮已被圣教搜罗一空,只要断了官军粮道,相持下去敌人不战自溃,公子暂且城内安歇,请徐当家率部骚扰官军后路等等屁话,这不全是扯淡么,要是没等断了官军粮道,甘泉城先被攻下来怎么办!徐九祥可是亲眼见了边军勇猛,原以为这帮废物连一身腥膻的蒙古鞑子都收拾不来,易打发得紧,直到这回正面交锋,才算是见识了边军凶悍,这些丘八大爷或许灭不了草原鞑子,但灭万马堂这几头烂蒜实在绰绰有余。
  当即徐九祥便打定主意,什么他娘城内安歇,和自己老爹一起借这个由头出城,若是真如邵进禄所说倒也罢了,否则徐家父子天高海阔,自由来去,你们白莲教就自谋多福吧,怎料自个儿老爹也犯了糊涂,竟然主动要求留在城内,说什么岁数大了吃不得苦,该是让晚辈带人在外历练的时候了,还将压箱底的百余部属也一并交给了自己,这不等于将自个儿的命交给了那姓邵的么。
  「儿子,白莲教的贼船上来容易下去难,人家是不会放我们父子一同出城的,若是势头不妙,你带着弟兄们远走高飞吧,爹自有办法脱身。」
  这是出城时徐九龄对儿子疑问的解释,徐九祥才算明白,邵进禄已经对父子二人起了提防之心,咬牙切齿问候着姓邵的祖宗十八代,徐九祥又下不得狠心,真个抛了父亲跑路,只好带着二百多号弟兄隐身在这野猪峡中。
  就这几日得来的消息,延绥边军已然到了甘泉城外扎营,正在筹划攻城,而那些阴魂不散的游弋轻骑也在四处哨探,扫荡残兵,逼得徐公子如同山老鼠一般白日窝在峡内,不敢轻动,也不知这直娘贼的鬼日子何时是个头!
  「少当家,有官军!!」谷外放哨的一个手下急急慌慌地奔了过来。
  「官军杀来了?!」早成惊弓之鸟的一众马贼呼拉拉围了过来,连徐九祥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恐慌。
  「不是,」哨探摇头,「是官军的辎重队伍。」
  
  荒凉宽阔的官道上,百余辆大车在一队军士的簇拥下迤逦而行。
  「确定里面是官军辎重么?」小心翼翼地伏在远离官道的杂草丛中,徐九祥低声问手下。
  「这……小的觉着应该是吧。」马贼探子打量着一辆辆车身上那五尺多高的厢板,犹疑答道。
  「废物!」徐九祥咒骂了一声,继续细细观察明军队伍。
  这队兵士不过千把号人,并未披甲,只是罩着军中常见的红胖袄,手中兵械也算不得精良,而且除了队伍中寥寥几名军校外,其余全是步军,凭借手下近三百的亡命之徒攻其不备,当是能吃得下,自己弟兄也迫切需要一场胜仗来提提士气,况且退一万步讲,便是进展不顺,弟兄们骑上马一溜烟儿,这些官军也只能跟在后面吃灰,徐九祥怎么盘算这买卖都是本小利大,有赚无赔,可是……为什么心底总是有些发虚呢?
  正当徐九祥左右盘算,举棋不定之时,一匹白色骏马突然从队伍中排众而出,马上女子手持一支碧翠玉笛,全身浅绿裙装,寒风之中衣裙猎猎飞舞,更衬得她皓齿明眸,英姿袅娜,浑身上下风韵天然,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
  只这女子一出现,徐九祥的心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年纪轻轻却性欲旺盛,以往众马匪行那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凡遇见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无论老少他都要先淫乐一番,徐九龄宠爱儿子,也任他胡闹。
  几年下来,虽还未及弱冠也称得上阅女无数,可见了这绿衣女子那清丽无双的容颜,徐九祥顿觉以往经历的千百女子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庸脂俗粉,原本患得患失的心境瞬时下了决断,无论他们押解的是否军资,也要下本钱做掉这支官军,这样的女子哪怕抱在怀里温存半晌,天塌地陷也值得一试!
  
  「若水姐,你又脱开队伍了?」眼见戴若水独骑向前,姜奭不觉头痛。
  「是你们太慢,似这样磨磨蹭蹭,几时才能见到爹爹!」戴若水眼如弯月,咯咯娇笑。
  「快了快了,此地距离甘泉已然不远,戴叔父便在城北扎营,最迟明日,定能让你们父女团聚。」
  「你若独骑前行,撞上了戴叔父麾下游骑,将你行止报了上去,不单惹得叔父恚怒,连我也要受殃,好姐姐,求你心疼小弟,回到队中吧。」 小姜将军此时就像一个碎嘴婆婆,连哄带劝,只差打滚卖萌了。
  「就讨厌你这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性子,姓丁那小淫贼可是什么祸事都敢做。」戴若水嘟着樱唇,乘着照夜白踢踢踏踏地返回了队伍。
  姜奭暗中撇了下嘴,谁能和那位爷比,自己哪怕做出一件相类的事,家里老爷子就该拎着刀满院子追着自己砍了。
  正当姜奭打算再和戴姑娘细细强调一番行军的规矩,忽听官道两侧响起了一阵狼嚎怪叫,官道两侧的丛林中突然涌出数百骑马汉子,一个个手持弯刀,纵马冲来。
  这班马贼都是马术精湛,在杂草遍地崎岖不平的山间策马奔行如履平地,不少人还披着缴获自官军的残破盔甲,数百骑分散开来竟有漫山遍野之势,声威颇为惊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果然引得队伍一阵骚乱,戴若水柳眉斜挑,带马便要杀出,却被身边人一把抓住马缰。
  姜奭面上闪过短暂慌乱后转即如常,沉声下令:「各车严守本位,结圆阵迎敌。」
  那些惊惶失措的军卒在各自伍长队长的弹压下渐趋镇静,匆忙将队伍外围行进的厢车四面并连起来,好在两侧行驶的车辆并不沉重,即便无骡马牵引,只要三四人便可轻松抬起,不过眨眼间这千余军士已然藏身在一个里许方圆的车墙之内。
  车墙刚刚合拢,马贼已然冲至距官道不足五十步,一个个发出嗷嗷怪叫,紧催坐骑直冲而来。
  「预备—」姜奭举起一只手臂。
  两侧各有十余辆车上的军士掀起盖在车厢上的棉褥,露出厢内密簇簇的长尾箭矢,正对马贼奔来的方向。
  「发!」姜奭挥臂下令。
  「嗤——嗤——」
  众多厢车上暴起一片红光,烟雾弥漫间无数羽箭拖曳着火红尾焰,遮天蔽日般向马贼来处罩去。
  正策马狂奔的一众马贼被这波突如其来的火箭射得阵脚大乱,这劳什子来得势头猛不说,路线直娘得诡异,几乎是打着旋奔过来的,连躲避都找不到门路,万幸的是这鸟箭没什么准头,弟兄们为了吞掉这支官军,阵型撒得分散,除了二三十个还没弄清楚状况便急着去阎王处报到的倒霉蛋,大多人马只是虚惊了一场,有些慌乱而已,待稳住心神,众人不由暗中庆幸,若是周边车厢内都是这等火箭,这一波下来自家少说要报销一半。
  「官兵来不及放箭了,杀啊!」
  「杀光他们,给弟兄们报仇!」
  众马贼皆是亡命之徒,些许伤亡未能促其知难而退,反倒激起潜藏凶性,奔驰更急。
  对方悍不畏死,蹄声如雷,的确引得军卒惊惧,面上不觉露出慌张之色。
  姜奭居中调度,发现士气变化,立即高声喝道:「休要惊慌,贼人纵是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飞进车城伤我等分毫,大家只按平时操练即可。」
  听了主将号召,众军卒再看周遭并联环绕犹如城墙的高高厢板,心中不觉又有了底气,瞧向愈趋愈近马贼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凶戾。
  马贼们已然逼近三十步,脏污凶恶的面孔都已清晰可辨,甚至可以看见大张的臭嘴里的斑黄门牙。
  「放铳!」
  随着姜奭大喝,周边车墙上顿时「砰砰」之声大作,无数手把铳、大连珠炮、二连珠炮交替发射,火光烟雾笼罩之中,不知多少马贼人仰马翻,哀嚎马嘶声响成一片。
  许多马贼被惨烈声势所吓,纷纷勒住马头,萌生退意。
  呛人的硝烟之中,徐九祥纵声高呼:「弟兄们再加把劲,此时若退,等官军再装填火器,我等背后还要挨上一轮,不如一口气冲进去!」
  得他鼓劲的马贼们也觉有理,吆喝着再度冲锋。
  敌人如此凶悍,大出姜奭意料,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平日虽经演练,可毕竟是头次亲临主持战阵,虽表面镇静,心内却也打鼓不停。
  一只滑嫩洁白的柔荑忽然握住了自己手掌,姜奭扭头看去,身边佳人一双明亮俏丽的翦水秋瞳中尽是勉励嘉许。
  「小姜,打得好,有姐姐在,你放手而为。」
  对着这个从小欺负自己的少女,姜奭胸口猛地一热,「换炮!」
  正在轮班施放火铳的军士微微一愣,但还是习惯性地遵从将令,迅疾将炮药、铅子等装填夯实,点燃火门。
  伴随着「轰隆、轰隆」数声巨响,几团火光喷薄而出,震得车厢边的军士耳鼓嗡嗡胀痛,阵前冲杀喊叫的声音仿佛骤然消弭,整个战场安静了许多。
  寒风吹过,硝烟散去,车墙前的惨象展露出来,冲近车城的马贼几乎被扫荡一空,人马肢体断裂,血肉焦黑模糊,碎肉血块遍布数丈方圆,有不少甚至粘连在车厢外壁上,车上站立的军卒已有人开始反胃呕吐。
  残存马贼不过数十人,怔怔看着眼前惨景,一时竟也呆住了,也不知是哪个先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众人「轰」的一下开始向四野溃逃,你徐家父子想要随白莲教造反尽管去就是,爷们不伺候了,想拿弟兄们血肉给你们爷俩做垫脚石,做梦!
  徐九祥同样夹杂在溃散的马贼中,从开始进攻他便隐在后队,倒并非畏缩,他徐家父子能让一众好勇斗狠的马贼俯首帖耳,除了心狠手辣的手段,还凭的是每逢战阵身先士卒,他生性贪花好色,却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现在——他却不能死,那个绿衣女子还没被他骑在身下婉转承欢,自己决不能死!
  徐九祥打定主意,这条命从此便死心塌地卖给白莲教了,只要他们能成大事,能助他夺得那女子,便是将这大明江山杀个尸山血海也在所不惜!
  正当徐九祥连连催马,打算潜回甘泉城与父亲会合时,忽听一声清亮悠长的口哨声在耳畔响起,未等他回过神来,座下苍龙驹陡然调转身躯,向官军车城处疾奔。
  徐九祥亡魂大冒,这样单枪匹马冲回去不是上门送死么,他徐少当家可不是常山赵子龙,有万军中七进七出的本事,怕是一进去就出不来了,急得他连连扯动马缰,想要拨转马头,怎奈一向乖顺的宝马犯了驴脾气,死活不肯听他使唤。
  「马!马!我操你妈!!」
  眼见离官军越来越近,徐九祥眼中凶光大盛,一脚甩开马镫,同时举刀向马头砍去,如此宝马决不能留给旁人骑乘。
  忽然又是一声短促哨音,苍龙驹奋蹄人立,只有单脚点镫的徐九祥猝不及防,一下被甩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徐少当家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直到踏踏马蹄声响起,一匹白色骏马缓缓行到眼前,随即一个悦耳清脆的声音说道:「哼,果然是个偷马的小贼!」
  
  甘泉城北,明军大营。
  戴钦南下平乱为求尽速,率领的都是本部战兵,一个辅兵也未曾跟随,便是招募的边塞义勇,也多是作远拦哨探使用,安塞、肤施城下虽然大胜,却也多了大批俘虏累赘,再加上延安知府赵楫随后征调签发的本地乡兵,队伍是扩大不少,行军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
  依丁寿的想法,骑兵便该迅疾如风,趁势而下,一举荡平白莲妖人,其他如甄别乱民、筹措军需等琐碎杂务,交由地方官府就是,你戴钦就是来平叛的,也不需等待本地步军壮大队伍,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但戴钦所想却又不同,此番带出的都是本卫子弟,沙场征战固然死伤难免,可无谓的牺牲大可不必,骑兵兼程南下,一战解安塞城围,再破敌于延河岸边,已是疲累不堪,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再强行驱驰,纵然惨胜,损失也不会小,一着不慎,反会为敌所趁,故而坚持在肤施略作休整,才继续启程。
  按戴钦所想,白莲教匪得到败军的消息后应当仓皇弃城出逃,届时他养精蓄锐已毕,沿途衔尾追击,必又是一场大胜,怎料到至甘泉城下,白莲教四门紧闭,困守不出,而他又舍不得以延绥精锐蚁附扑城,只得于城外安营扎寨,等候源源赶至的延安府兵打造攻城器械。
  「老夫实在不明,甘泉孤城一座,无险可守,白莲妖人为何在此做困兽之斗!」戴钦狠狠一捶案上地图,神情忿忿。
  也难怪戴钦恼火,随着后续乡兵赶到,明军营垒不断扩大,为诱使乱匪出城,戴钦空出城外三面通路,怎奈一番苦心都付诸东流,任你大兵压境,对方就是龟缩不出。
  「戴将军少安毋躁,教匪已是瓮中之鳖,只待器械打造齐备,弹丸小城指日可下。」丁寿说着话裹紧了身上披风,入冬后这鬼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戴钦看法可没丁寿的乐观,甘泉与被白莲教残破的洛川不同,是被诈取陷落,城池完好,如果白莲教拼死固守,仅靠延安府这些乡兵攻城,怕是不易。
  「甘泉城扼守官道,不拿下它便无法打通与西安联系,若是为了隔断南北,也可理解反贼侵掠关中的盘算。」看着长吁短叹的戴钦,丁寿暗中撇嘴,二爷早让你急速进军时,你干嘛去了,天下哪有后悔药可卖。
  「既如此他们大可攻取官道沿途的宜君、同官等县,为何只取了白水小县?
  」戴钦拧着眉头,实在猜不透白莲教的进攻路线有何图谋。
  「白水县好歹归属西安府,也算摸进了关中之地,他们分兵夺取宜川才让人费解呢,东面可就是黄河了,难道他们还想结伴跳了壶口去与河龙王做女婿不成!」
  丁寿的确有理由开心,从锦衣卫得来的消息看,宜川县令田奉璋虽说没守住城池,好歹及时做了些应变,将黄河西岸各渡口的船只付之一炬,没做资敌之用,要知道因瀑布落差之故,黄河行船通常在壶口上游渡口卸货,通过旱地行船越过瀑布,在下游渡口再继续装船水运,渡口汇聚南北舟楫,这些船要是落在白莲教那些反贼手里,沿着黄河四通八达的水系到处肆虐,遭殃的可就不止延安百姓了。
  看着丁寿自鸣得意的模样,戴钦微微蹙眉,没忍心告诉他时至寒冬,黄河水量减少不说,马上将入流凌期,白莲教便是夺了船只也是无用,宜川县纯属多此一举,劳民伤财。
  正当戴钦紧锁愁眉,有人来报,出外哨探的安国等人回来了。
  不多时,一身英气的安国与兴高采烈的杭雄大步走了进来,他二人这段时日带领延绥义勇轻骑,围绕甘泉城四处撒了出去,既遮蔽城内耳目,又可清理白莲教漏网之鱼,多有斩获,过足了手瘾,让在营中闲得蛋疼的延绥铁骑羡慕不已。
  「禀将主,末将今日擒获数名贼人,据称是万马堂余孽。」杭雄才行过军礼便迫不及待说道。
  「辛苦了,将贼人交予军中记功便是。」戴钦不以为意,这段时日各路溃兵擒斩不少,他不会因为几个马贼流寇便高看一眼。
  「将主,据这几人供述,他们原本有近三百人马,这段时日潜藏在四十里外的野猪峡。」安国不理同伴眼色,接口道。
  戴钦霍地起身,「为何早不得讯息?」
  几名散骑游勇与数百马贼情势可大为不同,前者不过丧家之犬,后者却有可能随时狠狠咬上自己一口。
  「末将知罪。」安国垂首,这么一支人马在大军眼皮子底下未曾发现,说到底是自己等人失职。
  「戴将军勿慌,他们皆非本地人士,不悉甘泉山川形势,偶有疏漏在所难免,既已发现贼人,派兵扫平就是。」丁寿对这两个英气勃发的小将观感不错,帮忙开解。
  「末将哨探不利,情愿领罪。」安国沉声道。
  丁寿眉峰一挑,略感意外地扫视一眼安国,缄默不语。
  「将主已无须派兵,那股贼人已被打残,不足为虑,其余的谅也没胆子再回野猪峡。」杭雄急忙禀道,军法可不是儿戏,挨几棍子短时便骑不得马,让他杭世威趴在床上看旁人驰骋疆场,那还不如一刀砍了他痛快,天老爷保佑,但愿将军得了这个消息心情稍缓,免去军棍责罚。
  听了杭雄奏报,戴钦嘿然挥手,让二人退下。
  「不想延安府还有这么一支精锐在,啧啧……」丁寿咂咂嘴巴,那些马贼战力如何且不去说,关键来去如风,打不赢就跑,肤施城下大军围追堵截,尚被他们逃出一条生路,怎料栽在一支步军辎重队伍上。
  「延安府可凑不齐如许多的火器……」戴钦揉着眉心,轻声道:「来的该是边军。」
  哦?丁寿微感意外,按戴钦所说,他已抽调本卫精兵南下,余下战兵只够勉强卫守各处堡垒,怎会还有人手调集,难道这老儿没说实话?
  正当丁寿疑惑不解,还要再问时,有人奏报,绥德有援军前来。
  戴钦苦笑:「缇帅,你我出去一看便知。」
  戴钦与丁寿一同出帐,尽管戴钦已心有成算,待看见冲过来的第一人时,还是让戴将军额头满是黑线。
  「爹,我来看你了!想不想我?」戴若水翠绿身影一阵风般地扑到了戴钦身边,还不忘对一旁的丁寿眨了下眼睛。
  「胡闹!让你在家好生待着,怎地敢擅自离家,还来到军中?!」戴钦对着自家女儿厉声斥责。
  戴姑娘怕是被训斥多了,毫不挂怀,抱着老爹手臂轻轻摇晃道:「人家不是想你了嘛,战场上刀剑无眼,女儿守在您身边也安心许多。」
  「老夫久经沙场,些许蟊贼能奈我何,你与我速速返家,待息兵之后少不得再行家法伺候。」
  「你要打就打,反正我不回去。」戴若水朱唇一噘,使起了小性子。
  「戴将军,令嫒也是关心则乱,一片孝心所在,您便网开一面……」丁寿在旁劝解,还不忘回了戴小妞一个飞眼。
  二人眉来眼去,戴钦如何不见,心头火起,沉声道:「老夫家事不劳缇帅费心。」
  嘿!给脸不要是吧,真当二爷是善男信女呢,丁寿拧眉作色,才要回顶几句,却见随后跟来的姜奭上前深施一礼,「是小侄首次领兵,担心路途不顺,心中无底,故而央求若水姐作伴,叔父若要怪罪,责罚小侄便是。」
  戴钦缓和几分语气,「贤契休要为她开脱,若水的脾气我如何不知,怕是软硬兼施,迫你带她同行。」知女莫若父,戴将军对女儿脾性可谓知之甚深。
  「绝无此事。」姜奭哪敢承认,双手连摇,「若水姐师出名门,武艺高强,有她在身侧,小侄获益良多,这才自作主张。」
  「这疯疯癫癫的毛丫头能让你获得什么益处?我知贤契心地良善,不要为她揽过上身。」戴钦心中微有酸意,看老友这儿子教的,知书达理,推功揽过,再看自家这丫头,哪有半分「上善若水」的意蕴,养女不教啊。
  「爹,可不带这么说自家女儿的。」戴若水对老爹责骂早当耳旁风,小姜子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从小比到大,她也不在乎,可当着小淫贼的面这么说她可不爱听了,「人家再不济,做个护卫总也绰绰有余吧。」
  「是啊,若非若水姐在侧护卫,小侄骤然遇袭,定然手忙脚乱,哪能指挥若定。」姜奭接口道。
  「果然是贤契击溃的万马堂流寇,哈哈,真是虎父无犬子,姜老哥后继有人啊。」戴钦开怀大笑。
  「小姜将军战绩惊人,不知带的是哪路精兵?」丁寿对戴钦厚此薄彼的行为极端不满,打起了挑刺儿的鬼主意。
  「惭愧,在下此来仅带有冬操夏种无马官军一千人。」姜奭对丁寿还算恭敬,侧身应道。
  「屯军?」丁寿不免对这小子刮目相看了,「伤亡多少?」
  「说来侥幸,贼人并无弓弩远射,是以军中并无伤亡。」
  无一伤亡!丁寿肃然起敬,拱手道:「小将军果然将门虎子,统兵有方,丁某佩服。」
  姜奭匆忙回礼,「不敢当缇帅溢美,此非末将之功,实是仰仗利器所为。」
  
  「缇帅请看,此车名为」霹雳车「,乃弘治十六年知府范吉创制献与朝廷。
  」
  陪同丁寿等人观摩所率车营,姜奭一一讲解。
  「此车名为全胜车,乃是弘治十五年总制陕西军务的秦少保所创,」姜奭指着一款独轮车说道,「此车高五尺四寸,厢阔二尺四寸,前后通长一丈四尺,每车重不过两石,极为轻巧,先帝颁明旨令各边仿制。」
  随后姜奭又陆续为丁寿介绍火箭车、偏厢车等等车型及所载火器。
  「飞云霹雳炮,弹丸用生铁熔铸,其大如碗,其圆如球,中容火药半斤,铅子二百五十个。」
  「百子连环炮,又名大连珠炮,身长四尺,用铜铸造,装药一两八钱,装填铅子十个;」
  「二连珠炮形制稍小,装药一两八钱,装填铅子五个;」
  「这是盏口将军铳、手把铳……」姜奭又指着几个体型较大的双轮封顶大车,笑道:「父亲忧心叔父攻坚无有利器,特命小侄用炮车送来十尊大将军,供叔父驱策。」
  戴钦闻言大喜,「劳你父子费心,老夫正需此物,诶,姜兄好福气啊,有贤侄这等好儿子,后继有人!」
  戴将军此时当真感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家养了这样的好儿子,自己咋就生了那样的熊闺女呢。
  「哼!」戴若水琼鼻一皱,表示不满。
  叔父诶,您别给我找打了,姜奭急忙为戴若水表功:「此番多亏若水姐,还擒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围着五花大绑的徐九祥转了几圈,丁寿点头:「不错,这小子便是万马堂万里游龙徐九龄的儿子。」
  「当日在洛川县,就是这小子以身作饵,害得本官身陷囹圄。」想起被困烂柯山的旧事,丁寿只觉火大,顺手在徐九祥脑后狠狠拍了一巴掌。
  「诶,还有这回事呢,快说与我听听。」戴若水对丁大人出糗丑事可是喜闻乐见,立即将他拉到边上细细盘问。
  徐九祥被擒之后狼狈不堪,可自报家门后一直没有服软,铁心要让那绿衣女子好好看看,小爷虽出身草莽,可是一身铮铮铁骨,正经的爷们气概,正当他在大帐中昂首挺胸死充硬气时,那个锦衣卫的小白脸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身子顿时矮了半截。
  好不容易回过神,再直起腰时见到的便是那鲜花骨朵般的绿衣女子与那小白脸亲热地凑在一起咬耳朵,徐九祥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嫉恨艳羡的复杂情绪。
  戴钦冷眼旁观自己宝贝闺女的无状失礼,重重咳了一声,戴若水充耳不闻,依旧与丁二郎有说有笑。
  这闺女算是白养了,打是万万舍不得的,骂又不顶用,在旁敲了半天边鼓,那姓丁的怎么还没觉过味儿来似的,大家同朝为官,人家比自己还高了一品,他又不好像训闺女般教训人家,戴钦颇有束手无策之叹。
  正自说笑的丁寿突然面色一肃,扭过头来,凝视徐九祥:「你瞪着我做什么?」
  徐九祥不答,只是怨毒地盯着丁寿。
  「找死!」本就有旧怨,丁寿又是个记仇的,当下起了杀心。
  「缇帅息怒,此子还有用处。」
  「这等天生的贼骨头,留他何用!」丁寿把眼一翻,指着徐九祥道:「便冲他被擒之后犹是如此穷凶极恶,必是冥顽不灵之徒,杀之不惜。」
  「小淫贼,莫怪人家这样看你,他的坐骑宝马就要归你了,心中难免不痛快。」戴若水笑吟吟道。
  「宝马?我的苍龙还陷在贼手呢!」丁寿提起这事就觉心痛,举目见戴若水抱着玉笛,笑而不语的自矜模样,恍然大悟,「你是说……」
  戴若水雪白的下巴微微点了点。
  丁寿大喜过望,大步上前,在戴若水的惊呼中抱着娇躯转了两圈。
  「缇帅,这未免太失礼了!」老子还没死呢,戴钦气得胡子都捻断了几根。
  「对不住,对不住,丁某得意忘形了,若水,快带我去看看马儿去,这些日子可委屈它了。」
  在戴钦冒火的目光中,丁寿毫不避嫌地拉着戴若水奔了出去。
  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对狗男女出了大帐,徐九祥转过头来,冲着戴钦大喝道:「狗官,要杀要剐尽管来,小爷要是皱下眉头,就不是汉子!」
  「你的性命在本将眼中不值一提,可对旁人或许还有些用处……」
  
  冷风如刀,暮云低沉。
  甘泉城下,官军分步骑列阵,背缚双手的徐九祥置于阵前。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两名步态蹒跚的男子被人推搡而出。
  戴钦等人安坐马上,向身旁的延安府推官赵继宗询问:「推府,你看这二人可是?」
  赵继宗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踉跄走近的二人,点头道:「不错,正是甘泉县李钺和宜川县田奉璋。」
  是他们就好办,这几个亲民官的命保住了,延绥文武在朝廷上也能多存几分颜面,至于事后如何论罪,那就看各人的造化了,戴钦挥手道:「放人。」
  有军卒在徐九祥背后用力一推,徐九祥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与延安府的两名知县错身而过,一口气奔入了城门。
  「多谢诸公救命之恩。」两位县令奔到军前,深施一礼,想起这几日身陷鬼蜮,度日如年,悲从中来,不顾斯文体统地痛哭流涕。
  「将两位令尹带下去休息。」丁寿轻抚座下苍龙驹鬃毛,随意从容:「戴将军,同僚情分已然尽到,可以准备动手了吧?」
  戴钦凝望着重新关闭的甘泉城门,向身后军阵重重一挥手。
  
  甘泉城内。
  「贵教隆恩厚义,我父子二人永世不忘,今后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九龄虎目含泪,言语诚恳热忱,一是感念邵进禄竟真的答应用那两个县令换自己儿子性命,再则他已输掉了万马堂的本钱,只能跟着人家一条道走下去。
  徐九祥更不废话,直接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便是为了心中所念,他也是跟定了白莲教。
  「贤父子客气了,邵某早有言在先,只要入了圣教便是手足兄弟,区区小事何须挂怀。」邵进禄微笑言道。
  「只是没了那两个狗官为质,又如何守城?」徐九龄是真心在做盘算,他晓得城里内情,城内大多是唯利是图聚集的乌合之众,这几日减少口粮供应下面已有不稳迹象,若是官军强行攻城,怕会顿作鸟兽散。
  「凭那两个七品芝麻官,也要挟不了城外伪明官军,信使往来为咱们又争取了不少时间,徐公子又是大功一件啊。」
  什么?我又立功了?你们白莲教的功劳簿是论谁的败仗多么!徐九祥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邵进禄仰头望天,嘴角微微翘起,「教主神机妙算,看这天色也差不多了…
  …」
  
  十尊薄壁厚腹的大将军炮如怪兽般虎踞于甘泉城下,每尊都重逾千斤,黑黝黝的炮口直指甘泉城门。
  装载轻型火器的全胜轻车如墙而立,其后是披甲已毕的延绥铁骑,虎视眈眈。
  戴钦晃动了下发酸的脖颈,稍微放松了下情绪,对周遭部下吩咐道:「待轰开城门,全胜车快速跟进,抢占城门及街道要点,以火器压制贼势,骑军乘势掩杀,直趋中枢,后续自有步军料理,游弈轻骑围剿出逃贼寇,勿使贼人漏网。」
  「末将遵令。」众将领命各回本阵。
  大将军炮俱已装填完毕,只待听令行事,戴钦微微颔首,炮手举火欲待点燃火门,忽见一片雪花飘飘荡荡落在铁铸炮身上。
  「下雪了?」丁寿侧首,看着落在肩头铁甲上一触即融的片片雪花。
  戴钦猛然抬头,只见昏暗天空中,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不由变色:今年大雪来得恁早!!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8:26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亡羊补牢追穷寇 料敌机先暗藏兵
  大雪纷飞,天地一白。
  不足一个时辰,戴钦的战马便踏上了残破不堪的甘泉街头,举目四望,满目疮痍,心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忧心忡忡。
  白莲教的守城表现实在与起事之初攻城掠地的势头大相径庭,从炮声响起,甘泉城便乱成一团,再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待城门被大将军炮轰破,城内教匪直接成百上千的弃城而逃,溃败之速,让埋伏在城外的游兵轻骑一时都手忙脚乱,捕之不及。
  随着官军大队入城,各处战火逐渐平息,待中军入主县衙公署,四下军情奏报纷纷汇集而来。
  各处顽敌皆已肃清,未曾发现白莲教首脑人物!
  城内仓储各色存粮不足百石!
  县府帑库及满城百姓俱被劫掠一空,城内俘虏与饥民人数近万……
  戴钦面沉如水,心中更加不安:仅凭些许存粮,莫说受难百姓,便是白莲教匪也难撑几日,莫非贼首早有弃城打算?可既无坚守之意,又何必在大军压境时据守不出,错失逃窜良机?
  疑虑重重,戴钦再也无法安坐,锁紧眉头在堂上焦灼地踱来踱去。
  「大捷,大捷啊!」延安府推官赵继宗兴高采烈地奔了进来。
  确定城内战事已息,身为本府刑名自然不好落于人后,早早入城与各方打点好关系,奏本上多提一笔他赵推府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的事迹,来日赏功罚过时也多几分转圜余地不是。
  「恭喜元戎,贺喜元戎。」赵继宗也不讲什么文武之别,上来便深深一揖,把礼数尽到十足。
  「敢问推府,何喜之有?」戴钦拱手回礼。
  「收复失地,一喜也;再败乱贼,二喜也;区区乱匪在足下虎威前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皆仰元戎运筹帷幄,调度有方,此番事后必得朝廷封赏,是以下官唐突,先行庆贺此三喜。」
  赵继宗话说得漂亮,戴钦却反应平淡。
  「推府溢美,戴某不敢愧领,白莲余烬在逃,匪首无踪,此战除得了一座空城,便是上万张吃饭的嘴巴,城内积储将罄,四乡百姓秋粮也大多被贼所掠,冬日无着,若处置不当,民乱随时再起。」
  「元戎不必挂怀,白莲妖人倡乱,心怀忠义者皆誓死不从,这些苟活刁民多少都有附逆之举,未正典刑已是造化,有口稀粥能吊得性命也就罢了,岂敢再生祸事。」
  赵继宗心胸开朗,还真没把这当一回事,反正他也不是亲民官,安抚百姓自有知州县令在,只要速将教匪平定,熬过这一关,之后的事还干他鸟毛。
  「推府高见,可若戴某麾下儿郎军心不稳呢?」戴钦实在看不惯赵大人这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赵继宗笑容一窒:「不知元戎言下何意?」
  「戴某南下匆忙,麾下兵马只带三日口粮,虽在肤施、安塞得了一些补充,可这些日子屯兵城下,连同乡兵消耗也是不小,白莲教虽败,仍占据宜川、白水等县治,攻伐仍要时日,强将不差饿兵,后续阵仗如何打,还请推府教我。」
  「这个……」赵继宗支支吾吾,勉强笑道:「下官即刻禀明府尊,万不得已,只有暂调府城预备仓之粮以解燃眉。」
  「预备仓乃皇明为赈济百姓所设,且不说无旨前能否用作军需,便是事急从权,这沿途饥民万千,推府能保一路平安否?」
  你们不把白莲教匪灭干净,老子能保个球,赵继宗面露难色,「那依元戎之意呢?」
  「推府客气,戴某并非牧民之官,怎敢擅加干涉延府政务,只是烦请三思,百姓枵腹,地方不靖,纵使边军往返奔波,也不过顾此失彼,救之不及!」戴钦正色道。
  「元戎说的是,下官受教,」赵继宗面色尴尬,连连称是,随即又把两手一摊,一脸为难道:「可是数县经乱匪荼毒,殃及百姓无算,本府积存有限,既要供军,又要济民,实在捉襟见肘,下官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戴钦知晓赵继宗说的也是实情,他只是不忍见百姓流离受苦,可对如何解决眼前困境也无良策。
  「当务之急,先开预备仓赈济百姓。」丁寿大步走进公堂,朗声接口道。
  这位爷更加得罪不起,赵继宗急忙上前见礼,堆笑道:「缇帅情系黎民,宅心仁厚,下官钦佩至极。」
  不理赵继宗,丁寿甩手将披风甩给身后随扈锦衣卫,径直走到炭盆前烤火,「按朝廷法度,陕西粮赋不须解送中枢,专为供应四镇军需,我已传讯西安府,请藩司就近调拨军粮,足可供应大军无虞,戴将军也可安心。」
  戴钦踌躇再三,迟疑道:「二府未经朝廷明旨,如此做……」
  丁寿当即打断,肃然道:「朝廷若有怪罪,丁某一力担承。」
  纵然对丁寿成见在先,此时戴钦心底也不禁生出几分敬意,「缇帅高义,戴某佩服。」
  「客气话自不必说,戴将军只要扫平残匪,还百姓……谁?!」
  丁寿正说得大义凛然,忽听耳畔风起,堂外有暗器向他疾袭而来,立即听声辨位,翻掌拍出,「啪」的一声轻响,「暗器」被他掌风击得飞溅破碎,洒落他一头雪水,原来竟是一个雪球。
  不用猜也知道,此时能做出这促狭事的能是何人,丁寿无奈轻喟,「天气冷,别在外面躲着了。」
  一串银铃般的悦耳娇笑,屋脊上翻下一个翠绿倩影,乌黑秀发与青肷披风上积雪犹在,也不知在上面呆了多久,只是望着丁寿狼狈模样开心不已。
  「若水,堂前议事岂是你胡闹之处,还不快与缇帅赔礼。」看见自个儿倒霉闺女,戴钦心里一阵烦躁。
  雀舌一吐,戴若水扮了个鬼脸,向堂中二人略一拱手:「得罪了。」
  「你……」女儿的敷衍让戴将军血压直线飙升,只好厚着脸皮向丁、赵二人施礼道:「小女无状,教二位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女儿心性,天真烂漫,无伤大雅。」赵继宗可不会为这点事伤了之间和气,再说那雪球又不是冲他来的。
  当事人就不更当回事了,反而热情招手:「来,若水妹子,快过来烤烤火,别受了凉。」
  「哪那么容易着凉,你当我是纸糊的么!」语含薄嗔,戴若水还是在堂前用力跺跺秀足,拍掉身上积雪,眉花眼笑地凑到了丁寿近前。
  看在这小子适才为国为民的份上,老子暂且忍了,待这疯丫头回了绥德便用链子拴起来,死活不能放到人前现眼了,戴钦暗中打定主意。
  「报将主,城外有贼人突围,一队哨探轻骑全数被歼。」安国顶着一身雪水,急慌慌闯了进来。
  贼人而今还有能力反噬官军?戴钦疾步上前,喝道:「贼人多少?」
  「不知。」安国羞愧垂首。
  「何时突围?」戴钦声音转厉。
  「不……不知。」安国额头冷汗涔涔。
  「怎么回事?」戴钦声音低沉,压抑怒火问道。
  「溃散贼人甚多,游弈马军不足,只得分路堵截,一旦遇有大队贼众便放鸣镝呼应,这支探骑还未及放出信炮响箭,十余人便尽数遇害,直到收拢队伍时发现东南方有一支探马无人回报,循路去查,才……才得知此事。」安国沮丧回道。
  「东南路你共安排了几支哨探?」
  「三……三支。」安国咬了咬下唇,艰难答道。
  「大军哨探又该派多少塘骑?」戴钦沉声道。
  「每路二十四塘,每塘五骑,相隔一里,首尾相望。」安国的头愈垂愈低,「游弈马军不足,贼众溃散又多,末将担心拦截不力,故而厚实各队人马,分薄了遮蔽队伍。」
  「安良臣,你的兵书韬略读到哪里去了!本将以你为绥德将门杰出子弟,授予重托,你竟然为贪功而改军法,你……」戴钦痛惜摇头,「来人!」
  中军小校应声上前。
  戴钦一指安国,「将他拉下去,军法处置。」
  安国脸如死灰,自知有罪,不敢求饶,任由小校叉出。
  「且慢。」
  拖到堂前,忽然有人开言,安国心中萌起一丝生机。
  「戴将军,轻骑数量不足也是实情,可否酌情考量,饶恕小将一二。」在炭盆前翻烤手掌的丁寿,突然插话。
  「缇帅,贼人溃败之中仍能袭杀官军游骑,战力如此凶悍,这批潜逃之人中定有白莲教匪首脑,安国渎职非同小可。」戴钦振声道。
  「由此东南,应是逃往宜川,反正大军也是要除恶务尽,便让贼人多活过一时,届时歼敌于黄河岸边,毕其功于一役也就是了,元戎,此时便网开一面吧。
  」丁寿张口,赵继宗立即随声附和。
  二人同时说情,戴钦不好驳回,略一思忖,道:「先打二十军棍,待回师再做处置。」
  「谢将主宽宏,谢二位大人救命之恩。」安国翻身跪倒,感激涕零。
  丁寿薄唇微抿,前番他已看出这小家伙有些不屑自己锦衣卫的身份,故意抻了一下才张嘴求情,看起来经过一番大起大落,收效还不错。
  处置了安国,赵继宗搓搓手掌,向掌心中哈了口热气,轻笑道:「元戎,说来下官在延安多年,从未见过恁冷的雪,真有些滴水成冰的意思。」
  言者无心,戴钦却虎躯一震,一把抓住赵继宗手腕,失声道:「你说什么?
  」
  「滴水成冰啊,」戴钦过激的反应也吓了赵继宗一跳,「可是下官用词不当?」
  「延府境内黄河几时结冰?」戴钦语含焦急。
  赵继宗轻笑道:「延、绥毗邻,黄河冰情自也相仿,俗语常谓:小雪流凌,大雪合桥,如今时候还未……」
  说到一半,赵继宗突然警醒,这场大雪来得突然,黄河冰情怕也不会依照常年节气,若是黄河水面提早冰封,天堑亦变通途,白莲教妖人可直入一河之隔的吉州,流毒山西为患。
  「元戎,怎么办?!」赵继宗快哭出声来,流年不利啊,本以为将白莲乱匪平定在辖境之内,大家再合伙凑个份子,打点好这位锦衣缇帅,让他在朝中多美言几句,将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变乱大事化小,诸位同僚没准还能保住原来的位置,若是走了狗屎运,兴许还能借着平叛的功绩混个右迁。
  可若是流寇过境,黄河对面的山西官员们可没义务帮你兜着祸事,为了摘脱自身,怕是会添油加醋的形容贼势,一个纵寇为祸、流毒临境的帽子扣下来,别说延安大小官员,便是带队平叛的戴钦也难逃个剿贼不力、事误失机的罪责。
  「来人!」戴钦毕竟武将出身,冷静得快些,这时候多想什么已是不及,只有尽力补救,希望还来得及。
  「命杭雄带领轻骑,一人双马,立即兼程赶往宜川壶口,阻截白莲教匪。」
  戴钦顿了一顿,又强调一声,「告诉他,便是将手下人马拼光了,也不准放一人过河。」
  「传令姜奭,率延绥屯军连同车营就地驻防,等待延安府乡兵接管甘泉。」
  「传令其余各军,人马卸甲,抛却一切作战无关之物,随同本将急赴宜川。
  」
  随着一条条军令下达,刚才安定的甘泉衙署立时又忙碌起来。
  戴钦稍微舒缓下心境,紧紧腰间束甲鞓带,拍拍失魂落魄的赵继宗肩头,以示宽慰,待转过身来,又险些气歪了鼻子。
  丁寿老神在在地凑在炭盆近前,与戴若水有说有笑,还不时帮她梳理被积雪打湿的秀发,自己女儿竟然也由着他动手动脚,没半点抵触模样。
  戴钦已然瞥见赵继宗面色尴尬地扭向一边,他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当老子的却不能由着女儿丢人,立即重重咳了一声,给那边二人提个醒,好歹收敛一些。
  没有反应!
  咳!咳!咳!戴钦气运丹田,连咳三声,只觉胸腔都咳得生疼了,才总算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爹,您嗓子不舒服?」戴若水忽闪着一双杏眼,关切问道。
  老子心里不舒服,戴钦瞪了女儿一眼,故作从容道:「嗯,无事。」
  「无事就好,您忙您的,诶,若水,刚才说到终南山的猴子怎么了?」丁寿快速拉回了话头。
  「哦,那个呀……」戴小妞瞬间放下了老子可能身体不适的事,继续聊了起来。
  「缇帅,如今匪祸蔓延,你还有闲暇与小女谈笑风生?!」戴钦真要被这小子气炸了肚皮,适才攒下那点好感荡然无存。
  「不就是白莲教有可能逃过黄河么,这算什么大事?」丁寿一句话将戴钦问得怔住了。
  
  黄河,壶口。
  平日悬瀑飞流,山飞海立的磅礴浊浪已全然无踪,崖壁之上冰峰倒挂,十里龙槽雪覆冰封,曾经咆哮奔腾的河道凝结成洁白冰桥,平如坦途,将隔河相望的山陕两省连成一片。
  黄河西岸人影幢幢,男女老少足有数千人,徐九龄便在其中,可怜昔日麾下近千悍匪的万马堂徐当家,如今身边只剩十余心腹,能指挥的也仅有周遭这些老弱残兵。
  徐九龄伫立岸边,翘首相望,直到对岸一个心腹快速跑了回来,一脸欣喜地疯狂点头,「徐当家,冰面冻得结结实实的,没问题。」
  徐九龄闻言喜上眉梢,向身后众人一挥手,「弟兄们,过河。」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欢呼,争先恐后地涌上了黄河冰面。
  「爹,布置好了。」徐九祥脸色阴沉,在岸边人群中突然冒出。
  徐九龄点点头,低声道:「准备一下,待这些傻瓜趟明了前面道路,咱们也过去。」
  「不等邵堂主他们会合了?」
  徐九龄冷笑一声,「边军多厉害你也见到了,凭白莲教的人如何拦阻,等来等去最后别把咱们爷俩给搭进去。」
  「爹还是信不过他们?」徐九祥讶异道,不久前老爹还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人看呢。
  「说不好,这年头,太过义薄云天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别有所图,那姓邵的看着精明得很,咱们可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山寨的家底算是赔干净了,就剩下咱父子两条命,祥儿,爹教你一句,什么东西也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紧。」
  「可是……」徐九祥欲言又止,没了白莲教帮衬,自己岂不是距离那婀娜窈窕的倩影越来越遥不可及。
  「可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不要婆婆妈妈的。」徐九龄只觉儿子回来后古怪了许多,不过此刻逃命要紧,他也无暇细问,「有赌未必输,你我父子有手有脚,再打出一片基业就是了。」
  徐九龄一把拉住犹豫不决的儿子,混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些白莲教徒多是连遭败绩的各县溃兵,以及大愿堂在延府经营多年发展的虔诚信众,白莲教举事后这些人破家相随,被安置在靠近黄河的宜川县内栖身,男女驳杂,老少皆有,倒也远离战火,如今圣教大事不遂,遵照吩咐撤离秦境,虽说故土难离,但为了圣教大业,身后可以魂归真空家乡,也只有心甘情愿离乡避祸。
  数千人扶老携幼,老弱者还未完全进入冰冻河面,一些身强力壮者已然踏上了山西地界。
  据上面交待,河对面有教中弟兄接应,那些腿脚利索的过了河纷纷爬坡攀树,举目四望,寻找接应之人。
  「来了,来了!」一个爬到树梢张望的年轻后生惊喜呼叫。
  随着他的指向,其余高坡上的人也已发现,从东面起伏山峦中涌出一条黑线,随着距离渐近,那条黑线扩展成一支成百上千的骑军队伍,蹄声如闷雷般震彻天地。
  「在这里!弟兄们,在这里!」树梢坡顶的众人振臂翘脚,大声疾呼,被迫离乡的颓唐心境一扫而空,圣教果然根基雄厚,在一河之隔的山西境内还藏有这么一支精锐骑军,瞧这气势,比之打得他们丢盔弃甲的延绥边军也不相上下,有人甚至想了,不如借这支兵马打过河去,也省了去受那离乡背井的苦楚。
  眼见骑军将至,众人正心潮澎湃地准备迎接本教弟兄,对方的回敬却是泼天的一波箭雨。
  惨叫声中,那些翘首盼望的白莲教徒顿时死伤枕籍,还未等回过神来,这些骑军抽出腰刀直冲而来,策马奔腾,放手砍杀,黄河东岸瞬间血流成河。
  已经登岸的白莲教徒哭爹喊娘地跑回冰面,期望逃回黄河西岸,却与渡河的人群撞在一起,冰面湿滑,往来拥挤推搡,收脚不住,千百人成片摔倒,未等爬起便成了后续骑军沿岸驻射的箭靶,哀嚎呼救之声震天响起,一如洛川当夜惨景。
  一小队骑士簇拥着两骑登上了岸边高坡,其中一人顶盔掼甲,卷发高鼻,见了岸边景象一声轻笑,「可惜,吉州古不被兵的名头怕是破了。」
  「昌大人阻敌岸边,保吉州百姓未遭兵燹,谈何破例。」旁边马上的中年人一手轻捻胡须,神情甚是恭维。
  「哦?如此说来吉山还是有灵咯?」昌佐浓眉一挑。
  「此皆仰仗大人福泽,大人未雨绸缪,藏兵山中,防患于未然,有您坐镇山西,实是河东百姓之福啊。」
  「诶——」,昌佐连连摇头,「此乃我家卫帅神机妙算,昌某岂能贪功。」
  略微一顿,昌佐偏过头来,看着身旁中年人道:「当然,还幸有张兄捐纳钱粮,解了昌某后顾之忧,否则这几日八百骑军人吃马嚼的,还真是一桩愁事。」
  「昌大人言重,能为国效力,为您老分忧,不才三生之幸。」中年人马上欠身道。
  昌佐微微一笑,转首又望向了壶口冰面。
  一面倒的战事并未进行多久,待黄河西岸的明军骑兵赶到时,残存的白莲教徒早已丧胆失气,猬集在数十丈宽的冰面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逃生的心思也生不出了,将兵器往冰上一丢便直接跪倒,罢了罢了,去他娘的真空家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仗是万万不打了。
  贼老天便是成心与人作对,连求死都不得个痛快,大家都抻长脖子准备挨刀了,偏偏东西两岸的明军倒纷纷止住了脚步,无人率先踏足冰面,场面竟一时僵住了。
  这是怎么个状况?难不成明尊显灵,使了障眼法,有心思活泛的便试着跪在冰面上偷挪几步,见两岸官军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弓腰站起,才刚离开人群,顿时两岸便是一阵飞蝗箭雨,将那机灵鬼活活射成了刺猬。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叫哭闹,又不敢四散奔逃,只好尽量聚集在河道中间,老老实实跪在冰面上低声饮泣,不敢擅动,等候着这些丘八大爷们发落。
  黄河冰面上的白莲教徒们战战兢兢,却不知两岸明军同样进退失据,壶口黄河并不算宽,却是两省之间的界河,未得令谕在众目睽睽之下,擅自带兵进入邻省,若被有心人报了上去,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可就这样把这些乱贼交给对岸友军处置,心里又实在舍不得,这些家伙的脑袋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会嫌钱多烫手呢。
  「本将奉分守延绥东路参将、都指挥同知戴将军之命,追捕白莲教匪,请对面兄弟将贼人交予我等。」杭雄毕竟年轻,按捺不住性子,率先隔河喊话。
  「本官巡查三关防务、锦衣卫指挥同知昌佐,遵卫帅丁大人号令,剿灭白莲教余孽,闲人回避。」昌佐趋马来到岸边,朗声回道。
  「这些都是延安府乱民,理当交由我延绥镇处置,还请昌大人行个方便。」
  对方官位来头都比自己大,杭雄不由放低了语气。
  「将军此言差矣,这些贼人适才已经踏足吉州,已是河东地面流寇,该当归山西镇处置。」张姓中年人捻须微笑。
  昌佐满意点头,「不错,本官身负缇帅手令,岂能有负重托。」
  「况且因延绥镇剿贼不力,才致使乱贼流窜,幸得山西健儿浴血阻敌,未酿大祸,尔等姗姗来迟,还觍颜与河东将士抢功不成!」张姓中年人振臂大呼。
  「你……你血口喷人!」杭雄年轻气盛,好友安国才因故受了军法处置,一腔愤懑难消,一路奔袭至此,心火正旺,对方又如此贬低讥诮,不由怒火升腾,「呛啷」一声,拔出腰刀。
  身后延绥轻骑也持兵械在手,自南下以来,大家爬冰卧雪,征战不休,吃了多少辛苦且不去说,怎能由着这帮山西老西儿随口糟践。
  山西镇兵士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张弓搭箭,持刀挺枪,严阵以待,弟兄们窝在山里几天,罪也受了,仗也打了,眼看就要立功领赏了,老陕想过河摘桃子,混账驴球球的,天底下哪有这便宜事!
  「张兄,慎言。」昌佐为人一向谨慎,不愿无端树敌。
  「大人见谅,在下实为弟兄们不平。」
  不说拿人手短,这人背后也有些来头,昌佐不好多加斥责,只是高声道:「
  杭将军,非是昌某刁难,卫帅令出如山,容不得半点轻忽。」
  「丁帅也在延绥军中,安知我等军令便没有缇帅授意!」杭雄梗着脖子喊道。
  「如此最好,便等卫帅大驾到了,再做分晓。」昌佐道。
  「等便等,怕你不成!」杭雄下马,气哼哼地往岸边一坐。
  延绥、陕西二镇军马便如此继续对峙,可苦了中间担惊受怕的白莲教俘虏,自个儿明摆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只等着两家分赃完毕就一勺烩了,眼睁睁地在冰面上等死,众人不由羡慕那些死得痛快的弟兄姐妹,起码不用再受这番活罪。
  好在这番煎熬终于有了尽头,约半个时辰后,戴钦率领的延绥铁骑快马加鞭地赶了上来。
  「你们就为这点事情险些火并?」冰面中间,丁寿裹着斗篷质问两镇军将。
  「属下处置不当,请卫帅责罚。」昌佐躬身领罪。
  丁寿摆手止住昌佐,「戴将军,你看呢?」
  「胡闹!」戴钦向杭雄等人怒叱,「若非昌将军与山西兵马埋伏在此,贼人已流窜过境,尔等不知感激,还要争功动武,不识大体!」
  杭雄委屈万分,「末将实有难言之隐,贼人首级干系将士军功赏赉,卑职麾下多是应征义勇,若是推功让赏,怕会军心不稳……」
  「住嘴!还敢狡辩,来人……」戴钦对这个晚辈真有些怒其不争,人家锦衣卫言出法随,你便是真有隐情,也可事后再谈,非要当着锦衣卫的面犟嘴,老夫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很好看是吧!
  「算了吧,戴将军。」丁寿不以为意地搓搓手,「为这么点事大可不必,若不介意,由丁某越俎代庖处置如何?」
  「听凭缇帅吩咐。」戴钦欠身道。
  「山西镇在这山里着实吃了几天苦,岸边阻截教匪也是有目共睹,这批俘虏与首级就交给他们吧。」山西边军奉丁寿之命擅离三关,要是寸功未立,朝堂上扯起皮来,丁二还真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这厮明显偏袒锦衣卫,杭雄上前一步便要争论,被戴钦狠狠瞪了回去。
  丁寿继续道:「杭世威率军疾进追剿顽敌,亦有苦劳,此战参战军士以往斩获加倍赏之。」
  「当真?!」杭雄一副不可思议状。
  「验功御史和监军中官那里自有本官分说,如何?杭将军?」
  「末将替众将士谢过缇帅。」杭雄撩甲直挺挺跪倒在冰面上,此番平乱,便是手底下再怂的夯货也弄了不止三五个首级,若是加倍论功行赏,己方怎么算也占了大便宜。
  傻孩子,这回人头缴获的太多了,怕是首级换算的价格要大不如前,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丁寿暗中撇嘴。
  「既然事情都了结了,就开始干正事吧,活着的马上甄别看押,鞫问出教匪首脑,死了的清理干净,瞧瞧这冰面上,尸体到处都是,雪白血红的,看着就刺眼睛,还有那些胡乱撇置的箱笼杂物,也都拾掇了,别把这冰桥美景都给毁了。
  」
  丁寿对着冰面上四散丢弃的大包小箱指指点点,白莲教这是逃窜还是他娘搬家,难怪专业造反几百年就没成过事,看着这么不靠谱啊。
  军士领命清理战场,戴钦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开口道:「缇帅,戴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戴将军何须客气,但说无妨。」
  「缇帅如何知晓黄河冰冻之期提前,并预伏人马在此?」戴钦确是诧异,这场大雪来得突然,他久居延绥也未及时觉察黄河冰清,这小子看着不着四六的,竟能料敌机先。
  「对啊小淫贼,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莫不是精通阴阳易理,玄门术数?」
  戴若水不合时宜地凑了上来。
  「放肆,此地哪有你说话之处,还不退下!」戴钦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实在头痛。
  戴若水小嘴一扁,怏怏不乐。
  「戴将军少安毋躁,此事令嫒也知详情。」
  「我?我可不懂阴阳八卦,好难哦。」戴若水杏眼迷茫,连摇螓首。
  「丁某也不是夜观星象博古通今的诸葛孔明,说起来还要感谢白莲教给提的醒儿。」
  「白莲教?难道其中也有缇骑暗桩?」戴钦奇道。
  此言一出,莫说好奇宝宝般的戴若水,便是昌佐和其身边张姓男子也忍不住侧耳细听。
  「那倒没有,不过若水可记得你我在山西如何会面?」
  「如何会面?」戴若水黛眉微颦,回忆昔时情景:「还不是因为你调戏那小寡妇,要脱人裤子……」
  「咳咳……」丁寿极力掩饰尴尬,干笑几声,才继续道:「不错,正是苏三案牵扯出白莲教勾结平阳卫走私军器一事,当时丁某便奇怪,按说事情败露,军械已然到手,白莲教本该迅速斩断与钱清等人的联系,他们却反其道而行,冒险派出教中关键人物恩威并施,拉拢钱清,说明平阳卫对这些逆贼至关重要,甚至还在那些走私的军器之上。」
  戴钦点头,「缇帅所言不错,平阳襟带河汾,翼蔽关洛,自古便是雄胜要地。」
  「因此我便留了心思,白莲教延安府举事,看似声势浩大,但陕北民贫地瘠,绝非久据之地,待边军强兵一到,必然土崩瓦解,西安府为关中要冲,城池坚固,非旦夕可下,又有潼关天险扼守要道,贼人插翅难逃,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河之隔的吉州有可乘之机,偏偏巧了,这吉州恰是归属平阳府管辖……」
  「可是白莲教匪阴结平阳卫的谋划已被缇帅破坏,他们还会再重蹈覆辙,谋划此地么?」戴钦拧眉不解。
  「按说不会。」丁寿耸耸肩,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生根发芽,扰得丁某夜不能寐,即便得了田奉璋烧船的消息仍旧心绪不宁,苦不堪言。」
  「哈,难怪听爹说你有个」雄狐「的诨号,果然是狐性多疑。」戴若水娇笑打岔。
  「滚一边去!」戴钦这回是动了真怒,为了让女儿眼明心亮,防火防盗防丁寿,私下将他那个不光彩的绰号也报了出来,没想远离登徒子心愿没达成,自己反被女儿卖了个干净。
  戴若水噘着樱唇,委屈巴巴地闪到一边。
  南山有狐,居高位而行邪行,戴老头,你当二爷没读过书是吧,那帮大头巾糟践老子的奏本你都拿出来给二爷别刺儿,真当爷是菩萨性子。
  戴钦面色涨红,讪讪道:「戴某家教不谨,小女口不择言,得罪之处还请缇帅见谅。」
  「无妨。」丁寿大度一笑,继续分解:「为了能睡个安慰觉,丁某便用锦衣卫渠道,传讯昌佐,令他带一支兵马藏身河岸,有备无患,好在老昌也肯卖丁某这个面子。」
  听到丁寿提及自己,昌佐连忙将身子一躬,俯首道:「属下蒙圣恩迁官,恰能调动山西镇兵马,能为卫帅效力,是卑职幸事,怎敢推辞。」
  「瞧瞧,不是每个人都对丁某的事推三阻四的。」丁寿弦外有音。
  「缇帅说笑。」戴钦神色悻悻。
  昌佐眼见场中气氛尴尬,虽不明就里,还是习惯性地打圆场,「禀卫帅,属下此番出兵,多蒙义民捐纳军资,才能兵行神速。」
  「嗯?有人在钱粮方面作梗?」丁寿眼皮微抬,精光闪现,山西官员是记吃不记打,还有敢和二爷放对的。
  「大人误会了,山西各处对缇帅吩咐甚为尽心,是在下闻听消息,主动报效。」张姓男子急声解释。
  「你?」丁寿见这人两鬓虽已斑白,面目仍可见俊秀风采,想来年轻时容貌也不会差了,又转首四顾看看正在忙碌的山西兵马,「嗤」的一笑,「这么多人马的行粮都能凑得齐,看来家底不小啊。」
  「在下往来买卖,薄有积蓄,虽在匠籍,也有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命之悃悃热忱。」
  「哟,忠心可嘉啊,什么来路?」破天荒碰到这么一个邪性人物,丁寿还真来了兴趣。
  「不才张寅,山西太原府五台县人,匠籍。」
  昌佐上前低声道:「此人在南北两京并苏杭徐州等处往来经商,又在省城太原府周边放帐,城内太子府巷有八间门面,五台县、徐沟县、太谷等地俱有房屋地土,家资颇丰。」
  丁寿将头一歪,昌佐忙把耳朵凑了过来,只听丁寿低声道:「这么门儿清,你收他好处了?」
  「属下不敢,这人早先便捐了冠带,又有武定侯府的举荐,与山西官面颇有往来。」
  「武定侯?怎么又扯上郭家了!」老郭良对刘瑾很是恭顺,尽管丁寿瞧郭勋不顺眼,还是抹不开面子收拾。
  「那个,张——」昌佐一旁适时提醒,丁寿总算叫对了名字,「张寅!」
  「在。」
  「你与武定侯也有交情?」
  「山野村夫,不敢当此言,只是侯爷谦和,不以在下出身低微为意,府上筵宴充数罢了。」张寅恭敬答道。
  「那就是交情不浅咯……」丁寿振振衣袖,思忖这郭家还真交游遍天下,又是六扇门,又是武林大豪的,这还冒出一个山西土财主来。
  「侯府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张先生当是家资巨万吧?」
  张寅不解丁寿何意,沉声道:「在下虽有薄产,皆是经商置业所得,并无仰仗侯门权势强取豪夺。」
  「知道知道,忠心为国么,单就此番主动报效官军银粮来说,也该论功行赏才是,所以——」话锋一转,丁寿又道:「所以你是真有钱咯?」
  啊?张寅略微一怔,突然醒悟过来,「在下斗胆请缇帅移步。」
  丁寿随张寅走了十余步,行至僻静处,不耐道:「什么事,说吧。」
  「早闻缇帅大名,今日才有幸得见,一点薄意,求大人哂纳。」张寅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双手呈上。
  丁寿瞥了一眼票面数额,不露声色,「这些也是为国热忱?」
  「不敢欺瞒缇帅,在下在太原经营钱业,身份多有不便,想在太原三卫中谋个军职出身。」张寅低声笑道。
  「凭武定侯在军中的关系,这点应该不难吧?」丁二爷做人的原则从来都是拿钱办事,不清不楚的银子宁可不要。
  「本是不难,可这报功一事还要仰仗大人的生花妙笔不是,再说如今山西地面上谁不晓得,没有缇帅您老点头,谁敢肆意妄为啊。」
  这才对嘛,有求于人,才会舍得下大本钱,破家为国,谁特么信啊,两个指头夹住银票,快速缩进袖中,丁寿眉开眼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的功劳会如实报到兵部,凭郭侯爷与兵部的交情,当不用我再费事了吧?」
  「不用不用,在下足感盛情。」张寅长揖到地。
  「诶,将来不久大家便是同僚了,何须客气。」
  丁寿扶起张寅,二人相视大笑。
  看着得意忘形的丁寿,戴钦愁眉深锁,缓步走至昌佐近前,「适才幸得昌兄解围,戴某谢过。」
  「戴将军客气了。」昌佐素来与人为善,即便适才险些与延绥兵马动手,如今仍是笑脸相对。
  「昌兄接讯南下,可曾得了司马令谕?」戴钦问的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的兵部左侍郎文贵,山西三关皆在他的辖下。
  「不曾,得了卫帅传讯后昌某便立即抽调偏头关精锐骑军兼程南下,出兵之事委托同僚呈报司马。」
  随即昌佐苦笑,「也是因行得仓促,粮草调拨不及,本意到太原补充,行至途中正巧遇到张兄,省却了一番麻烦。」
  戴钦轻叹一声,略带埋怨道:「昌兄操切了,若是太原府循规行事,不肯借拨粮草,岂不军心大乱,幸得张先生急公好义,昌兄吉人天相。」
  「太原府不肯调粮草?不会!」昌佐脑袋一拨楞,坚定说道:「山西如今没人有那么大胆子,敢违逆卫帅的谕令。」
  昌佐是言之有物,丁寿过境山西,折腾得鸡飞狗跳,徐节堂堂山西巡抚,只想打个口水官司,便被一撸到底,凄凄惨惨地毁家输粟,更别说还有张恕、钱清这几个倒霉鬼了,山西官场看在眼里,谁不心惊胆战,哪还再敢得罪这尊瘟神。
  昌佐越是说得斩钉截铁,戴钦心底便愈是发虚,有些话姜汉也说过,戴钦虽觉老友言之有理,未尝没觉言过其实,自己是守塞边将,平日律己甚严,并无有把柄可让丁寿去抓,锦衣卫能奈我何!是以此番剿贼平乱,他对丁寿虽说言行恭谨,也仅限于君子之交,并无过多巴结,反倒是丁寿因为戴若水的缘故,对他低声下气,更让他添了几分轻视。
  「昌兄无令出兵,若是无有乱贼过河,最终无功而返,就不怕朝廷治罪么?
  」戴钦干巴巴问道。
  昌佐粲然一笑,弯曲如钩的鼻子更加凸出,「戴兄,交浅言深,昌某便奉劝你一句由衷之言……」
  「不才洗耳恭听。」
  「遵卫帅之命行事,或许未必有功,但若违令不从,必然大祸临头。」昌佐轻拍戴钦肩头,轻声笑道。
  戴钦骤然间冷汗直淋,呆怔不动,直到一声娇叱传至耳中……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0 05:48:47

第四百三十章 黄河岸父息团聚 潼关路手足离分
  徐九祥伏卧在厚实的冰面上,身旁堆堆叠叠的都是白莲教徒的尸体,身上的羊皮袄已被冰雪浸透,寒冷刺骨,他咬牙强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老爹徐九龄距自己一步之遥,同样窝在横七竖八的尸堆中,闭目装死。
  官军伏兵出现的那一刻,徐九龄便觉察大祸临头,制止了打算情急拼命的儿子,打是定然打不赢了,在这一览无余的冰面上,脱离大队逃生只能被当成活靶子,凭他们爷俩的罪过,束手就缚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万里游龙一辈子经历风浪无数,深晓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当下便拉着儿子倒在了同伴血泊中,还不忘用血水涂了自己满脸,天寒地冻,官军清扫战场不会太仔细,待觑得无人戒备时,自有脱身良机。
  经过漫长等待,山、陕两路边军算是分赃完毕,山西镇军士押走俘虏后便开始清理冰面尸体,当然他们也不会有耐心逐一翻看,一来尸体多人手少,再一个若是不小心被没死透的乱民拉上一个做垫背,岂不冤枉死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长枪在尸身上随意地戳来戳去,真遇见没死透再补一刀就是,反正这年头也没什么「日内瓦公约」束缚,权当给军医省麻烦了。
  万里游龙的运气不太好,一个明军的长枪贴着他的左大腿便扎了进去,近在咫尺的徐九祥甚至听到了枪头入肉的动静,看着都觉疼的徐九祥不由为老爹揪心,生怕他露出什么马脚,徐当家的也不愧是刀丛剑雨中闯过来的铮铮铁汉,眼皮都没动一下,好似真就死了过去,直到那名军卒骂骂咧咧地走开,才对儿子微微挤了下眼睛。
  徐九祥提心吊胆地看着一双双军靴在眼前走来走去,一具具尸体从身边拖离,鲜红的血痕在皑皑白雪中分外刺目,晃得他脑中一阵眩晕。
  让徐九祥重新回过神来的,是映入眼帘的一双麂皮小靴,青玉色的裤管儿紧紧扎在靴筒内,将笔直修长的腿部曲线完美勾勒,一身剪裁合体的同色绉绸箭袖小袄,纤柔的腰肢上束着一条青金闪绿重穗如意绦,坟起酥胸恰盈一握,身姿曼妙,每一丝曲线弧度都完美到未可增减一分。
  徐九祥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目光偷偷上移,果然是她!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不惜生死的女子,只见粉面娇靥在白雪映衬下,灿然生辉,徐九祥的身体已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团火在胸中烈烈燃烧,越来越旺……
  戴若水百无聊赖地将一块碎冰远远踢飞,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至于么,那小淫贼反正也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古板君子,在他面前脱略一些有什么大碍,爹这样对人家大呼小叫的,白让那小子看笑话!
  越想越觉气闷,戴若水思忖该到那小贼面前找回场子,让她知晓姑娘不是好欺的,不然岂不被他轻看了,正要拿定主意时,身旁的尸体中突然跃起一道人影,向自己飞扑而来。
  徐九祥从小被纵容惯了,做起事来不计后果,再加被欲火烧昏了脑子,想干便干,也不估量一番自己斤两,结果自不消说,眨眼之间,他便比扑出更快的速度摔了回去,幸亏戴若水不明情由,手下留了分寸,即便如此,徐少当家仍被震得全身几乎散了架,哼哼唧唧地躺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突生变故,打扫战场的明军闻讯而来,戴钦更是心忧女儿安危,快步上前询问,没等开口,却是眼前一花,一个人已赶到他的前面。
  「你无恙吧?」丁寿急声问道。
  听这小淫贼语含关切,戴若水心中一甜,将适才要给他苦头吃的念头瞬间丢得一干二净,轻松笑道:「一个小蟊贼,有什么大碍。」
  「无事就好。」丁寿放下心,再转头看看摔在冰面上的倒霉蛋,讥诮道:「
  哟,是你小子,前番捡了条性命还不知足,非要抢着送死不成?」
  徐九祥怨毒地盯着丁寿二人,一言不发。
  「还敢这么看我!」丁寿不禁佩服这家伙的胆气,向左右吩咐道:「来人,先教教他做人的礼数,再鞫问同党下落。」
  身后随扈的锦衣校尉立即答应一声,揎拳掳袖地冲徐九祥奔了过去,架起来准备使用手段好生炮制。
  「谁都别动!!」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在身后响起,惊动了冰面上的众人。
  一名满脸血污的大汉拖着汩汩冒血的伤腿,倚坐在一个箱笼旁,右手中还持着一个引燃的火折,众人适才注意力都为徐九祥所吸引,竟没留意他是如何溜过去的。
  丁寿仔细辨认了一下容貌,淡淡一笑:「原来是徐当家,客栈一别未久,怎地落到这副田地?」
  「姓丁的,你也少说漂亮话,你在烂柯山当山耗子时的境遇未必比徐爷好。
  」徐九龄胸口剧烈起伏,吁吁喘着粗气。
  被人揭了短,二爷极端不爽,冷声道:「可本官绝不会给你二人再次逃生的机会。」
  「话别说得太早!」徐九龄狞笑一声,将身边倚着的箱笼用力一推,成堆的黑色物什滚了出来。
  「火药!!」戴钦惊呼一声,边军配备火器众多,他一眼便已识出。
  围在四周的边军兵士闻声纷纷惊惶后撤,在这无遮无掩河心上一箱子火药能造成多少伤害暂且不提,可要是炸塌了冰面,大家可要一股脑填了黄河。
  「谁都不许动!」徐九龄再次厉声大吼,将手中火折贴近黑乎乎的火药,「
  不然大家同归于尽!」
  「能想出这一手,丁某还真是小瞧了徐当家。」兵行险着,丁寿的确佩服这积年马贼的胆魄。
  「爷们命贱,就得多想些保命的法子,小破县城里的火器大多破损不堪,连给你们边军塞牙缝都不够,可是扫扫库底子,还是能凑出几百斤火药的……」
  徐九龄阴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阴笑道:「众位都是官身富贵命,若是舍得与我父子二人陪葬,徐某荣幸之至。」
  舍得才怪,丁寿一挥手,令挟着徐九祥的锦衣卫放人。
  「准备两匹快马。」徐九龄又道。
  戴钦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吩咐手下照做。
  「还要这小娘皮随我等一起走。」回到父亲身边帮着包扎伤腿的徐九祥,突然一指戴若水。
  「大胆狂徒!」戴钦急声厉叱。
  「那大家就一起死!!」徐九祥而今是只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也不顾了。
  「徐当家的,见好就收。」丁寿冷冷看着徐九龄,对于近乎癫狂的徐九祥,真是半眼也懒得看。
  「祥儿,不要胡闹!」徐九龄也觉儿子提出的要求太过火。
  「爹,如今咱们在鹰犬包围之中,别说乘马远逃,哪怕只要离了这河心位置,他们便可不再顾忌我二人性命,若无重要人质在手,如何逃得出去!」
  徐九祥分析得头头是道,徐九龄也不禁点头。
  「本官保证不予追击,」丁寿又竖一只食指,追加一句,「仅限今日。」
  「哼,你们这些鹰犬走狗的保证有个鸟用!」徐九祥不屑冷笑。
  徐九龄看了儿子一眼,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停留在丁寿面上,「犬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丁大人就劳烦这位姑娘送我们一程,如何?」
  「缇帅……」这女儿毕竟是自家骨肉,再看着不顺眼,也没有送与贼手的道理,戴钦隐隐有央求之意。
  「贤父子要同生共死,丁某又如何强拆他人父女天伦。」丁寿负手冷笑,断然拒绝。
  「那只好请诸位为我父子陪葬了!」徐九龄脸色铁青,只要手掌一翻,顷刻间众人便要葬身冰河。
  「慢着,我随你们走一趟就是。」戴若水踏前一步。
  「你闭嘴!」丁寿侧首呵斥。
  戴若水冷不丁被训得一怔,这还了得,小淫贼竟敢对自己这么无礼啦,可惜没等她发作便被自个儿老爹给拉了回去。
  「双方既然无法推心置腹,这人质之法看来是不得不行,不若由我来替戴姑娘走一趟,徐当家以为如何?」丁寿抖了抖狐裘披风,漫不经心道。
  「缇帅不可!!」昌佐和戴钦急忙劝阻,开玩笑,这小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在场这些人物怕是都不得好死。
  「小淫贼,你……」戴若水听得丁寿以身相代,也是不禁失声,心头莫名其妙五味杂陈。
  丁寿向两边一摆手,挺着胸脯道:「二位看到了,在场丁某官职最大,也最为紧要,一旦有事所有人都吃罪不起,有本官相伴,断不会有人冒险再对贤父子不利,这买卖你们不吃亏。」
  「看不出丁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徐九龄嘿嘿怪笑:「好,便依丁大人的意思办。」
  「不行,爹……」徐九祥眼看心中盘算落空,便要出言制止。
  「住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徐九龄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自家小崽子心里那点小九九如何能瞒过他,暗骂这小子真是色令智昏,上女人也不挑个时候。
  「看看,徐当家才是明白人。」丁寿信步向二人走去。
  「慢着!」徐九龄突然喝道。
  「怎么?徐当家又改了主意?」丁寿诧异。
  「丁大人的武功徐某早有领教,可不敢放任您老走近。」徐九龄看向人群中神色惶惶的锦衣卫,「既然有这么多缇骑朋友在场,那水牛筋的绳索当也不缺吧……」
  「徐当家真是我锦衣卫的知己啊!」丁寿仰头打个哈哈,向后吩咐道:「把家什亮给人瞧瞧。」
  尽管不情愿,一众锦衣卫还是在丁寿威迫的眼神中,将各自怀中的皮索取出扔在冰面上。
  「祥儿,去挑几条结实的伺候丁大人。」
  徐九祥得了父亲吩咐,在众人怒目环伺中肆无忌惮地取了皮索,将丁寿双手倒剪上绑。
  「嘶——轻些,你想勒死我?」
  徐九祥余恨未消,手劲足得很,一圈圈皮索深深勒入肉中,痛得丁寿嘴里直抽凉气。
  「勒不死你这狗官!!」徐九祥恨恨骂道,足足缠了七道绳索,将丁寿从指间到小臂捆绑得密密匝匝,无处可绑才停了手。
  「诶,他只是人质,你下手有个轻重好不好?」戴若水蛾眉轻颦,对徐九祥的行为极度不满。
  「怎么,心疼相好的啦?」徐九祥早看出这对狗男女关系不一般,心中妒恨不已。
  「你……你胡说!」戴若水闻言又羞又恼,玉面涨红。
  「好了祥儿,请丁大人过来。」徐九龄眼见丁寿被绑得结结实实,心中踏实几分,想着再封他几处穴道,以策万全。
  徐九祥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将丁寿推搡到父亲身边。
  「还要委屈丁大人一下,请不要见怪。」知晓儿子功力浅,徐九龄打算亲自动手。
  「无妨,丁某若有得罪,也请徐当家不要见怪。」
  丁寿笑语如常,徐九龄陡觉心底一寒,将手往下疾伸,脱口喊道:「你退后……」
  话甫出口,只见丁寿身形侧转,背后黑狐裘斗篷如风车般盘旋飞舞。
  只听一声惨叫,徐九龄握着火折的右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涌而出,燃烧着的火折直向黑黝黝的火药上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丁寿旋转身形骤止,足尖斜踢,将那断臂连同火折远远踢飞。
  「爹!」几乎同时,徐九祥虎吼着从身后扑上,两手「双峰贯耳」,直砸丁寿两鬓太阳穴要害。
  裹着风声的双拳还未挨着敌人身子,丁寿前脚落地,上身微倾,后脚一式「
  魁星踢斗」已然向后踢出,正中徐九祥小腹丹田,徐九祥只觉全身真气被这一脚轰然踏碎,惨嚎着倒跌而出。
  围在周遭的兵马将士一拥而上,将徐家父子五花大绑,更多的人围在丁寿身边嘘寒问暖。
  「小淫贼,你没伤着吧?」
  「大人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缇帅智勇双全,我等佩服!」
  丁寿不厌其烦,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废话少说,先给爷把绑绳松了,那个王八蛋造出的这玩意,勒得太他娘疼啦!」
  
  徐家父子被几名锦衣校尉摁跪在冰面上,怒目而视。
  丁寿轻抚着手腕的青紫勒痕,没好气道:「说说吧,徐当家,怎么档子事?
  你那些白莲教的同党呢?」
  「咱们爷们今日栽了,要杀要剐随意便是,想让姓徐的出卖朋友,那是做梦!」徐九龄自忖必死,也无服软的必要。
  「落在锦衣卫的手里,死——倒是一件便宜事,你觉得本官会成全你么?」
  丁寿伏低身子,似笑非笑。
  「徐某清楚你们锦衣卫的手段,左右不过是大刑伺候,你们可以试试,爷们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带把儿的。」徐九龄伤腿断臂,神情萎靡,嘴里却没一句软话。
  「硬气!」丁寿一挑拇指,「冲你这句话,爷要动你一手指头,便是我输了。」
  目光转投被他一脚破功的徐九祥,丁寿拍拍他的脸颊,笑道:「徐公子,令尊脑子不开窍,你也不怕死么?」
  丁寿手劲不小,拍徐九祥脸颊如同抽耳光般,徐九祥含愤吐出一口带血的浓唾,「去你娘的!」
  丁寿闪身避开血唾,也不着恼,「有意思,我倒真有心与贤父子过过招。」
  轻轻击掌,围在身后的锦衣卫两侧散开,昌佐由后快步走出,躬身回禀:「
  卫帅,安排好了。」
  丁寿点头,「请二位移驾吧。」
  冻得严严实实的黄河冰面上,被开凿出一个二尺见方的冰洞,寒冷刺骨的河水中犹可见散碎冰凌。
  丁寿将手探进河水中试了试,立即龇牙咧嘴地抽了回来,随手在一名校尉衣服上擦拭干净,「温度正合适,请徐公子下去洗个澡。」
  徐家父子变了脸色,眼见有人将一条长长皮索紧了徐九祥手腕,徐九龄怒吼道:「姓丁的,有什么手段冲俺身上招呼就是,放了我儿子!」
  丁寿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说了不会动你一手指头,你当爷说话是放屁呐!
  再说徐当家身上有伤不方便,子代父过也是应有之意,是不是徐公子?」
  徐九祥手脚就缚,脚上又被锦衣卫系了重物,此时已面无人色,犹自硬气道:「我日你……」
  不等他说完,昌佐大手一挥,徐九祥整个人已被推入冰窟,因有重物牵扯,入水后下坠速度又快又猛,后面两个锦衣校尉拼力拉扯,才拽住了那根拴在他手腕上的长长绳索。
  「祥儿……」徐九龄不顾伤痛,拼命向冰窟处挣去,几名校尉死死将他摁在原地,哪里弄挪动半步。
  「徐公子适才说什么?」丁寿眨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问道。
  「属下也没听清。」昌佐可不会缺心眼地将那粗鄙之言再复述一遍给自家大人听。
  「嘿,这怎么说的,要你们何用!」
  「卫帅教训的是,要不将人拉上来再问问?」
  「罢了吧,这时候拉上来怕是话也不会说了,要是再迟上一会儿,还能不能说话怕是都未定了……」
  丁寿仰头嬉笑,昌佐等一众锦衣部属附和大笑。
  「丁大人,求求您,拉小儿上来,求您老大发慈悲吧!」徐九龄以头抢地,悲声疾呼,他虽抱定必死之心,可终是无法眼见儿子活活冻死在冰窟内。
  「丁某还有些事没弄明白,不急。」丁寿果真好整以暇,没有半点急色。
  他不着急,徐九龄却等不得了,不用丁寿发问,一边磕头一边将自己所知有关白莲教的事和盘托出。
  从甘泉突围后,邵进禄等人本与自己同路撤往宜川,在会合安典彩后却突然说要带队为教众阻拦追兵,将城中教民交予徐九龄父子统率过河,一来他们父子才受了白莲教恩情不好推却,再则也确认了大雪后黄河冰冻的消息,不过徐九龄也并非没有私心,他暗自将装有火药的箱笼分散布置在冰面上,本意就是做炸河阻拦追兵之用,至于是否会把邵进禄的生路断绝,可没在他的考量当中,也是东西两岸明军前后时机来得巧合,让他炸了哪边都无处可逃,这才促成了最后的拼死一搏。
  老马贼所知有限,看来白莲教也没完全信任于他,丁寿揉揉眉心,「本官再问你一事,你如实答了便让你父子二人团聚。」
  「小人知无不言,请大人快问。」徐九龄眼巴巴盯着冰窟,心急如焚。
  「你们在弹筝峡设伏是从哪里得的消息……」
  
  喧嚷大半日的壶口黄河再度恢复了宁静,除了两岸各多出的一个高耸土坡以及冰面上的干涸血迹,几乎看不出今日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一座人形冰雕伫立在河心,惟妙惟肖,只因里面真地封印了一个活人——昔日横行西北的马贼首领,万里游龙徐九龄。
  丁二爷说到做到,在徐九龄回答完所有问题后,的确让他们父子团聚,而且是一上一下,近在咫尺,丁寿也真的没对徐九龄有一指加身,只不过命人将冰冷的河水一盆盆地淋在徐当家身上,直到这件雕塑最终完成。
  戴钦围着狰狞扭曲的冰雕转了几圈,缄默无语,沙场百战,刀丛剑雨中从未有过半点畏惧,可今日见了徐家父子下场,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锦衣缇骑,果真是手段莫测,惨绝人寰!
  「将主——」一骑飞奔而至,近前滚鞍下马,快步上前。
  「禀将主,关中来讯:白莲教兵出黄龙山,会合白水乱匪,攻破澄城县,沿洛水直扑潼关。丁大人敦请您回宜川商议军情。」
  
  潼关卫,葫芦滩。
  滩头硝烟未散,四处是战死的兵士残骸,丢弃的刀枪军器、金鼓仪仗随处可见。
  邵进禄一身疲惫地坐在一块青石上,潼关卫指挥关键、张潜的人头已摆在他的面前,身前还有一个被绑的明军将领。
  「王珍,你们指挥使已经死了,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就不要螳臂当车,识相的归顺圣教,饶你一条性命。」
  潼关卫百户王珍狠狠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呸,尔等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待朝廷天兵一到,保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天兵?」邵进禄指着座前的两颗人头,揶揄道:「便是真有天兵天将,有这等草包率领,又有何惧!」
  王珍一时语塞,潼关险固,关墙依山势蜿蜒而建,城墙高厚,关内垦有良田千亩,潼河水穿城而过,饮食无缺,只要闭关自守,凭白莲教的数千人马,就是崩了满口钢牙也啃不下来。
  可问题症结便在于潼关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盖陕西之东境,河南、山西之西塞也,身处三省交界的战略要地,地理位置在陕西西安府华阴县境内,可统辖权却直属中军都督府,归直隶大名府治下,这还不是名义上走过场那么简单,连通关勘合都是要中府出给,同时潼关卫也要在大名府驻扎军士的,有这么一个复杂的隶属关系,关、张两位指挥使对西安府通传全境固守不出、坚壁清野的命令执行起来,自然就有些阳奉阴违了。
  当邵进禄的白莲教匪在关城前打转时,关键等人看这支人马兵甲不齐,人数又少,只当是被打残了的教匪余部,想着痛打落水狗,最好弄几个首级再混个迁转,当即领兵而出,结果在葫芦滩前,被白莲教精兵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连脑袋都丢给了对手。
  见王珍一言不发,也没有归降之意,邵进禄挥手命人将他砍了祭旗,同时下令迅速打扫战场,挥师潼关。
  「兄长,怎地不让弟兄们多将息片刻?」
  一身戎装的安典彩凑前询问,这位洛川县的安掌柜经过战场磨砺,早不复昔日谦和富态,而今眼窝凹陷,圆圆的脸庞也尖锐了许多。
  「不能再拖了,此番举事变数太多,一日不取下潼关,我便心神不宁。」被边军追着屁股赶,邵进禄同样身心俱彼,只是依仗内功精深,强撑而已。
  「谁料山西镇会横插一杠,险些被打个措手不及!」安典彩愤愤道。
  「好在有惊无险,诶!倒是苦了徐大当家,说来要不是他投献圣教的那些马匹,咱们这一仗还无法胜得这般容易呢。」邵进禄故作叹息。
  安典彩笑了笑,「徐当家对圣教功业自会记载在明尊驾前,来日真空家乡定有他一席之地。」
  二人说罢相视大笑,徐九龄怀有私心他们如何不觉,一条没了爪牙且无忠心的老狗留之无用,弃之不惜。
  「你们哥俩笑什么呢?」一名劲装打扮的妇人含笑走近。
  「好妹子,你不在眷营好生陪孩子,到这里来做什么?」邵进禄见了妇人面露欣悦。
  「是啊娘子,你身子不便,不要奔波辛苦。」安典彩抢上前扶住妇人。
  妇人将安典彩推开,佯嗔道:「日子还早着呢,胡乱操心。」
  「听说又与官军接了一仗,营里的姐妹托我来看看自家男人安危。」妇人对邵进禄解释道。
  「打仗么,死生难免,要是日日惦挂,她们怕不要累死。」邵进禄皱眉道。
  妇人白了邵进禄一眼,没好气道:「妹子不是也惦念你们两个么,不亲眼看着你二人全须全影儿的,我心里怎么踏实。」
  邵进禄连忙赔过,对这个从小疼爱的妹子,他可无法做到如对旁人般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哥,此番离家入河南,安危祸福如何,你给我交个实底。」妇人黛眉微蹙,一脸忧色,「都说人离乡贱,圣教好端端地大好形势,怎么一夜之间就地覆天翻啦?」
  「还不是锦衣卫姓丁那小子坏事,本以为趁着西北腹地空虚,总制三边的才老儿深入大漠,借机举事,伪明各镇互不统属,官吏行事素来推诿观望,只消在伪明朝廷反应过来之前牢牢占据延安府,徐图南下,进可将山、陕、豫三省圣教势力连称一片,甚或封闭萧关古道,割据关中,再不济也可避入黄龙山中与敌周旋……」
  邵进禄狠狠一捶掌心,气恼道:「谁料丁寿那小子从中作梗,边军南下之速恁快,各地伪明官吏也一改往日推脱敷衍的性子,转运支应没有丝毫怠慢,反将我等逼得手足无措,各处布置落得空空,当初真该灭了这厮!」
  「那咱们这次迁移岂不凶险重重?」妇人心忧道。
  「河南境内有赵使者接应,娘子也不必担心,如今潼关唾手可得,过关之后往茫茫群山之中一扎,便是锦衣卫要寻我等也是大海捞针。」安典彩见妻子忧心忡忡,笑颜开解。
  「不错,河南绿林一盘散沙,待我等重新整合,来日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邵进禄当机立断,「兄弟,你带人护着眷营慢慢前行,哥哥我率领骑军和步卒精锐先取了潼关再说。」
  
  尽管信心十足,待看见潼关的坚厚城墙时,邵进禄喉头还是忍不住「咕噜」
  一声,咽了一口干唾。
  关城南高北低,周长近十二里,城墙高约五丈,最高处更有十丈之高,城头雉堞密布,犹如犬牙交错,看得邵堂主一阵眼晕,心中庆幸先引出了关城主力,聚而歼之,不然单凭这道雄关,便是拼光了家底,尸体怕是也堆不到墙头上。
  「城内官兵听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白莲肇始,应劫救世,圣教借路通行,只要打开关门,我等绝不动关内一草一木,否则,这三人便是尔等榜样!」
  随着白莲教徒唤城之声,三个木杆高高挑起,潼关指挥关键、张潜,百户王珍的人头挂在杆头,向城内示威。
  城头之上毫无动静,只有寥寥几人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去。
  对方既然不识抬举,邵进禄也没多余工夫废话,直接下令攻城。
  时间紧迫,白莲教众并未打造复杂的攻城器械,只用弓箭手压制城头,有敢死之士扛着枝杈还未削砍干净的撞木直扑西城门,反正关内官兵已然所剩无几,守城头都不够,还敢开门迎敌不成。
  也确如邵进禄等人所料,攻城死士顺利扑倒关前,弹压城头的几拨箭雨射过去,城头未有任何回应,可见官兵胆气已丧,估计已经携带家眷细软正从其他城门出逃呢。
  见了城头无人,负责压制的弓箭手也都省了力气,白白浪费箭支不说,向着山上城头仰射也属实辛苦,这些时日睡卧不安,疲于奔命,实在是没那鸟精神虚耗,反倒是更多步卒见破城有望,纷纷向关墙处涌近。
  端坐马上的邵进禄面露微笑,暗道自己是不是举事不顺,以致疑神疑鬼,东出潼关本也是圣教备选后路,关中守将的性格为人事先早已详知,一番诱敌设伏的布置也大获全胜,可见教主算无遗策,怎会再生枝节。
  正当邵进禄自责多疑时,耳边忽听到「嗡——」的一声怪响,这声音在最近一段时日里并不陌生,是成百张弓弦一起松动的声音。
  邵进禄大呼一声「不好」,猛抬头只见城头黑压压一片箭雨洒下,正揉肩松膀的弓箭手们猝不及防,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
  随即墙头上铳炮齐鸣,震耳欲聋,礌石滚木雨点般砸下,猬集在关墙下的步卒在一片惨呼哀嚎中,死伤枕籍。
  怎么回事!关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守军?又是哪里出了差错!不敢置信的邵进禄瞪大了眼睛,望着城头垛口处涌现的无数明军,惊骇莫名。
  白莲教人马阵脚大乱,步卒仓皇后退,冲击得坡上马军也立足不稳,邵进禄只得传令军马退后修整。
  待大军缓缓退却,城头上出现一个身着银色鱼鳞甲的魁梧身影,向着城下朗声笑道:「锦衣卫河南千户廖鹏,奉卫帅丁大人之命,协防潼关。」
  又是丁寿!这厮真是我圣教灾星!邵进禄恨得牙根直痒痒,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卖,他一定倾家荡产也要换来一颗,只为在烂柯山中将那竖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堂主,怎么办?」
  「可要我们整队再攻一次?」
  「是打是走?请堂主定夺。」
  面对身边亲信七嘴八舌的询问,所幸邵进禄还未被怒火烧昏了头,潼关天险,有了河南援军,怕是难以攻下,如今只有退而求次,会合后军,撤入延、西二府交界的黄龙山中,去做一时武陵人了。
  当机立断,是丈夫本色,邵进禄见抢关不成,立即有了退兵之意,命令全军北返,他倒不虞潼关守军追出,身边人马不但对圣教忠心耿耿,更是经过阵、见过血的大愿堂精锐,凭河南那些乡兵,如敢追击正好回身吃掉。
  白莲教军马陆续退出关口,缓缓集结,准备原路打回,忽听响亮的天鹅号角划破天际,盖过人喊马嘶的嘈杂之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马上马下的白莲教徒都静止下来,翘首向西——那号角响起之处。
  大地轻轻颤动,数千铁甲骑兵似从地平线上陡然跳出,排着密集阵型,鲜红盔缨似火,一片片静心打磨的甲叶光亮耀眼,闪着锋寒的骑枪如山中密林,森森而至。
  白莲教军马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支突然出现的官军铁骑,战马疾驰,仿佛天河席卷,大片的白雪和厚实的黄土在马蹄的践踏下迸溅飞射,呼啸着向他们扑面而来。
  人马披甲,如墙而进,甲械精良,骑术精湛,来的绝不是西安府的卫所兵,如此惊人威势,只能是九边精锐,邵进禄心底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绝望感。
  圣教大军自起事后南征北战,好容易攒下手中这些精锐,在宜川甩了那些老弱累赘后,冬日横穿黄龙山一路奔袭,虽说连战连捷,可连日露宿,忍饥受寒,早已困顿不堪,葫芦滩一战有心算无心,虽是得胜,人马体力也削弱得厉害,攻潼关不克,更是军心动摇,如何能抵御边军的百战精兵!
  刚刚调转方向的步卒呆呆地望着席卷而来的铁甲精骑,心头竟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念,虔诚的白莲教徒只是默默祷念教中经文,祈求魂归真空家乡。
  「集结!速速列阵御敌!」眼见手下浑浑噩噩,邵进禄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喝,驱赶手下迎战,只有稍微阻上一阻,打乱官军的冲锋队形,己方轻骑或有可能在步军配合下对丧失速度的重骑分割围堵,拼出一线生机。
  白莲教步卒在惯性驱使下麻木地列成一个简单的方阵,堪堪列阵完毕,义无反顾的官军铁骑已然对着他们直撞上来!
  那些披着马甲的西番战马,借着疾驰攒起的冲力,喷着热腾腾的白烟,狠狠地踏入了白莲教步军当中,伴随着着人骨被马蹄踩踏的碎裂声、长枪入肉的闷响、长刀割裂血管的嘶嘶空气声,方阵中终于爆发出了混乱惊慌的呼叫呐喊,白莲教众惨叫着,跌跌撞撞的朝后退却,将原本松散的方阵推搡得更加混乱。
  这些虔诚的白莲教徒终究是血肉之躯,在边军铁骑劈波斩浪的攻势之下,终于全线崩溃,四散奔逃!
  明军马不停蹄,冲垮步军方阵后,又直冲邵进禄骑兵队伍所在。
  步军溃散如此之快,大出邵进禄预料,难道真的大势已去?邵进禄轻叹一声,抽出腰刀,疾呼一声:「迎敌!」
  没有听到同仇敌忾的呐喊,邵进禄惊疑向左右望去,只见一众心腹教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恐之色。
  怒从心起,邵进禄挥刀砍翻一人,厉声道:「敢有犹豫不前者,死后永堕轮回,受无量劫苦。」
  众马军身子一颤,惊惧犹疑各种神情交织在脸上,终于有人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迎着官军铁骑冲了上去。
  一人带动,其余人等纷纷跟上,两支队伍狠狠撞在了一处,各有骑士在争杀中落马,还未及站起,便在万千马蹄践踏下,融入雪泥。
  论起披甲程度,明军重骑不如赫赫有名的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甚至比之元初蒙古重甲骑兵也有不足,倒并非是装备不起,实在是昔日叱咤欧亚的蒙古帝国败退大漠后冶炼技术退化得厉害,明军没有配备具装甲骑的必要,否则只能跟在鞑子骑兵后面吃沙子。
  明军重骑抛弃全覆盖马铠,采用半具装甲骑,既能在格斗中有效保护自己,又能灵活骑射,保持骑兵机动,便是遇见步兵叠阵,也可用随军火器轰开阵型,至于遇见白莲教这素质的对手,连火器都可直接省了。
  在结成一道道铁墙的明军甲骑隆隆碾压下,无数白莲教徒在密集枪林中惨呼落马,明军所过之处,瞬间便成一条血路。
  白莲教众被教义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边军太过厉害,不可正面当其锋芒,还是央求堂主尽快逃离吧!
  可他们扭过身去,那挥刀督战的大愿堂主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些人登时明白,他们如同宜川城那些老弱教徒一般,被当成了弃子,胆气已丧,精神支柱又已坍塌,白莲教众再也没有迎敌的心思,有的打马向周边溃逃,有的干脆丢刃下马,往地上一坐,引颈待戮,这支白莲教所谓精兵便这样土崩瓦解……
  邵进禄带了十余亲信,疯狂疾奔,边军不可挡,教众不可恃,借他们性命且阻上追兵一时,待会合安典彩后军,接了妹妹一家人,立即躲入山中,你边军本领再大,还能将黄龙山一草一木翻检一遭不成!
  眼见即将抵达葫芦滩,邵进禄奇怪为何不见后军大队人影,突然看见数十人如丧家之犬般疯狂逃奔,看服色应是后军教众。
  邵进禄下马抓住一人,那人头也不抬,挥着手中刀没头没脸地砍了过来。
  随手夺下刀来,邵进禄反手赏了这不开眼的家伙两个大耳刮子,才算帮那人叫回了魂儿。
  「堂主,大事不好啦!」那人看清邵进禄,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后军的人马呢?眷营的人呢?」邵进禄晃着那人肩头,厉声喝问。
  「没啦,全没啦,官军用火器攻破麻线岭,突袭后军,眷营姐妹都落入他们手里,后军只余下我们这些人啦!」
  邵进禄失魂落魄,无力地松开那人,麻线岭失守,撤回黄龙山的路都被断了,如何是好!
  「堂主,怎么办,您快拿个主意啊!」随邵进禄逃出的几个心腹人人焦躁,在教中混到高位,脑子没一般教众那么「实诚」,所谓真空家乡在哪里不知道,脑袋掉了没法子吃饭的道理可是一清二楚。
  怎么办?如今还能怎么办,能挣一时算一时,邵进禄咬牙翻身上马,「走,再去搏一次,看看谁的命硬!」
  在前后隐约传来的明军喊杀声中,邵进禄带领手下投入了茫茫雪原……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5:57:02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除恶务尽雷霆手 褒贬由人菩萨心
  白莲教乱匪灰飞烟灭,陕西三司上下官员总算松了口气,大家可以安心过个好年了,心中庆幸自不必说,才受封为秦王的朱惟焯特在王府设宴,邀请有司官员庆功道贺。
  「此番多蒙都堂率固原精兵兼程驰援,会师潼关,毕其功于一役,如今陕境教匪无踪,奸民授首,皆仰都堂功德也。」陕西布政使安惟学举杯提议,众人纷纷请酒,褒扬上司。
  「不敢当行之兄溢美,此皆缇帅运筹之功,教匪骤然举事,我等始料不及,险些酿成大祸,幸有丁帅四方奔走,星传羽檄,各方精兵才可从容布置,平乱之功缇帅当居首位。」一身便装的陕西巡抚曹元,笑着将酒转敬身边丁寿。
  「是极是极,丁大人代天巡狩,平冤狱,御胡虏,扫奸叛,弘扬圣德,宣威中外,实乃朝廷股肱,国之栋梁啊!」身穿衮龙服小大人模样的朱惟焯立即接口。
  朱惟焯自记事起便担着秦王庶长子这个无名无分的虚名,日日战战兢兢地面对宗支内那些对王位虎视眈眈的亲戚们,心中苦楚可想而知,经丁寿三言两语点拨上表之后,竟然真的就提前顺利承袭了王爵,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常言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位新晋的秦王爷对丁大人的推崇感激可想而知。
  「王爷谬赞,都堂言重,在下岂敢愧领。」瞧人家孩子多会说话,丁寿嘴角噙笑,忍得很辛苦,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快按捺不住的得意神情。
  「丁某不过恰逢其会,说来平乱如此顺遂,还是靠将士用命,主帅调度有方,是吧,戴将军?」
  戴钦霍地从座上站起,欠身恭谨道:「卑职不过略尽绵薄之力,本分而已,不敢贪功,缇帅居功厥伟,末将等心服口服。」
  嗯?戴钦这番谨小慎微的回话,大出丁寿预料,在他印象里,老小子腰杆甚硬,当日在绥德见了御赐金牌也没这般卑微表现,如今吃错了什么药,前倨后恭的!
  丁寿当然不知道,戴钦是被他腹黑手狠的酷烈手段给惊着了,再有这几日来见一个个封疆大吏地方宪臣皆对丁寿俯首帖耳不敢违拗,连宗藩之长的秦王殿下都恨不得抱着他大腿套近乎,可见心中忌惮之深,自己不过一路分守参将,出了延绥谁鸟他这一壶,联想自己昔日对这位锦衣缇帅的态度,戴钦肠子都快悔青了。
  「言之有理,延绥军虽有围剿之功,但白莲贼属其辖境,此乃分内之事,况且若无缇帅居中调度,山西、河南二省岂会倾力相助,单只教匪急扑潼关,便教我等始料不及,若奸谋得逞,吾等在座之人皆难逃干系。」曹元见丁寿端杯发怔,便笑语打破冷场。
  一众陕西官员听了连连点头,白莲教若真夺了潼关,流毒三省,后患无穷,屁股下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大家的脑袋还能不能在脖子上都是两可之间。
  心存感激,劝酒之间比之适才多了几分真情厚意,丁寿却之不恭,只好一一满饮尽兴,这酒劲儿一上来,话便开始多了,放下杯子笑道:「其实也是白莲教多行不义,偏选了锦衣卫作为对手,他们便是再多生两条腿,也不如我锦衣儿郎消息传递快捷……」
  「那是自然,缇骑长目飞耳,天下谁人不知。」曹元附和完毕,又低声道:「曹总镇传来军报,才总制旗开得胜,于羱羊泉小有斩获,如今乘胜追击,想来不日也可凯旋。」
  「哦?」丁寿已经从留守花马池的郝凯等人传来消息中得知才宽出兵详情,才宽轻骑出塞,命陕西总兵曹雄于十一月初五自大川墩东出境以为接应,两军相隔不远,首尾相顾,由此看来才宽出塞捣巢虽是仓促,用兵却也算谨慎。
  「如此说来,军门马上就要喜上加喜,再摆宴为才部堂庆功洗尘咯?」丁寿轻声笑道。
  「庆功自是要的,可也不只为才总制,若无缇帅侦知军情,哪里可竟全功,便是论功行赏,锦衣卫也当居其首。」曹元笑容中颇有意味深长的味道。
  丁寿朗声大笑,举杯道:「好一个论功行赏,军门,今日不醉不归。」
  「老夫奉陪到底。」曹元举杯呼应。
  酒过三巡,丁寿微醺,不禁有些飘飘然,起身端着酒杯四处应酬。
  称赞按察使曲锐和都指挥使刘端带军守卫关中府县之功,丁寿与二人各连干三杯,抬头又瞥见了敬陪末座的河南千户廖鹏。
  「老廖,你这一番驰援辛苦了,来,敬你一杯。」丁寿径直走了过去。
  廖鹏在座人物中官职最小,若非河南乡兵应援潼关至关重要,加之他又是锦衣卫的人,才破例进了这一桌,不过也正因锦衣卫的身份,旁人也不愿多打交道,在席上备受冷落,此时见丁寿过来敬酒,顿时受宠若惊地站起,双手捧起酒盏,躬身道:「属下谢过卫帅。」
  「别客气,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与廖公公帮衬的情分,咱都念在心里呢。」丁寿自来熟地拍着廖鹏肩膀。
  廖鹏腰弯得更低,谄笑道:「这是卑职本分,不敢言功,家兄常说,能为缇帅效劳是莫大幸事,缇帅若是看得起廖家,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廖鹏说的是河南镇守太监廖堂,他在开封接了丁寿的飞鸽传书,立即飞驰洛阳,就近调拨河南府的卫所官军,协防潼关,其中正是仰仗了其兄镇守中官的身份,地方无不配合行事,也是无巧不巧,河南官兵到时正赶上潼关卫守军大败,关防空虚的空当,他们前脚进关,后面白莲教便来抢关,可谓千钧一发。
  「好,这份心意丁某记下了。」这类惠而不费的表忠心的话,丁寿已然听多了,他在意另一件事,「将士犒赏可曾到了潼关?」
  河南陕西毕竟互不统属,廖鹏可以说是接了本卫指挥之命到西安觐见,河南乡兵却无理由跨境,只好驻扎潼关,没了主将约束,若再赏赉不到,谁知那帮丘八会闹出什么乱子,丁寿可不想才平民乱,又闹兵变。
  「卑职离开潼关时,陕西所送犒赏已然到位,谢卫帅挂念。」廖鹏道。
  「那就好。」丁寿点头,拍拍廖鹏肩头示意他安然入座,端杯又踱到安惟学与马炳然座前,举杯道:「安方伯、马府尊,二位为大军转运支应,费心良多,丁某谢过了。」
  二人连称不敢,陪同饮过,丁寿见这二人眉宇间隐含愁容,不由纳闷,「二位大人,可有心事?」
  「不瞒缇帅,匪患平定,迫在眉睫的便是三军犒赏、流民安置,无一不是靡费巨大,却又不得不费,关中支应四镇军需,近两年又承杨总制修边之役,虚耗甚多,藩库确有捉襟见肘之憾。」安惟学苦笑道。
  马炳然接口道:「不只藩库,白莲贼所到之处,官仓民室皆劫掠一空,两府被兵,百姓遭难,不得不开仓赈济,可此时年关未过便过耗仓储,待来年开春青黄未接时,百姓就食常平又该如何应对……」
  丁寿面色微有不豫,马炳然瞥见惊觉,急忙道:「下官并未有指摘缇帅之意,缇帅命西安输粮延安,本是体会百姓疾苦,解民倒悬之意,下官省得……」
  「好了,废话不多说,方伯,犒赏的事我给你出个主意,攻破白莲教后军,钱粮虽没缴获多少,女人倒是抓了很多,这些娘们留着也是白费粮食,甄别一番发卖了换银子,军中将士也可参与,这犒赏左右一倒手,不就又回来了么!」
  丁寿这话糙理不糙,安惟学细一琢磨,连连点头,不过还是心忧道:「话虽如此,可反贼家眷如何处置还要上报朝廷裁决?」
  「事急从权,朝堂的口水官司由我来打。」户部和内库穷得跑耗子,小皇帝乐不得地方自筹军饷犒赏呢,反正他也没银子给。
  丁寿又转视马炳然:「至于黄堂你的难处么……」
  「缇帅高见,不知何以教我?」马炳然眼巴巴望着丁寿。
  「我一时还未想好。」丁寿一句话险些闪了马府台一个跟头。
  「总之百姓赈济停不得,至于开春之后的事么,容我再想想。」丁寿心中倒还真有个想法,他把主意打到了山右那群晋商身上,那些老西儿们经营丝绸盐业,窖藏百万,如张寅那家底的,更是过江之鲫,他们若肯出血报效,眼前麻烦自然迎刃而解,只是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捐粟纳粮是要给人冠带好处的,如非万不得已,丁寿不打算开启捐纳这路子,添上一堆同僚倒是小事,官儿多了可就越来越不值钱,谁还将朝廷体面放在眼里。
  「是。」马炳然回答得有气无力。
  见马炳然一脸悻悻,丁寿也是不落忍,「黄堂且熬过这阵子,待此间事了,丁某自会上表朝廷为你与方伯请功。」
  马炳然果然转忧为喜,安惟学闻之动心,二人频频劝酒,席间再度热切起来。
  酒酣耳热,朱惟焯向身后贾能点头示意,王府承奉贾能轻轻拍手,一队女乐翩然而出,向座上众人盈盈行礼,踏着丝竹节拍飘然起舞。
  乐声盈耳,舞姿婆娑,座上之人无不鼓掌喝采,酒兴愈浓。
  
  一间布置华丽的宽敞客厅,光线晦暗,仅在角落里亮着一盏高脚戳灯,昏黄灯火将此间主人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秦府宜川王朱秉楀孤零零地坐在曲尺罗汉榻上,耳听王府宴乐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满脸忧愁苦闷之色。
  「笃笃笃!」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本王说了想一人静静,退下!」朱秉楀沉声道。
  「笃笃笃!」门声依旧。
  「滚!」见来人不开眼,朱秉楀怒意升腾,嗓门也高了许多。
  来人未走,仍是三记敲门声。
  朱秉楀腾地起身,大踏步奔到门前,「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狗奴才……」
  「嗯?」房门大开,外间空无一人,朱秉楀左右张望,茫茫夜色,无半个人影。
  莫不是忧患过度,以致出现幻听了?朱秉楀摇头苦笑,早吩咐了府内下人不要过来打搅清静,想来也没人又那么大的胆子敢抗拒王命,自己疑神疑鬼,真有些杯弓蛇影了。
  重新关上房门,朱秉楀回身,赫然发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犹如鬼魅的身影,悚然一惊:「谁?!」
  「王爷好生无情,这么快便忘记故人了。」 来人站起身,在孤灯映照下现出一副蜡黄面孔。
  「邵进禄!你还敢来此?」
  朱秉楀一见来人,惊出一身冷汗,匆忙打开房门再度确定周围无人,才仔细掩好房门。
  「王爷不必忧心,院中并无其余人等。」邵进禄对朱秉楀谨慎之举不屑一顾。
  「满城都是你的海捕公文,你是怎么来的?」朱秉楀回身喝问。
  「王爷莫要忘了,邵某曾是贵府的座上客,熟门熟路,」邵进禄掸掸衣服,好整以暇,「府中布置熟悉得很。」
  「你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不去亡命天下,来找本王作甚?」朱秉楀恢复镇定,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请王爷帮个忙。」邵进禄坐到了朱秉楀对面。
  「什么忙?」朱秉楀沉声问道。
  「听说官军俘虏了许多女眷,如何处置?」
  「还不知晓,不过通常是没为官婢。」
  「在下想请王爷领出其中一个女子,该当不难吧。」邵进禄轻声道出了妹妹名字。
  「仅只如此?」朱秉楀挑了挑眉。
  「再便是求王爷给寻一份通关文书,可以让在下过得潼关。」邵进禄笑笑。
  「通关文书?」朱秉楀呵呵一笑,讥嘲道:「你当知晓,如无旨意,本王出城即是有罪,如何帮你弄那劳什子。」
  「王爷可以上表府内到江南采买,中府当会给宗室这份薄面,开具相关文书。」来前邵进禄早已帮朱秉楀打好了主意,胸有成竹地轻笑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从此邵某与王爷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彼此再无纠葛,如何?」
  「确是小事……」朱秉楀点头微笑。
  「王爷是应承了?」邵进禄笑意更浓。
  「休想。」朱秉楀笑容一收断然道。
  邵进禄面色倏变,冷声道:「王爷可是想清楚了?」
  「本王清楚得很,你白莲教行篡逆之举,谋夺我朱明天下,本王身为宗室,岂会助纣为虐,帮你脱身,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邵进禄一声嗤笑,「看来邵某还是小瞧了王爷,也罢,在下这便前去投案,遂了王爷的愿。」
  振袖而起,邵进禄又对朱秉楀道:「相交一场,邵某也奉劝王爷一句,赶紧料理府中后事吧。」
  「什么意思?」朱秉楀皱眉问道。
  「明摆着啊,」邵进禄摊手一笑,「邵某出首,自然有问必答,圣教洛川起事,攻陷王爷封地宜川,是为了夺那正德小儿天下,辅佐您老龙登九五。」
  朱秉楀拍案而起,「你想诬陷本王?!」
  「邵某与王爷私下往来,府中很多人都眼见为实,谈何诬陷!」邵进禄淡漠道。
  朱秉楀冷哼一声,「本王不过受你蒙蔽,误交匪类,你尽管去胡乱攀咬,看有司官员查问下来,是信本王这天潢贵胄,还是你这白莲乱党!」
  邵进禄唇角挂着冷笑,「邵某知晓王爷有手段可让府内下人按您吩咐行事,但不知锦衣卫的丁寿会不会信您老那套说辞呢?」
  「丁寿?干他何事?」
  「当日指使朱公铸二人收买丁寿不成,喊打喊杀要取他性命的,可不就是您老,正是从您那里在下才知晓了丁寿提出的那笔官银,放出消息,万马堂设伏弹筝峡,大愿堂暗算烂柯山,无不是遵从王爷钧旨,您老不会如此健忘吧……」
  邵进禄每说一句,朱秉楀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面色如土,遍体冷汗,他所担心的也正是此事,丁寿举手之间,惟焯小儿承袭王爵,朱公钟兄弟囚禁高墙,可见其手段,若得知自己是暗中算计之人,怕是想幽禁凤阳都是奢望。
  「所以便是为自身着想,也请王爷成人之美,」一直察言观色的邵进禄得意笑道:「那件事邵某自当烂在肚内,再不与人提及,如何?」
  朱秉楀脸色变幻,静坐不语,邵进禄也不催促,端起朱秉楀座上的一盏凉茶浅啜慢饮。
  良久,朱秉楀终于开口:「本王还是那句话,休想!」
  邵进禄不觉动容,「什么?」
  「本王有罪自知,你若想首告,悉听尊便,但若今日受你所挟,本王愧为太祖子孙,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朱秉楀掷地有声。
  邵进禄蜡黄面孔变得阴沉可怖,朱秉楀坦然相对,毫无惧色。
  突然一阵厉声大笑,邵进禄连连点头,「好,不愧是朱元璋的后人,邵某往日算走了眼。」
  笑容收敛,邵进禄眼中寒芒大盛,「既然王爷不愿帮忙,邵某只有委屈王爷了。」
  「你要如何?」见对方凶相毕露,朱秉楀面露慌乱,高喊:「来人……呃——」
  邵进禄扣住朱秉楀咽喉,手指用力,使他再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借你这凤子龙孙,换得我们兄妹一条生路,想来伪明的那些官儿分得出轻重。」
  「邵堂主的话不要说得太满。」
  厅堂中突兀响起的声音引得邵进禄心头一惊,仓皇四顾:「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邵某人滚出来!」
  房门无风自开,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醉汉倚在门前,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邵堂主,别来无恙?」
  「丁寿?!」邵进禄身形电转,将朱秉楀挡在身前,「别动,你若敢靠前一步,这姓朱的立即血溅当场。」
  「诶,丁某为了一见阁下,连秦王的庆功宴都失礼告退,邵堂主便如此待客么?」丁寿揉了揉微微发涨的脑袋,状甚不满。
  「呵呵,邵某也非此间主人,谈何待客之道,只是不明缇帅如何知晓在下行踪,可否见告?」
  「无他,守株待兔而已,丁某从徐九龄处得知,尊驾在弹筝峡那件事里充当了某些不光彩的角色,丁某与白莲教早有宿怨,贵教若想借刀杀人,不足为奇,可丁某身带八万两犒赏银子的事,知道的人实在不多,丁某自问入陕境以后,与人为善,在官面上似乎没结什么冤家,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那两位送礼不成的宗亲了。」
  丁寿看着脸色尴尬的朱秉楀,笑了笑:「丁某当时便告诫那对兄弟,秦府中可以谋夺王位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么几个,并不难找。」
  「仅凭这些?」邵进禄缩在朱秉楀身后问道。
  「有这些还不够么,有了怀疑之人,顺藤摸瓜,将有阁下尊容的画像暗中找府中下人确认,对锦衣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不敢确定的,便是邵堂主能否轻身犯险……」丁寿站直身子,微微摇头,「怎料你选了这么个时候,好好一场酒宴,就这么浪费了!」
  邵进禄嘿嘿冷笑,「佩服佩服,看来罗堂主他们栽得不冤,邵某轻视缇帅,真是失策至极。」
  「岂敢岂敢。」丁寿含笑抱拳,仿佛老友寒暄,「既如此,邵堂主束手就擒,丁某可从轻发落,留你一具全尸。」
  「邵某本钱似乎还未输尽,缇帅若是威逼过甚,在下一时失手,这位天潢贵胄可要与邵某陪葬。」邵进禄有恃无恐。
  「邵堂主觉得用算计过丁某的人来要挟,会有用么?」
  「邵某可以一试。」邵进禄面露狞笑,朱秉楀只觉呼吸困难,一张脸都被憋成了酱紫色。
  「罢了,此局算你赢了。」眼见朱秉楀随时都会咽气,丁寿只得服软。
  「退后。」邵进禄厉声道。
  丁寿依言退到院中。
  邵进禄挟着朱秉楀,缓缓走出。
  「邵堂主似乎有件事忘了问。」邵进禄走至廊下时,丁寿突然说道。
  「还有什么事?」邵进禄微微诧异。
  「负责逮兔子的人是谁。」丁寿莞尔,露出一口白牙。
  邵进禄还未反应出话中之意,忽听外廊悬梁上突然一道劲风袭来。
  劲风压顶,邵进禄本能举掌反抓,掌中忽觉多了一物,还未等他看清掌中何物,另一手突然一轻,转目看去,朱秉楀已被一名绿衣少女抢至中庭。
  「贱婢休走。」人质被夺,邵进禄愤愤将手中孩童们常玩耍的竹蜻蜓丢在地上,合身向少女扑去。
  「口出秽语,非君子所为。」丁寿身形一晃,拦在邵进禄身前。
  性命攸关,邵进禄也不废话,出手便尽全力,只见掌影飘飞,如白云漫天,将丁寿身形完全罩在掌势之中。
  丁寿施展天魔迷踪步,在重重掌影中倏进忽退,左偏右移,每每间不容发之际便以圆转灵活的身法巧妙躲避,漫天掌影无一能捱到他半片衣袂。
  「小淫贼,这家伙掌法不赖,可要我帮忙?」一旁掠阵的戴若水把玩着指尖玉笛,盈盈笑道。
  「不劳费心。」
  可别在小丫头面前显眼,丁寿一声长笑,天魔手全力施展而出,邵进禄循环无间的双掌攻势顿时一滞,竟有运转不畅之感。
  邵进禄的三十六式翻云手从来是以巧取胜,掌法虚虚实实,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旁人通常在眼花缭乱的掌影中还未分出虚实,便已中招落败,也是凭这一手绝技,他才稳居西北大愿堂之首。
  可若论起招数诡异奇谲,天下有何掌法能出天魔手其右,一经施展,邵进禄顿觉处处受制,连连怒吼,催逼掌势,还是步步后退,趋于穷途末路之境。
  对方能在天魔手下挺住这么久,丁寿也觉意外,一个堂主已是一流高手,看来白莲教势力的确不容小觑,如今胜负将分,今夜的事还是早早结束吧,主意打定,丁寿踏步抢进中宫,一掌向邵进禄胸膛印去。
  危在旦夕,邵进禄森然冷笑,不挡丁寿攻势,一手反按腰间,一声凤鸣,寒光陡闪,掌中多出一把长刀,凤鸣之声未绝,长刀反撩,直奔丁寿胸口。
  刀光如雪,出招快极,丁寿离得又近,大骇之下几分醉意都醒了,向后疾退,嗤的一声,胸前衣衫尽裂,露出一道浅浅血痕。
  戴若水失声娇呼,飞掠至丁寿身边,关切问道:「小淫贼,你无恙吧?」
  「无妨。」丁寿看着邵进禄手中轻轻颤动的薄刃长刀,阴森一笑:「春风快意刀?」
  绝境逢生的邵进禄呼呼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戴若水看着丁寿胸前渗出的细密血珠,眼泪都快滴下了,一双晶眸几欲喷火,狠狠盯着邵进禄,「你歇着,我来替你报仇。」
  一手拉住柔荑,丁寿凝视邵进禄冷笑不已,「邵先生教会丁某一个道理:凡事无绝对。自以为必然的事情未必不会再起变化,丁某定要亲自感谢才是。」
  「你……行么?」戴若水不放心道。
  一手轻抚伤口,丁寿用力在戴若水柔嫩手掌上捏了一下,「可不许随便说男人不行,会出人命的……」
  话音未落,丁寿犹如鬼魅般的身影已欺到邵进禄身前,当头一掌拍下。
  对方身法如此之快,比之适才更甚,邵进禄惊骇之中还刀相迎,力运于臂,劲透于刀,春风快意刀在他绵绵内力加持下,犹如灵蛇般颤动不绝,曲直如意,变化莫测。
  尽管邵进禄已将软刀用法使之极致,可一般刀法如何能与春风快意刀相比,便是萧别情亲至,也未必是盛怒之下的丁寿对手。
  丁寿身形在滚滚刀光中穿来插去,步法变幻,如鬼如魅,任得邵进禄竭力招架,腾挪闪跃,还是被他贴到近前。
  丁寿侧身闪过一刀,身形电转,已到邵进禄身后,双手按住他双臂,掌中内力圈扫拨转,只听「咔嚓咔嚓」之声不断,邵进禄长声惨呼,春风快意刀跌落尘埃,瞬息间他两只手臂被天魔手「圈字诀」绞得骨骼寸断,软软垂下。
  一招得手,丁寿并不停歇,身形一矮,双掌连环,沿着邵进禄脊骨后背一路拍下,直到捏住两只脚踝,依法施为,眨眼间邵进禄的高大身躯已如一团烂泥般堆在地上。
  「王爷,你我的事该如何了结?」收拾完邵进禄,丁寿转向宜川王朱秉楀。
  朱秉楀心有余悸地摸着咽喉,眼睁睁看着地上邵进禄诡异扭曲的非人身形,心胆俱丧,听了丁寿问话,面如死人般惨白,强自提气道:「事情你已知道了,本王无话可说,将我交由宗人府处置就是。」
  轻轻喟叹,丁寿道:「按丁某往日脾气,的确该将王爷交付法司,运气好些或许能在高墙囹圄内了此残生,不过么……」
  丁寿微微一顿,摇头道:「便从王爷适才没有曲意从贼,骨子里仍不乏男儿血气,冲这一点,你我往日恩怨一笔勾销,王爷好自为之。」
  「你……这便放过我?」朱秉楀难以置信,就朱公钟哥俩的遭遇看,这小子为人不像那么好说话的呀。
  丁寿不答,拎起邵进禄,与戴若水打个招呼,联袂而起,事到临头大义不丢,血性尚存,这类人世上已不多见,些许个人恩怨,又何必再与计较……
  
  沉重的牢门缓缓开启,沓沓脚步声缓缓走近。
  挂在刑架上的安典彩浑身是血,艰难地抬起肿胀眼皮,眼前人并不陌生,只是与那日相见多了一身织锦飞鱼袍。
  「缇帅,一别数日,一向可好?」安典彩咧嘴惨笑,满脸血污的脸上望之可怖。
  「托安掌柜福,虽说劳碌奔波,可也平安无事。」丁寿一甩披风,坐在了锦衣卫搬来的官帽椅上。
  「丁某倒是有些对不住安掌柜,陕西千户所的家什实在无法媲美诏狱,孩子们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安掌柜担待。」
  「诸位官爷服侍得都很尽心,谈不上怠慢,缇帅若是还没尽兴,尽管往小人身上招呼。」安典彩似哭似笑,神情诡异。
  「本官时间金贵得很,没工夫与你耽搁,改日有暇,一定奉陪。」丁寿坐着的身子略微前探,沉声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若答了,可免受皮肉之苦。」
  「缇帅请问。」安典彩轻声道。
  「你们白莲教劫掠延安所得财货藏在何处?」丁寿道。
  安典彩摇头:「什么财货?安某不知道缇帅在说什么。」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白莲教此番起事,贻祸数县,十室九空,掠得财货钱粮绝不是小数,可官军连战连胜,缴获所得只是一些浮财,各县的秋粮细软,都被你们吃了不成。」丁寿冷哼道。
  「据审问教匪所知,你乃邵进禄妹丈,专门为他打理钱粮俗务,这藏匿之地,想来最是清楚。」
  「缇帅当真想知晓?」安典彩说得有气无力,却并没有否认。
  「废话!」
  「缇帅离得近些,小的有伤在身,用不上力气说话。」安典彩的确虚弱万分,声若蚊呐。
  丁寿起身,侧耳倾听,冷不防安典彩张嘴就咬,幸得丁寿身法快捷,偏头便已躲开。
  一口没有咬到,安典彩凄声长笑:「呸!狗官,想要从大爷这里得到圣教秘密,下辈子吧!哈哈……咳咳咳……」
  笑得过于用力,安典彩支撑不住,连声咳嗽。
  看着状若癫狂的安典彩,丁寿并没有发怒,目光怜悯地看着刑架上挂着的安典彩,「你们这些人呐,总是不明白一件事情:锦衣卫肯与你好生说话,便是你最该庆幸的时刻。」
  丁寿摇头叹息,「你不明白,他也不明白。」
  摆摆手指,一名锦衣卫将一个包裹拎到桌上,解开包袱皮,露出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大哥!」看清人头面容,安典彩目眦欲裂,厉声痛呼。
  「丁某劝过安掌柜,兵者不祥之器,安掌柜许是听进去了,邵堂主却是执迷不悟,把命都交待了,可怜!可叹!」丁寿唏嘘不已。
  「叹你姥姥,有什么手段尽管往老子身上来,看大爷能不能遂你们的愿,日你先人的!」
  安典彩破口大骂,丁寿不以为忤,「丁某知道,安掌柜想激我杀你,啧啧,这帮废物下手没个轻重,你这身子再用刑怕也坚持不住了,还好,邵堂主死前给提了个醒儿……」
  丁寿回到椅子上,二郎腿一翘,「来啊,把人带上来。」
  镣铐声响,一名鬓发散乱的女子被锦衣卫推搡进来。
  「娘子,怎么是你!」安典彩看清妇人容貌,大惊失色。
  「相公,你……」同时妇人也看见了血葫芦般的安典彩,泪水夺眶而出,「
  谁把你折磨成这样?」
  「本官可能算一个。」极没有眼力见儿的丁寿突然插话。
  「你……」妇人恼怒地向丁寿冲去,却被脚下镣铐所绊,一跤跌倒。
  「娘子,小心孩子!」安典彩惊呼。
  「哦?原来尊夫人有孕在身,这可不太方便。」丁寿嘚嘚瑟瑟地抖着腿。
  「姓丁的,你想做什么?」安典彩牙关紧咬,切齿怒道。
  「常言说父债子偿,夫债妻偿,安掌柜受不得刑,只好由尊夫人代劳了。」
  丁寿细细解释。
  「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就是,为难妇道人家,算什么英雄好汉!」安典彩嘶吼道。
  「我不是英雄好汉啊,你们不都管我们叫朝廷鹰犬么?」丁寿对这名号真有些沾沾自喜,「没有名号所累,做起事来就不会束手束脚,做鹰犬实在太快活了,是不是?」
  卫帅发话,周遭锦衣卫连连点头,附和大笑。
  「你……噗——」安典彩发现,这个人并无一点朝廷大员的廉耻之心,甚至所谓江湖道义在他眼里都是狗屁,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
  「相公!!」妇人挣扎着跪爬到丁寿面前,连连磕头:「大人,求求您,求您放过我家相公……啊!!」
  妇人抬头,突然见了桌案上的兄长头颅,脑子「嗡」的一声,呆在当场。
  「看见了吧,令兄不识时务的下场,你倒是可以劝劝尊夫……」丁寿瞥了眼一旁人头,冷声说道。
  「我与你拼了!」妇人恍如雌兽,猛地向丁寿扑去。
  可凭她那几手拳脚功夫,莫说镣铐在身,便是手足自由,也伤不到丁寿分毫,丁寿只是轻轻一拨,妇人便再度跌了出去。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丁寿掸掸衣袍,似乎怕妇人身上脏污沾了自己。
  几个锦衣校尉一见这泼妇竟敢当众对卫帅不敬,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嘴巴,打得妇人口唇破裂,脸颊高高肿起。
  安典彩心痛如绞,连声喝骂,最后还是丁寿出言阻止。
  「好了,邵氏有孕,下手别太重了。」
  几个锦衣卫立即停手,一通「大人菩萨心肠」的阿谀奉承,丁寿信手打了个响指,让这帮马屁精闭嘴,轻声吩咐:「改用鞭刑吧。」
  「鞭刑?什么鞭刑?我娘子如何还能经得起鞭打?」
  几名锦衣卫面上都浮起了丝丝淫笑。
  「不是皮鞭,是肉鞭。」
  「一根鞭子不够,还得多来几根。」
  在妇人邵氏惊呼声中,几个五大三粗的锦衣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妇人的粗布劲装撕得粉碎。
  邵氏家境优渥,保养得还算不错,再加上平日习武强身,一身皮肤虽说不上细白娇嫩,可也光滑紧致,只是小腹微微凸出,少了几分腰身曲线。
  「卫帅,您来个头彩。」一名锦衣校尉谄笑凑前。
  丁寿皱眉摆手,邵氏虽有几分姿色,他也未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若只为换个口味,邵氏的样貌皮肤,比之官宦出身的雨娘相距甚远,还不足以让他提起性趣。
  自家大人不上手,几个锦衣卫便没了顾忌,你争我夺地打开邵氏镣铐,两个人一边一个压住她双手,另一个脱了裤子便向邵氏身上压去。
  邵氏毕竟练过功夫,两腿得了解脱岂能轻易让人如愿,曲腿奋力一蹬,那名锦衣卫仰面跌倒,胯下肉棍子旗杆一样高高举着,说不出的可笑。
  「一帮废物,连个女人都拾掇不来,折了她的四肢不就老实了。」丁寿笑骂道。
  「大人高见。」惯于擒拿手法的锦衣卫对这一套是熟门熟路,在邵氏惨叫声中,双手双脚皆被卸脱关节。
  没了抵抗,一众锦衣卫省事许多,一个身高体胖的校尉往邵氏身上一压,黑黝黝的肉棍立时没入了蜷曲乱草中,邵氏蜜道干涩,被这一下猛插撞出了一声闷哼。
  那名校尉也不停歇,晃动着屁股开始一下一下耸动,旁边几人开始计数叫好,更有等不及的在邵氏那肿胀的奶子上抓来揉去。
  「安掌柜,可想到藏匿之地了?」丁寿晃到安典彩身前,悠悠问道。
  「俺日你娘!」安典彩虎目含泪,耳听着妻子惨呼,闭紧了双眼。
  「这个丁某怕是无缘得见,不过安掌柜可以细细欣赏旁人日尊夫人的场面。
  」
  在丁寿吩咐下,两个锦衣卫扳起安典彩脑袋,将他两个眼皮强行撑开,让他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妻子遭人淫虐的场景。
  「呜呜……啊啊……相公救命……」
  妻子已被人夹着两侧坐起,身上满是横七竖八的抓痕,两个乳房在旁边锦衣卫的大手中不断揉搓变形,下面一个中年锦衣卫已然接手,正快速向上挺动,萋萋杂草间可见一根黑色肉棒在快速地进进出出,在她背上还趴着一个高个校尉,配合着那中年锦衣卫一进一出,激烈耸动,从妻子苍白的面孔中可以看出,此时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伪明鹰犬,安某做鬼也不会绕过你们。」安典彩字字泣血。
  丁寿冷冷道:「若真有鬼神之说,该担心的也该是安掌柜你,延安府万千冤魂可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去还债呢。」
  安典彩哑口无言。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夹杂着一众锦衣卫的惊叫声,丁寿回身,只见邵氏下方的锦衣卫胯间一片血迹。
  丁寿初时还当那家伙被人骟了,再看邵氏哆嗦着嘴唇浑身震颤,两腿间的汩汩血迹,顿时明了内情:胎儿没了。
  「快,快去寻郎中!」安典彩拼命挣扎,坚木刑架被他晃动的吱吱作响,绑缚的手腕中都勒出血来。
  「寻医好办,安掌柜知道丁某想要什么。」丁寿不为所动。
  安典彩看着气息奄奄的妻子,硬是从下唇中咬下一块肉来,和着血惨声道:「罢了,我说。」
  
  用绢帕擦拭着双手,丁寿神态轻松地从牢房中走出,猛一抬头,见地牢大门前俏立着一道倩影,莞尔笑道:「若水,你怎么在这?」
  戴若水郁郁不乐,不答反问:「有这个必要么?」
  「你是说……」见戴若水向方才那间牢门处一指,丁寿已知其意。
  「你觉我所行太过?」
  「你说呢!」戴若水没好气道,「他们为非作歹,你杀了便是,反正罪有应得,何苦这般造孽!」
  「白莲教拥众谋乱,荼毒生灵,贼势虽灭,贻患无穷,你爹部下作战需得犒赏、百姓过冬要耗口粮,若不设法逼问出教匪囤积所在,这桩桩件件如何解决!
  」
  「白莲教众皆亡命之徒,等闲皮肉之伤难撼其志,非常之时只有行非常之法。」丁寿长吁道。
  「你这般七搞八搞,传出去对你名声可不好,坐实了你小魔头的身份。」戴若水幽幽低语。
  「不使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只要百姓安居其所,我一人声名算得什么,魔头也好,鹰犬也罢,我自当之。」丁寿大袖一振,朗声说道。
  默忖片刻,戴若水似乎决定了什么事,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当。」
  丁寿不答话,只是古怪地看着戴若水,看得小姑娘浑身不自在,摸着玉颊迟疑道:「可是哪里穿戴不对了?还是我脸上有脏东西?来前才对镜整理过,不应该呀!」
  「没有。」丁寿展颜一笑,「我只是在想,仙魔联姻,你我身后会有多少人来找麻烦……」
  「讨厌!」戴若水顿足娇嗔,「人家是说和你携手迎敌,谁说这个啦!」
  「不是这个?」丁寿诧异。
  「当然不是。」戴若水樱唇嘟起,信誓旦旦。
  「那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戴若水急忙双手遮住脸颊,待看见丁寿促狭笑容,才明白过来,「你诈我!」
  丁寿哈哈大笑,戴若水只觉耳根似火,蛮靴点地,逃一样地飞奔而去。
  这妞儿二爷吃定了,去他娘的天地仙侣、四灵十魔,别说找麻烦,天塌地陷我也不在乎,丁寿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暗暗下了狠心。
  「卫帅,花马池有信鸽到了。」一名锦衣卫小心凑到了正犯花痴的丁寿近前。
  「什么事?」丁寿随口问道。
  「密信里于头儿交待,蜡丸定要卫帅亲自验看。」
  丁寿暗自皱眉,郝凯与于永二人在花马池养伤,会有什么事态值得这般慎重,接过蜡丸验看,见密封完好便信手捏破,里面有两团纸条,丁寿看过之后瞬间面色大变。
  「快去请曹都堂!!」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5:57:29

第四百三十二章 传密讯沙窝设伏 立战旗荒丘鏖兵
  「夤夜见召,未知缇帅有何吩咐?」衣冠不整的曹巡抚几乎是被锦衣卫给架进的陕西千户所。
  饮宴之后,曹元亦有几分醺意,早早的回下处安歇,锦衣卫奉命来寻时他还宿醉未醒,脑子昏沉沉地一时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知晓丁寿令下得急,锦衣校尉们哪里还容得曹大人慢慢醒酒,三下五除二给他套上件衣服,左右一边一个夹起来就往外走,有人拦阻问起只说是遵从卫帅吩咐请都堂过去坐坐,他们说的也是实情,可听得人就不觉得是一回事了,哪有这般请人的,莫不是丁寿拾掇完宁夏巡抚,又要对陕西巡抚下手了,连曹元自己都被这阵势弄得发懵,酒都被吓醒了,一路上反复琢磨自己哪里得罪了丁寿或是他背后的哪尊大神。
  进了锦衣卫衙门,再看丁寿面色不善,曹元不详预感更加强烈,能率先开言问候,已是鼓起了莫大勇气,至于出口的声音微微发颤,那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
  所幸丁寿也没心思探究曹元声线变化,直接开门见山:「都堂,才总制如今到了何处?」
  「啊?!」一听不是自己的事,曹元略感意外。
  「啊什么,我问你才总制的捣巢轻骑到了哪里?」丁寿拍案吼道。
  「上次得到消息是过了羱羊泉,如今应是在大沙窝,速度快些或许已在柳条川功成身退。」对方言语无礼,曹元也未敢计较,如实回话。
  丁寿脸色更加难看,「曹雄的接应大军呢?相距多远?」
  「十几里……或许几十里,当不会有太远路程。」曹元也不确定。
  丁寿更加烦躁,「马上传讯曹雄,速速会合才部堂,回师花马营。」
  「才部堂志在捣巢,事若未竟怕不会轻易折返。」事不关己,曹元立即恢复了朝廷大员的从容镇定,你当大军出塞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来去随意,再说他才汝栗也不会听我曹以贞的。
  「就怕事情成不得啦!」丁寿抢步窜到曹元面前,急吼道:「锦衣卫传来密讯,鞑子在沙窝预有埋伏。」
  「这……这怎会……」曹元闻讯失措,张皇道:「部堂出兵前再三确认,鞑虏主力已东侵宣大,如何还有兵力设伏,哪里的消息?会不会有误?」
  见丁寿面沉似水,曹元也觉自己这话问得多余,才宽孤悬塞外,军情纵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轻忽,讪讪道:「只是大军出塞,行踪不定,前次得到消息还在羱羊泉,如今何处还不可知啊。」
  曹元说的也是实情,即便是锦衣卫随军,他们的信鸽也只能飞回驯养之地,无法联系到途中行军,丁寿略一思忖,沉声道:「马上派边军夜不收,分路出塞,务必尽快将消息送到曹雄军中。」
  曹元捋须颔首,「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那还不快去!」丁寿抬眼见杵在那里装深沉的曹元,气不打一处来,猛拍了一下桌子。
  曹元冷不丁被吓了一哆嗦,略一拱手,立即三步并两步向外奔去。
  「慢着。」
  「缇帅还有何吩咐?」曹元自己都觉得这个巡抚当得窝囊。
  「告诉曹雄,接不回才部堂,他的总兵官也不要做了。」丁寿冷声道,杨一清这些旧部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只能重锤敲响鼓,逼上一逼了。
  曹元面色一变,见丁寿目光阴冷,连忙点头应声,逃也似的跑回去安排布置。
  「第一次啊,希望锦衣卫的消息是假的……」跌坐椅上,丁寿扶额苦笑,再度展开了掌心标有锦衣卫暗记的纸团,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沙窝有伏,大军危矣!暗探随风。
  
  朔风呼啸,大雪漫天。
  皑皑白雪早被鲜血染红,滚滚黄沙也已被人马尸体掩盖,刀枪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双方将士争杀嘶喊在风声中显得暗哑低沉,听来凄厉非常。
  一座孤零零的沙丘,明军大纛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帅旗下三边总制才宽端坐在一副空马鞍上,铁甲上覆了厚厚一层白雪,花白胡须冰霜微挂,他仍如岩石般岿然不动,冷眼观察周边战事。
  铺天盖地的草原胡骑遍布在沙丘四周,队伍虽散不乱,马上骑士俱是皮甲毡帽,剽悍轻捷,大呼小叫如狼群般向沙丘不断冲击。
  明军则以随军驮马辎重为壁垒,背靠沙丘下马结阵,近丈长的骑枪分为三重攒簇向外,好似刺猬般让胡骑无从下嘴,阵内更有军士不断张弓放箭,居高临下向鞑子骑军投出一波波箭雨。
  鞑骑张开两翼,无数骑士手挽骑弓,策马奔驰中娴熟地从马鞍两侧箭袋中取出重箭,搭弓认弦,压制明军射手。
  眼看两军相距渐近,明军阵前突然亮起一片红光,伴随着浓浓硝烟的是连续不绝的震天爆响,胡骑还未冲近阵前,前锋便被明军三眼铳轰得人仰马翻,人马倒地,卷起大片黄沙。
  后队骑士毫无惧意,反而激发心底凶性,仍旧义无反顾朝前蜂拥,连连催动坐骑向严阵以待的明军枪阵迎头撞去。
  交战多年,这些草原胡骑也熟知明军火器底细,威力强大不假,可装填缓慢也是真,只要舍得死人,自能闯出一条道路,可惜他们却忘了,今日面对的并非昔日常用火器列阵的明军步兵,而是下马作战的精锐边骑。
  明军边骑尤擅软弓长箭,便是在马背上也可在颠簸运动中使用软弓轻松瞄准骑射,此时下马而战,开弓更加迅速,数百张弓弦不断从满月和半圆往复变化,羽箭如飞蝗般向胡骑射去,配有五寸余箭铤的明军长箭,毫不费力地穿透鞑子皮甲,带走一条条鲜活生命。
  后阵之中,号角声连连响起,不理前军伤亡,只是不断催促向前,冲锋的蒙古骑士此时也发了狠,纷纷抛了弓箭,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只是跃马向前,和汉蛮以矛对矛,以刀换刀,搏个生死分晓。
  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胡骑终于狠狠撞入了枪阵,在一片人喊马嘶的嘈杂声中,混杂着刀枪入肉的闷响,双方兵士惨叫怒吼着以命换命,纷纷倒地,凭着冲锋积攒的马力不断冲击,明军防线渐渐不支松动。
  安然端坐的才宽终于动了,扭头向身旁中军旗牌官点了点头,中军高高举起令旗,连续挥舞了数圈。
  明军侧翼随着令旗挥动,分开一道阵门,一二百名骑兵由阵中奔出,清一色的西番骏马,足轻体健,马上骑士无一不是精壮大汉,手中挥舞着雪亮长刀,向猬集在阵前的鞑骑冲来。
  沙丘不大,一次可投入攻击的兵力不过千余,正在冲击步军防线的蒙古兵士大部分猬集阵前,脱身不得,这时明军冲至,再想拨马迎击已然不及,只有少数还未投入战斗的胡骑强拨马头,回身迎敌。
  见此情景,蒙古后军同样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大队骑军从各阵中涌出,纷纷朝这里打马增援,南蛮龟缩在沙丘上也就罢了,而今竟想出阵与草原勇士野战,既然想要寻死,那便成全了他们。
  边骑精锐所恃者除了软弓长箭,尚有快马轻刀,明亮如水的刀锋轻薄如纸,在快马疾驰中灵活飞舞,瞅准在鞑骑身上轻轻一抹,瞬间便是一道血雾喷出,只一个短暂交锋,还未提起马速的鞑骑便有数十人哀嚎落马。
  冲破阻碍的边军骑兵一步未停,直冲纠结阵前的蒙人队伍,进攻中胶着的鞑兵胡骑回身不及,瞬间被杀得七零八落,大呼小叫着掉头后撤,马匹已折在阵前的骑士,也是拼着命四散奔逃,运气不好的成了阵中箭手的活动靶子,挂着背后箭支埋首在黄沙积雪之中。
  待后军鞑骑赶到阵前,这支边军精骑早已回归本阵,迎接他们的又是重新整队已毕的明军枪林,胡骑无奈之下只得抢了同伴尸体,恨恨退却。
  眼见鞑子被杀退,明军将士同声大呼,呼声撼天,震得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为之一滞。
  
  周尚文快步登上沙丘,叉手一礼,「禀军门,鞑兵又被杀退,我军伤亡也是不小。」
  才宽默然点头。
  「军门,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否?」周尚文踌躇不决,心中烦躁,顺手摘了兜鍪,虽处风雪之中,他头顶上还是冒着腾腾白气。
  「有甚话等穿戴好再说,」才宽瞥了周尚文一眼,淡淡道:「周将军熟知军伍,便是不为军中仪容,也要小心」卸甲风「才是。」
  「谢军门提醒。」周尚文讪讪将兜鍪重新戴上,犹豫不决道:「末将还是想请军门三思,尽早突围。」
  「哦?」才宽眼皮微抬,不置可否。
  既然已经开口了,周尚文索性说清楚:「鞑子伏兵骤然四出,军门身处重围,急切间下令退守沙丘,结阵自保,虽是应变得宜,可也身陷险地,如今鞑子层层围困,我军孤立无援,纵然能击退他一次两次,甚或十次八次,总有力竭之时,不如趁如今人马尚有余力时,拼死突围,尚有一线生机。」
  才宽面容如古井无波,半晌不语,周尚文心中惴惴。
  「走得脱么?」才宽突然道。
  「能!」周尚文兴奋道,「军中士卒多受军门恩遇,甘愿效死殿后,申居敬等中军夜不收皆是敢死能战之辈,吾等誓死护得军门周全。」
  「老夫是说他们……」
  顺着才宽目光望去,沙丘下静躺着许多阵亡将士的尸身,还有不绝如缕的伤者呻吟阵阵传来。
  周尚文神色一黯,这些人也是他的袍泽手足,如何割舍得下,可情势如此,又能如何,艰难道:「逝者已矣,军门……」
  「老夫急功近利,一念之差,以至多少陕西健儿埋骨黄沙,如今有何面目舍弃他们,更遑论为我舍命断后……」才宽凄凉一笑,「若真如此苟且得生,老夫无颜立足朝堂,更无脸面见三秦父老!!」
  「军门……」周尚文还要再劝。
  才宽挥手打断,「将军好意心领,我军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说为捣巢之便军器准备充足,便是曹总镇接应大军与我等首尾相顾,旦夕可达,鞑子若真有胆与老夫在这里来一次决战,老夫求之不得,就怕他们舍不得下这个本钱,哈哈哈……」
  周尚文却没有才宽的乐观,急声道:「曹总镇后军若能来,早便来了,他是杨总制提拔任用,军门却是刘公公举荐而起,其间已然有隙,况且……」
  「况且什么?」才宽沉声问道。
  「况且军门虽厚待士卒,却寡恩将吏,曹雄对此早有微词,那些因畏葸避战被军门游营之将校也多心存怨念,指望他们拼死来援,还不如马上自救来得妥当!」周尚文也是豁出去了,直言无讳。
  「大胆周尚文!为谋脱身出围,竟敢诋毁上峰同僚,真当本帅不敢阵前杀将么!」才宽怒声厉叱。
  周尚文先是一愣,随即面色涨红,大声道:「军门若疑末将贪生怕死,标下愿自领命断后!!」
  「罢了,且寄你一条性命。」才宽转眼已恢复镇静,淡然道:「传讯众将,岳武穆曾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本帅位列左班,尚不惜以死报国,尔等赳赳武夫,不及我这垂垂老朽乎!」
  才宽已存死志,周尚文知晓多说无益,躬身行礼道:「军门倘执意如此,标下等自当以命相随,我等关西将种,生死等闲事尔,何须激将。」
  皓首微扬,才宽凝视周尚文缓缓点头,「好,此番老夫若是不死,定对关西武臣另眼相看。」
  周尚文施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忽听四方呜呜号角之声连天响起,他霍然转身,身上鱼鳞甲片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撞击出一阵脆响,疑惑道:「这不是鞑子攻击的号声?」
  从沙丘上望下,只见在号角声中,原本松散的蒙古骑兵逐渐列成一个个骑兵方阵,方阵之间空出一个很大的间隙,仿佛一条宽阔大道般,紧接着大队大队的蒙古骑兵,似乎无穷无尽地在方阵通道间涌出,让周尚文震惊的是,新涌出的骑兵穿着的并不是鞑子惯常使用的皮甲,而是个个披着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全身铁甲!
  几乎转瞬之间,铁甲骑兵便填满了通道,后队似乎还在源源而出,前面涌出的骑兵在阵前两翼分列,一片片铁盔高低起伏,一排排的长矛如林树立,望之如同钢铁城墙,坚不可摧。
  一杆黑纛苏鲁锭高高举起,九九八十一匹枣红公马黑鬃搓成的缨子随风摆舞,原本安静的蒙军方阵间爆发出了震天呼啸,声势骇人,沙丘上的明军都为这声势所慑,不少人禁不住退了几步才稳住心神。
  才宽从马鞍上缓缓站起,轻声道:「正主终于来了……」
  
  黑纛苏鲁锭战旗之下,重重铁甲护卫之中,几个蒙古贵人端坐马上窃窃私语。
  一名身高体壮,披着一身名贵抹金甲的蒙人将领正摇着自己肥硕头颅,「火筛,南蛮并不如你说的那般好打,如今平白损了许多勇士,该怎地说?」
  金甲将领身边那人比他个头略矮,皮肤较其他人更为白皙,穿着也最为华丽,不但甲胄下衬了在汉地也价值不菲的锦绣彩缎,便是头戴的貂帽上也插了数根长长雉尾,闻言立即颔首,马鞭指着沙丘道:「你哄我们说南人孱弱,让我等出兵助你,破关所得之财尽归我等,只这数千南蛮便如此难缠,陕西还有十余万边军,如何破关而入!?」
  被二人问话那人身姿魁伟,赤红脸膛,身上穿得虽也是草原上寻常难见的全副铁甲,却少了许多装饰,看来简单实用,听了质问也不着恼,微笑道:「中原地大,汉人众多,有些许能战勇士也不足为奇,太师与平章大人亦常带兵破边,当知某所言不虚。」
  对话这三人便是赫赫有名的蒙古右翼三万户领主,着金甲的是鄂尔多斯万户领主满都赉阿古勒呼,戴雉鸡翎的是永谢布万户太师亦不剌,回答二人问话的红脸大汉则是不久前破关抄掠才吃了暗亏的蒙古驸马——火筛塔布囊。
  「那可未必,以前明军好打是因为中原皇帝是那个弘治汗,如今汉人已经换了皇帝,若是这正德汗也像当年的成化汗一般任贤用将,不说打草谷了,怕是你这河套也呆不久咯!」亦不剌是应火筛之请,趁着黄河冰封率军渡河进入河套,这种风凉话说起来毫无负担。
  「太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中原换哪个皇帝,蒙古勇士不还是大草原的雄鹰!」火筛个人勇武绝伦,东至辽东,西至贺兰,大明九边千里防线,皆是他牧马驰骋之地,故对亦不剌所说不以为然。
  「太师所言是真是假,问问你那父汗最是清楚!」
  满都赉突然接口,随即与亦不剌两人放肆大笑。
  火筛的一张赤面近乎涨成紫色,挽着马缰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可见怒气压抑之深,他的夫人伊可锡公主乃满都古勒汗与满都海所生次女,满都古勒汗满都鲁死后无嗣,满都海下嫁满都鲁曾侄孙巴图孟克,他一下子从人家的姑祖父变成了便宜女婿。
  其实辈分跌惨点倒无所谓,反正蒙古各部之间互相联姻,辈分本就论不清楚,今天你娶我女儿,明日我当你女婿的事并不鲜见,本就是一本烂账,火筛也不太在意这点名分,只是巴图孟克称汗以后,那位岳母大人满都海把蒙古各部几乎都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曾经盛极一时的瓦剌部直接就被撵到吐鲁番北面去啃哈密瓜了,满都赉与亦不剌两个领主同是出身瓦剌部,对他这个为岳父母摇旗呐喊甚至亲自带人下场助威的便宜女婿自然戒心重重,处处提防。
  见火筛越生气,二人越开心,鄂尔多斯和永谢布都被那只母狼教过做人,如今臣服达延,非是自愿,而是不敢不从,将那对夫妻在威宁海被南朝太监和将军联手教训的「丰功伟绩」没事拿出来提提,也是对他们受伤心灵聊作慰藉,何乐不为。
  「几位大人,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加紧消灭这支南蛮才是正理,适才差一点便可踏破汉蛮阵型,这次不妨多派些人手,一鼓作气冲上沙丘。」一个老者突然插言道。
  这人也是一身精良甲胄,粗脖短颈,虎背熊腰,坐在马上如熊罴一般,不怒自威,正是和丁寿有过节的那个布日固德的老子,蒙古少师孟克类。
  孟克类虽在永谢布万户旗下,却独立掌管有着大量部众的布里亚特和巴尔虎两部,势力强大,说来他同样出身瓦剌,其父便是曾袭杀也先的巴图特万户阿剌知院,有这么个搞内讧的亲爹,再加上他爱女古实又成为了巴图孟克的哈屯,亦不剌对孟克类有多忌讳自不用说,此时听他插口,心里极不痛快。
  「少师大人,我部勇士听塔布囊安排调遣,前去阻截明军大队,哪里还有勇士可以增派。」亦不剌冷冷道。
  满都赉也仰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鄂尔多斯的勇士在方才进攻中损耗不小,暂时难以出动,少师有意,可请巴图特健儿出手,我等也不在乎你抢了头功,待将来掠得南朝财物,少不得有你一份。」
  孟克类左右看看,只见两部人马四下遍布,士饱马腾,蠢蠢欲动,这二人简直睁着眼说瞎话,不由恼道:「难道我部勇士便没参与征战,为了诱使南蛮出兵,各部健儿东出佯动,若是巴图特与蒙郭勒津勇士在此,何须你们出手!」
  「便依少师之意。」亦不剌抚掌连声称好,「少师大人果然老当益壮,某也早闻巴图特勇士之名,既然少师大人麾下甘为前驱,我等部族战士愿随其后。」
  我意?我什么意?如今某身边哪还有巴尔虎和布里亚特的勇士?孟克类略一思忖,顿时明了亦不剌之意,他是想让自己身边的亲卫青甲士作为马前先锋,岂有此理!
  几人身边环卫的数千具装甲士,乃各部菁华所在,那一件件铁甲都是各部通过边市走私,一点点攒集拼凑,得来不易,哪个敢随意牺牲,这厮分明想伤巴图特的根基元气,孟克类不由怒气勃发。
  未等孟克类发作,火筛已经抢声道:「若是撕开了明军防线,又当如何?」
  亦不剌与满都赉相视一眼,沉声道:「那何须说,照原来约定,大家合力吃了这支轻骑,分路破关,趁着白灾未到,狠狠抄掠一番,回驻地过冬。」
  「一言为定?」火筛再度确认。
  满都赉不耐道:「某连圣主可汗的哈日苏鲁锭都带来了,还不够诚意么!」
  鄂尔多斯负责守护、祭祀、迁移成吉思汗八白宫,同时握有代表成吉思汗战神标志的哈日苏鲁锭,在蒙古诸部之中尊贵非凡,听满都赉如此说,火筛才算满意点头,拨马前出。
  「塔布囊,难道真要用亲卫去给那两条喂不饱的豺狗闯出一条通路?」孟克类催马赶上,不解问道。
  「又能如何,铁柱泉俺们大意失了算计,剩下那点牛羊生口还不够填补损失的,若不趁着机会再入关一次,今年的冬天怕不易过啊!」火筛浓眉紧锁,吐出一口浊气。
  「那如往常一般,挖开边墙冲进去抢就是,边军来了就换个地方,何苦啃这块硬骨头?」
  「某就是要全歼南朝这支精锐,让汉蛮今后龟缩城堡,再不敢出来与我等捣乱!」火筛狠狠说道。
  孟克类一怔,随即醒悟火筛今日此举的真实意图,若是今后打草谷时,南朝边军再时不时猛地来上一记,部落可禁不起这样三番两次的骚扰损失,只有将南朝打疼打怕,才可一劳永逸,放心大胆地入关劫掠。
  「那便将你我的亲卫合起来,一起投进去,彻底压垮明军。」虽是明白其中道理,孟克类心中仍觉肉痛。
  「不急,草原勇士的性命不能这般白白填进去,」火筛注视沙丘顶端高高竖立的明军大纛,平静说道:「南人军心稳固,还不是进攻之机。」
  在孟克类瞠目结舌的目光中,火筛单人独骑向明军驻守的沙丘缓缓走去,虽只一人,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豪杰气度,便是素来与他不睦的亦不剌二人也暗暗心折。
  行至明军阵前一箭之地,火筛朗声道:「吾乃大元土默特万户蒙郭勒津部领主、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南朝军将何人领军,可敢出来答话?」
  万军注目中明盔乌甲,单骑向前,面对明军枪林泰然自若,只这般威风气势,便让崇武尚勇的蒙古胡骑人人振奋不已,挥舞着手中兵器大声疾呼:「火筛塔布囊!」
  「火筛塔布囊!」
  明军相顾愕然,敌人首脑将领便这样来到阵前,虽有一射之地,可若军中神射未必不能将他射落马下,便是遣出精骑,在鞑骑赶来之前将人擒下的机会也有六成以上,只是……这么做是否不太地道?
  正当明军不知所以,耳听后阵金鼓响动,前排明军不知其故,还是遵照金鼓号令如潮水般两侧分开。
  只见沙丘上那杆屹立不动的大纛快速向下移动,一名身披重甲的高大汉子捧着帅旗策马奔出,寒风之中旗帜翻卷,猎猎作响,旗下是一名裹着黑色披风的老者,金盔铁甲端坐马上,一见老者现身,明军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浪。
  才宽微微压手,明军声浪渐息,「本帅才宽,皇明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奉吾皇旨总制陕西三边军务。」
  才宽年纪虽大,却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此时三军阒寂,听起来分外响亮。
  火筛微微错愕,本以为与三大万户对阵的是明军宿将,没想到是一介文臣,更未想到对方身份竟如此之高,心中主意更是坚定。
  「原来是才老大人当面,火筛见礼来迟,还请恕罪。」火筛在马上单手抚胸,施了一礼。
  「好说好说,不知蒙古驸马驾到,老夫若有得罪之处,万勿见怪。」才宽在马上拱手回礼。
  二人对面彬彬有礼,话语间却词锋敏锐,唇枪舌剑。
  「老大人身陷重围,援兵受阻,突围无望,当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为麾下将士安危计,下马归顺,我家大汗素有爱才之心,火筛愿保大人平章重任,岂不两全!」火筛攻心为上,一口便道出才宽所部身陷死地。
  「老朽不才,自幼读书明理,深晓夷夏之辨,麾下儿郎便是粗鄙不文,也知国仇家恨,陕西三边屡遭鞑虏兵燹,几许家园被焚,多少亲人受戮,彼此仇深似海,吾等岂可做卖身投敌,屈膝侍贼的禽兽之举!」才宽并不否认,几句话激起将士同仇。
  火筛皱眉道:「你们汉人有言:良禽择木而栖,又说」除死无大事「,些许虚名,何须挂怀!」
  才宽大笑:「老朽书读多了,心思自不及驸马活泛,比如一些认孙为父的变通之道,更是拍马不及。」老大人虽在阵前,刻薄利嘴的功力可是丝毫未减。
  果然,火筛闻言面罩寒霜,冷冷道:「南朝权阉当道,君昏臣暗,你为这样一个朝廷死战到底,可觉值得?」
  才宽略微一顿,提气纵声道:「生为明人,死为汉鬼,身即百死,无怨无悔!」
  朗朗清音,响彻天地,回声不绝,周遭明军热血沸腾,一圈圈重复下去,最后是数千人同声大呼:「无怨无悔,无怨无悔……」
  火筛见扰乱军心不成,反被他激起三军士气,拨转马头,阴声道:「好,某便成全大人。」
  明军正为才宽之语激得热血沸腾,那拨马回营的火筛突然飞速摘弓搭箭,回身一式「犀牛望月」,羽箭破空而出,森寒箭镞直直向才宽飞去。
  周尚文一直护卫在才宽身侧,火筛单骑叫阵,虽是敌手,周尚文心中也存了几分敬意,没想到这家伙来时光明正大到了极点,去时也卑鄙到了极致,突发暗箭,才宽还未隐入阵门,那一箭已到了近前。
  急切间周尚文挥刀格挡不及,只好伸手去抓,哪知火筛所用之弓力道强劲,他所处位置对旁人来说是强弩之末,对他而言箭势仍劲,锋利的锥型箭镞电闪间破开才宽铁甲,透胸而入,周尚文能抓住的——只有一截箭尾。
  才宽在马上晃了几晃,在众人忧心的目光中身子一歪,栽了下去,周尚文急忙揽住才宽身躯,明军帅旗下登时大乱。
  火筛冷笑中纵马驰回本阵,对身后明军追射的羽箭看也不看,三军失帅,看这支明军还能撑住多久。
  面对笑迎出来的孟克类,火筛才想说笑几句,忽见老伙计笑容凝滞,呆呆地看向沙丘方向。
  火筛霍地扭身,只见沙丘上明军大纛再度立起,旗下屹立的高瘦身影不是才宽还能有谁。
  「早闻火筛塔布囊草原英雄,勇冠大漠,今日一见,不过是一偷施暗箭的卑鄙懦夫,可笑可笑!」
  才宽纵声大笑,身边军士也一层层传了下去,明军齐声哄笑,更有通蒙语的兵士将这些话换成蒙语,大声呐喊,嘲笑鞑子卑鄙无耻。
  火筛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本来蒙人生于苦寒漠北,豺狼心性,战场上既尊重无敌勇士,也不以狡狯欺敌为耻,但前提你要是最终胜者,如今使了这下作手段,非但不胜,反被敌人嘲笑,自家人也觉脸面无光,不但亦不剌等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便是底层军士也觉火筛此举,丢尽蒙人脸面,目光中尽是鄙夷之色。
  「青甲士上,某要看看,那老儿究竟有多命大!」恼羞成怒的火筛狠狠下令,自己足可射雕的神射之技,竟然在一个南朝老朽身上失了准头。
  麾下养精蓄锐的亲卫甲士轰然应诺,纷纷上马,向明军沙丘冲去。
  他二人麾下亲卫甲士合在一处足有上千,这一次便投入八百之数,人马具装,铁面护脸,只在盔沿眉庇下露出一双眼睛,个个都散发着饿狼一般的光芒!
  具装甲士身后及两翼配有各部拼凑出的轻骑射手,这些人连甲也未曾披覆半件,只是皮衣毡帽,反正族中贵人交待,他们只负责抛射压制明军弓手,冲阵这些力气活,自有前面这些铁罐子来干,若是明军骑兵还敢杀出来,等待他们的便是如狼群般的草原精骑!
  沉闷的马蹄卷起厚厚黄沙,在狂舞的飞雪之中,蒙人甲骑如同一尊尊地下涌出的九幽魔神,亟待择人而噬。
  弓弦响动,箭如飞蝗,明军软弓连续不断地快速发射,箭雨飞洒到沉重铁甲上,只是溅射起星星火花,甲叶上挂满羽箭的蒙古甲士,看起来形状更加可怖。
  火光迸现,伴着震耳欲聋的火器发射,终于有具装人马不支倒地,如山一般的身躯滚落黄沙,发出沉重闷响,后续骑士并无畏惧,坐骑逐渐加快步伐,当先骑士已将手中长枪端平,向明军阵线直冲过来。
  脆弱骑枪组成的临时枪阵毕竟不比拒马,在铁骑冲锋下枪杆纷纷断裂,尽管也有战马甲士在长枪攒刺下哀鸣惨呼倒地,可明军的三重枪阵仍是无法阻挡一个个移动堡垒,明军防线轰然崩塌,在蒙古甲士的冲击下如海浪倒卷,向沙丘顶端漫去。
  申居敬一把抓住敌人长矛,挥舞着手中放空的三眼铳,狠狠砸在对方战马的头颅上,战马一声哀鸣,带着马上骑士轰然坠地,不等蒙古甲士爬起,申居敬丢掉三眼铳,拔出腰间短刀一跃扑上,反手在甲士颈间横刀一抹,一股污血喷出,溅了他一头满脸。
  抹掉脸上血迹,申居敬举目四看,明军已被身披重甲的蒙古甲士压迫得频频后退,胆气弱的已然掉头窜逃。
  「不要跑!结阵!顶住!」申居敬声嘶力竭地长呼,却无人肯听他的,连他本人都被败退人潮裹挟着向丘顶涌去。
  「顶住,顶住啊,一退就全完啦!」申居敬虎目含泪,大声呼喊。
  疯狂溃退的人群岂会有人听从,申居敬喉咙中发出的嘶哑呼号,与人嘶马鸣,兵刃撞击,还有将士负创的哀嚎惨叫,混杂一处,显得孤弱无力。
  罢了,罢了,大势已去,就这么死了,也好早日与地下弟兄们团聚,申居敬万念俱灰,颓然丢掉兵器,被逃兵推搡着跌跌撞撞向沙丘顶端挤去。
  浑浑噩噩之中,申居敬觉察逃散的人潮不知何时突然静止,他向上望去,只见呼拉拉作响的帅旗大纛下,才宽如岩石般坚定屹立,深邃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明军无一人敢与他目光对视,纷纷赧然垂首。
  「你们听!」才宽指着沙丘下,风声中传来鞑子屠戮残余明军的狞笑,以及垂死将士的悲呼,溃逃的明军羞惭畏惧,不敢抬头。
  「临阵溃逃者,斩!」周尚文按刀前出。
  众人心中一凛,冷静下来才想起军法严厉。
  才宽止住气势汹汹的周尚文,沉声道:「你们要逃只管去逃,坡上便有战马,能挣出性命也是个人缘法。」
  「军门,你……」周尚文急声劝阻。
  一众溃兵也面露不解,疑惑地看着这个治军素来严苛的三边大帅。
  「本帅便在这里,等着鞑子过来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才宽说完两眼微眯,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明军溃兵怔住了,看得出才宽是下定决心要死在此处,才宽上任以来,严整军纪,对有过将领苛行军法,可也多次为军士请赏,三边军士俱感其恩,若便这样将他丢在此处,在场众人无一能迈得开腿。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身陷鞑子重围,还想侥幸活着不成,如这样窝囊死了,到地底下也没脸见战死的弟兄们,是汉子的,随我杀回去!」人群中的申居敬振臂大呼,分开众人,率先杀了回去。
  人群中嗡的一下乱了,杂七杂八乱声不绝:「回去回去,军门这等尊贵之身都不惧死,我等厮杀汉贱命一条,怕个蛋啊!」
  「左右是死,拉他几个鞑子做垫背啊!」
  纷扰声中,溃兵爆发出了一阵古怪呼号,蓦身全都冲了回去。
  「你也去!」才宽睁开眼睛,环顾身后亲卫,「带着他们一起去。」
  周尚文悚然一惊,「军门,末将自去便是,你身边也要有人护卫啊!!」
  「老夫不需要了。」才宽淡淡道,神色间说不出的疲惫。
  周尚文握紧手中半截箭杆,狠狠一咬牙,「走,去杀鞑子!」
  明军布置在沙丘上充作壁垒的驮马辎重终于起了作用,蒙古具装甲士很难在一个又一个捆倒马蹄背驮辎重的驮马障碍间策马奔驰,这些青甲士索性下马步战,反正他们都是蒙郭勒津和巴图特各部精选出来的战士,杀法娴熟,马上步下均可一战,还可顺道将那些受伤倒地的南蛮解决个干净,不使一个漏网。
  正当青甲士们披着沉重厚铠,一步步向山顶杀去时,忽听坡顶传来古怪的尖啸声,迷惘抬头,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些刚才还仓惶逃遁的明军,如今一个个面容扭曲,喉咙里也不知发着什么声音的嚎叫,又向他们冲了过来。
  那些轻骑射手此时也都下了马,尾随青甲士跟进,随手还可在那些明军尸身和辎重上捞些好处,近几年大草原年景也不得好,黑灾白灾交替不断,日子难熬啊。
  突然杀返的明军同样惊呆了他们,难道这些南蛮都杀不怕么!尽管心中惊疑不定,这些部族弓手从小练出的箭术却未受影响,弓弦拨动,数百支羽箭顿时激射而出。
  羽箭如雨一般泼下,冲来的明军只是拼命拨打,任由棉甲上挂着箭羽,毫无退缩避让地冲进了蒙人队伍中。
  飞雪飘落,黄沙漫天,两军初一交接,便是血肉横飞之象,许多明军丝毫不避让对手兵刃,只是以命换命的绝户打法,你戳我一枪,我砍你一刀,只要不死,便是用牙齿,也要撕掉鞑子一块血肉。
  一名青甲士挥刀劈开一个冲来的明军,耳听身后风声,才要转身迎敌,被脚下一名受伤明军死死抱住大腿,还未等他转过身来,一记铁骨朵已狠狠敲中他的后脑,任是甲胄精良,这甲士也是两眼一黑,一头栽倒。
  只不过短短交锋,蒙古甲士转眼便折损了四五十人,明军死伤则更多,可无一退缩,沙丘上尸身遍布,黄沙都已染成了血色,不断飘落的大雪也遮之不尽。
  申居敬正与一名蒙古甲士翻滚在一起,好不容易再将敌人压制在地,反手拔下身上一支带血的箭头,冲着他左眼狠狠扎去,长箭贯脑,那名甲士捂眼嚎叫不止,申居敬立即抢了他的佩刀,一刀结果,少了耳畔啰唣。
  「痛快!真他娘痛快!」
  申居敬哈哈怪笑,一抬头,只见刀光一闪,一柄雪亮长刀冲他斜肩带背地砍了过来。
  申居敬此时骑在鞑子尸身上,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飞来一箭快若流星,直从挥刀鞑子眉心射入,鞑子一声未出,整个小山一般的身躯硬被带飞了出去。
  「好箭法!」申居敬大赞一声,扭头看去,惊喜叫道:「周将军?!」
  周尚文一言不发,抛下步弓,拔出雪亮腰刀,振臂一挥:「杀鞑子!」
  「杀鞑子!!」他身后上百精兵齐声怒吼,吼声似夹杂风雷之音,无数雄壮身躯义无反顾,直扑而上。
  周尚文长刀飞舞,挡者披靡,两个蒙古甲士疯狂抢上,挺枪攒刺,周尚文闪身避过一枪,抢过另一支枪头,刀光如练,带走一颗大好人头,他也不回身,直接震腕反挥,坚硬的夹钢刀柄直接砸在那人面甲上,将那名蒙古甲士砸得鼻梁凹陷,眼珠都迸出了眼眶,仰面栽倒。
  周尚文一步不停,长枪飞掷,又直接贯穿了一名蒙古甲士,将他生生钉在了地上。
  见其勇猛,更多的蒙古甲士疯狂涌上,周尚文毫无惧色,只是扭头望了眼高处仍旧屹立的孤独身影,舌绽春雷:「杀!!」
  在浑身浴血的周尚文带领下,已冲上半腰的蒙古甲士竟被压迫着逐渐退后,那些轻骑射手更是战心全无,纷纷寻找自己马匹,急于逃回本阵,他们只是奉命征召而来的各部牧民,虽说草原上全民皆兵,可他们的战意自无法与各帐的精锐甲士相比。
  沉重的号角声呜呜响起,各部轻骑听出其中催促逼战之意,短暂的面面相觑后,终于也呐喊着再度冲了回去,蒙古军法严酷,不遵号令者,财产牛羊析分族人,妻儿还靠何生活,这可比死了还要严重!
  正在交锋的蒙古甲士,闻听号角也战意抖擞,再不后退半步,草原健儿与关西豪杰便在沙窝荒丘上,舍生忘死,殊死搏杀,草原蒙语与陕西声腔发出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南朝也有勇士啊!」
  骑在马上眺望的亦不剌摇头轻吁,明军骁勇敢战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候便将儿郎投进去,是不是早了些?」满都赉在马上叉着腰,怎么看都像捧着他那圆球般的大肚子。
  瞥了眼不远处铁青着脸,关注沙丘战事的火筛二人,亦不剌微微摇头,「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只是想削弱蒙郭勒津和巴图特,可别把土默特和永谢布势力损耗太多,让巴图孟克那狼崽子捡了便宜。」
  满都赉点头,「也好,让火筛他们看看,鄂尔多斯的勇士们是如何打仗的。
  」
  号角一遍遍吹响,各部方阵开始逐渐调动,大队大队的草原胡骑向沙丘涌去,人数之众,几乎可将沙丘上的人马尽数淹没。
  烟尘之中,明军的喊杀声也越来越弱,除了依稀可辨的陕西俚语喝骂,几乎已见不到明军人影,也不知还剩下多少人犹在浴血坚持。
  大局已定,黑纛苏鲁锭下,满都赉亲热地拍着孟克类的肩头,「少师大人,儿郎们这仗打得辛苦,某与太师看在眼里,此次入关所得生口可多分你们一些。
  」
  孟克类心痛帐下甲士损失,冷哼一声,对满都赉这得了便宜卖乖之举不屑一顾。
  火筛马上欠身,「某多谢平章大人了。」
  「草原汉子,何须客气。」满都赉非常大度地不与孟克类计较。
  几人正虚情假意地套近乎,就听远骑哨探的刺耳唿哨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
  众人放眼向南看去,只见一队人马发疯一般向这里狂赶。
  亦不剌眯眼端详,辨认出了来人相貌,「是斡尔笃思!怎么回事?」
  「阿爸,不好了,南蛮大军压过来啦。」一名与亦不剌容貌相近的青年,狼狈滚落马鞍,向亦不剌连声大叫。
  「你野乜克力部的人马呢?塔布囊不是教你故布疑阵,迟延明军即可嘛!」
  孟克类怒吼道。
  「孟克类,不需你来替某教儿子!」亦不剌怒对孟克类叫道,又看儿子身上几处血迹,连声关切道:「你受伤了?伤在何处?」
  「没事,一点皮外伤,要不是讷古哷凯拼死相救,我差点回不来!」斡尔笃思心有余悸道。
  望了眼一旁肩头挂彩的讷古哷凯,亦不剌欣慰道:「好,不愧是扎赉尔部的勇士,某必将厚报。」
  「讷古哷凯,你说怎么回事?」孟克类急切问道。
  「本来一切都好,按照塔布囊的吩咐,做出各部大军云集假象,南朝军将一直不敢向前,可不知怎么,南朝大军突然像发了情的公牛,不顾一切横冲直撞,儿郎布置分散,一下便被冲垮,俺们只得收集人马,保着斡尔笃思赶来与太师会合。」讷古哷凯道。
  火筛脸色一变,「南蛮大队追着你们来了?」
  也无须讷古哷凯回答了,只见远处烟尘斗乱,盔缨晃动,无数轻捷骑士的身影好似平地跳跃而出,他们之后则是一排排半具装的边军重骑,无穷无尽,如山洪一般直涌过来,万千马蹄的踩踏声,震得大地都要塌陷。
  孟克类一把抓住亦不剌手臂,「太师,马上纠集各部,趁着南蛮步军未到,彻底打垮这支骑军。」
  冷冷扫了一眼孟克类,亦不剌向满都赉点了点头。
  满都赉立即会意,挥手下令,「走!」
  「走?平章大人,南蛮立足未稳,各部精锐都在,胜负犹未可知啊!」孟克类大声叫道。
  满都赉与亦不剌不理孟克类叫喊,带着帐下亲卫骑马而去,高高的黑纛苏鲁锭轻轻晃动,各部方阵随着苏鲁锭所指方向潮水般退却。
  「少师,不要喊了,便是必胜之战,他们也不愿损耗这个实力的。」火筛叹息道。
  「为何?」孟克类脱口问道。
  「汗廷。」
  火筛话一出口,孟克类便已明了,亦不剌等人只是名义上臣服达延汗,担心本部力量消耗太大,巴图孟克乘虚而入,接管永谢布和鄂尔多斯,这场仗,败了他们固然输不起,便是惨胜,一样是赢不起。
  「我们也快走吧。」火筛轻声道。
  「走?那些亲卫甲士怎么办?」孟克类一指沙丘,那些甲士正与明军纠缠一团,如何说撤便撤得出来。
  「看他们自己造化吧。」火筛再不废话,打马而去。
  孟克类看看越来越近的明军,再望向厮杀不停的沙丘,狠狠一咬牙,猛抽坐骑,奔着亦不剌等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周尚文披创十余处,有的伤口深可见骨,血都快要流干,只是将长刀拄地,摇摇晃晃强撑不倒。
  活下的明军多与他一样,浑身是伤,在他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正是蒙古各部引以为傲的精锐青甲士,明军大队赶到时,他们正被沙丘明军狠狠拖住,便是能上马脱开战场的,也被随后赶到的明军轻骑所吞没,那冲锋破阵的一身重甲,反倒成了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碍,八百青甲士,近乎全军覆没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沙丘下。
  「军门?军门在何处?标下曹雄接应你来啦!」全副盔甲的曹雄带着手下部将亲军,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上沙丘。
  「你是……周将军?」端详半天,曹雄才辨认出了血人般的周尚文。
  周尚文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
  曹雄左顾右看,只见满地尸首,提心吊胆地问道:「军门……他无恙吧?」
  周尚文骤然生出一股力气,回身扭过头去,望着明军大纛下那尊如雕像般伫立的老人。
  「军门,谢天谢地,您老人家安然无恙,否则标下如何向缇帅交待……」曹雄手足并用地爬上坡顶,正自庆幸不已,待看清才宽形貌时,所有的话又都咽进肚内。
  去了兜鍪的才宽手扶帅旗,一双深邃眸子已失了往日神彩,呆呆凝视前方,花白鬓发在寒风中轻轻抖动,整个身躯彷如岩石,冰冷而僵硬,胸前铁甲上一大片血迹晕染,好似傲雪红梅,炫人眼目……
  
  西安府,锦衣卫公署。
  「白莲贼藏匿黄龙山的财货粮食,已陆续起出,不但有此番劫自各县的,连贼人历年所积也全数充公,将士犒赏与百姓安置皆有着落了。」安惟学心中大石落地,一派轻松。
  丁寿微微点头,「粮食不得不发,也不可全发,需留一些充实常平和预备仓储。」
  「缇帅放心,下官省得。」安惟学与马炳然起身应诺。
  揉揉发胀的脑袋,丁寿看向曹元,「军门,曹总镇那里还未有消息传来么?
  」
  同样心事重重的曹元摇头苦笑,「缇骑的军情传递当比边军更快,缇帅若还未得讯,老朽这里……唉!」
  「各尽人事,各安天命吧。」丁寿同样一声喟叹,让不明情由的安、马二人诧异不已。
  「卫帅,花马池有密信到。」一名锦衣卫快步而入。
  「军门,曹总镇军情急递。」几乎前后脚,一名风尘仆仆的塘骑扑进了大堂。
  丁寿与曹元相视一眼,各自接过了属下信报。
  曹元撕开羽檄,展开塘报一看瞠目哑然,信笺顺着指尖无声落下。
  明知不合规矩,安惟学和马炳然还是忍不住拾起地上塘报,并头一看,尽皆失色。
  「三千捣巢精锐,幸存不足五百,连才总制也……」
  丁寿昏昏沉沉,扶案支撑着沉重身躯,嗓音晦涩艰难:「备马,去花马池,接部堂与将士们归家……」
  注:才宽字汝栗,直隶迁安县人,成化戊戌进士,授商河知县,升石州知州调潞州,后升南京刑部员外郎、郎中、淮安府知府,以忧去,服阕,改西安府,升山西右参政,河南左右布政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地方,正德三年升刑部左侍郎迁兵部左侍郎,刘瑾喜其才能,进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制陕西等处军务。其为人跌宕不羁,在州郡时好为长夜之饮,往往至醉,然吏事亦不废,及领边镇,颇任权智,遇将吏寡恩,遂及于难。(《明武宗实录》)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5:57:51

第四百三十三章 慈恩寺将士哭灵 快意堂公子决生
  西安府,大慈恩寺。
  代天子巡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偕陕西文武宪臣祭悼阵亡将士,召集大慈恩寺、大兴善寺、华严寺、法门寺等陕西境内佛门各宗大小寺院伽蓝僧侣三千人,举办度亡法会,得此消息,素来繁华的长安古城万人空巷,官绅百姓齐聚于此。
  自佛法沿河西走廊传入东土,千年来关中各府便是礼佛弘法之地,善男信女何止千万,此等盛况岂能错过,更有想趁热闹揩些油水的地痞无赖、市井泼皮混迹其中,占地颇广的大慈恩寺内人头攒动,挥汗如雨,幸好寺庙内外除了马炳然安排的府县衙役维持弹压,更有白盔白甲的边军士卒沿途站列,看到一个个面含杀气的百战精锐面容肃穆,如庙中韦陀一般杵在那里,那些想在人群中扒个荷包、贴着娇俏小娘蹭上一蹭的歪念只得偃旗息鼓,憋在心里。
  「这般大的阵仗,藩库又靡费不小吧?」官员队伍中,陕西按察使曲锐打量着祭坛布置,与布政使安惟学窃窃私语。
  朝廷祭奠阵亡将士并非没有先例,远的不说,近的便有弘治十六年总制陕西军务尚书秦纮在固原为孔坝沟之败阵亡官军设祭掩骼,可也只限那一战阵殁的近千将士,此次沙窝遇伏,阵亡将士暂且不说,还折损了一位部堂大员,曲锐也觉祭奠度亡是应有之义,可丁寿之意却不限于此,祭悼亡灵除了沙窝阵亡将士、近期平白莲教乱折损兵士,还要将历年三边御虏将士灵位全部摆出,一同超度,眼见法事规模越来越大,老曲锐忧心忡忡,教匪方平,流民百姓尚需安置,阵亡将士更要优抚,何苦大肆铺陈,虚耗银钱。
  「花费的确不少,不过藩库所用无几。」安惟学低声回道。
  「哦?」曲锐一怔,随即了然,「可是用的教匪缴获?」
  起获白莲教藏匿黄龙山财物的事,曲锐身为一省臬台,自有耳闻。
  安惟学微微摇首,「那些已然造册,不可轻易挪用,此次藩库只是担个名分,实则花费——」
  安惟学下颌向祭坛前肃立的丁寿一扬,示意道:「是丁帅从城内的四通钱庄提的银两。」
  曲锐霍然一惊,失声叫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那是自然,」安惟学略带埋怨地瞅了一眼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曲朝仪,压低声音道:「所以才由藩司出面打理,朝仪,你我相交多年,此事我不瞒你,你也当知晓轻重。」
  「行之兄放心,愚弟定守口如瓶。」曲锐轻抚胸口,动容道:「实是想不到,丁帅竟会如此……」
  「是啊,丁帅此举出人意料,看来朝中传出的指摘之词,未必可信。」安惟学同样感慨万千。
  曲锐颔首,私款犒恤将士,说公私不明都是轻的,若被有心人斥为「收买军心、图谋不轨」,那也是百口莫辩,丁寿此举横竖都是费力不讨好,可不像是个奸佞之臣该干的事。
  知道情由底细,老曲锐更加心神不宁,捻着胡子道:「丁帅此举还是轻率…
  …」
  「嘘——」安惟学轻声道:「人来了……」
  一名外罩白袍的锦衣校尉快步跑到祭坛前,躬身一礼,「禀卫帅,才部堂灵柩已经入城。」
  丁寿点头,轻声吩咐:「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呜呜法螺之声响起,震动四野。
  伴着号角声,大慈恩寺僧侣顿时敲动寺内铜钟,随之长安城各处寺院兰若钟鼓齐鸣,整个长安古城都笼罩在金铁交鸣的黄钟大吕声中。
  重重叠叠的灵幡迎风招展,纷纷扬扬的冥币如大雪般漫天狂舞。
  五百骑军高举旗幡开路,马上骑士俱是庄严肃穆,连胯下战马也是垂首轻蹄,怕惊扰了身畔亡灵。
  白色旗幡之下,是十六人抬的巨大棺椁,周尚文白盔白甲,手捧才宽灵位,走在最前,跟在身后的是申居敬等沙丘一战幸存将士,俱是同样装扮,手中端端正正捧着袍泽牌位,依次而进。
  整个队伍不发一言,自带一股风刀霜剑的金戈之气,一往无前,悲壮苍凉。
  队伍走进大慈恩寺山门的一刻,万人瞩目,周尚文垂目低眉,步履如山,每踏出一步都似万钧在肩,好不容易走到丁寿身前,扑通跪倒,申居敬等同时拜倒尘埃。
  「罪将无能,失陷主帅,甘求一死,请缇帅成全。」周尚文垂首不敢抬头。
  「我等同求一死,告慰袍泽亡灵。」申居敬等齐声请罪。
  「尔等之罪,事后自有朝廷论处,今日法会,不为你我,而是他们。」
  丁寿闪身避开,露出身后祭坛上层层罗列的将士灵位,好似一个整齐方阵矗立在前。
  看着牌位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仿佛一个个鲜活面容涌在眼前,周尚文等人虎目含泪,恭恭敬敬将才宽一干将士灵位摆放坛前。
  「丁帅……」周尚文双手捧上两截断箭,略带哽咽道:「这是才部堂体内取出的。」
  眼见箭镞一端断箭沾满的黑褐血迹,丁寿瞋目切齿:「火筛——」
  「土默特等部已撤离柳条川,去向不明。」寻仇无门,周尚文沮丧万分。
  「曹雄呢?怎不见他!」丁寿已知晓出塞战事,前军被围,曹雄迟疑不前,才宽中矢而亡,他难脱干系。
  未等周尚文答话,便听一声悲号传来:「部堂,您老走好,标下送您来啦!
  !」
  一身白服的曹雄,在同样打扮的二子扶持下,跌跌撞撞奔进寺来,跪在堂前嚎啕痛哭。
  「好了!」丁寿沉声打断声情并茂的曹总兵,「此间未留总镇位置,想来部堂也不愿见阁下,总镇自便吧。」
  讲话如此不留情面,曹雄面色讪讪,哭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维艰。
  见父亲受窘,曹雄幼子曹谧忿忿不平,「缇帅,出塞捣巢,家父确有应援不及之责,可家父曾一再劝阻部堂勿要轻骑冒进,才部堂执意乃至失陷阵前,也非我等所愿,合军之后家严也曾率军追至丰城,斩获甚多,功劳苦劳暂且不谈,将部堂遇难之过皆算到家严头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依你所说,要算到何人身上?」丁寿冷笑。
  「旁的不说,部堂因何出塞,那柳条川贼巢是何人探得,朝廷奏报说得可是清楚明白,焉知非是中了鞑虏的诱敌之计!」
  「住嘴!」曹雄急忙呵斥住儿子,圣恩圣宠全在人家那里,你分辨得清么,这口锅自个儿背了不过一人之过,要是扣到丁寿身上,没准祸及满门,这不无端给家里招祸么。
  「缇帅,小儿无状,唐突之处尚请恕罪,曹某并非诿过之人,自当上表朝廷,乞解兵柄就刑。」曹雄满头冷汗,躬身哀告。
  丁寿目光从惶惶不堪的曹雄和愤愤然的曹谧父子身上掠过,嗤的一笑:「令郎说的不错,将士罹难,丁某的确脱不开干系,也会自请处置,听候朝廷发落,不劳贤父子费心,几位好走,恕不远送。」
  曹雄更加尴尬,父子三人孝服而来,连香也未得上,反被全长安看个笑话,正待掩面而去,身后长子曹谦上前躬身一礼,「缇帅,学生有一不情之请。」
  「讲。」丁寿倒想看看,曹家这对宝贝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今日祭悼本为告慰将士亡灵,历年阵殁将士中也不乏我曹家手足亲朋,故旧袍泽,家父虔心而来,纵有千般不是,未能忝列盛举,斗胆还请缇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请允家严在将士灵前献炷清香,聊表寸心。」
  曹谦长揖到地,「凡此陈情,望缇帅嘉纳。」
  「本官若是不允呢?」丁寿淡然道。
  「大丈夫量如江海,真君子器若丘山,缇帅声名赫赫,自当成全。」
  丁寿凝视曹谦久久不语,曹谦作揖之势未变,头也未曾抬起一分。
  曹雄看着儿子受屈不忍,才想舍下老脸不要,上前拉回儿子,忽听丁寿道:「也罢,便依你所说,全了曹家这份心意。」
  「多谢缇帅。」曹雄打了一躬,便领着两个儿子,恭恭敬敬在灵前上香叩首,再拜而去。
  曹雄既去,无人打扰,丁寿向西安知府马炳然点头示意,马炳然立即指挥侍立两厢的西安教坊乐户,鼓吹奏乐。
  一曲豪迈悲壮的乐声奏响,大慈恩寺内外肃立的边军将士同声而唱,声音低沉,却雄壮有力,直入人心。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这是《国殇》?屈子的《国殇》!」周尚文出身将门,自幼读书习武,对这首千年前三闾大夫的挽诗并不陌生。
  丁寿默默点头,随着歌声轻轻和唱:「……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首身离兮心不惩,终刚强兮不可凌……」周尚文望着祭坛上一个个灵牌,在悲壮低沉的歌声中,他仿佛又置身沙丘,依稀又见到那些大好男儿放声狂吼,义无反顾冲向鞑子们的雄健身影!!
  「部堂,弟兄们,魂兮归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这个披创十七处,丢了半条性命也未吭过一声的关西大汉,瞬间泪流满面。
  申居敬等数百将士同样跪在灵前,在歌声中抱头痛哭,既悲同袍之死,又恨自己偷生,一个个涕泗横流,浑如泪人,本该庄严肃穆的超度法会,一时竟被哭声掩盖。
  「老张,孟继祖那厮真是命好,伤手后除了军籍,丁大人开恩,除了按例免赋三年,前番首级计功所得犒赏也从优发放,你那妹子跟他吃不了苦……」
  申居敬对着一方灵位,絮絮叨叨,犹如疯魔:「此番沙丘一战,又有不少弟兄下去陪你,哈哈,入娘的你那里是越来越热闹啦,别着急,老子这颗人头只是暂寄在脖子上,早晚下去寻你,你们这帮贼厮鸟可别欺负俺这新来乍到的,哈哈……」
  许多兵士也如申居敬一般,又哭又笑,哭声,笑声,混合着香坛内众僧的梵呗声,交错混杂,恍如一场闹剧。
  却无一人发笑。
  陕西三边四镇,久战之地,大明立国百余年,鞑虏屡屡犯边,饱受战火摧残,离乱之苦,便是关中腹地,卫所兵士何尝不要轮班戍边,保家卫国,在场百姓哪家免得亲朋旧友,故交邻里,喋血沙场,抛尸边塞!
  边军厮杀之惨烈,风刀霜剑之摧残,铁蹄破关之惊颤,小桥流水的江南儿女或许不清楚,三秦父老却感同身受,许多人低首合什,随着众僧一同默诵经文,连那些市井无赖,此时也收了歪念,展现出平时少有的安静郑重。
  武将群中,戴钦潸然自责,多少回沙场决死,多少部属将士丧生枪林箭雨之中,自己怎地从未想过为他们延请高僧,超度亡灵,而是更关注于那些所谓同僚升迁,将门荣辱,难道自己从军的本心已然变了?
  扪心自问,戴钦望向祭坛前的丁寿,眼神复杂,初时出兵平乱慑之于威,不愿与其亲近是鄙薄其人,前倨后恭是畏其狠厉,直到此时,对其又多了几分说不明的钦佩感激……
  安惟学、曲锐等文臣面露戚容,看着一个个真情流露的粗直军汉,耳听荡气回肠的雄迈歌声,平生第一次对往日里挥毫泼墨、吟风弄月的名士风范,生出了几分无病呻吟的羞耻愧惭!
  香坛内,少林慧仁正襟端坐,与各寺僧众一般垂眉闭目,虔心尽力地颂念着往生经咒……
  大雁塔顶,闪出一个坦胸露乳的高大身形,正是烂柯山后便不见踪影的恶僧慧庆,此时他凶相尽敛,俯视塔下法会众生,宝相庄严:「滚滚狼烟洗尘沙,几人流落几归家。梵呗声中降花雨,知是莲花是血花…
  …」
  
  京师,刘瑾府。
  「才汝栗便这么死了……」刘瑾将题本随手一丢,不见喜怒。
  堂下束手而立的兵部尚书刘宇愁眉不展,踌躇言道:「丁帅上表请罪,公公看该如何处置?」
  「请罪?请什么罪!」刘瑾花白眉毛向上微微一挑,刘宇不禁身子一抖。
  「才汝栗轻敌冒进,自取其祸,与寿哥儿有什么相干,那孩子年纪小不晓得厉害轻重,无端往自己身上揽过,你刘至大可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用咱家教你怎么做事么!」
  「公公说的是,下官糊涂,缇帅顶风冒雪,平乱御侮,解百姓疾苦,昭天子威德,实乃大功于国,兵部当如实具本,奏明皇上。」刘宇擦擦额头汗水,犹豫不决道:「那个曹雄如何处断,还请公公示下。」
  刘瑾斜倚在罗汉榻上,眄着刘宇不说话,刘宇不知又何处得罪了刘太监,冷汗止不住地顺着额头鬓角淌下。
  「至大兄,你乃堂堂兵部掌印,何须事事都烦劳刘公,那曹雄此番也算薄有微劳,功过相抵也就罢了,何必再多做纠缠。」吏部尚书许进一旁悠悠然道。
  猪脑子!刘宇后悔得想狠抽自己一嘴巴,刘瑾摆明想将才宽阵亡这件事大事化小,遮掩过去,再执着曹雄罪过,不是打他的老脸么,自己也是被二品大员战死沙场的事给惊吓到了,未想到这一层,白让许季升那老儿捡了笑话。
  「下官愚钝,公公恕罪。」刘宇只能乖乖认错。
  「知道了便去办吧,寿哥儿前些日子送来的奏本,万岁爷已御览了,没什么变化,内阁会有条旨出来,吏、兵二部照旨行文就是。」刘瑾缓缓说道。
  二人俯首称是,刘瑾又道:「西北偏远,有个大事小情的,一来二去传到京城,黄花菜怕都凉了,陕西那边一些部务所辖的事不妨就让寿哥儿看着办吧,待到回京再补上文书手续,你们俩也乐得几天清闲。」
  您老干脆让我们脱了官袍让丁南山来当这个尚书好了,大明朝有这么办事的嘛,还来个事后找补!
  两位部堂千般委屈,万个不服,异口同声道:「一切遵照刘公吩咐。」
  刘瑾点头,对二人的态度还算满意,掩嘴打了个哈欠。
  刘宇会意,「公公安歇,下官告退。」
  许进却有些没眼色,「吏部还有一事要请教公公。」
  「哦?什么事,说吧。」刘瑾微微动了下身子,身侧的白少川快步上前,将一个引枕垫在刘瑾身下,使他躺靠得更加舒适。
  「宣府巡抚刘璟奉调入京为刑部右侍郎,右副都御使朱恩改抚宣府,他原本的操江提督一职便空缺下来……」
  「你有人要举荐?」刘瑾直入正题。
  许进一笑,并不隐瞒,「不瞒公公,确有一人。」
  「谁?」
  「西安咸宁人,雍泰雍世隆。」许进道。
  「雍泰?」刘瑾默默重复了几遍,对这人只有些模糊印象,「似乎先皇时便褫夺为民了?」
  「公公记得没错,下官还听闻那雍世隆与季升兄素来相善,不知是否空穴来风?」刘宇抢声道。
  「老夫与雍泰有旧不假,可老夫内举不避亲,举荐雍泰只因此人不群不党。
  」
  狠狠瞪了刘宇一眼,许进面有悻色,「新朝改元,便有科道言官举荐雍世隆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吏部马负图曾有意用其提督操江,雍泰不为所动,坚辞不赴。」
  听说不是马文升的人,刘瑾微有意动,许进趁势道:「雍世隆为官之时为民谋利,打压豪强,如今公公新法正是用人之际,恰好可为您所用啊。」
  「其人品性如何?」
  「公公乡党,自然关中豪杰,人中俊彦。」许进不失时机恭维道。
  这话说得熨帖,正中下怀,刘瑾哈哈大笑,「便照你说的,起雍泰为右副都御使,提督操江。」
  「是。」许进洋洋得意地乜了一眼不甘心的刘宇,凭你个草包刘至大还想与老夫斗,焦芳老儿不是举荐个张彩到老夫的吏部么,老夫同样举荐一个刘瑾乡党提督操江,看这吏部你们能否插的进手来。
  二人退下,刘瑾从榻上坐起,懒懒伸了个腰,「这些官儿没一个让咱家省心的,寿哥儿也是,走到那里都要搅个天翻地覆,整个一惹祸精!」
  「丁兄孤悬西北,处境也殊为不易。」白少川为刘瑾取了手炉,又道:「何况他蒙您老知遇提携,自然也想多尽些心力。」
  刘瑾一声冷哼,「你也不用替他说好话,那小子就是不晓轻重,兵凶战危,还偏偏什么事都要参上一脚,无端让人给他操心。」
  白少川听出刘瑾话中关切之意多过责怪,也垂首不再多言。
  刘瑾思忖一番,道:「你说的也没错,陕西那地方让杨一清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让寿哥儿砍几斧头松松也好,他提到那个什么快意堂……刀圣?哼,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可闭门称圣了……」
  「萧逸轩等人名号是武林同道昔年所赠,他本人并未以此自居,况且萧别情为人素有侠名……」
  「这些江湖中人自命不凡,以侠义之名行乱法之事,动辄快意恩仇,将朝廷王法置于何地!」刘瑾对武林中人好感缺缺。
  「丁兄信中不是说……」白少川暗中观察刘瑾脸色,「依公公之意呢?」
  「咱家觉得寿哥儿的主意挺好,可还缺了点儿意思,」刘瑾抚着皱巴巴的下颌,嘿嘿一笑,「陛下有阵子不练字了……」
  「公公……」白少川欲言又止。
  刘瑾蓦然回首:「小川,去把那惹祸的小子带回来,一走又是几个月,咱家真有点想他了!」
  
  西安府。
  「才宽轻率,远涉贪功,然亦赤心为国,所司具祭葬,赠太子少保,谥襄愍,赐祭三坛,有司归其丧为营葬事,荫其子为锦衣卫百户……」
  不足一月,司礼太监张雄去而复返,哑着嗓子在堂上宣读旨意。
  「陕西总兵曹雄曾谏阻未果,今又获功,恩旨宥之,务当尽心竭力报国为要……」
  跪在堂下的曹雄惊喜万分,伏地不起。
  丁寿眉峰一皱,直要跃起抢过圣旨细看,白少川轻轻咳了一声,丁寿才惊觉众人前要给小皇帝的旨意留点面子,强捺性子继续跪听。
  「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刘宪法令欠严,边储亏折数多,其人虽瘐毙于狱,仍责家产偿纳,陕西布政使安惟学清心秉正,升右副都御使巡抚宁夏,按察使曲锐刚直不阿,迁布政使,西安知府马炳然安抚百姓,忠心体国,擢山东布政……」
  安惟学等人喜上眉梢。
  「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总兵官李祥年老疾多,朝廷体恤老臣,准其谢事;协守延绥副总兵姜汉熟悉军务,士卒咸服,升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宁夏;分守延绥东路参将戴钦文武兼资,平乱有功,充副总兵镇守山西兼提督代州三关……」
  戴钦惊讶自不必说,他的官位虽未变动,可山西镇并无总兵之设(嘉靖二十年改设),副总兵便是一方镇守,他俨然已成一方大员;从延绥被传讯唤来的姜汉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戴钦好歹还曾吃苦受累的带兵作战,他只是坐在家里让儿子出去转了一圈,便成了一镇总兵,这便宜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姜总兵打定主意,丁寿这条粗腿是抱定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体察民情,整饬边务吏治,屡建奇勋,回朝另作封赏。钦此!」
  好不容易等张雄宣完旨意,丁寿蹭的一下蹦了起来,拿起圣旨上看下看,横看竖看,仔仔细细筛了一遍。
  「张公公一路辛苦,酒宴已备,请容我等为公公接风洗尘。」
  「公公为国宣劳,鞍马困顿,我等感激不尽。」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众文武官员已将张雄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口也不停,张雄一脸风霜,应接不暇。
  「诸位大人,一应官职任免都是由缇帅保荐,刘老公批红,蒙圣上恩准,咱家不过是腿脚辛苦,万万不敢居功。」
  「谢过缇帅……」
  「你们的事待会子再说。」丁寿一把将张雄给拽了过来,拉到僻静处,扬着手中旨意道:「这便完了?」
  张雄一愣,「啊?哦,刘公公交待,陕西地方上的其他大事小情,将吏任免,只要不改成法,缇帅酌情去办就是了。」
  「没说这个,」丁寿瞥了眼那边欢天喜地庆幸不已的曹雄,低声道:「那姓曹的这便没事了?」
  「这个么……」张雄眨巴眨巴眼睛,吞吞吐吐道:「听闻曹雄转投刘公公门下,还送了一份厚礼……」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丧帅陷师,如不从重处置,还有天理王法么!」丁寿挥舞着手中圣旨,颇有点张牙舞爪的意思。
  张雄眼瞅着圣旨在丁寿手里变得皱皱巴巴,心都快跳出来了,「丁大人,您慎重,这可是大不敬啊!」
  「去他娘的大不……」此时的丁二已经口不择言。
  「丁兄,许久未见,你我觅地叙旧如何?」白少川突然插言。
  「老子没空!」丁寿气正不顺。
  「我在等你。」
  说来也怪,白少川语气平静,不起丝毫波澜,怒火中烧的丁寿却无法再次拒绝,愤愤将圣旨往张雄怀里一塞,大步走了出去。
  
  临近年关,长安街面更加繁华,到处都是采买年货的关中百姓,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寻常百姓便是如此,不管往日如何劳碌辛苦,只要家有余粮,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好年,一年的不顺遂便可全部揭过,故所谓知足常乐。」
  白少川白衣狐裘,在街上款步前行,好似雪地里一株寒梅般秀逸超群,在熙攘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引得旁人侧目。
  与他并肩而行的那只「鸡」则别别扭扭,浑身上下不自在,秦人豪爽直率,连妇人也少了江南女子的含蓄婉约,一个个火辣辣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让被视作无物的丁寿情何以堪,只得自我安慰:这些婆姨莫见过世面,见个小白脸便识不得真汉子!
  「这不是知不知足,而是是非公道,若是非不分,公道不存,朝廷何以施政统兵!」丁寿摆出一副凶相,恶狠狠地回瞪一个痴痴望着白少川的年轻妇人。
  「刘公公让我带句话给丁兄。」
  那妇人似乎并未被丁寿凶相所吓,反被白少川略微颔首致意弄得满脸羞红,捂着嘴偷笑而去,让丁寿好生后悔今日没有穿官服出门。
  「什么话?」
  「一句俗谚: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
  「啊?」丁寿面露不解。
  「杨一清致仕归家,这次三边翻出的旧事足够他焦头烂额,虽有张尚质在刘公面前为他求情,未有下狱问罪,罚米输边却在所难免,如今他自顾不暇,这棵大树倒了,原来树上面那些猢狲定要另寻一棵遮风挡雨。」
  「刘公公看上杨一清手下那些猴子?」丁寿摇头,不以为意道:「这些猢狲们良莠不齐,还各有山头,想收拢他们可不容易。」
  轻吁出一口白气,白少川微笑道:「所以刘公公才早早布置,以才宽总制三边,与公公素来相近的曹元巡抚陕西,将延绥曹凤调职都察院,宁夏刘宪升任留都司寇,让这些猴子失了头领,终日惶惶,最好再有人杀鸡儆猴,那些猴子因惧生乱,更会急寻保命大树。」
  「所以刘公公遣我出来是为了找几只鸡杀给那些猴子看?」
  「差不多吧,不过刘宪死在狱中却非公公所想,毕竟一任封疆大吏,做得太操切恐会让那些小猴子唇亡齿寒,生出敌忾之心。」
  「刘宪之死可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丁寿立即辩白。
  「事情已经出了,其他无关紧要,既然惊到了猢狲,便索性让他们丧胆,这点锦衣卫做得还算不错。」
  丁寿鼻腔嗤了一声,「我谢你啊。」
  白少川对丁寿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轻声道:「曹凤已被勒令致仕。」
  「他不是被调回都察院管事么?」丁寿皱眉。
  「赴任来迟,因故罪之。」
  「来迟?陕西这边的延绥巡抚还空着呢!」丁寿想起那个任命八个月还玩失踪的前广东布政使便来气,如果不是手上有御赐金牌,得被他耽搁多大事。
  「刘孟已然至京领敕。」白少川道。
  丁寿没好气道:「他死哪儿去了?」
  「据说是回了趟江西老家。」
  「去他大爷,从广东到北京走了八个月,他是想在老家过年么!」丁寿几乎跳脚大骂,发觉街面行人惊诧目光,自觉失态,拉着白少川到无人街边,恼道:「再等他走到延绥,是不是还得半年!」
  不理会丁寿言语粗俗,白少川只是轻轻摇首:「朝廷改命河南布政司左参政徐以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地方,不日即可到任。」
  「刘孟呢?」
  「已经进了诏狱,等候缇帅回去发落。」
  看着丁寿一脸错愕,白少川抿唇轻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丁帅之怒,折他几个封疆重臣,也不为过。」
  轻轻按了按丁寿的黑狐裘披风,白少川转身继续向前。
  「这又跟曹雄有什么关系?」丁寿快步追上问道。
  「三边总制殒命疆场,数十年来从未有事,若再被有心人推波助澜,西北的猴子们生出躁动,刘公公的一番苦心布置岂不付诸东流,借此机会笼络住曹雄一系武臣,再加上因你举荐高升的那般文武臣僚,告知众人一个既往不咎的讯息,何去何从,他们应能掂量清楚。」
  「那才总制和一干将士的公道何人来讨?」丁寿冷冷道。
  白少川驻足,面带讶异:「丁兄还是没清楚刘公公的意思?一个死总制同样抵不上一个活总兵!」
  
  长安,快意堂。
  「长安萧氏,出身草莽,心怀忠义,屡有报国之举,御赐匾额,旌表门楣,萧氏子离英武神勇,身冒百死,助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御虏平贼,厥功甚伟,超擢指挥使冠带,锦衣卫带俸,钦此。」
  张雄干笑几声,「萧大人,领旨谢恩吧。」
  萧离跪在堂下,眉宇间愁容更重,闻言并不起身,不卑不亢道:「朝廷隆恩,萧家无以为报,只是萧离江湖中人,一介白身,不懂威仪礼数,恐遗羞朝廷,万万不敢领旨。」
  张雄倒也不恼,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旨意里也说了,萧大人只是在锦衣卫领一份指挥使的俸禄,其他的自有你们卫帅做主,谁会计较。」
  「枉食民脂民膏,萧离无颜见江湖同道,还请公公见谅。」萧离执拗得很。
  「大胆萧离,你无颜见江湖中人,便敢抗旨不遵么!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所谓江湖武林,也非法外之地,忤逆圣旨?快意堂敢是要造反么!」张雄冷着脸道。
  萧离身躯一震,念及快意堂上下家小,纠结再三,心中纵是不愿,还是叩首接旨。
  见萧离接旨,张雄也不再计较,笑道:「这便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难得丁大人一片好意,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来瞧瞧,咱家还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
  张雄挥手,身后两名锦衣卫校尉将一块红绸覆盖的长形物件抬了上来。
  张雄洋洋得意,将红绸往下一扯,露出一面金漆匾额。
  「武林第一家?!」萧别情怔怔地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五个烫金大字。
  「这可是万岁爷御笔亲书,你们萧家可是祖坟冒青烟咯!」张雄咋咋呼呼叫道:「来人啊,快把那什么恩啊仇啊的劳什子弄下去,把万岁爷的赐额请上去。
  」
  「萧家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还请公公……」萧离急忙推辞。
  「怎么?萧大人的忘性如此大,恁快便忘了咱家适才的话了?」张雄阴声冷笑。
  「这……」萧离一时哑口无言。
  「萧兄还是接了这块匾额吧,据说万岁手书时兴致颇高,你若不受,怕真会触怒龙颜。」
  声音清朗悦耳,萧离闻听却如遭雷殛,猛然扭身,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捧着一个细长木匣,正立在快意堂院内。
  「是你!你还敢来?」萧离双拳握紧,俊面如罩寒霜。
  张雄才想笑着与白少川打声招呼,陡然心底一寒,被身侧散发的浓重杀意逼迫得连退两步,张公公突然感受到:萧家这小白脸绝不好惹!
  「许久不来,这里的一草一木生疏了许多。」白少川打量四周,丝毫未被萧离杀气所慑。
  「哈哈,没想到二位还是旧识,真是无巧不成书,旨意和匾额都送到了,咱家差事已毕,就不在此打扰二位叙旧,告辞。」
  张雄见机得快,二人间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萧家小子是丁寿保举,想来关系匪浅,白少川更是刘瑾跟前爱将,无论哪个在他面前倒霉,他最后都要落身不是,既然神仙打架,他这做小鬼的只有退避三舍了。
  「小白兄弟,这小子已动了杀机,你要小心些。」张雄凑到白少川前提醒一句,便算尽了以往交情,转身带人溜得无影无踪。
  「小白?你还改了名姓?」萧离乜斜着眼,隐含杀意。
  「白少川,恢复本名罢了。」白少川笑笑。
  「本名?」萧离冷笑,「你隐瞒的事情看来不少啊?」
  「的确不少。」白少川苦笑,「萧兄一向可好?」
  「你说呢?」萧离冷声反问。
  看着萧离两鬓间点点银霜,白少川怅然一叹:「而立之年早生华发,确是白某所累。」
  「那你还敢来?」
  「多年不踏足陕境,正是因此,可有些事总不能一味逃避,早晚也该有个了断。」
  萧离冷笑:「如今是了断的时候?」
  「不是,」白少川摇头,「只是不想再逃了,死在你手,也算个归宿。」
  萧离颔首:「好,我成全你,动手吧。」
  「且慢。」白少川将木匣捧到近前,「既是了断,别情公子也该有个称手兵器。」
  木匣拉开,青光耀眼。
  盯着刀身上的那道细长血痕,萧离微怔,「这是我的春风快意刀,你如何得来?」
  「丁兄托白某将这柄刀带给故友。」
  「丁寿?他又为何不来?」萧离皱眉。
  「据丁兄所说,你看他生厌,未免当面难堪,还是不来的好。」白少川忽地哑然一笑,「实话说,单这一点,我与萧兄感同身受。」
  一声冷哼,萧离擎刀在手,手腕翻转,青光闪动,白少川手中木匣瞬间变成一堆碎屑,洒落于地。
  「萧兄的快意刀法更胜从前,可喜可贺。」白少川丢掉手中残余木块,由衷赞道。
  「你当知晓,萧家的快意刀法杀气越重,威力越著……」
  白少川微微侧首,剑眉轻扬:「那今日不正是大好时机,可一睹萧兄刀法精髓。」
  一声「好」字出口,萧离手中细长刀身划出一道诡异绚烂的致命刀弧,刀锋辗转如春风拂面,直扑白少川轻轻扬起的修长颈项……
  注:广东左布政使刘孟升副都御史巡抚延绥,久不至京领敕,有旨令吏部记之,俟其至日参究,给事中王宸等遂劾孟不思巡抚重托,迁延日久,法当究问。
  诏巡按御史逮孟送锦衣卫狱讯之。大臣赴命稽迟故无下狱之法,而宸等遽以为言,盖是时言官多徇瑾意也。(《明武宗实录》)(且不说这事是不是刘瑾授意,写实录的人三观真有问题,难怪大明的官儿们越当越不像话)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5:58:07

第四百三十四章 萧离挥刀断旧义 傅鹏妙计结新欢
  冰冷刀锋紧挨如玉肌肤,并无一丝血花绽出。
  萧别情目光如刀,凝视白少川,「你为何不躲?」
  白少川对横在咽喉的春风快意刀视而不见,莞尔道:「你又为何不斩?」
  「你当我不敢!」萧离声音转厉。
  「我早说过,死在你手,也是归宿。」白少川平静道:「本是我欠你的,今日偿还而已。」
  萧离沉声道:「我们曾是朋友?」
  白少川道:「很好的朋友。」
  萧离厉声怒叱:「你所作所为可对得起朋友二字?」
  白少川摇首。
  「你不但有负朋友之义,你还……负心薄情!」萧离一字一顿,字字切齿。
  「不错,白某负义薄幸,死有余辜,萧兄,请动手吧。」白少川闭目扬首。
  萧离心潮激荡,连持刀的手也微微颤动,白少川一言不发,一副引颈就戮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萧别情忽然收刀后退,背转身道:「你走吧。」
  「别情终究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白少川摸着仍旧发凉的颈间肌肤,微微摇头,惋惜道:「有朝一日恐会吃大亏。」
  「住口!」萧别情蓦转身来,嗔目叱道:「萧某不杀你,是因为有人比我更该杀你,你也应死在她的手上!」
  白少川神色一黯,垂目道:「你说的不错,我亏欠她的确更多。」
  「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萧某再也不想见你。」
  「别情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但奉劝萧兄一句,切莫与丁寿反目。」白少川言辞恳切。
  萧离一声冷笑:「这与你似乎无关。」
  「却与萧兄安危有关,这也是此番我不得不来的缘由。」白少川带着几分怅然,「否则,我也的确无颜见你。」
  萧离面露讶色,静待下文。
  白少川苦笑:「丁寿其人,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他对你好,会真心实意,推诚置腹,可若有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也定会睚眦必报,变本加厉,最好少招惹为妙。」
  「这是警告么?」萧离冷冷道,别情公子并非受人要挟之辈。
  「算是提醒吧。」白少川不置可否,犹豫一番还是继续道:「仅他一人倒还好说,内廷刘公公对他青眼有加,容不得他受半点委屈,萧兄切莫一时意气,为萧家满门招祸。」
  「刘瑾?」萧离嗤的一声冷笑,对这位当朝权阉甚是不屑,「萧某安分守己,快意堂奉公守法,刘瑾便是权倾天下又能如何,难道还要欲加之罪么!」
  白少川手指金匾,「不瞒萧兄,这面赐额便是刘公授意。」
  「刘瑾的主意?」萧离回身望着那块碍眼匾额,不明所以。
  「其中利害,萧兄若是不明,不妨请教萧老前辈。言尽于此,山高水长,万望萧兄珍重。」白少川拱手告辞,转身而去。
  「你……」萧离不觉踏前一步,凝望白少川背影,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再出声音。
  
  「事情办妥了?」丁寿歪靠着椅子,拄着下巴问道。
  白少川在他对面坐下,点了点头。
  「其实还刀这点小事随便让锦衣卫去办就是,何必劳烦白兄大驾,」丁寿眨了眨眼睛,眼神中不乏探询之意,「你与那萧别情有旧?」
  「张公公想必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多问。」白少川轻挥折扇,悠悠说道。
  「张雄连看你们动手的胆子都没有,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诶,你们俩究竟怎么结的仇?」丁寿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
  「你想知道?」白少川扬眉一笑。
  丁寿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他与快意堂将来是敌是友还不好说,多知道点对方过往也算知己知彼,再则,二爷的八卦之火已经被熊熊点燃。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白少川隐在折扇后的双眸中忽然透出凛冽寒意,「过后我会灭口。」
  「那我就不听了。」丁寿仰头打个哈哈,白老三说到做到,二爷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身子,没必要冒这个险。
  白少川眼中冷意转瞬即逝,粲然道:「西北的事差不多了,收拾一番,与我回京吧。」
  丁寿摇头,「暂时还走不得。」
  「刘公公可是催你回去,」白少川剑眉微挑,顿顿又道:「甘肃毕亨那里你也不必去了……」
  「知道。」丁寿无力地扶着额头,他这次西行闹得动静的确有点大,一路过来山西、宁夏、延绥三镇折了四个巡抚,还有一个三边总制战死沙场,怕是在大明官场里他丁二郎已经成了「丧门星」的代名词,据锦衣卫得到的消息,甘肃巡抚毕亨已经上表要回籍给爹妈守墓了,他要是真赶过去,那位爷保不齐能做出挂印潜逃的事来。
  顺手将身侧一张红帖扔了过去,丁寿道:「可做事总得善始善终吧,记得我因何出京的!」
  「喜帖?」白少川微愕,打开细看:「沐恩小子傅鹏百拜奉书大金吾恩人丁公阁下……」
  这长长的肉麻称谓让白少川微微蹙眉,「正德二年十二月丙寅,侍生结褵之庆,薄治豆觞,恭候恩公大驾莅临。愚门下沐恩傅鹏顿首再拜。」
  「傅鹏要成亲了?」
  「他孝期已满,成亲也不违制,你说这么个东西,好端端地买个鸡非要勾搭人家孙玉娇,摊上人命官司不说,害得咱们爷们大老远地跑这一趟,如今这官司也了了,婚期就在这几天,你陪我过去应付一下,走个过场吧。」丁寿百无聊赖,只当是个收尾,也好应付张太后那娘们将来问询。
  白少川将喜帖丢在一旁,摇头道:「我素不喜喧闹,在此候你便好。」
  「别啊,丁某一人去凤翔多无聊,你要舍不得银子,你那份喜钱我替你出了。」丁寿坐起身,半真半假地揶揄道。
  送了这惫懒家伙一个白眼,白少川拂袖离去。
  「真不经逗,」丁寿重新倒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戴小妞陪他爹回绥德了,小慕容还在花马池将养,身边连个可调戏的人都没有,二爷好命苦哟……」
  
  腊月初三,凤翔府,郿县。
  数月前还愁云惨淡,门可罗雀的傅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接龙,到府贺客非富即贵,再无半分败落之象。
  负责操持婚事的知县李镒算是遭了大罪,迎来送往间,堂堂令尹老爷的腰身几乎没有直起过,非是李知县腰杆子太软,实在是来人一个个身份硬扎,让他不得不低头见礼。
  秦王府承奉贾能,官品虽不高,身后代表的却是宗藩之长的秦王爷,入席上座!
  新任宁夏巡抚安惟学、总兵姜汉,就任之时枉道来贺,无论如何不敢怠慢,里面请!
  陕西巡抚曹元与布政使曲锐,这二位可都是顶头上司,礼数万万不敢有差!
  至于分别代表戴钦和马炳然的帐下中军官与亲信幕客,虽说二人已转迁他处,可已然是方面大员,将来官场兜兜转转保不齐还有打交道的时候,自然也不能轻忽,须得安排个好位置!
  陕西总兵曹雄长子?曹公子,里边请……
  延安知府赵楫赵府台的贺客,这边走……
  ……
  ……
  一通罗圈躬打下来,李镒的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心中默默盘算一下,按这些大人物身份品级排序,自己这一县父母怕是连内堂席位都混不上一个,何苦来哉,不由暗暗埋怨傅鹏小儿不晓事理,下了这许多喜帖竟事先招呼也不打一个。
  傅鹏比之李镒更加不堪,李知县好歹通晓官场世故,面对各级上官趋前退后自有礼仪规章,他则是见面一拜再拜,若不是对方执意不受,他那一身大红簇新吉服早就在泥里打了几滚,即便如此,他行礼行得也是头昏脑涨,被李镒拉住询问时还不明所以。
  「啊什么?我问你几时背着我下了这许多喜柬,省府道各司文武都遣人来贺,事先怎不说上一声,一时哪里预备许多酒宴!」李镒看着一脸懵懂的傅鹏便觉有气。
  「老父母休要动怒,学生实在不知啊!」傅鹏一脸委屈,迟疑道:「难道里面贵人不是县尊延请而来的么?」
  「我?」李镒都被气乐了,本官爹妈死了里面那些人都不定会问上一句,他们会看我的面子跑来给你贺喜,呸!
  强压怒火,李镒沉声道:「你说实话,除了原本说的自家亲友,本县缙绅,你还给谁送了喜柬?」
  「再有……没有了。」傅鹏言辞闪烁,但经不住李镒再三逼问,还是吐出实情。
  「你请了丁帅?」李镒闻听一愣,随即恼怒:「为何不早说!?」
  「老父母息怒,学生想着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未必有暇,不过投帖一试,缇帅并未回复,是以未曾……」
  傅鹏还想解释,便被李镒暴怒打断,「你还想如何!等缇帅与你往来回帖么,你以为自己是谁,缇帅而今总理陕西军政事务,身份何等尊荣,岂会有此闲暇!既然投了请柬,又不早做预备,是想让本官在他老人家面前难堪么!」
  「老父母何出此言,缇帅纵然前来,不过添一杯一筷,何至大动周章,再说而今人也未到,想来……」
  「想来个屁!」李镒终于不顾斯文体统,爆了一句粗口,自己这顶乌纱帽目下还在头上戴着,是丁寿网开一面,让自己戴罪立功,唯一的要求便是将这场婚事筹办得风光体面,这阵子县内积压了多少公务,自己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好不容易这最后一哆嗦了,却被这不开窍的棒槌给毁了!
  揪着傅鹏衣领,李镒指着堂内方向,压低声音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物,他们会为了你们两公母的事大老远跑一趟郿县?分明是得了确切消息,来卖缇帅个人情。」
  「这么说,缇帅定会前来了?」傅鹏面上喜色抑制不住。
  「缇帅如今身份,一人动而四方景从,添一副杯筷便可接待,笑话!」李镒横眉立目道。
  被训斥的如三孙子一般的傅鹏暗暗咬牙,面上却恭谨道:「老父母教训的是,该如何是好还请示下。」
  「如何?」李镒眼珠转了转,当即道:「后续怕还有人来,府中布置怕是不够了,那些闲杂人等不要迎进门了,直接安排到县内酒楼,另开酒宴款待。」
  「闲杂人等指的是……是哪些?」傅鹏疑惑问道。
  这小子还真是蜡烛,不点不亮,李镒气极反笑:「本县缙绅名流,你开罪得起么?」
  李镒的意思很明白,傅鹏顿时脸色难看,「可族人亲友也不能拒之门外,否则……」
  「没什么否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李镒可不想开罪当地士绅,将来治理郿县还要仰仗这些人呢,至于傅家亲友?抱歉,谁教你们摊上小傅鹏这么个做事无行的浪荡子弟,只好受委屈了。
  望着甩手而去的李镒背影,傅鹏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前番牢狱之苦,加上今日之辱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待傅某计成,再与你计较。
  「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到——」随着门前礼宾略带颤声的唱和,堂内高谈阔论的宾主众人纷纷涌出。
  「见过丁帅。」众人迎出门外,齐声施礼。
  「哟,诸位都来了,看来傅鹏你人缘不错。」丁寿说笑着下了马。
  「恩公说笑,大人拨冗贲临,学生阖家幸甚。」傅鹏马前施礼,甚是恭敬。
  「金鼎呈祥龙香结彩,银台报喜凤烛生花。这样的好日子我不来讨个彩头,岂不枉了西北一行。」丁寿哈哈大笑,与来迎众人一一见礼。
  「缇帅妙语依旧,下官与总戎赴任之际,特来聆听教诲。」待得到安惟学面前,安老儿与姜汉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丁寿笑容一肃,示意进内详谈。
  吉时方到,身兼数职的李镒又充当司仪,拜过天地高堂,傅鹏携新妇又专程跪谢丁寿。
  「怎么就你们俩,孙玉娇呢?不是一起办喜事么?」透过轻纱盖头,丁寿依稀辨出新娘子是宋巧姣。
  「缇帅,孙玉娇毕竟妾室,已从侧门迎进,如今在洞房等候。」李镒悄声道。
  丁寿笑指李镒,「你们这些两榜出身的,心里弯弯绕太多,只要人家一家和美,其乐融融,些许子虚礼儿何必多做计较,本官那两个妾室可都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谁又说了些什么。」
  凭您老的威风煊赫,哪个不开眼的敢乱嚼舌根,李镒牵牵嘴角,一脸惶恐道:「下官办事不周,请缇帅责罚。」
  「说笑而已,听闻你这阵子也下了不少心力,这份辛苦我与你记着呢。」丁寿笑着拍拍李镒肩头。
  这话分明是有意栽培,李镒受宠若惊,屈膝跪倒:「下官谢过缇帅。」
  挥手让这碍眼的家伙闪一边去,丁寿取笑道:「新娘子,好事得遂,是否该敬我一杯啊?」
  轻纱之下,宋巧姣玉面绯红,想起京师一行,千难险阻,感慨万千,柔声道:「大人隆恩厚意,莫说一杯薄酒,妾身便是粉身碎骨,也难偿一二。」
  说者无意,傅鹏听者有心,愠色稍现即逝,朗声笑道:「内子说的是,晚生这便取酒来。」
  不多时,傅鹏端来一精巧锡壶,亲手斟了两杯美酒,递与宋巧姣,嘱咐道:「大人雅兴,你也不妨陪饮一杯。」
  「诶,你二人合卺酒还未饮,丁某喧宾夺主了吧。」丁寿摆手推辞。
  「若无大人恩德,晚生此身不知何处,些许小事,何须介怀。」傅鹏一片赤诚。
  旁边诸人也纷纷相劝,丁寿本也不是循规守矩的迂腐性情,含笑接过宋巧姣递过美酒,宋巧姣也捧起托盘酒盏,撩起头纱,缓缓啜饮。
  丁寿一饮而尽,宋巧姣酒方及唇,丁寿见她捧着酒盏的纤纤十指,红白分明,浅浅翕张的樱唇菱角,艳若水仙,心儿不禁一荡。
  杯酒饮尽,宋巧姣玉颊染晕,头脑亦觉有些昏沉沉的,歉然道:「妾身量浅未得尽兴,乞大人恕罪。」
  「不怪不怪,你二人该入洞房入洞房,该合卺合卺,不必在此相陪。」丁寿朗声大笑。
  「大人说笑,晚生先送拙荆回去歇息,再来相陪诸位大人。」傅鹏道。
  众人来此并非为他,当下也不挽留,只围着丁寿恭维套交情,郿县父母李镒果真连话都凑不上一句。
  丁寿三言两语和其余人寒暄一番后,便与宁夏的文武二人凑到了一起。
  「宁夏根底缇帅知之甚详,可有言教我等?」知晓官位是从哪里来的,安惟学和姜汉姿态摆得很正。
  「宁夏官场根儿上烂了,副宪此去还要核查边储,重申法度,任重而道远。
  」想起此前宁夏之行,丁寿也觉脑仁儿发痛。
  安惟学颔首,「缇帅放心,既蒙大人举荐,朝廷任重,老朽定当尽心竭力。
  」
  「总戎,宁夏文恬武嬉,军户度日艰难,你若想整饬武备,怕也不易。」丁寿转对姜汉道。
  「正要恭聆大人教诲。」尽管品级已不在丁寿之下,姜汉仍旧持礼甚恭。
  「教诲不敢当,几句建言罢了,前番为了边事大局,一些人轻轻放过,如今时过境迁,他们也该挪挪地方了,另外一些人,也可适当提拔,兵部那里我自会行文……」
  与宁夏文武两位大员一番面授机宜,二人心领神会,丁寿却觉口干舌燥,连饮了几杯也未觉好。
  「缇帅,家严命在下代为问候。」一身素白棉袍的曹谦上前躬身一揖,温文有礼。
  「我与令尊没什么交情,好就免了。」二爷正喉中生火,见了这小白脸火气更大。
  曹大公子教养甚好,不以丁寿无礼为忤,淡然笑道:「缇帅回京在即,在下有一言请托转呈刘公。」
  「曹公子有何言论早呈尊师岂不是好,何须劳烦丁某。」丁寿差人对曹家父子查探过一番,知晓曹谦的授业恩师正是那位前任三边总制杨一清。
  「恩师致仕,一时怕难回朝堂,有些话届时再说恐就迟了。」曹谦诚恳道。
  「哦?说来听听吧。」曹公子成功勾起了丁寿好奇心。
  「刘公公用事以来,关中人才俊彦,连茹而起,实非山川之幸,学生斗胆请缇帅进言刘公,过犹不及,且留三五英才待作日后之图。」
  丁寿更加不解,古人为官,所重者无非同年、同窗、同乡,如谢迁点中王华,刘健、马文升早年举荐刘宇,皆是乡党之故,江浙人把持朝政文选,榜上题名者多为南人,焦芳入阁,极力提拔北人,如今吏兵二部,可都是河南人掌印。
  「多些陕人入朝,有何不好,曹大公子将来应试做官,周遭也多些助力,旁的不说,令尊若非沾着刘公乡党的光,此番未必可以轻易脱罪……」二爷记仇,曹雄那档子事时不时拿出来提一嘴。
  曹谦苦笑;「凡事物极必反,朝堂机枢陕人遍布,纵不成党比,亦难保不因此遭旁人嫉恨,一旦大厦倾颓,内外群起攻讦,朝中三秦子弟必遭贬黜,十数年内难复元气……」
  丁寿揉揉眉心,冷笑道:「曹公子,你那」大厦倾颓「所指为谁,令尊可知你如此胡言乱语?」
  「今日之言皆谦一人浅见,缇帅若要见罪,谦自当领受,只请将此肺腑之言禀明刘公,谦感恩不尽。」曹谦一躬到地,语气挚诚。
  「本官知晓了,你下去吧。」丁寿想不出曹雄竟能养出这么一个着眼大局的儿子来。
  将再三请托的曹谦打发走,丁寿烦闷之心更重,又饮了几杯,也未见减。
  「恩公似乎脸色不佳?」傅鹏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没什么,只是心头有些烦闷。」丁寿瞥了傅鹏一眼,总觉得这厮笑容有几分耐人寻味。
  「想是一路劳顿,身子困乏,晚生带您去早些安歇。」傅鹏殷勤道。
  看了看四周嘈杂酒客,丁寿油然升起一股燥热,便随着傅鹏离去。
  穿堂过廊,沿着一条碎石甬道,径直来到后宅一处僻静小院,傅鹏推开房门,谄笑道:「恩公尽请安歇,晚生进去不便,还请海涵。」
  没理解傅鹏在自己家中有甚不便,丁寿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并未掌灯,光线昏暗,借着窗外新月微光,隐约可见碧纱橱后流苏床帏,丁寿烦躁不安地扯开腰带,几步间脱了衣袍,赤条条地滚进帷帐。
  「谁?!」一入帐丁寿便警觉有异,床内还有别人。
  未等丁寿起身,一具赤裸火热的娇躯向他身上缠来。
  「唷,小傅鹏还挺有孝心……」丁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不便」,抚摸着女子光滑如缎的肌肤,心头那股烦闷愈发不可抑制,猛翻身将那具柔软胴体狠狠压在身下。
  「嗯——」,女子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柔软身躯不安地轻轻扭动,一对柔中带挺的滑嫩乳峰紧抵着他的坚实胸膛,她的肌肤很烫,心跳得也很快,乱怦怦地似乎要跳出胸膛,让丁寿的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
  丁寿半支起身子,大手抚过女子面颊,虽说看不清容貌,仅凭掌中轮廓也可感知此女样貌绝不会差,沿着曲线平滑的粉颈一路向下,一把握住了一只高耸乳峰,掌心用力,女子似痛似爽地发出一声低吟。
  够劲!掌心乳肉滑如凝脂,弹性十足,且尺寸也颇为可观,比之长腿大胸的慕容白似乎还丰硕几分,顺着纤细腰身继续向下,直到丰润大腿间那神秘的黑色三角区域。
  女子纤纤玉手已攀上了自己挺拔双峰忘情揉捏,一双挺直修长的玉腿更是不断交错摩擦,丁寿手指在萋萋芳草间游弋许久,才得深入两腿之间。
  手指在女子敏感的两片嫩肉间轻轻一搓,耳畔便响起一声满足的娇吟,绷直的双腿轻轻一颤,松动了许多,丁寿得意一笑,纤长中指直入蜜穴。
  女子「啊」的一声轻哼,丁寿心头一怔,玉门紧凑,腔道内虽已湿润,但阻碍重重,此女竟是完璧!
  难得小傅鹏知恩图报,给二爷寻了个「原封货」,丁寿抿唇邪笑,俯首含住乳峰上一粒嫣红豆蔻,轻轻吸吮,指尖弹扫抚弄,如拨琴弦,更不时深入蜜穴中四处抠挖,拇指则捏着杂乱芳草间逐渐充血硬化的相思红豆不停旋转搓弄。
  上下双管齐下,女子娇躯连连颤抖,蜜穴间溪水潺潺,紧窄阴门也慢慢松动,两片肉唇一张一合,香艳诱人。
  丁寿那腔烦躁早化成烈火涌入小腹,阳物坚硬如铁,杀气腾腾,此时水到渠成,哪里还忍耐得住,分开女子两腿,将硬挺分身在蜷曲毛发间的肿胀阴核处轻轻蹭了蹭,沾满淫液润滑后,对准穴口,腰身用力,缓缓挺入。
  外界异物的进入让女子娇躯不禁绷紧,双手搂紧了身上男人,口中散发出一股清淡幽香,吐气如兰:「唔唔……好舒服……」
  女子的咿呜呓语听来有些耳熟,丁寿前进之势略微一顿,身下女子却似乎不愿等待,与纤腰不相称的丰满圆臀自觉迎凑,用力向上一挺。
  「啊——」一声娇啼,代表女子贞洁的那层薄膜竟被她自己冲破,剧痛之下,娇躯也只是稍稍停顿,便不管不顾地扭动纤腰,继续挺动。
  好在丁寿前戏做得充分,腔道内湿漉漉的,进出自如,女子只是冲挺了两三下,便将偌大的一根独眼怒龙全部纳入,空虚感得到填补的女子不由发出一声满足娇吟。
  菇头被花心包裹的舒畅感不亚女子体会到的充实满足,丁寿箭已上弦,也不管其他,挺腰抽送,女子也将牝户配合上挺,片刻之后,女子动作忽然更加猛烈,连连套动十余下后,贝齿一口啃在男人肩头,十指也深深嵌入了他背后肌肉。
  肩背的疼痛并没让丁寿停止耸动,坚挺阳物在女子饱满牝户的紧密包裹下十分舒爽,他双手按住那对丰满双峰,腰身连连发力,狠抽猛送。
  「呀呀……你那根……顶得里面……里面……出来啦!」
  女子如章鱼般紧紧将男人抱紧,浑身一阵剧烈颤栗,一腔暖流由花心喷洒而出,浇灌在体内的硕大巨物上。
  蜜穴紧紧裹着分身,丁寿闭目享受女子泄身后穴腔内的紧缩快感,待身下人渐趋平静,他又再次挺动,毒龙般的巨大阳物冲破嫩肉阻碍,在泥泞腔道中往复开垦,深入花心后还卖弄地旋磨数下,奇怪的是,他这一番卖力耕耘,身下香汗淋漓的娇躯却没了方才的热烈回应,女子只是无力躺卧在榻上,四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只当是这女子体弱,还没缓过神来,丁寿小腹下那团火还未消散,虽少了迎合,无趣许多,但一个大活人总好过找「五姑娘」,至多自己费些力气罢了,当下丁寿俯身搂住身下汗腻娇躯,张嘴一通狂吻。
  嗯?吻到女子面颊时,丁寿只觉口中微咸,「你哭了?」
  女子默不作声,丁寿一把扯开厚实帷帐,昏黄月色透窗而入,虽是如钩新月,以丁寿目力,已足够看清眼前一切。
  雪白的肌肤红潮未退,两团饱满乳肉上吻痕犹在,猩红奶头兀自坚挺地翘立在香峰顶端,熟悉的玉颊娇颜上泪痕遍布……
  「宋巧姣?!宋姑娘,这是这么回事?」
  
  小院的另一间房内,红烛高烧,被翻层浪。
  伴随着一串清脆娇笑,一个青丝散乱的美人儿从被下钻出,不停地娇声求饶:「好相公,别闹了,奴家求饶了。」
  傅鹏喘着粗气从被底钻出,淫笑道:「小蹄子,今儿这洞房花烛夜被你一人独占了,可还满意?」
  红唇微微一撇,孙玉娇不以为然道:「奴家可是将清白身子完完整整地给了爷,爷要是觉得委屈了那大房,奴家退位让贤就是。」
  「委屈?呸!」傅鹏忿忿一啐,「那贱人在京师和这一路上不知被丁寿上手了多少次,那等烂货,也配充我傅家大妇!」
  「人家可是千里迢迢去告御状的,说起来,咱们的命还是人家救的呢。」孙玉娇嫩葱白样的手指在傅鹏额头一戳,「你也不念着点人家的好?」
  「傅某堂堂正正,本就清白无辜,都是那昏官李镒胡乱判案,才酿了冤狱,我傅鹏就是死在牢里,也不需这等水性杨花的贱妇来败坏我傅家门风。」傅鹏冷笑:「可笑那宋国士自小便教我什么」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当初为了课业没少挨他的戒尺,自家女儿却不知羞耻,为了宋家区区十两银子的官司便委身他人,真是下贱得可以!」
  傅鹏这话真是有够诛心,将宋巧姣千里奔波全当做了为父奔走,半点恩情不念,孙玉娇也觉心寒,强笑道:「既如此,何必还要娶她过门?」
  「那丁寿做主,我敢不娶么!你也不打听一下,陕西境内那些大人物有多少因他栽了跟头,我就说么,一个无钱无势的女子进京告状,怎会如此兴师动众,劳烦锦衣卫首脑出面,还是刘家那小子点醒,敢情他二人早做了姘头,让傅某做这个活王八,呸,入他先人的!」傅鹏在床上也没了那几分斯文遮掩,直接爆起了粗口。
  「他丁寿精明,爷也不傻,新婚之日他们两个鸳梦重温,被捉奸在床,按《大明律》当场宰了他们也不为过……」
  「爷,您还要杀他们两个?!」孙玉娇掩嘴惊呼。
  「杀什么杀?我打得过那姓丁的那小子么!死鬼老头子留下的石锁我就没举起来过,十八般兵器我只会单刀,招式除了一招」缠头裹脑「,再就是」裹脑缠头「,我这样的,十个绑一起上也不够给一个锦衣卫收拾的!」
  傅鹏很有自知之明,戚戚然道:「真要捉奸,我他娘连武大都不如,他好歹还有个能打虎的弟弟呢!」
  「家里祖辈这点产业能撑多少年?没个官衣在身,连个七品县令也能让你破家灭门,这场人命官司也算是个警醒,爷这辈子可不想这么呆废了。」此时的傅鹏确有几分意兴阑珊,长吁短叹。
  这场官司多少也是由孙家庄而起,孙玉娇扶着傅鹏肩膀宽慰道:「爷不是有个世袭指挥的官身么?」
  傅鹏「哈」的一声,「你看爷的武艺骑射,能过得去考校么?」
  「那……实在不行,爷去赶考吧?」孙玉娇又出个主意。
  「实在不行?你好大的口气!宋国士考了一辈子,到老也就是个秀才,三考的路还不如袭武职好走呢!」傅鹏揉揉眉心,「可贿赂考官,得需要钱啊……」
  「咱府上不会连这银子都出不起吧?」孙玉娇突然有种掉进火坑里的感觉。
  傅鹏没觉出孙玉娇语气有异,摇摇头道:「银子还是小事,可袭个空头指挥,不过多领一份俸禄,没有实权,凭那点折色禄米得多少年才收回本钱,这钱花得忒不值当!」
  「那怎么办?」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成,孙玉娇不禁也开始泄气。
  「所以——得着落到那屋子里啊。」傅鹏阴笑连连,「那小淫妇反正已不知被人睡过多少次,也不差这一回,还能省下一笔银子,何乐不为。」
  「爷要以此要挟……」孙玉娇手掩樱唇,美目圆睁,道:「那可是京城来的大官啊!」
  「是他理亏在先,补偿爷一个实缺怎么了!」傅鹏恼道:「这阵子他封官保荐的巡抚总兵一箩筐,连那个什么什么姓萧的草莽之徒都得了个指挥使,傅某人堂堂将门之后,还比他差了!」
  「爷说的是,」孙玉娇讪讪笑道:「不过那二人也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上钩吧?」
  「所以啊,爷在适才敬酒时添了些佐料……」傅鹏得意洋洋,「怕出事故,酒席上的佐料轻些,可回房后给那贱人的合卺酒里可是加足了分量,老情人投怀送抱,那姓丁的怎么看也不是柳下惠的模样吧!」
  那边房内的淫声浪语恰在此时隐隐传来,傅鹏得意地一扬下巴,「如何?」
  「爷,您这可是一箭双雕啊!」孙玉娇偎在傅鹏怀里,腻声媚笑。
  「错,是一箭三雕,有了这档子事,那贱人在你面前可再抬不起头来,你也不用担心日后受委屈啦!」傅鹏伸手攀上孙玉娇酥胸,淫笑不已。
  「那奴奴该怎么谢爷啊?」孙玉娇媚眼如丝,玉手却探入傅鹏胯下。
  「你个小妖精,当日买鸡爷就看出你不是省油的灯,就是没刘媒婆那档子事,爷也要连偷带抢地把你弄上床来!」
  傅鹏被女人挑拨得火起,「呼」的一下扑了上去……
  
  娇容惨白,樱唇已失了血色,一对翦水秋瞳泪眼婆娑,正空洞洞地呆望自己。
  「傅鹏!」丁寿隐隐察觉是中了算计,冷哼一声,撑身欲起。
  「大人……」宋巧姣抓住丁寿一只手臂,玉手娇柔无力,丁寿却不忍挣脱。
  「大人为宋家雪冤报仇,劳苦奔波,如此天大恩德,妾身无以为报,今夜便以身相偿,望恩人勿要嫌弃。」宋巧姣声声悲切,如子规啼夜。
  「丁某虽然好色,等闲也不愿强人所难,宋姑娘,哦不,傅夫人此举果真出于自愿?」丁寿可不相信这个千里鸣冤,甚至不惜以死明志的女子会心甘情愿侍奉枕席,这小两口不会给自己下套吧?
  听到那声傅夫人,宋巧姣凄凉一笑,自嘲道:「此时愿与不愿,已无关紧要,奴贞节已失,大人也无须忌讳,何况……」
  感受体内那根火烫肉柱不安跳动,宋巧姣浑圆笔直的大腿微微屈起,在男人腰胯间轻轻厮磨,「大人还未尽兴,不是么?」
  「好!」美色当前,若能弃之不顾那便不是丁二了,何况小腹欲火未灭,他也忍得万分辛苦,既然女方已不在意,临阵退缩绝非雄狐本色。
  丁寿抄起粉嫩腿弯,将那满月圆臀高高举起,挺枪直刺。
  这一下又快又狠,且玉臀悬在半空,无处退让,一下便直入花心,将那团肉芯子都顶进几分,撞得宋巧姣黛眉紧蹙,秀气鼻翼微微张合,往胸腔内倒吸了一口凉气,来缓解下身带来的不适。
  「如何?可要后悔?」玉柱顶进花心深处,丁寿凝视宋巧姣,观察她的神色变化,轻轻问道。
  苦涩笑容在唇边一闪即逝,玉臂环绕住男人脖颈,赤裸娇躯向上坐起,使得火烫肉柱更加深入,宋巧姣眼角眉梢洋溢着浓浓春情,「奴奴今夜本为报恩,大人尽可任性施为,便是……便是死在恩人棒下,也无怨无悔。」
  好似为证明自己话语不假,穴腔内还紧紧夹吮了数下,甚至主动吐出香舌,任由丁寿品咂。
  暗道一声有趣,丁寿也不废话,取了绣枕垫在玉臀下,急急火火开始迅速抽送。
  这一番猛干,直来直去,大开大阖,下下到底,棒棒带肉,将粉嫩肉唇肏得往外反转,落红血水都被淫液冲刷得一干二净,这般肏弄,莫说才刚破瓜,便是老吃老做的青楼红倌也吃受不起,丁寿一是淫欲被春药催发,不再克制,二来也在宣泄遭人算计的不满。
  女子在他近乎疯狂的攻势下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放浪,猛烈摆动纤腰,蜜穴内嫩肉不停吸吮硕大肉龟,房间内只余下她的呻吟荡呼与连声娇喘。
  「好……好舒服……弄死奴吧……奴愿被大人……干死在床上……啊——」
  宋巧姣一反常态,比之适才更加疯狂放荡,两条玉柱般的白嫩大腿在男人臀后紧紧交叉,恨不得男人就此将她顶穿肏烂。
  丁寿被她这么连番的淫叫浪呼,刺激得气血沸腾,更加猛烈快速地冲挺耸动,握在玉乳上的大手青筋微显。
  「啊……哈哈……唔……快快……好……大人恩公……弄死我吧……我又来了……嗯——」
  宋巧姣也不知是痛是爽,浪呼不停,雪白肌肤上泛起淡淡嫣红,春潮涌荡,忽然一股炽热浆液猛地喷薄到体内深处,烫得她又是一阵哇哇荡叫,身子随着颤了几颤,同样一股津液从花心喷出。
  「总……总算……出来啦……」好似被抽调了全身骨头,宋巧姣如同一滩软泥般瘫在榻上,吁吁喘着气,一滴清泪由眼角缓缓溢出。
  身上男人只是略微顿了一下,腰身便开始继续耸动。
  「你……你还未完么?」感受到体内火烫坚硬依旧,宋巧姣胆颤心惊,但也没再多说什么,用尽力气扭动疲惫娇躯,竭力迎合……
  
  红烛尽,更漏残。
  另一间屋内,早已筋疲力尽的二人赤裸裸地拥在一起,相顾无眠。
  那边厢燕好交欢之声,在这静谧深夜中听来分外清晰,源源不断地传到二人耳畔。
  「爷,您到底给他们用了多少药?这天都快亮了,还没个安生!」孙玉娇捂着酥胸,狐疑万分。
  傅鹏揉了揉鼻子,直愣愣地瞪着头顶帷帐,娘的,那药以前自己也用过啊,好像没这么大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