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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31190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4:27

第四百四十七章 鼓唇舌巧解嗔怒 胡妄想乱添忧愁
  仁寿宫,寝殿。
  三足鎏金兽首香炉内焚著的百合宫香,正散出袅袅青烟,殿阶两侧八名宫人盛装侍立,香烟缭绕中一个男子人影跪在阶下,抓耳挠腮,焦躁万分。
  丁寿稍微移动了下已然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娘的,瞧这意思太后长期失眠的毛病是全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睡不醒啊!
  王翠蝶轻移莲步绕出红梅薄纱绣屏,默默自紫檀花几上摆放的景泰蓝箸瓶内取了匙箸,熟练地清除炉灰,更换香饼。
  「翠蝶姐姐,太后可醒了?」细若蚊蚋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王翠蝶吃了一惊,慌忙扭身,却见丁寿还跪在远处,只是略作暗示的挑了下眉头。
  得了传音的王翠蝶稍作犹豫,看看左右,见都是自家亲信姐妹,才踟蹰著走了下来。
  「丁大人跪得久了,可要杯茶?」走至近前,王宫人笑语晏晏问道,随即贴近丁寿耳边以细微的低声说了八个字:「銮驾早醒,有意拖延。」
  丁寿眉头紧皱,自个儿或许忘了小皇帝的事,但没哪处招惹他妈啊,没来由给二爷这下马威作甚?
  「谢宫人好意,只是在太后寝宫之内,臣下不敢随意放肆。」丁寿语声朗朗,不忘回报王翠蝶一个既感激又饱含深情的眼神,瞧得少艾宫人玉颊微红,匆匆躲了回去。
  重重黄绫帐幕之後,太后张氏披著长发,衣冠不整地坐在大梳妆台前,瞥了近前的王翠蝶一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你倒会去做好人,还记挂著那猴儿是否渴了,偏这宫里便我一个心狠恶人?」
  王翠蝶盈盈一笑,上前为太后梳头道:「奴婢见丁大人跪得双膝发软,头昏眼花,若再不替您赏口茶喝,他怕是熬不到您的雷霆之怒了。」
  太后「噗哧」轻笑,乜眼道:「哎,他真熬不住了?」
  「奴婢瞧著悬,这许子时辰跪下来,怕是腿都短了几寸,待会儿保不齐能不能站起来呢。」王翠蝶笑道。
  「那……便饶了他这一遭?」张太后心中还没个定数,试探著道。
  眸中光华一闪而过,王翠蝶若无其事地将太后乌黑如瀑的长发梳理盘髻,轻声笑道:「奴婢可不敢多嘴,这雷霆雨露还不都是您一句话,外面的那人啊,只有乖乖受著的份儿……」
  尽管玉靥上笑容洋溢,张太后还是佯嗔道:「你这丫头恁地奸滑,一点不是都不愿担著,哀家还能真罪了你不成!」
  故作思忖一番,张太后道:「毕竟这猴儿还要为皇上当差,别真累出什么毛病,再耽误了朝中大事,要不然便……」
  王翠蝶介面道:「太后这便醒了吧?」
  「鬼丫头!」太后嘴角噙笑,笋指轻点宫人额尖。
  王翠蝶心有灵犀地一笑,提高了声音道:「太后您醒了!?丁大人已在外间跪了半日了。」
  张太后憋著笑,压著嗓子装出初醒倦怠的模样,「谁?哪个丁大人啊?」
  「小猴儿丁寿,一早儿进宫给太后您请安来了,恭祈銮驾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直支棱著耳朵的丁寿立即介面。
  「是你啊,多咱回京的?」太后依旧是大梦初醒的声调语气。
  丁寿道:「回太後话,昨日回的京,时候晚了小猴儿进宫不便,没敢叨扰太後圣驾,这不一早儿来给您问安,又恐惊了您老人家鸾梦,一直在外间候著。」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轻掩樱唇,窃笑不已,太后重重咳了一声,手按酥胸,继续装作倦态:「难为你了,现在什么时候啦?」
  「日头升得老高,您老也起动起动吧,小猴儿看这殿里又是佛手,又是百合香,宫里殿外还有那许多个奇花异草的,都争著放香,给您圣驾问安?!」
  「这小子的本事全在他那张嘴上!」太后遮著脸轻声道。
  「那您到底吃不吃他这一套啊?」王翠蝶忍俊问道。
  凤目含嗔地瞪了王翠蝶一眼,张太后沉声道:「嗯,就起。」
  王翠蝶的笑容终究没忍住,太后瞬间来个大红脸,眼见就要恼羞成怒,王翠蝶急急忙忙奔到屏风前,向左右吩咐道:「伺候太后,传膳。」
  一众宫人遵命,进内外出按部就班,各去忙碌。
  丁寿又耐著性子熬了半晌,才听得里面传来声音:「别在外面傻跪著啦,进来让哀家瞅瞅。」
  「谢太后恩典。」丁寿如蒙大赦,才站起一半却「哎呦」一声痛呼,趔趄著又跪了下去。
  「怎么了?」屏风後声音关切。
  丁寿苦著脸道:「下臣腿麻,摔了一下。」
  屏风後声音松了口气,笑?道:「吓我一跳,你这小猴儿也是,哀家未起,你自随意便了,何须一直跪在外面。」
  演!接茬给二爷演!看咱们谁的戏好,丁寿哭丧著脸道:「猴儿晓得太后慈怜,可太后天颜近在咫尺,猴儿便是不敬天地,也不敢在太后近前稍有放肆,只得委屈臣下这两条不值钱的腿了。」
  张太后轻笑:「小猴儿就是嘴甜,翠蝶,出去搭把手。」
  王翠蝶应声而出,勉力扶起丁寿。
  「有劳宫人。」丁寿嘴上道谢,身子却是一歪,直接倒在了王翠蝶怀里。
  丁寿高大结实,王翠蝶一介弱女子如何扶持得住,因用力太过反将俏脸憋得通红,喘声道:「大人身子好重。」
  「姐姐身子倒是好香,温软细腻得很。」丁寿笑嘻嘻蹭著软绵娇躯上的两团软肉,嘻嘻笑道。
  感觉男人身子活动得过於放肆,王翠蝶匆忙後退半步,丁寿又「哎呦」了一声,慌得她又不敢撒手。
  「又怎么了?」张太后在屏风後问道。
  「没,没什么。」王翠蝶仓皇道。
  「怪臣下身子太重,王宫人承接不住。」丁寿揽住宫人柳腰,高声回道。
  张太后笑道:「半年未见,你小子还吃胖了不成,再出去两个帮忙。」
  「不……不必了,奴婢扶得起。」王翠蝶心慌意乱,怕被人瞧见二人亲昵之相说不清楚,匆忙推辞,玉手却尽力想将身上魔掌推掉,又慌又急地低声道:「
  你也看看时候地方,这里哪能胡乱放肆!」
  「左右又没旁人看见,待到了里间小弟自会谨慎,姐姐宽心就是,」丁寿倚在翠蝶娇躯上,咬著耳朵轻笑:「可别教太后等急了。」
  王翠蝶无法,只好暂由丁寿胡闹,搀著他身子步上高阶,怎料这家夥越来越不规矩,本在腰间盘旋的手掌竟探向了她裙下香臀,屏风後便是太后与一众宫内女官,让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你……快松开!」王翠蝶面红耳赤,带了几分羞恼。
  丁寿微笑,手掌一紧,将娇小香躯搂在自己身旁,快步向寝殿内走去。
  「你疯了!?」王翠蝶吓得心胆欲裂,偏又不敢挣扎呼叫,浑身上下惊出一身香汗。
  「太后,小猴儿给您见礼了。」转过屏风的瞬间,丁寿负手肃立,规规矩矩地一脸谄笑。
  张太后已在宫人服侍下理好宫装,歪在暖阁大炕上小憩,一见丁寿便坐正了身子,频频招手道:「过来让哀家看看,究竟长了多少斤两。」
  「怕是不少,王宫人被小猴儿累得不轻。」丁寿嘻笑上前。
  见王翠蝶面红气喘的模样,张太后先信了一半,上下仔细端详丁寿一番,迟疑道:「哀家看著还好,好像还瘦了些,糙粝了不少。」
  「西北风沙大,将养一阵就好了,肉都长在了衣服里面实处,您怕是要验明正身才瞧得见。」
  周边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这话头可有些过了,听著可都有几分调戏的味道,这位丁大人莫非是不知死的,只有才被上手轻薄的王翠蝶晓得这小子色胆包天,更过火的怕还没人看见。
  太后啐了一声,愠恼道:「去,凭你这一句大不敬的话,就该推出去砍了脑袋。」
  「臣下这颗脑袋本就是为太后和陛下长的,您若想要随时摘了去,何用在意小猴儿哪句话里的疏漏呢。」丁寿涎脸笑道。
  「瞧瞧,这猴儿永远是油嘴滑舌,好像油瓶儿里泡过似的,」张太后向王翠蝶揶揄了丁寿一句,随意道:「赏个座儿吧,莫道哀家不知道疼人。」
  「谢太后赏。」丁寿谢了座,喜滋滋地坐到大炕前的脚踏上。
  「不过是平个芝麻大的冤狱,个把月的事情还办不完,偏要拖沓上半年,说说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太後手持著一个玛瑙玉滚子,在秀靥玉颈间的娇嫩肌肤上轻轻碾滚,仿佛有一搭没一搭地信口问道。
  「不是万岁又交待了巡边的差事,加上宋巧姣的案子是太后您交办的,臣下不敢不慎重处置,是以耗费了些日子。」丁寿仰著说话,脖子有些发酸。
  「那苏三的事可也是哀家交待的?」太后动作一顿,凤目睇眄道。
  丁寿眼皮一跳,哂笑道:「路途中遇到冤情,臣下也就随手办了,伸冤昭雪也是为太后多积分功德不是。」
  「积累功德可要将人安排进自己府上?」太后伸出纤指,戳著丁寿脑袋道:「分明是你这小猴儿动了色心,哀家闻听那苏三花名唤什么玉堂春,是劳什子京城名妓,色艺双绝,想来不乏裙下之臣,你这小猴儿近水楼台,怕是早做了入幕之宾吧……」
  丁寿有些坐不住了,太后晓得玉堂春的事不算奇怪,毕竟外朝有人上了奏本,稍留心打听下未尝不能探出些消息,可还将苏三底细摸得这般清楚,那就是有人故意给二爷上眼药了。
  「太后您冤枉小猴儿,臣下对天明誓,断无有对苏三染指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张太后俊目流波,面上也添了几分关注。
  「只是臣下事後得知,此女确与臣府内人有些纠葛……」丁寿没把握太后到底晓得多少,索性把谭淑贞母女的事交待个底儿掉,反正他也真的没动过周玉洁一手指头,就是三头对证,二爷也是清清白白。
  「原来如此,天下还有这等巧事,」听了丁寿陈述,太后也觉曲折离奇,半信半疑道:「你没哄骗哀家吧?」
  「一切均是小猴儿亲身所历,绝无半句虚言,山西巡按王廷相与当地官员都可为臣下作证,太后若还不信,可寻来说事之人,臣与他当面对质。」
  见丁寿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张太后完全信了,轻哼一声道:「找谁?还不是你自己行为不检,没事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宅里面才惹出的麻烦事,怨不得旁人嚼舌根子。」
  「是,太后教训的是。」见太后不再计较,丁寿见好就收,望著太后手中的玉滚子陪笑道:「有臣进献的七宝养颜散,太后您还用这劳什子啊?」
  凤目乜了个白眼,张太后叹道:「老喽,不紧著保养,怕是早成了无人待见的老太婆了!」
  「太后说笑,若是天下老太婆都能如您一般肤如凝脂,温润细腻,岂不羡煞那些个妙龄少女。」
  明明喜上眉梢,张太后还是绷著脸道:「又来胡吣,莫不是甜言蜜语在自个儿宅里说惯了,拿来填塞我这老婆子?」
  丁寿大呼冤枉,自来熟地就近轻捶太后双膝,「小猴儿身在西北千里之外,无时无刻不记挂著太后,这不想著圣旦之日将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最後连陛下交待的差事也未曾办妥,才在西苑吃了一番排头,您若还不念臣下这番苦心,小猴儿可是难做人了。」
  太后微闭凤目享受丁寿服侍,听了这话微愕道:「皇上斥责你了?为的什么?」
  「芝麻绿豆大的事,臣下没办明白,说来可就话长了……」
  朝中大事张太后都不愿去管,听闻是繁琐小事更不耐听,摆手道:「算了,哀家也不想听,回头我劝劝皇上,你这一番出去,千里迢迢,苦头吃了不少,没功劳还有个苦劳呢。」
  「谢太后。」丁寿暗暗擦汗,给您儿子踅摸女伎的事,您想听二爷也不敢说呀,连忙陪笑道:「还有一事,郿县宋巧姣冤情已雪,想面陈谢恩,暂时落脚臣府上,您看……」
  一个苏三闹得满城风雨,宋巧姣的事还是替前说个明白,免得被人寻後账,怎奈太后对这事并不上心,又有宫人上前回禀膳食准备已毕,太后随即淡淡道:「难得她这份心,寻个空再见吧,你陪哀家一起用膳……」
  用过饭又说了几句闲话,丁寿请辞,太后让王翠蝶引他出宫,未到宫门丁寿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问道:「翠蝶姐姐,究是何人在太后前说我的小话?」
  王翠蝶从鬓间取下蝴蝶点翠珠花,递与丁寿:「如此珍贵之物,奴婢无福消受,这便原物奉还,从此你我二人各不相干。」
  丁寿一愣,「姐姐这是为何?」
  王翠蝶目不斜视,冷冷回道「奴婢并非丁大人麾下缇骑,这侦缉探讯之事请大人另委高明。」
  丁寿微微皱眉,正色道:「小弟随口一问,姐姐若觉宫闱之事不便明言,不说便是,在下何曾勉强,此物既送与姐姐,便是姐姐之物,厌它憎它砸了也好,送人也罢,自主就是,何须送还,坏了我二人姐弟情分。」
  王翠蝶冷笑:「口口声声姐姐弟弟,动辄轻薄调戏,世上哪有这般姐弟,翠蝶乃宫中奴婢,不敢高攀,大人也莫以为女儿卑贱之身,便可随意欺辱!」
  见王翠蝶泪眼婆娑的气苦模样,丁寿懊悔玩笑开过了,深施一礼道:「小弟言行唐突,姐姐恕罪,只是生来放浪不羁,并非存心轻慢,姐姐责怪,小弟无地自容,今後断不敢在姐姐跟前放肆,惹恼姐姐,若违此言,天诛……」
  「诶——」王翠蝶连忙止住,柔声道:「以後莫再如此了就是,何须明誓,言语囉嗦不说,怠慢神灵恐惹降罪。」
  一点儿不麻烦,二爷经常发誓的,丁寿心说,面上却惊喜道:「那姐姐可是不罪小弟了?」
  王翠蝶板著脸道:「大人何等身份,奴婢怎敢怪罪。」
  「姐姐说话这般外道,还是心里有气啊。」丁寿苦著脸道。
  「奴婢一介宫人,纵然有气不过闷在心里,若是惹了贵人怄气,大人才真有麻烦呢。」
  「姐姐是说……」
  「前些日子二位侯爷进宫後,太后便发了几日脾气,大人日常……在男女之事上也该检点些,免得落人口实。」
  两个姓张的白眼狼,二爷当日还帮过你们一遭呢,不念好不说,暗地给爷下绊子,丁寿暗中咬牙,扬眉笑道:「谢姐姐关照,只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小弟那方面要改怕是很难……」
  王翠蝶猛想起这厮与仁和大长公主怕也有些纠缠不清,连孀居公主都敢上手,天下女人怕是没有他不敢碰的,便是这深宫之中……哎呀,自己胡乱想写什么,王翠蝶霎时间面色殷红,灿若朝霞。
  
  锦衣卫,北镇抚司後堂书房。
  丁寿翘脚搭在条案上,百无聊赖地听著部属奏报不在之日的政事要闻。
  强尼回道:「河南守臣奏各处王府镇国将军以下房价俱官给,惟河南将军府盖造用资未经定拟,章下工部会议,谓势同事异,诚有不均,若概与之人恐民劳财伤,难於经久,今自正德三年正月以後,凡将军授封出阁者按季类奏,每镇国给银二百四十两,辅国视镇国六分去一,奉国视辅国五分去一,中尉视奉国四分去一,俱布政司给与自行修盖。圣上内批曰宗室日繁,房屋宜有等,恩可溥施而财力不屈也,其著永为令。」
  「荣王奏长子次子皆未受封,用度缺乏,乞赐颁给,上谕:朕念亲亲之情,固欲从厚,但稽之祖训禄米自有定制,岂敢有违。」
  「楚王奏楚府缙云王荣淋、奉国将军荣滹病故,其先前预支禄米乞免还官,诏令不允,曰今後禄米俱按季关支,未及期而支者,巡按御史究问以闻。」
  什么内批上谕,还不都是老刘的主意,看来老太监是对朱家这些越来越多的亲戚们下手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丁寿懒得替那些龙子龙孙们操心,示意继续。
  杨玉道:「去岁年末起,刘公公派遣官员赴各处踏勘清丈田亩,十一月,卫辉汝王府上奏先皇故赏汝府获、辉二县三桥坡田地,乞踏勘顷亩,通给管业。上谕下敕户部行守臣踏勘,勘报汝府奏前地共一百三十一顷有奇,已拨汝王府七十顷,其余为退滩无粮地,地方奏报於例可以拨给,传诏只以原赏地七十顷与之。
  」
  「十二月,命司礼监与户部往山东沂州查勘泾王奏请土地,赐王为业者二百零五顷,其余各类土地一千七百余顷,难以给赐,前此承勘官开报未明,上命锦衣卫逮系有关人员至京究问。」
  二爷说什么来著,老朱家的亲戚们好日子到头咯,相比较正德元年就被加税的德王爷,汝王、荣王、泾王这几个小皇帝的亲叔叔还是欠敲打,谁教先帝爷惯著亲戚呢,丁寿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好了好了,除了这些宗室王爷们还有哪家清丈倒楣了,倒大霉的那种,百十顷的事就不必说了。」
  丁寿想听个乐呵,几个属下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搭话。
  「怎么了你们?」丁寿纳闷。
  「有个四千多顷地的,不知算不算?」杨玉纠结道。
  丁寿乐了,「呦呵,哪位爷这么大手笔,公爷还是侯爷?」
  杨玉看了看手中文牍,嗓子有些发干,艰难说道:「徐保。」
  勋贵里没这一号啊,丁寿琢磨半天,「是定国公还是魏国公门里的?」
  「都不是,皇庄管事。」杨玉乾巴巴说道。
  「皇庄?皇庄田亩也被清丈了?」丁寿纳闷,刘瑾是红了眼,对姓朱的名下田产无差别打击么。
  杨玉用口水润了半天嗓子,才费力禀道:「徐保,其祖徐聚兴,洪武年从征有功历升元帅,赐扬州江都县田共九百一十三亩有奇,世袭万全左卫指挥使,其後人子孙不能守业,尽鬻他人,至徐保一代,听小吏谋划妄指旁近民产四千三百余顷皆太祖赐田,奏疏进为皇庄……」
  「然後呢?」丁寿挑眉问道,空手套白狼,投献他人产业的事在大明朝时有发生,上至首辅下到举人玩得叫一个娴熟,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所谓投献的田亩家产并不是那些自愿上门为奴的人所有,但只要一个名头,便能逼得原主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不得不说徐保是个聪明人,天下勋贵谁还大过皇上呢。
  「上命户部侍郎王佐等督守备巡按等官踏勘,具奏江都概县田地大数不及六千顷,徐保所奏虚妄明矣,其祖原赐田已被其父徐洪售与他人,今只余瘠地四十八亩,契外田九十亩,鬻而未割者一百二十余亩,则徐保所能献皇庄之数……」
  「归齐这小子两顷多的地,敢投献出四千三百多顷作皇庄,这他娘不是作死么!」丁寿都被气乐了,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笨的蛋,真收了这个皇庄,怕是全江都县都能戳小皇帝的脊梁骨。
  杨玉道:「卫帅说的是,上谕徐保等人罔上害民,情罪可恶,令巡按御史各棰四十,枷项三月,同妻子发配云南澜沧卫充军,至於徐保所投献皇庄重新踏勘,量出余地给无田百姓种之,如例起科。」
  「活该,没宰了他就算便宜,给万岁脸上抹黑,早死早投胎。」
  「卫帅高见,所以属下如今的差事便是联同户部和都察院,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杨玉陪笑道。
  「你?内廷的事你不管了?」丁寿奇道。
  杨玉乾笑道:「有司会勘少不得锦衣卫参与,刘公公交派下来,内廷卫士便先由老杜管著,属下特向您告备一声,若是卫帅有异议,属下再去分说。」
  为这点小事去触老太监霉头,嫌二爷如今得罪人还不多是吧,丁寿毫不客气地送了杨玉一个白眼,「既然刘公公交待的,你便好生去做,秉公行事,别坠了锦衣卫的名头,丢了爷的……嘶——」
  丁寿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猛想起月仙似乎说过要在宣府屯田上做文章,刘太监连小皇帝的皇庄都给革了,自己家人若是占了军屯……
  「卫帅,您怎么了?」见大大咧咧的上司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脸郑重,强尼二人急忙关切询问。
  「没事,没什么大事,」丁寿安抚心情,至少目前事还没发,补救得及,当下和颜悦色道:「老杨忙你的去吧,公事要紧。」
  待杨玉退下,丁寿瞥向一旁的强尼,「空印的事查得怎样了?」
  强尼面色羞惭,「属下无能,毫无头绪。」
  「镇抚司的大印被人盗用,你竟查不出半点线索,本座要你们何用!」丁寿声音转冷。
  强尼一副苦相道:「卫帅明鉴,自您老接掌卫事後严明法度,重申令禁,断无有空文用印之事,只是之前那段时日镇抚司上下实在过於混乱,有机会动用大印之人年头久远,多不可考,实是难以逐一访询。」
  强尼的难处丁寿略知一二,从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锦衣卫大掌柜的一年之内更迭三任,每一个上来都清理一批旧人,石文义屁股还没坐热就在任上挂了,丁寿为了更好掌控卫事,也大力提拔强尼杨玉等人,加上勋戚子弟那些搅屎棍,镇抚司的人事关系相当一段时间内就是一团乱麻,如今想翻旧账,怕是当事人能否找到活的都难。
  理解归理解,不等於二爷肯接受这个结果,何况丁寿如今心情也不甚好,当下寒声道:「纵使卫事再乱,当官的总不能把印丢了吧,钱大人是嫌担子太重,可要本座帮你减减?」
  强尼仓皇跪倒,以头触地道:「卫帅开恩,卑职定竭尽驽钝,肝脑涂地,报答大人恩遇。」
  丁寿对地上的强尼看也不看,「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事情办妥了才是真的,下去吧。」
  强尼又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敲打了强尼一番,丁寿拧眉陷入沉思,有一点他未说错,锦衣卫内部再是混乱,镇抚司大印也非任人可以轻动,白莲教既然可以空文用印,足见此人在锦衣卫中职位不低,这样的宝贝内线应该千方百计蛰伏,平时不用,来日大用,可对方竟然在接管方争马场时便出具了空印官文,便是当时未被麻家兄弟察觉,事後锦衣卫追究起来,这内线也难免不露踪迹,白莲教是一时托大?还是有足够自信?抑或根本不在乎损失这个内线?
  丁寿想得脑仁儿疼也没得出答案,却萌动了另外一个心思,重新取出锦衣卫密探名册,细细查找,终於如愿找到了那个名字:姓名:哈台代号:随风经历:原名巴秃帖木儿,本蒙元签军,龙凤年间应天从龙,累功升至总旗,选入锦衣亲军,洪武二十年裁撤锦衣卫,携家眷定居大同後卫罗村务农。
  承袭:哈台传子忠,忠传子雷,正统十四年,瓦剌也先犯边,屠罗村上下四百三十一口,全村付之一炬,哈氏嗣绝。
  绝嗣?!那与我传递沙窝设伏消息的暗探随风又是谁?难道是蒙人奸计?可消息确实无误,若非曹雄大军间隔太远,未必不能接应才宽突围,难不成是鞑子疑兵之计,或者锦衣卫前辈英灵未泯,让二爷活见鬼了!丁寿只觉脑袋更加疼了……
  
  深夜,月明。
  朗月清辉映照下,丁府内宅沉寂在一片晦暗之中。
  「吱呀」,雕花镂空的房门轻轻张开,正堂摆放的案几在墙壁的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缓缓推开次间隔扇,临窗大炕上贻青贻红二女并头躺在一处,贻青探出锦被的一截臂膀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白嫩。
  曲折的多宝格碧纱橱後,可以听到雕花填漆床内传来的阵阵鼾声,这个男人睡得很熟,月色下脸孔苍白,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此时紧闭著,只有嘴角还微微翘起,显出一抹笑意,也不知梦中见到些什么,第一次静下心来观察,发觉这男人其实长得很耐看,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气质……
  丁寿今日心情不佳,不但夜间没去诸女处安歇,连贻青二人自荐枕席的暗示也视而不见,早早去会了周公,睡梦中感觉似乎有人走近,且不住盯著自己看,以他如今武功修为,立即分辨出梦境与现实之别,不假思量腾身而起。
  一声娇呼,攥著领口的披风瞬间坠落,白色轻罗包裹的曼妙娇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看清来人,丁寿微愕,「三姑娘?!」
  玉堂春屈膝一礼:「玉洁见过大人。」
  月光透窗,此时的玉堂春仅著了一件单薄白罗,圆润香肩袒露在外,胸前两点高高凸起,裙下窈窕修长的玉腿光影玲珑,玉腿尽处那片暗影更是活色生香,惹人遐思,丁寿一时竟有些失神。
  「大人?」周玉洁轻声道。
  「哦,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贵干?」後院虽说是禁足外宅男子,但对女子们可算不得重门深锁,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的,还穿成这样,由不得二爷不想入非非。
  玉堂春面色酡红,好似鼓足了气力,才吞吞吐吐道:「妾……妾身……为大人侍寝。」
  「姑娘可是有什么苦衷?」以往的玉堂春自矜清高,误会被二爷贴身上药之下几乎羞愤欲绝,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事出反常,不得不防。
  「不,大人对小女子有活命之恩,妾身……心甘情愿。」周玉洁眉宇间比之适才多了几分坚定。
  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丁寿心里更加没底,搔搔眉心道:「周姑娘,有甚话不妨直说,丁某人不习惯与人绕弯,更厌烦被人算计,真惹恼了在下,姑娘今夜怕会赔了身子又折兵。」
  清冽的晶眸中蒙上一层暗影,周玉洁轻咬著下唇,犹豫再三,才道:「妾身尽心侍奉大人枕席,只求大人……放过家母。」
  「你娘?」丁寿心中动了真怒,他自问对谭淑贞向来不薄,内宅中事更是尽数托之,怎地人心还捂不热,一门心思想要走,与张家那俩狼羔子简直一丘之貉。
  「她要离开自来寻爷说就是,丁某自问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何须白饶上一个女儿。」丁寿冷冷道。
  玉堂春螓首连摇,急声道:「不,家母并无离开府上之意,只是……」
  「只是什么?」丁寿问道。
  「家慈年齿已长,受不得苦楚,求大人在床笫间莫要强索,玉洁愿以身代。
  」话至此时,周玉洁已珠泪涟涟,凄苦万分。
  这话怎么说的,二爷在那方面虽说狠蛮了点,可跟自家人时都是悠著的,哪回不将一众女子弄得骨酥神颤,通体舒泰,怎么搁你嘴里跟遭了大罪似的。
  「这是你娘说的?」
  「非也,家慈对大人之恩念不绝口,断无菲薄之言,只是为人子女,怎忍眼见娘亲受苦,求大人体念妾身一片苦心,成全一二。」
  周玉洁玉容哀怨,语声凄婉,足令闻者落泪,见者动心,可惜却碰见丁寿这个油盐不进的怪胎,只见他摇头晃脑,唏嘘道:「姑娘孝心可悯,丁某恕难从命。」
  「大人?!」周玉洁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丁寿的回答让她属实意外。
  「令堂有何想法,可自与丁某来说,不必姑娘越俎代庖,只要她开口,丁某断不会再有一指加身。」
  娘的性子若是肯说,何须女儿舍身,周玉洁一声苦笑,「大人莫要言之过早……」
  轻薄罗衣自光滑如缎的肌肤上无声滑落,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月华朦胧若水,白亮娇躯仿佛又裹上一层轻纱,饱满的酥胸高高耸立,两粒嫣红也因骤然遇风而微微上翘,浑圆臀丘膨如满月,白得耀眼,神秘的三角地带芳草萋萋,整齐纤细,轻覆在同样洁白的阴阜上,遮掩著殷红落英的桃花源头。
  澄明若水,皎洁如月。
  面对这样一具诱人的娇美裸躯,丁寿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自然开始膨胀。
  衣衫单薄,男人肉眼可见的变化周玉洁如何看不到,虽本就寄望於此,事到临头,她仍感到有些羞涩和拘谨,轻轻闭上了眼睛。
  红扑扑的玉颊上泪痕犹在,宛如红花滴露,娇艳柔美,洁白清丽,秀色难描。
  虽是阖上双眸,仍能感觉到男子气息逐渐接近,周玉洁的呼吸随之沉重了几分,雪白的山峦轻轻起伏著,等候随之降临的狂风暴雨。
  风雨未至,脱掉的罗衣重新披在了身上,周玉洁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姑娘今日一时意气,来日又如何面对故人呢?
  」
  男人近在咫尺,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亲手绣制的定情香囊,周玉洁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来时未尝没想过王顺卿,但念及母亲承受之苦,也只好将情郎暂拋脑後,终是二人有缘无分,愿他与一仙双宿双飞,早成佳偶,可待见到这香囊时,终是心魂俱颤,泣不成声。
  「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丁寿简要将得来香囊的经过说了几句,又道:「姑娘心有牵挂,凡事便要三思而行,莫要做出悔恨终身之事,今夜权当南柯一梦,明日醒後无痕,不送。」
  周玉洁神情倦怠寥落,泪眼复杂地望著丁寿,忽地掩面奔出。
  一只雪白透亮的肥鸭子,自己煮熟了送上门,二爷竟然把她给放了,简直禽兽不如么,丁寿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回身扑到床上,连捶带踢,将好好的床铺折腾得一片狼藉。
  白天才赌咒发誓没关系,夜晚上就赤条条爬上床来,搁谁受得了?你倒是再腾两天,让二爷消化消化啊!
  王顺卿啊王顺卿,你们老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摊上二爷这么个朋友,我对亲大哥都没这么仗义过呀!
  啪!丁寿没忍住,终究给了自己一嘴巴。
  「爷,您是怎么了?」
  「奴婢适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
  丁寿这番折腾,终於将外间二女吵醒,披了衣服掌灯过来一探究竟。
  丁寿霍地转身盯著二女。
  贻青二人一愣,大惊失色道:「哟,我的爷,您这是……怎么哭了还,出了什么事啦?」
  「少废话!爷现在心情不好。」
  丁寿麻利儿将裤子一脱,直愣愣躺在床上,大喊了八个字:「脱衣服!上来!自己动!」
  注:踏勘革除徐保所进皇庄,户部侍郎王佐、大理少卿王鼎升俸一级,锦衣卫指挥佥事周贤加官一级,明实录里记载此事评价说因勘事而加升者前此未有,王佐等人勘处庄田能阿瑾意,故有是命。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4:50

第四百四十八章 结义亲沾沾自喜 念旧恨茫茫失措
  天光才放亮,谭淑贞便带著女儿匆匆来见丁寿。
  「乾娘,何事这么早?」顶著黑眼眶的贻红看著两人好奇问道。
  「老爷可醒了?」谭淑贞面色惊惶,低声问道。
  「才睡下不久,哪里会起这早起来。」同样折腾了一宿的贻青掩唇打了个呵欠,恹恹欲睡。
  「乾娘若有急事,我这便去通报,咦!玉洁妹子,你可是哭过?」贻红发现周玉洁一双杏眼肿成鲜桃,甚是奇怪。
  「没……红姐姐多想了。」莫说有谭淑贞这层关系,三女彼此间还有少时一段共同经历,熟稔得多,周玉洁强笑掩饰。
  眼含薄嗔地瞪了女儿一眼,谭淑贞思忖一番,又道:「爷既未醒,我们便不搅扰,先自去了,你二人瞧著昨夜也未歇好,去补个觉,别伤了神。」
  话音才落,便听里间传来丁寿懒洋洋的声音:「人都来了,就莫急著走了。
  」
  「爷醒了!」贻青招呼一声,快步进了里间。
  「乾娘稍待。」贻红连唤外间几个洒扫丫头打来热水,自己转身去寻净面洗漱一应器物,端了进去,玉堂春母女一时被晾在外边。
  「妈……」周玉洁轻唤了一声母亲。
  「住嘴!」谭淑贞气犹未消,她昨夜不察,女儿偷跑了出去,回来时衣衫不整,哭哭啼啼,把她唬得不轻,可待问明情由後却又吓得手脚冰凉,胆战心惊。
  谭淑贞自东厂开始服侍丁寿,看著他步步高升,执掌锦衣,在外人眼中或许丁寿贪财好色,仅是走了狗屎运得刘瑾赏识,又逢迎拍马,讨了圣人欢心,才得今日地位,雪里梅那里更是将丁寿当作了恃权骄纵,欺压良善的小人佞臣,她却晓得这位爷内里绝非是旁人所见的放荡纨?表像,至於外间所谓「运气」之说,她更是嗤之以鼻,海东平叛,朝堂风雨,西北烽火,桩桩件件岂是仅靠运气好就能成事的,那些曾经鄙夷丁寿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多高!
  老爷爱美色,好享受不假,骨子里却有一股大异常人的狠辣果决,未尝与雪里梅计较,固然是那丫头沾了容貌姣好的便宜,让丁寿下不得狠心,更因那丫头其实并未触及他心底逆鳞,否则……谭淑贞回想起来也不知庆幸雪丫头命好还是慨叹老爷心软!
  正是对这位爷的性子知之甚深,谭淑贞才更为女儿忧心,她所谓女代母偿,怕会让老爷起了旁的心思,以为自己早有离心离德之意,谭淑贞是做过当家主母的,哪家府内会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婢留在身边,良善些的三言两语打发掉,心底歹毒的直接将人灭了,毁尸灭迹再随便安个逃奴的帽子,办得简直不要太容易,自己管家许多日子,府内大事小情知道的也不少,若是母女二人因此恶了丁寿……谭淑贞不敢再往下想。
  「女儿只是不忍见母亲受苦……」周玉洁嗫喏道。
  「我受什么苦楚了?莫说老爷素来待我不薄,便是真有什么责罚苦难,我也是心甘情愿,你也不摸著良心好好想想,没有老爷,你娘我不过是教坊司里任人打骂欺凌的孤老婆子,你如今又还哪有命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谭淑贞厉声叱责,玉堂春心中委屈,眼泪又止不住垂落。
  「你还有脸哭?还不与我一同跪下,听候老爷发落!」谭淑贞撩裙跪倒,叱喝女儿道。
  谭淑贞前所未有的严厉责?,周玉洁不敢辩驳,陪著母亲无声跪倒,珠泪挂腮,凄婉哀怜。
  「好了,大清早的,哪来恁大火气。」隔扇门开启,穿戴整齐的丁寿在二女扶持下步了出来。
  贻青见二人姿态心中好奇,开口想问被贻红眼神制止,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婢子女儿不懂事,昨夜冲撞老爷,求老爷恕罪,您如何责罚奴婢二人都甘心承受,只求看她少不更事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谭淑贞谦卑言道。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为人子女,有甚可怪的。」丁寿轻笑,「淑贞,你随丁某时日不短,服侍也算尽心尽力,今儿爷只要你一句心里话,你心中可真想离开此地?」
  「断无此事,求爷您明察。」谭淑贞仓皇叩首,用力甚重,雪白额头瞬间一层尘灰。
  「娘……」周玉洁哀婉唤了一声,扶住母亲肩头。
  「啪」的一声脆响,谭淑贞扇了女儿一记耳光,喝道:「都是你这孽障,不知感恩,四处生事,今日便替老爷处置了你,也省得日後招祸。」
  「欸,这是作甚?」丁寿蹙眉,令贻青二人拦住还要再打的谭淑贞,正色道:「你也不要多想,爷是诚心问询,你二人本大家出身,寄人篱下本属无奈,你若真心想走,丁某绝不阻拦,你我三人离离合合也算一场缘法,断不会让你净身离去,爷当为你二人准备一份产业,保你母女一世衣食无忧。」
  谭淑贞连连摇头,哀声道:「奴婢母女得老爷援手慈悲,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真心实意服侍报答,求爷莫再说这些折煞奴婢的话。」
  丁寿摇头叹息,「欸,当日救你是举手之劳,为玉姐儿雪冤是职责所在,你若执念於报恩,则大可不必,罢了,也算缘分尽了,你去帐房支……」
  「老爷!」谭淑贞抢声打断,凄声道:「老爷若真恼了奴婢,婢子母女不敢?颜再留,但也无颜要府上赏赐。」
  丁寿攒眉,「你二人孤苦无依,如何过活?」
  谭淑贞跪直身子,将头上乌云如瀑垂下,哀怨道:「寻一庵堂,日夜焚香祷告,祈求老爷平安福报,了此残生罢了。」
  丁寿扬眉:「这又何必?」
  「大人,娘是真心诚意报答服侍,求大人恕妾身无知之过,收回成命。」自幼便知母亲说一不二的坚忍性子,周玉洁晓得她并非虚言,立时磕头悔过。
  见母女二人并排跪在地上,泪珠莹然,风姿楚楚,丁某人如何舍得再多怪罪,当下摆手道:「既如此,适才之言便当丁某没说。」
  「奴婢谢老爷,定当竭心侍奉,报答您老恩典。」谭淑贞转忧为喜,忙拉著女儿拜谢。
  泪水未绝,笑靥生春,美貌的四旬妇人身上别有一番风情,丁寿踱步上前,托起她雪白圆润的下颌,似有心似无意地笑道:「竭心?若是用身子侍奉呢?」
  丁寿愈是轻佻嬉笑,愈见心中已无芥蒂,谭淑贞欣喜之余,也不顾女儿在侧,俊目流波,媚声讨好道:「只要爷开心,奴婢尽心竭力,义不容辞……」
  「说得好,哈哈……」丁寿哈哈大笑,甚为满意。
  周玉洁不想适才还掏心掏肺一副为母女二人打算的丁大人,转眼间就露出一副登徒子的下流好色模样,连自家这女儿在眼前也不避讳,不过殷鉴不远,她不敢再多做置喙,只是粉腮垂胸,缄默不语。
  斜眄苏三,丁寿一声轻笑,未作他语,见几人雨霁云消,贻红凑上前道:「
  爷,可要传饭了?」
  丁寿点点头,嘱咐跪著的二人道:「起来吧,想来也未曾用饭,一起吃吧。
  」
  招呼丫鬟摆了桌面,丁寿摩挲著下巴道:「昨夜的事哪说哪散,都不要再提了,赶上你母女二人都在,有个事与你们分说。」
  谭淑贞起身,「爷请吩咐。」
  「坐下坐下,内院的人没由子这般见外,爷昨儿想了半宿,玉姐儿这般没名没分的住在府内,确不是个法子,知道的是有你母女二人这层关系,不知道的还当爷们贪图美色,有非分之想……」丁寿丝毫不亏心地说道。
  「为大人添了麻烦,是妾身不是,这便搬出府去,以塞流言。」周玉洁道。
  「想多了不是,莫说坊间蜚短流长,就是朝堂上那些嚼舌头根子的,爷也权当他们放屁,丁点儿不放在心上,」丁寿摇头晃脑道:「只是碍著你与王顺卿那层关系,若流言传到他耳朵里,怕是会坏了你的红鸾星。」
  周玉洁玉面涨红,肃然道:「我与三郎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他断不会疑…
  …」
  「好了好了,」丁寿摆手打断周玉洁的慷慨陈词,「权当丁某小人之心,不过顺卿怎样想是他的事,丁某却不可置若罔闻,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出来……」
  「哦,老爷有何良策?」毕竟关涉女儿终身归宿,谭淑贞急切问道。
  「为堵悠悠众口,丁某决意收玉姐儿为义女。」丁寿颇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洋洋自得。
  没听到接踵而至的赞扬谀词,谭淑贞母女连同旁边的青红二人都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丁寿说出这么一个古怪主意。
  「娶养女可是重罪,有《大明律》在前,谁还会怀疑我二人有瓜李之嫌?」
  丁寿对自家妙计没有得到应当的附和相当不满。
  「爷说的是,可这义女之说……」枕席侍奉是一回事,可女儿如果堂而皇之的管丁寿叫爹,谭淑贞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彼人与己也大不得几岁,如何张嘴认父,周玉洁也玉面绯红,尴尬道:「玉洁谢过大人垂爱,只是……防人口舌也不必拘泥父女,若大人不嫌玉洁资陋位卑,妾身乞恳与大人结金兰之……」
  「然後爷和你一起拜乾娘么?爷好心救了人,回家里还倒跌了一辈,凭什么呀?!」丁寿翻著眼睛诘问。
  这不就是胡搅蛮缠么?谁让您跟著叫妈来著呀,贻青贻红二人在後面已经开始捂嘴偷笑。
  「玉洁不要胡闹,爷本是一片好意,便照爷说的办吧。」谭淑贞心结去得快,义父义女什么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大明律法不许庶人蓄奴,许多富贵人家里不照样奴婢成群,在官面文书上载明都是养子养女即可,自己母女反正都要为奴为婢地报答老爷了,换个称呼有何不可。
  母亲都发话了,周玉洁也不好执拗,盈盈下拜见过义父,满足了恶趣味的丁二哈哈大笑,唤人摆酒庆贺,许诺待来日召齐了府内人再大摆宴席,几女也认命由他胡闹。
  一顿乱哄哄的早饭还没吃完,有丫鬟来报:刘公公登门。
  大清早的,老太监不在司礼监办公,跑二爷家里作甚?丁寿心中疑惑,让谭淑贞母女自行用饭,他匆匆迎了出去。
  「妈,哪个刘公公让大人这般慎重啊?」周玉洁问母亲道。
  「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刘公公啊,对老爷有提拔知遇之恩,」昨夜至今的心头重担放下,谭淑贞轻松许多,自斟了一杯酒笑道:「老爷昔日在东厂时,没少得他老人家照拂,自与对别人不同。」
  周玉洁心头一跳,急声道:「刘公公此前一直提督东厂?」
  「对呀,」正自斟自饮的谭淑贞虽对女儿情急之态有些奇怪,还是哂笑道:「从弘治爷那会就是,正德元年末改掌司礼监,刘公公才卸了东厂的差事,怎么啦?」
  「无事。」周玉洁目光闪烁,强颜笑道。
  
  「无事?」刘瑾吊著眼睛打量丁寿,「你小子可别诓我,刘至大兵部报功的奏本呈上去,厂卫中人连著咱家都叙功不小,唯独你的功绩被万岁御笔抹去,你竟然说无事?」
  小皇帝真记仇了,丁寿心里撇嘴,面上笑道:「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儿个不小心惹了陛下不豫,想是陛下还没消气。」
  刘瑾点头,「嗯,咱家听说了,连原本要赐的蟒袍都收回了,按说依你与万岁爷的交往,不应该如此啊,究竟是什么事?」
  「嗨,小子自作自受,万岁爷也不愿多让人知晓,您老就别多问了,左右真的无碍。」丁寿拢袖苦笑。
  刘瑾失笑,「哥儿嘴巴倒严,也好,天家无小事,你知晓为陛下守秘,也不枉万岁与你相交一场,封赏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陛下不是记仇的性子,咱家早晚给你找补回来。」
  「有公公在,小子有何可担心的,只是眼前有点小麻烦,需要公公指条明路。」丁寿恭维道。
  刘瑾笑道:「说说。」
  丁寿便将张家哥俩递小话的事说了一遍,委屈道:「张家二位侯爷也真不知好歹,为他们脱了一场大难,谢字没听到半句,反过来处处搬弄是非,可见世上好人真是做不得。」
  「你还觉得冤枉了不成,」刘瑾淡然一笑,「罢二位侯爷的朝参,不就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
  「那只是略施薄惩,咱为了遮掩他们的罪过,杀人灭口的手段都用上了,他们哥俩不能只记著这点小事吧?」丁寿郁闷道。
  「哥儿你心里何尝不是只记得对二侯的援手之恩,将得罪他们的事拋之脑後?」刘瑾反诘。
  「我……」丁寿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您老倒是想得开,能为他们开脱。」
  「人性如此,何须开脱,咱家不过多活几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刘瑾嗤笑一声,「寿哥儿,咱家与你做个赌如何?」
  「您老还有这个心思?」丁寿没好气道。
  「消遣解闷么,」刘瑾微笑:「如果你自己应付过去这波麻烦,你前番说的掌兵之事,咱家可再重新考虑。」
  丁寿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咱家几时对你食言。」刘瑾庞眉微挑。
  「这未免便宜小子了,缇骑虽然不才,掌握几个把柄还是轻而易举的,若不是碍著太后面子,那二位侯爷怕是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丁寿胸有成竹。
  「你的麻烦岂止在禁中,」刘瑾轻轻搓手,笑眯眯给丁二泼著凉水,「此番叙功不论,朝中那些聪明人怕会品出一些别的意思,遇事生风,蠢蠢欲动,你的好日子怕是到头咯……」
  「公公是说……会有人挖小子的墙角?」丁寿目中厉色一闪。
  「佛曰:不可说。」刘瑾仰头一个哈哈,「总之,这次你一人去抗,与咱家无干。」
  见丁寿面露苦相,刘瑾揶揄道:「若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肩膀,不妨服个软,咱家替你料理,不过你那些不安分的心思趁早与我息了,如何?」
  丁寿乾笑几声,「谢公公垂爱,不过若是连对手都不知道便举手告饶,岂不输得过於冤枉,小子也属实有些好奇,究竟什么人不知死活。」
  刘瑾呵呵笑道:「好,有骨气,咱家拭目以待……什么人?!」
  「妾身拜见刘公公。」周玉洁轻移莲步,自後堂绕出,敛衽作礼,奉起托盘道:「公公请茶。」
  「何人?」刘瑾收了笑意,冷声问道。
  「这就是那个玉堂春。」虽然不知玉姐儿为何来到前边伺候,丁寿还是笑著对刘瑾解释。
  「苏三?!」刘瑾细细端详了一番,周玉洁凝眸对视,毫无怯色。
  良久刘瑾方点头道:「嗯,不错,人如其名,莹白胜玉,满堂生春,你小子因这女娃惹下风流债,不亏,不冤。」
  「公公说笑,这是小子今儿早上才认的义女。」丁寿一本正经道。
  「什么?!」刘瑾失色。
  见刘瑾失态,丁寿如小狐狸般奸笑,「有这层关系,旁人问起,总不会再想些有的没的风流韵事吧。」
  刘瑾捧腹大笑,翘著兰花指骂道:「哈哈……,难怪太后常称你作」小猴儿「,你这猴崽子,果然一肚子弯弯绕,有趣有趣。」
  丁寿尽量谦逊笑道:「公公过奖。」
  周玉洁在二人几前摆了茶,并未急著退下,只是移步一旁伺候。
  刘瑾捧著茶盏,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忽又道了一声:「可惜,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丁寿问。
  「咱家看这妮子婀娜娉婷,颜色不俗,哥儿你竟只认了作个义女,真是可惜。」刘瑾大摇其头。
  你老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丁寿看著一旁侍立的周玉洁,叹口气道:「没法子,她与南京户部侍郎王晋溪三子王朝儒互定终身,早有情义,小子纵有寻芳探幽之情,却无横刀夺爱之意。」
  当著乾女儿面,丁寿还真不掩藏自己的龌蹉心思,周玉洁面上也未见异色,只是小心打量著刘瑾。
  托著盖钟,刘瑾用碗盖轻轻撩拨茶汤浮沫,漫不经心道:「当什么事,你若真有这个心,莫说王家三小子,就是王琼——咱家也寻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周玉洁心中一紧,终於变了脸色。
  公公诶,您给我留点好人缘吧,丁寿忙道:「不劳公公费心,她二人朝夕相伴时日不短,早已耳鬓厮磨,情根深种,便成全这一桩姻缘吧。」
  这话您老明白了吧,苏三已经被王三睡了多少日子,当日还是因为您老耽搁才没去坏他们好事,现在您想主意往二爷院子里塞,晚咯!二爷何苦枉做这个小人!
  「哦?」刘瑾微露讶异,转首又凝睇周玉洁,庞眉轻攒,「奇怪……」
  「奇怪什么?」丁寿好奇。
  「没什么,许是咱家走了眼。」
  刘瑾摇摇头,抿唇就茶,茶方入口,身子微微一顿,周玉洁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好茶,真是好茶。」刘瑾赞道。
  丁寿得意:「王鏊老儿送给陛下的碧螺春,公公喜欢,一会儿回府带上两斤。」
  「好,咱家便借寿哥儿你的光了。」刘瑾仰头一饮而尽。
  再好的茶也没这般牛饮的喝法,也不怕烫舌头,老太监这是怎么了,丁寿心中纳闷,却见刘瑾面色突变。
  「茶里……有毒!」
  「公公!!」丁寿抢步上前欲待扶持。
  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闪入堂内,剑光似电,直刺丁寿咽喉。
  「无三,住手。」刘瑾闷喝。
  剑光顿敛,又薄又窄的剑身轻轻颤动,细若嫩柳的剑尖仍锁定丁寿咽喉。
  「柳老大,其中有误会。」丁寿惶急向面无表情的柳无三解释。
  「哈哈……」一阵凄厉大笑,周玉洁状若疯癫,厉声道:「恶贼,你也有今日!」
  丁寿恍然大悟,暴喝道:「怎么回事!?」
  周玉洁扑通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莹白如玉的额头顿时隐有血迹渗出,凄声道:「此事皆小女子所为,自当一力承担,断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对我母女大恩大德,妾身来世结草衔环……」
  「爷们说过,别他娘和我提来世!」丁寿火大,刘瑾是在我这儿出的事,下毒的人偏又是自己新认的干闺女,能没牵连么。
  「公公,小子为您驱毒……」
  刘瑾摆手止住丁寿,冷眼瞧向周玉洁,「何人指使你的?」
  周玉洁螓首微扬,倨傲道:「无人。」
  「今日你说出幕後主使便罢,否则……来人,将谭淑贞与爷押过来。」丁寿如今趋於暴走,引狼入室,给自己添了天大祸事,可没好心情闲磨牙。
  「大人!」周玉洁慌忙道:「事皆妾身一人,家母并不知晓,求大人明察。
  」
  「咱家与你有仇?」刘瑾沉声道。
  「仇深似海!」周玉洁切齿。
  刘瑾冷笑:「女娃儿才多大岁数,想与咱家结仇怕还没那个福缘,替哪个冤魂索命?」
  被一语道破的周玉洁娇躯颤抖,显然激动至极,「恶贼,还记得周彦亨么?
  」
  「周彦亨?」刘瑾重复了一声,缓缓摇头。
  「恶贼你害人太多,已经记不清了么?」周玉洁眼见适才刘瑾随口间就要倾陷王琼父子,心中所想更笃定了几分。
  「先帝时任大同巡抚,因事获罪而死,妻女充入教坊,那周彦亨便是此女的生父。」丁寿知晓周家母女来历,急声解释。
  「与咱家有何相干?」
  「恶贼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周玉洁怒目道。
  「你给我闭嘴!」丁寿急道:「公公莫与她计较,先驱毒才是正经。」
  刘瑾眼皮微抬,「哥儿可是怕咱家死在你处?」
  我能不怕么!丁寿眼泪都快下来了,「小子是担心您老身体……对呀!」
  忽然灵光一闪,丁寿箭步上前,握住周玉洁皓腕,高喝道:「你下的什么毒?解药何在?」
  周玉洁薄唇紧抿,一声不吭。
  「贱人!」丁寿真的恼了,举手将她抽倒在地。
  「爷——」一声凄厉呼号,闻讯赶来的谭淑贞恰看到此幕,仓皇失措地扑倒在地,为女儿哀哀求告。
  「看你女儿做的好事!」丁寿暴跳如雷,白老三说的没错,宅里女人一多,果然麻烦无穷。
  「玉姐儿,你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啊?!」本以为母女团聚,共用天伦,谭淑贞怎么也未料到女儿会自寻死路,对刘太监投毒。
  「娘,你不晓得,害得周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便是此贼,」周玉洁戟指刘瑾,恶声道:「父亲落罪身亡,我母女沦落风尘,皆是拜他所赐!」
  「这……从何说起?」谭淑贞惊诧莫名,她对此一无所知。
  「是啊,玉洁,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一同赶来的贻红也错愕不解。
  「不会错的,」周玉洁珠泪盈盈,悲声道:「女儿当时年纪虽小,那日所见却永生不忘……」
  
  「爹……」一个扎著双髻的华服女童蹦蹦跳跳跑进了一件陈设古雅的书斋。
  房里无人,女童失望地噘起了嘴,正要去别处玩耍,忽听得外间人声,女娃促狭一笑,猫腰藏进了宽大的紫檀书桌之下。
  书斋外进来两个人,女童的视线中只能看见二人半身,栗色袍子的是爹爹,另一个青袍衣角的却不知是哪个。
  「公公,那件事可有眉目?」爹爹的声音有些急切。
  「周大人且放宽心,东厂做事还会有何纰漏,您纵然放心不下咱家,还对督公老人家不放心么?」这个叔叔的声音好怪,又细又尖。
  「在下怎敢,厂臣贤名朝野皆知,诶,若非事关重大,在下下车未久,大同无可靠亲信之人,断不敢劳烦督公。」
  「咱家明白,大同这潭水深得很,小心些也是对的,若非有督公亲笔书信,周大人您也不会对咱家开诚布公啊。」
  「惭愧,昔日都门时多聆督公教诲,急切间求助无门,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
  「投得好,这一投不就得了良医妙药了,哼,这帮家夥也忒不成器,军资也敢倒卖,眼中可还有皇上和朝廷!」
  「若只是求财倒还罢了,只是这物资去向……令人堪忧。」
  「周大人的意思咱家明白,那就速将证据交给咱家,立即飞马送往京师。」
  「这个……」
  「怎么,周大人还是信不过我?」
  「不敢,只是兹事体大,担心路途闪失,还是慎重行事,由朝廷明旨遣使交付为妙。」
  「呵呵,周大人不愧是两榜出身,行事缜密,便照大人说的办,只是那证据帐册可要妥善保管,别教督公失望。」
  「公公放心。」
  青色袍子站了起来,踱步到书架前,笑道:「大人藏书甚多,只是观这书帙函盖,恐有些日子未曾开启了。」
  「教公公见笑,整日忙於俗务,却是荒疏了圣人教诲。」
  垂下的青色袍袖中露出一角信函,「大人过谦,仕途险恶,其中学问可远在经史子集之上。」
  「谢公公教诲。」
  「什么人?」青袍人扭身厉喝。
  爹爹快步走向房门,只见青袍袖口迅速抬起,再落下时已不见了信函踪影。
  「外面并无人影?」
  「许是咱家眼花,自打接了这桩差事,整日里杯弓蛇影,大人见谅。」
  「哈哈,公公言重,彼此彼此。」
  「面上无光,无颜见人,就此告辞。」
  「送公公。」
  二人行至门边,青袍扭身道:「有些话咱家不得不说,内外交接,对督公名声有损,对大人也甚为不妥,那封信……」
  「那个……公公放心,早已烧掉了。」
  「好,好,哈哈……」
  送走客人的周彦亨返回书房,只见年方十岁的女儿正仰望著一排书架,似乎寻觅著什么。
  「玉姐儿,你在做什么?」
  「爹,适才那个叔叔好像……对了,那个叔叔的声音好怪,像……嗯,像鸭子叫……」
  「不许无礼!」周彦亨大声斥责。
  「是。」玉洁委屈地垂下了小脑袋瓜。
  周彦亨对这个粉雕玉琢又冰雪聪明的女儿素来疼爱,见她怏怏不乐,笑语道:「子曰:非礼勿言,你娘难道没教过你?」
  玉姐儿不服气地一扬头:「自然教过,今日还教了我一首新词呢。」
  「哦?来,写与爹爹看。」周彦亨坐在书案後,拿起一支笔道。
  玉姐儿立将适才想做的事忘之脑後,欢欢喜喜坐在父亲膝上提笔书写……
  
  「翌日官军即来抄家,从书房内搜出书信,硬诬父亲通敌倒卖军需,分明就是东厂恶贼栽赃嫁祸,我好恨……当初怎就未能提醒爹爹,今日恶贼当面岂能放过,我与你不共戴天……」
  「啪!」谭淑贞一掌打断了正自切齿腐心的周玉洁。
  捂著脸上热辣指痕,周玉洁错愕道:「娘……」
  「忤逆不孝的畜生,当日未能提醒你父也就罢了,怎地如今连人也认不清!
  」谭淑贞急怒攻心,面色铁青,「你父获罪在弘治十二年,彼时刘公公还未提督东厂,如何能怪到他的头上!」
  「不,不可能!」周玉洁脑中「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玉洁妹子,你可能不晓得,当日你逃出的戏班便是刘公公门下的,那时刘公公任职钟鼓司,岂会提督东厂。」贻红介面道。
  「什么?那戏班是……他的?」周玉洁惊疑不定。
  「可不是么,你逃出去後刘公公才执掌的东厂,哪会参与陷害周家,你素来聪慧,怎地此番连人也认差,干出这冒失事来。」贻青埋怨道。
  「我……」周玉洁百口莫辩,掩面恸哭,她那时一是年幼,不晓其中内情,再则日思夜念,乍一听仇人露面,心中先自乱了,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其余竟未多想,竟做出如此错事,连累母亲恩人,可如何是好!!
  「想哭待会子再说,将解药交出来。」丁寿这边急得火上房,若不是刘瑾还沉得住气,他哪有那个耐心听她讲故事。
  「没……没有解药,我用……用的是……是雪妹妹的相思子手串。」周玉洁抽噎道。
  「红豆?她留此剧毒之物作甚?」丁寿瞪圆了眼睛,合著自个儿内宅里处处杀机啊,雪里梅那小丫头哪天想不开来个玉石俱焚,二爷立时翘辫子。
  「那是她与杨公子定情之物……」周玉洁悔恨交加,泪水如断线珍珠,不停滴落,「此事与她无关,是我听闻此物剧毒,才用来……呜呜……」
  「管好你自己吧,」丁寿吼道:「来人,快去……去将谈先生请来。」
  梅金书此时尚在太医院,丁寿省起家里还有一个女医,立时命人去唤。
  「好了,鸡飞狗跳的,惹人厌烦,不必费事了。」刘瑾不耐道。
  祖宗诶,是你饮了毒酒,怎么还当没事人似的,丁寿哭丧著脸道:「公公若嫌烦,便让小子替您运功驱毒,相思子名字好听,毒性可也剧烈,您这饮了一整杯的茶……」
  「咱家喝那杯茶是为了听故事,故事听完了,茶还留有何用!」刘瑾伸出左手,五指向下,垂在那杯只剩茶叶的空杯上方。
  只见刘瑾面上青气一现,左掌中指间顿时喷出一道水箭,源源不竭,转眼间茶盅已被注满,热气腾腾,犹如新茶初奉。
  「一滴不少,如数奉还。」刘瑾不屑冷笑:「区区毒物,也想要咱家性命!
  」
  丁寿瞠目挢舌,催动真气,借血液回圈逼出毒性,内力深厚之人皆可为之,可如老太监般将饮入腹内的毒茶原封不动由指尖排出,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老人妖莫不真是个妖精!
  刘瑾振袖而起,「将这女娃儿带回去。」
  谭淑贞虽不知刘瑾逼茶之术如何高深莫测,但也能看出刘瑾无恙,暗祷苍天保佑,此时听闻还要将女儿带走,立时魂飞天外,扑前求告,但手指一碰刘瑾衣摆,便被一股大力反震跌倒,摔得不轻。
  谭淑贞不顾疼痛,再度爬起,重重叩首道;「公公开恩,小女年幼无知,是奴婢教导无方,愿以身代,求公公饶她一条性命吧!!」
  刘瑾冷冷道:「她的性命不在咱家,在寿哥儿那里。」
  谭淑贞闻言立即转身叩求丁寿,声声泣血,几个头磕下去额上已是鲜血淋漓,贻青二人也随同跪倒。
  「娘!」已被柳无三擒拿的周玉洁挣扎著要去搀扶母亲,柳无三并指一戳,娇躯无力软倒。
  丁寿神色变幻,踟蹰道:「公公……」
  「不必多说,你我间的彩头又多了一个,你好自为之。」刘瑾说罢,拂袖而去。
  「玉姐儿——」谭淑贞一声悲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扶她下去,好生将养。」此时丁寿无意迁怒,吩咐道:「把雪里梅那两个给我看起来,从头到脚细细搜一遍,连个发丝儿也别放过,看看都藏了什么劳什子。」
  众人听命退下,丁寿拧著眉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赌二爷还非赢不可了……」
  
  深夜的京城,数个高门大第的暗室内人影幢幢,私语窃窃。
  
  「那锦衣帅与权阉之间起了龃龉?」
  「千真万确,那个被丁南山收入府中的苏三在丁府中向刘阉投毒,刘瑾怒气冲冲将那女子押回,事关自家性命,绝不会轻纵,以那小贼好色如命的性情,心中定生不满。」
  「欸,果然风尘中多奇女子啊,我等自诩名士风流,岂不愧煞!」
  「可惜事竟不成,令人扼腕。」
  「不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等坐山观虎斗即是。」
  「若是斗不起来呢?毕竟只是一欢场女子,弃之何惜?」
  「二贼俱受圣宠,内掌司礼批红之权,外有缇骑侦巡天下,狼狈为奸殊为难制,今日既生芥蒂,何不推波助澜。」
  「借题发挥?」
  「试探二人是否果真反目,成,则断他一条臂膀,不成,也可在二人间埋下一颗钉子,老夫只忧心一件事……」
  「何事?」
  「附耳过来……」
  
  「哥,刘瑾那老狗与丁寿小狗贼翻脸了!」
  「呵呵,倒真成了狗咬狗,一嘴毛了。」
  「活该,打了宗悦不说,还罢了咱们的朝参,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因为他的缘故,连进仁寿宫都不如往日近便,让刘瑾弄死他才好呢,呸!」
  「不止於此,宫里传来消息,那小子不知因为什么,连皇上也不待见他,真是活到头了。」
  「嘿嘿,真是不开眼啊,办了几件差事,便以为自己了不得,连皇家的人也敢得罪,咱和万岁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的亲戚,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话说的透彻,出生入死再大的功劳也不如和宫里贵人打点好关系,咱张家富贵是依仗当今太后,为了子孙将来,咱哥俩也要早做谋划,把事办妥……
  」
  
  「消息传出去了?」刘瑾歪在罗汉榻上,笑语晏晏,毫无火气。
  「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来此时已全都知道了。」白少川垂手肃立,轻声回话。
  刘瑾满意点头,「那女娃儿怎样了?」
  「服了药已然睡下。」
  「嗯,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免得咱家到时输了,给寿哥儿交不出彩头。」手指轻敲著炕桌,刘瑾笑道。
  白少川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与咱家不必藏著掖著。」
  「消息传出,丁兄往日得罪那些人的同僚故旧,还有那些平日对公公敢怒不敢言的,定然纷沓而至,丁兄此番必成为朝野众矢之的,公公放心的下?」
  刘瑾嘿然,起身来至窗前,扶槛望向头顶明月,悠悠然道:「迟早都要放下,仕途遍地荆棘,宦海处处惊涛,这风风雨雨能吹打的别人,难道吹打不得他么……」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5:08

第四百四十九章 侯门宴居心叵测 慈母泪寸草春晖
  「御史郭东山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淫滥奸憸,借平狱之名谋夺民妇,藏入私邸,其心存污,行止不检,辜负圣恩……」
  「御史陈天祥劾锦衣卫都指挥丁寿骄纵不法,肆意妄为,戕害同僚,朝野震惶……」
  通政使韩鼎念得是口乾舌燥,没听到任何回音,借用袖口擦拭额头汗水之际,偷眼观看座上人神色,只见奏章里被骂得狗血淋头,十恶不赦的丁大人正眯著眼睛晃著二郎腿,听得是老神在在,怡然自得。
  骤然没了下文,丁寿睁开眼睛,「这就没了?」
  你怂娃还嫌少!韩鼎苦笑道:「其他不痛不痒的还有那么几本,精力不济,请缇帅容老朽暂缓。」
  丁寿「哦」了一声,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辛苦老大人,来呀,续茶。」
  「缇帅不必客气。」韩鼎慌忙站起推辞,为了给丁二念这些奏章抄本,他已连喝了两杯茶水,此时起得急了,甚至能听到自个儿小腹中茶水「咕咚」「咕咚」晃动的声音,老大人岁数大了,尿道括约肌比不得年轻时好控制,再饮下去怕会当场出丑。
  「其实似此无稽之言,缇帅大可不必污了耳朵,老朽只想请教该如何处置这些言官奏本。」
  韩鼎年轻时为官也是清直耿介,造福一方,地方百姓为之立生祠的干吏,难为如今一把年纪,对著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丁寿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没办法,冷板凳谁坐谁知道,当年得罪了姓张的那老娘们,前朝没被收拾掉已是先帝爷保佑,如今又得复出,老大人还想老有所为,不得不对这位有举荐之恩的朝中新贵俯首贴耳。
  「怎么处置?银台负责内外奏章陈情呈状,自然是尽本分将这些题本送给陛下御览咯。」丁寿瞪大眼睛,仿佛韩鼎多此一问。
  韩鼎左顾右盼,咬咬牙还是决定直说,「这其中尽多污蔑缇帅之虚言妄语,若是呈交上去,恐会损及缇帅声名。」
  「你不呈报他们就不说了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丁寿无所谓道。
  你小子既不在乎这些还让老夫读许多奏本作甚!你当言官奏本可以平白示人的么!韩鼎若不是嘴里没剩几颗好牙了,真想在那张欠揍的脸上狠狠咬上一口。
  「缇帅教训的是,您看是否与司礼监刘公公那里打声招呼,将这些奏本留中不发……」不与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念在重新出仕的份上,给他提个醒儿吧,韩鼎大度想道。
  丁寿点头,「好,那您去说吧。」
  一句话好悬没把韩鼎噎死,虽说他能和刘瑾叙上乡党之谊,可朝中谁不晓得丁寿和刘瑾亲得差不多同穿一条裤子,这话你说一句,岂不顶得上老夫百句,非要老夫去……嘶——韩鼎心底一股凉气升起,想起了某个坊间传闻,难道刘太监真与丁寿反目了!?
  「老朽糊涂,幸得缇帅当头棒喝,这便遵照缇帅吩咐,将这些奏本呈送御览。」两尊大神打架,韩鼎这老小鬼打定主意不想参与,反正丁寿这边来过了,他心意已然尽到,至於这份抄本……他打算出了丁府就直奔刘瑾府上,反正照例也该给那位内相递份「红本」的,两边都先搭上线,将来无论谁输谁赢关系也好找补不是。
  打定主意,韩鼎起身告辞。
  「银台何必著急,」丁寿笑盈盈道:「老大人行色匆匆,可有要紧去处?」
  「没……没有。」心中有鬼的韩鼎乾笑掩饰。
  「那就不急於一时,且稍坐片刻。」丁寿嘻笑道,抬手唤过一个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如此一来,恐丁寿生疑,韩鼎确不好执意离去,只好重新入座,忐忑不安地与丁寿闲叙。
  不多时,贻红捧来一个蒙著红布的托盘,丁寿站起笑道:「前番希哲高中,因公务在身,无以为贺,此一老坑歙砚,权作希哲乙榜之礼。」
  韩鼎先是一怔,随即迭声推辞,连道当不起缇帅如此重礼。
  「我与希哲相识於微末,志趣相投,一方砚台能值几何,韩老伯如再客套,便是真的外道了。」
  「啊?!」丁寿冷不丁改了称呼,让韩鼎措手不及,挢舌难下。
  「官场之中论尊叙卑,是律法体统所在,私宅之内自以长幼年齿为大,由希哲处论起,尊您一声老伯有何不可!」丁寿笑道。
  「老朽实在当不得大金吾此等称呼。」韩鼎又愧又悔,长揖作礼。
  「古语谓」三人言而成虎「,缇帅身系圣恩,尊荣皆出於上,倘此等小人污蔑之言,一而再,再而三,蛊惑圣聪,纵使天子圣明,也难保未有一时失察之举,不得不慎,老朽肺腑之言,请缇帅嘉纳。」
  老韩这算是掏心窝子了,丁寿也不得不交两句心,「仁伯金玉良言,在下受教,只是堵塞言路,平白授人以柄,智者不为,况且……」
  丁寿轻敲那一摞奏疏,冷冷笑道:「言官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谁也说不得什么,丁某皮糙肉厚,不妨就让人再多咬上几口,无谓的。」
  韩鼎皱眉道:「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若是众口纷纭呢?」丁寿转首笑道。
  韩鼎品咂出了一些味道:「缇帅是说……把水搅浑?」
  丁寿呵呵一笑,自得道:「佛曰:不可说。」
  
  刘瑾府。
  「那几个攻讦丁大人的奏疏绝非下官授意,那些谏官竖儒也不会听从下官的指派,求公公明察……」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眼泪都快下来了,那帮子御史就没一刻让他省心。
  刘瑾拄著榻围子,眼睛半睁半闭,好似没听见屠都宪的一肚子苦水,屠滽无奈地看向户部尚书顾佐。
  收到老友求助的眼神,顾佐乾咳一声,轻声道:「朝宗兄所言非虚,莫说那些科道言官,便是下官的户部……也有几个司官是非不明,对丁帅西北劬劳多有非议,若非下官见机得早,消弭……」
  「消弭什么?」刘瑾终於开口,冷冷扫了顾佐一眼,「太祖爷有言,言犹水也,水塞则众流障遇, 言塞则上下壅蔽,隐避谏言,相为容默,可是顾部堂的事君之道?」
  顾佐冷汗「刷」地淌了下来,颤声道:「下官愚钝,公公教训的是。」
  「科道言官干的便是拾遗补缺、规谏稽查的差事,他们既对锦衣卫作为看不惯,按规矩递本子就是,哪个还能拦著不成。」刘瑾不屑道。
  顾佐、屠滽连连称是,躬身告退。
  眼见二个南方堂官退下,许进与刘宇两位河南老乡四目相投,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别的想法。
  「公公秉公执法,不因私情而塞言路,实为天下楷模,只是丁帅远涉千里,功勋卓著,岂能受诬不白,下官自当上表陈状,为缇帅辨明昭雪。」
  许尚书不愧曾带军出过塞的,嘴皮子同样溜得飞起,抢在刘部堂前将妙计说出,让慢了半拍表忠心的刘宇的扼腕跺脚,叹息不已。
  「那小子纵然受了冤枉,自有陛下乾纲明断,何须许尚书费心。」刘瑾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许进被刘瑾的回话惊掉了下巴。
  正揎拳掳袖想拍著胸脯掷地有声地来上一句「俺也一样」的刘宇,闻听後同样长大了嘴巴。
  坊间某些传言他二人不是没听到,只是一笑置之权当放屁罢了,刘瑾对丁寿如何信重,旁人不晓他们还能不知道么,远在西北千里之外,将吏兵二部的文武铨选差事都接过手去,可怜两位部堂大人一时都沦落为南山小儿的橡皮图章,这等恩遇信重,丁寿是吃了多少猪油才会为了一个犯妇与其翻脸,可是观刘太监此刻言行,遮莫那个「屁」竟是真的?
  
  兵部衙门。
  刘宇揉著渐渐胀大的脑袋,愁眉深锁,宦海风波险恶,若想长保富贵,见风使舵,顺势张蓬的本事可不能弱了,自己才具一般,也无甚拿得出手的功绩,如今位列九卿,一部正堂,还不是当初见机得早,烧了刘瑾的冷灶,才有了今日地位,谁想在那丁南山之事上竟看走了眼,虽说出头的是许季升那老匹夫,可这把不准刘太监的脉,早晚会有再栽跟头的时候,一遭碰壁,让犹有进取心的刘至大未免心中寥落,灰心丧气。
  「部堂,」兵部郎中杨廷仪步入内堂,将手中锦盒置於桌案上,浅施一礼道:「家兄在留都听闻令郎发解之喜,与有荣焉,特嘱下官略备薄礼一份,聊表寸心。」
  刘宇舒展双眉,微笑道:「贤昆玉有心了,据闻令侄杨用修亦中乡进士,老夫还未曾恭贺,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杨廷仪欠身笑道:「部堂科场前辈,有此心意已是舍侄造化,何须客套。」
  刘宇开怀大笑,杨家老三真会说话,心头阴霾消散许多。
  「部堂可有心事?」杨廷仪惯於察言观色,刘宇神情异常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刘宇笑声突止,喟然一叹,「正夫所言不差,老夫确有一桩烦恼……」
  刘宇将杨廷仪倚为心腹,心中烦恼也不会瞒他,杨廷仪听闻後静忖片刻,开言道:「如此说来,坊间传言竟是真的?」
  「那些愚民流言,十无一真,偏偏让老夫赶上了一次,欸!」刘宇苦笑,也不知自己算幸运还是倒楣。
  「那部堂前番嘱我起草再为丁南山论功升赏的奏疏……」
  「还写个什么,触刘公公的霉头么?罢了吧!」刘宇没好气道。
  杨廷仪淡然一笑,「下官却以为,强贼张华大逆僭号,其罪不谓不重,有功不可不赏……」
  「嗯?」刘宇白眉微攒,杨正夫往日很识大体啊,今天怎么不开窍了?
  杨廷仪迎著刘宇质疑的目光,不为所动,从容道:「只是叙功之人不妨变上一变……」
  
  「巡关御史林茂达奏兵部尚书刘宇居本兵要职,先事建谋,相机决策,剿灭昌平州僭号强贼张华,奏行升赏,上谕升兵部尚书刘宇为太子太傅,尚书如故…
  …」
  强尼偷觑丁寿神色,只见那位爷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副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这个?没点别的东西提神了?」丁寿拄著下巴问道。
  我的爷,您还想怎么样,前阵子只是指著鼻子骂,现在已经开始骑脖子了,连刘瑾党羽都开始抢您的功劳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强尼真怀疑自己跟错了主子。
  「卫帅,刘宇那老儿太不成话,竟冒功到了您老的头上,卑职这便派遣缇骑逻卒侦缉那老儿不法之事,待握住他的把柄,让他跪在您老面前求饶。」强尼恶狠狠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爷是那么没容人之量的么,这於永升了佥事,其他人封赏也没少了,剩下点鸡毛蒜皮的小功劳计较那个干什么。」丁寿不耐烦地摆手,「
  这种小事别拿来烦我,丢人!」
  「卫帅,这可不是小事啊!」自家老大竟然失了往日精明算计,强尼为之痛心疾首,「锦衣卫巡查天下,震慑百官,凭的便是酷烈手腕,赫赫凶名,若被人欺到头上还听之任之,怕那些不开眼的杂碎会得寸进尺,弟兄们今後办差也是事倍功半,无人再当回事!」
  哟,看不出强尼还有这般眼光,真是难得,丁寿不免对这属下高看了几分。
  还没等丁寿夸赞强尼几句,杨玉气冲冲闯了进来,「卫帅,顺天府实在欺人太甚!」
  「胡汝砺找你麻烦了?」丁寿蹙眉问道,虽说他做好了墙倒众人推的心理准备,可胡汝砺堂堂顺天府尹,正三品官职,在刘瑾党羽中也算中坚,官儿当到这个位置了还亲自下场找麻烦,二爷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人品了。
  「那倒没有。」杨玉摇头,鼓著腮帮子道:「是周玺那个棒槌……」
  原来杨玉奉命与户部侍郎张缙、都察院都御史张鸾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顺天府方面由府丞周玺配合,周玺将各处地亩缴报,户部与都察院用的都是申呈,唯独给杨玉的是关文,杨玉的姑姑是弘治皇帝的保母卫圣夫人,也算半个宫里人出身,当年犯事也只降为千户,如今官位升了回来,却要被顺天府的官儿使脸色,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听杨玉吐了一肚子委屈,丁寿静默不语,强尼附和道:「卫帅,您看到了吧,那帮官儿就是怕硬欺软,已经开始给您上眼药了!这么下去……」
  「本官知晓了,你们下去吧。」丁寿晃晃手指道。
  「卫帅!」二人异口同声。
  丁寿只是摆手,二人对视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脑袋也开始疼了,小鱼小虾们或不成事,但乱哄哄围上来也够恶心人的,拖得久了,人心一散,队伍可不好带啊,可是有些人还没跳出来,现在就动手,是不是嫌早了点,要不然,再抻上个几天?
  「卫帅!」杜星野消无声息走了进来。
  「老杜,你也被别的衙门欺负了?」二爷都有心理阴影了。
  杜星野被问得一愣,「属下一直在衙门当值,未曾出去过。」
  「那就好,」丁寿一拍额头想了起来,坐直身子道:「什么事?」
  「有人下帖请您赴宴。」杜星野将手中请柬呈了过来。
  「哎呦,真是患难见真情,而今还有人请咱爷们吃饭呢……」丁寿接过烫金请柬,笑著打开,待看清里面附著的名帖,立时惊诧道:「寿甯侯府?!」
  
  申牌,寿甯侯府。
  碧瓦飞檐,高甍华宇,彩灯映照下,整个侯府五彩斑驳,气象非凡,无一不向人展示著大明外戚第一家的富贵奢华。
  闻得丁寿已至,张家兄弟携手迎出,满面春风道:「缇帅大驾贲临,我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二位侯爷盛情相邀,下官万分惶恐,还请侯爷宽恩,不念在下荒疏礼节之罪。」丁寿同样喜笑颜开,远远便躬身一礼。
  二张哈哈大笑,连道何必多礼,一左一右与丁寿连袂进府,热络神情真是犹胜骨肉亲朋。
  进了厅堂,张鹤龄传令开席,片刻间水陆珍馐罗列满案,舞姬乐女翩然成队,二张频频劝酒,丁寿来者不拒,一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之人渐觉耳热神酣,张鹤龄向弟弟使个眼色,张延龄心领神会,慢悠悠道:「缇帅近来过得可好?」
  丁寿正随著下边丝竹声敲打节拍,转首笑道:「甚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小王八蛋,敢给老子装蒜!张延龄横眉立目,便要出言讥讽,旁边张鹤龄接口道:「缇帅果有容人雅量,对那些宵小之言置若罔闻,本侯自愧弗如。」
  「侯爷过谦,下官从来都是以二位侯爷为楷模,亦步亦趋罢了。」丁寿笑眯眯回道。
  张延龄面色一冷,阴笑道:「我兄弟二人与当今太后血脉相连,岂是旁人可比,想学我们弟兄?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谢侯爷提醒,」丁寿谦和笑道:「下官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呗。」
  「你他娘说谁是猫?」张延龄终於按捺不住。
  「怎么话说的,侯爷身份尊贵,席间口出秽语,怕是有碍侯府声名,便是建昌侯爷不拘小节,也该替太后老人家珍惜羽毛才是。」丁寿大惊小怪道。
  张延龄拍案而起,张鹤龄拉住弟弟衣袖,示意他重新坐下,乾笑几声道:「
  缇帅,我兄弟二人盛情款待,你却句句言辞锋利,恐非为客之道吧?」
  「侯爷教训的是,下官酒後无状,言语唐突,请二位侯爷见谅。」丁寿起身赔礼。
  张鹤龄见丁寿服软,含笑点头,又听对方话锋一转,「席间失礼,无颜在座,这便告辞,待日後有暇登门赔罪。」
  别呀,你小子脸皮儿也忒薄了吧,两句话不对付就走人,那我们哥俩请你干嘛啊,张鹤龄急忙起身挽留,「席间戏言,缇帅何必认真,延龄,还不向缇帅告罪。」
  果然是夜猫子进宅,丁寿心中冷笑,一脸诚恳道:「明明是下官言语不周,怎可委屈建昌侯爷,告辞告辞……」
  一肚子闷气的张延龄见自家大哥眼睛都快冲自己挤瞎了,只好抱拳行个半礼:「缇帅,本侯得罪了。」
  对方服软,丁寿见好就收,不再急著走人,他也确实想知道二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逢场作戏么,谁不会!待二爷缓过神来,把你们家戏台子都给掫了。
  张鹤龄也觉心累,乾脆挑明瞭说话,「适才延龄言语或有不妥,但有一桩确是不假,张氏一门与天家葭莩之情,无须赘言,缇帅如今处境,我等也略知一二,不是本侯夸口,只要我等兄弟面陈二圣,几个文官跳梁,何足道哉。」
  张延龄也轻蔑嗤笑:「便是刘瑾,也不敢不给我们兄弟一个面子。」
  「届时缇帅困境迎刃而解,重获陛下宠信指日可待,来日青云直上,自不待言。」张鹤龄自得道。
  二位爷还真看得起自己,这话放在弘治爷那会儿我倒是信,您二位怕是不知道那位皇帝外甥多不待见您俩舅舅吧,丁寿面上一副诚惶诚恐貌,「多谢侯爷费心,下官近日……诶,不怕二位笑话,确是焦头烂额,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二张相视一笑,张延龄撇著嘴道:「不过几句话的事,有甚辛劳,可这人情世故,一来一往,想必丁大人也是明白人……」
  尼玛,还有敲竹杠敲到二爷头上来的!真是卖解的吞宝剑——要钱不要命,丁寿一脸纠结,「但不知二位元元侯爷需要多少心意?」
  张延龄默默盘算,这小子赴辽东,下江南,奔西北,这一圈圈划拉下来,家底定然厚实,正琢磨来个狮子大开口,却听身旁兄长笑道:「我等诚心愿交缇帅这个朋友,那些俗物往来实在是有伤情分。」
  不要银子?不说张延龄,连丁寿都对这位寿甯侯爷刮目相看了,「那侯爷的意思是——」
  「贵府家人程澧在京中经营钱业,」张鹤龄若无其事地转动著手中青花瓷杯,轻声一笑,道:「放债获利,天经地义,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贵价所放利息……别有不同,伤了同行间的和气,本侯受托代为说项,缇帅是明理之人,当不消本侯多说。」
  丁寿终於了然,合著两个姓张的生意场上玩不过程澧,从二爷这里往回找场子呢,「下官愚钝,劳烦侯爷还是明说为好,究竟要下官如何去做?」
  「放聪明的,退出」行钱「这一行。」张延龄喝道。
  丁寿眉头一挑,张鹤龄已然介面道:「即便受人之托,我弟兄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利钱上,不妨和光同尘,府上也能多些进项。」
  「那定多少合适?」丁寿再问。
  张鹤龄不语,他适才说得够多了,倘一再言利实在有损侯爵身份,连性情急躁的张延龄也缄口不言,身後肃立的曹鼎插言道:「至少月息八分。」
  「月息八分?」丁寿哑然失笑,「一年下来岂不是连本带利翻了一番?」
  曹鼎得意洋洋,「岂止!对方若是到期不还,来年转息为本,本再生息,本息叠加,最後所得何止数倍!」
  丁寿抚掌笑道:「果然是生财妙法,下官佩服。」
  张鹤龄道:「京城处处藏金,银钱是赚不完的,缇帅大可宽心,哈哈……」
  张家兄弟一同大笑,丁寿先是附和大笑,忽地笑声一敛,「下官不才,贵价所言利钱,听来怎么有些像蒙元朝廷的」斡脱钱「?」
  张鹤龄笑容顿时一凝,还未反过味儿来的张延龄又乾笑了几声,觉得气氛不对,才尴尬止笑,张鹤龄冷冷道:「缇帅说笑。」
  「色目人搞出来的羊羔儿息逼得多少百姓鬻妻卖子,破家散族,下官便是想笑——恐也笑不出来啊!」
  丁寿乜眼斜睨手足无措的曹鼎,意味深长道:「年息翻倍?此在唐宋确是常态,可我大明……」
  丁寿双手向斜上方一拱,振声道:「太祖高皇帝起于布衣,宝训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按大明律,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似尊驾这般年月过期,便叠算不休的,该当如何处置,请二侯教我。」
  张鹤龄摁住席下弟弟已经攥紧的拳头,面色变了几变,突然哈哈一笑,「缇帅教训的是,本侯碍於人情,一时不察,竟险些铸成大错……」
  话锋转冷,张鹤龄向身後喝道:「无知奴才,还不向缇帅请罪。」
  曹鼎慌忙跪倒,连声告罪。
  「不知者不罪,侯爷不必动怒。」丁寿大度道。
  张鹤龄笑容勉强,张延龄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道:「缇帅久侍圣驾,想必见识过御前百戏,本侯近日也觅得几个把戏,请缇帅品评一二。」
  言罢张延龄摆手让歌舞退下,一名持著铜锣的青衣汉子恭谨而入,座下行礼道:「小人刘东山见过侯爷。」
  「把你那几个拿手玩意儿亮出来,让丁大人指点指点。」张延龄向丁寿处一瞥,二爷立时品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刘东山恭声应是,举著铜锣一敲,一只头系梁冠的黑犬驮著一只猴子跑了进来。
  在锣声催动下,那只猴子在黑犬身上爬上窜下,百般捉弄,黑犬似乎被驯服得甚是温顺,无论怎样,也是俯首贴耳,不愠不火。
  张延龄捧腹大笑,斜睨丁寿,讥笑道:「好一个狗官,果然听话得很,刘东山,你是如何驯的这狗官?」
  刘东山谄笑道:「无非是心狠手辣罢了,那些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吃肉,剩下的便是乖乖听使唤的好狗了。」
  「说得好,看来对那些不听话的狗官,只有趁早杀了,省得碍眼!」张延龄阴声连笑。
  张鹤龄此时也流露出几分报复快意,从桌上夹起一块鹿脯,嘻笑道:「狗官,过来看赏。」
  许是黑犬与二张不熟,未立时听从召唤,见张鹤龄面露愠色,刘东山哈腰陪笑道:「侯爷莫罪,这狗东西带上官帽,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有些狗眼看人低!」
  张鹤龄兄弟闻声哈哈大笑,曹鼎等下人更恨不得笑声将房顶都掀起来,张延龄高声道:「说得好,下去重赏,丁大人,你说这不识抬举的」狗官「,是该赏还是该杀?」
  丁寿揉了揉被夸张笑声震得有些发胀的耳朵,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杀了好。」
  「哦,为何?」张鹤龄嘴角牵动微露讥嘲。
  「狗侯爷狗仗人势,有眼无珠,开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自知,留著有什么用!」丁寿理所当然道。
  张延龄拍案怒喝:「丁寿小儿,你大胆!」
  「侯爷何出此言?」丁寿一脸无辜。
  张鹤龄的脸色也终於冷了下来,「丁大人,你这玩笑过了,便是太后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也不能恕你这不敬之罪。」
  「下官就事论事,就狗言狗,何干太后!」丁寿一脸无奈,「下官区区二品,礼制六梁冠,那」狗侯爷「戴的可是七梁冠,上面雉尾犹存,二位侯爷请仔细看。」
  二张定睛一看,果如丁寿所言,张延龄暴跳如雷,指著刘东山跳脚怒?:「
  混帐,谁让你给狗戴七梁冠的?!」
  刘东山扑通跪倒,面如土色:「小……小的不知道,我哪……分得清这些啊!」
  「许是二位侯爷久不朝参,朝服礼制都淡忘了,著实可叹,下官告辞了。」
  丁寿唉声叹气,一步三摇地晃了出去。
  心口上又被捅了一刀的张延龄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不晓事的奴才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刘东山仓皇悲呼著被拉了下去,张延龄反手将整桌席面掀掉,厅内顿时狼藉一片,他犹不解气,又将案几上可见的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砸了一通,气喘吁吁坐在椅上生闷气。
  「早说这等玩闹之举不济用,你非要搞来折辱那丁寿……」张鹤龄看著被弟弟祸害一气的自家厅堂,直皱眉头。
  张延龄嗔目怒喝:「你还说我?按我的意思直接让人趁势把他搬倒,他那家业还不手到擒来,还商量个屁!」
  「怨我怨我,」张鹤龄轻叹一声,懊恼道:「不是想著这小子在姐姐那里还有些面子,先不伤和气地将买卖谈妥,至於他能否熬过这一关,看他自个儿运气就是,谁想他竟不知死活……」
  「你就是想太多,他到姐姐那儿去哭去求又能怎样,咱宫里又不是没别人递话,还弄不了他!」张延龄对兄长的小心谨慎不以为然。
  「这回听你的,弄他!」张鹤龄狠狠说道。
  
  丁府,花厅。
  「咕噜噜」、「咕噜噜」,丁寿含著一口茶水在嗓子里来回滚动,程澧在他身後垂手肃立,等候吩咐。
  「噗——」将茶水全部喷洒在一个盆栽绿植上,终於腾出嘴来的丁寿也不回身,径直问道:「你放债多少利息?」
  「二分。」程澧回道。
  「这么低?」丁寿扭身擦擦嘴巴,一脸诧异,「你不会用以本伤人的笨法子吧?」
  程澧躬身道:「以本伤人,对本钱小的钱商有用,可京中富豪势要之家甚多,要伤他们名下产业,却也困难。」
  「那你打得什么主意?」丁寿问道。
  「说来简单,不过是想让那些权贵们觉得京师钱业利润不高,改投他处罢了,京师之地寸土寸金,开店置铺样样赚钱,一年到头怎么也能挣出个三成利来,何必担上个放印钱的名声。」
  「你这话该不是告诉爷已然少挣了银子,还亏了名声?」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问道。
  程澧也看出丁寿玩笑意味居多,笑著回道:「老爷明鉴,银子固然少挣了些,但等那些大头出局,好处自然也就来了。」
  「什么好处?」
  「大明的官儿当得辛苦,权要职位还好,那些清水衙门里的官儿入不敷出,在京师生活,一年下来纵是再节俭度日,最低也要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在京久居的官员,倘是新科进士,贽见大小座主,拜会同年及乡里官长,酬酢公私宴醵,赏赐座主仆从与内阁、吏部轿夫,等等杂七杂八罗加起来,多则耗费六七百两,至少者也要一百两上下,寒门士子,授官未久,这银钱何处筹措,还不是要举债度日……」
  丁寿打了个响指,「今年便是会试之年,眼瞅著就有上千名各地士子进京…
  …」
  「没您不圣明。」程澧恭维道。
  「可这千余名士子中只有三百余人能中会试,便是他们个个家境贫寒,举债度日,我才能放出去多少银子?」二爷忽然觉得,银子多了也是一件烦恼的负担。
  程澧抬眼一笑,「大人忘了,今年除了春闱,还是朝廷京察大计的年份,为了得个优评,少不得人情奔走,另外京官外放,外官入京,都要向司礼监刘公公那里呈送心意,这一来二去,小人只担心老爷的银子不够多……」
  「在那些跑官儿的人身上花银子多了,爷别的生意进项岂不少了,你可说了,京城之内,寸土寸金。」
  程澧垂目低眉,轻声道:「别的生意,小人并未放下,老爷急公好义,不计蝇头之利,解人危难,那些举贷之人可是实打实的得了好处,还能传您什么坏话,况且待其他人出局後,适当调整些利钱,想来那些急用钱之人也不会多做计较。」
  丁寿忽然叹了口气,「老程,不枉爷为你和张家两个侯爷斗了一场,你仅只经商,实在是屈了大才!」
  「老爷对小人有知遇之恩,能为老爷奔走效力,略尽涓埃,小人於愿已足,不敢妄求。」程澧俯首道。
  丁寿朗声一笑,待要再勉励几句,只见高晓怜步履慌乱,匆匆而来,不由眉心轻蹙,示意程澧退下。
  「怎么到前院来了?」丁寿有些不满,高晓怜虽没名分,可也是後宅女眷,冒冒失失闯到前院花厅,算怎么档子事。
  「老爷开恩,救救乾娘。」高晓怜花容惨澹,跪地求告。
  「谭淑贞?她怎么了?!」丁寿惊问。
  
  房间内弥漫著一股浓浓的药味。
  本就不大的屋子内挤满了莺莺燕燕,可人黛眉深锁,在外间与谈允贤轻声交谈,里间贻青贻红二人捧著托盘立在床边,长今则眼泪汪汪跪在床边脚踏上,不时抹上一把眼泪。
  「师父!」长今一见丁寿,眼泪立时止不住流下。
  丁寿不言,缓步走近,只见谭淑贞额缠染血白帕,一身缟素呆靠在床头,发髻散乱,未见打理痕迹,原本丰韵艳丽的面容两腮凹陷,显得苍白憔悴,双唇间血色全无,一双眸子更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丁寿拧眉,「怎地几日工夫,便憔悴成这般模样。」
  「老爷,乾娘她两日水米未沾,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顶不住了。」贻青拭著眼角悲声道。
  「开始乾娘只是哭,这几日怕是泪水都流干了!」贻红轻声啜泣。
  丁寿坐在榻边,握住一只柔荑,柔声道:「何苦糟践自己?」
  谭淑贞恍如行尸走肉,木然无声,半晌才扭头看向丁寿,惨然一笑,笑容无尽凄凉,看得丁寿心中隐痛。
  让贻青二人牵著长今出去,丁寿轻声道:「玉姐儿莽撞,我又未曾怪你,几日未来见你,也是事忙疏忽了,再想给她一个教训,过得几日便把人领回来,届时看到你这般模样,她做女儿的,又将如何自处?」
  谭淑贞面无表情看著丁寿,呆滞无语。
  「你不信我?」丁寿立目喝道。
  「老爷,乾娘如今半痴半傻,您就莫要怪她了!」高晓怜不知何时进得屋内,满脸悲戚。
  丁寿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了出去。
  「谈先生,可有法子医治?」丁寿沉声问道。
  「药石罔效。」谈允贤淡淡道。
  丁寿心头一紧,秦可人连忙道:「谈先生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消去了心中病根,自可不药而愈。」
  那你大喘气个什么劲,丁寿心急如火,如今看这些名医做派,真有一大耳帖子呼上去的冲动。
  「乾娘!您怎么了?老爷快来啊!」
  屋内惊呼声四起,丁寿风一般闪身而入,立时被眼前景象所吓,只见谭淑贞苍白面颊上,挂著两行殷红血泪,炫目刺眼,动魄惊心……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7:11

第四百五十章 解心结缇帅夜访 纾困局债主登门
  弦月如钩,银光泻地。
  竹篱参差,圈围著数丛花畦,虽处早春,篱内已见青青绿草,吐蕊芳卉。
  花圃间的卵石小径上,两个人影默默对立,气氛凝重。
  丁寿神情与园内盎然春意截然不符,如罩寒霜,冷冷凝睇拦在身前的白衣人影。
  「你当真不让?」丁寿寒声喝道。
  白少川长身玉立,只是噙笑摇首。
  丁寿面沉似水:「你自认拦得住我?」
  白少川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不能,但丁兄夤夜登门,执意要带人去,在下唯有舍命奉陪。」
  丁寿寒眸一凝,「你要以命相搏?」
  「刘公有令,白某只要一息尚存,断不会违背。」白少川淡淡道:「拳脚无眼,奉劝丁兄出手时也勿留余地。」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丁寿垂手伫立,身如山峙渊渟,衣袂无风自起。
  白少川摺扇舒展,亘於胸前,白袍鼓荡,猎猎生风。
  「白大哥!」郭彩云忽然推门而出,望向白少川的目光中满是担忧挂怀。
  「彩云,回去。」白少川转眸喝道。
  丁寿冷眸如电,斜乜一眼郭彩云,冷笑道:「白老三,丁某人的媳妇儿一个屋檐下和你住了一年多,我可没说过半个」不「字儿……」
  「你……胡乱说些什么!」郭彩云又羞又恼,红透秀颈,急声道:「白大哥,休听他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那两个姐姐都是人证,可要我带来对质?」丁寿吊著眼睛讥诮道:「还是要我将当日前因後果来说个明白?」
  「你……」丁寿的无赖放诞郭彩云曾亲身领教,保不齐真能说出当日姐妹三人的狼狈情形,既羞於解释又怕白少川误会而看轻自己,破云燕左右为难,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兄,欺负女子非丈夫所为。」白少川一向平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恚意。
  「丁某小人一个,不劳白兄烦心。」二爷倒是理直气壮,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么……」
  丁寿缓了缓语气道:「容我将那不成器的义女带走,咱兄弟的事便算两清,如何?」
  迎著丁寿一瞬不瞬的目光,白少川终於微微点头。
  丁寿才露喜色,又闻白少川道:「只要丁兄有刘公手令,白某悉听尊便。」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老太监说一不二,要是能轻易吐口,二爷还会来找你!
  丁寿立时垮了脸,颦眉道:「白兄,丁某属实不愿与你为敌。」
  「白某亦然。」
  「可今日却不得不动手,」丁寿笑容苦涩,「玉姐儿无状,合该严惩,但其母挂念骨肉,如今形销骨立,命在旦夕,若再不见女儿,怕是性命堪忧,白兄也为人子女,当晓父母恩重,情非得已。」
  丁寿晓之以情,白少川面色却无毫无变化,只是静伫不语,拦在路前的身形也未稍移半步。
  「罢罢罢,丁某告辞。」碰到这么块木头,今日二爷认栽了,瞧这意思,如果强行带人,白老三真能和自己玩命,尽管白少川与他之间若即若离,但好歹相交一场,丁寿不想伤他性命,当然更不想被他伤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向老太监低头服软这一条路了。
  才部堂,您老与众将士的仇怨丁某只有另觅他法来报了,丁寿仰天长叹,扭身便走。
  「且慢。」白少川突然开口,沉声道:「人——你带走吧。」
  「当真?!」丁寿讶然回首,他素知白少川对刘瑾惟命是从,适才还不惜拼命阻止自己,何以转变如此之快,「你不怕刘公怪罪?」
  「刘公那里白某自会交待,人在东厢,你自去吧。」白少川侧身让开道路。
  「白兄,你……」丁寿踟蹰不前。
  「快走,迟了小心某会改变主意。」白少川竟有心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凝视一反常态的白少川片刻,丁寿一言不发,闪身投向东厢。
  「白大哥……」郭彩云冲至白少川身侧,张口欲言。
  白少川举手止住她的话头,举头望向天边新月,幽幽一叹,不知想些什么。
  
  昏黄的灯光吞吐摇曳,周玉洁倚著床栏,垂首低泣。
  灯光骤然一暗,周玉洁惊惶抬首,看清来人顿时惊呼一声:「大……爹爹!
  」
  丁寿端量著这个自己才认下不久的义女,春山含怨,秋水凝愁,面本艳光四射的俏丽娇容笼罩著一层阴霾,黯淡无华,薄薄樱唇苍白如纸,胸前衣襟更是被泪水浸染,湿了一片。
  玉人憔悴如斯,丁寿的满腔怒火一时竟发作不得,只是恨恨一叹,「你做的好事!」
  周玉洁自床上起身,默默跪倒,啜泣道:「玉洁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唯有母亲牵挂不下,但求……爹爹妥善照顾,女儿便赴阴曹,也当瞑目。」
  丁寿哼了一声,「你却瞑目了,可是也想拖著你娘陪葬!」
  周玉洁大吃一惊,慌忙间称呼又乱:「大人何出此言?莫非那刘瑾要株连大狱?」
  「闭嘴!」丁寿甩手将一物丢到周玉洁身前,「你自己看吧。」
  周玉洁定睛看是一幅白色绢帕,上面斑斑点点,仿佛一瓣瓣晕染桃花,孤凉凄美,「这是……」
  「这是你母亲血泪交织而成,自那日你被带走後,你娘茶饭不思,日夜哭泣,如今人已憔悴不堪,泪尽滴血……」
  「娘——,女儿不孝!」周玉洁长声悲嘶,心中百般懊恼,万千悔恨,汇聚一处,只觉愧不为人,合身向床头撞去。
  周玉洁身子才一动,丁寿已抢在她身前,单手扣住香肩,轻轻一扳,将娇躯甩了出去。
  「大人休拦,妾身祸害生父,累及娘亲,实是豚犬不如,不当人子,合该一死!」周玉洁不顾身上疼痛,悲声疾呼道。
  「你一死了之,教你娘如何独活!她已然为你去了大半条性命,难道连剩下的半条你也要拿去不成!」丁寿戟指怒喝。
  当头棒喝,周玉洁果然被唬得愣愣怔怔,伏地惶惶流泪道:「女儿千错万错,但求爹爹做主,脱此困厄,大恩大德,女儿永志不忘。」
  「自家人这些虚话就不必提了,本来今夜就想带你离去,只是……」丁寿不理周玉洁闻言後妙目中透出的祈盼希冀,反而将头转向了门外。
  
  庭院之中,白少川负手独立,月色之下,白衣胜雪,容华似水。
  见丁寿孤身缓步而出,白少川微露讶异,「你不带她走?」
  丁寿摇头。
  「怕我食言?」白少川轻轻扬眉。
  「怕你履诺。」丁寿道。
  「哦?这便奇了,难道你今夜来此不是为了将人带走?」白少川眼角瞥向东厢。
  「本来是,而今——改主意了。」丁寿道。
  「为何?」白少川问。
  丁寿不答,看向白少川的目光中却有几分不言自明的味道。
  白少川蓦地失笑,「今夜侯府夜宴,吃得如何?」
  「不好,所以不介意再吃一次。」丁寿毫不惊讶自己行踪被对方掌握,只是乾脆提出要求:「你这里可有酒菜?」
  「有。」白少川唇角一抹:「我来下厨。」
  
  一张方桌,罗陈著四个碟子,一碟色泽金黄的摊蛋,一碟陈年火腿,一碟卤豆腐乾,一碟笋片炒肉,另有一盆菌汤,菜式简单,香气扑鼻,足教人食指大动。
  丁寿看向对面才换了一身衣服的白少川,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这翩翩公子却熟谙厨艺,不怕惹人耻笑?」
  整襟入座,白少川淡然道:「整日与你这小人为伍,怕是想做君子亦不可得。」
  「怨我?」丁寿微愕,随即展颜,「我认就是。」
  郭彩云款步上前,将一壶烫得滚热的黄酒置在桌上,丁寿上下扫视她一番,「飞云她们还忧心你过得不好,看来杞人忧天了,有白兄相伴,衣食无忧,身心俱畅,这燕子迟早要变成」鸭子「。」
  郭彩云晓得他所指何事,双颊酡红,飞眼瞟向白少川,「白大哥,我先下去了。」
  白少川轻轻点头,郭彩云立即匆匆而下,生怕丁寿再说出什么。
  「这妮子,连话也不与我这当家的说上半句,真是有欠家法管教。」丁寿大摇其头,状甚不满。
  「府上若真是家法严厉,丁兄此刻也不会身陷进退两难之境。」白少川替丁寿斟酒,悠悠道。
  「你别光取笑,可有什么好主意?」丁寿没好气道。
  「公公常赞丁兄心思灵透,想必心中早有定计。」白少川指如兰花端起酒盏,微微笑道。
  「朝中物议汹汹,按旧例我本该上表陈状,陛下对我虽有不满,但也不会真个降罪,最多申饬一番罢了,可我也不能白受这等委屈,那些鼓唇弄舌的大头巾们来势虽猛,不过是一些科道言官,我总不能连背後指使之人是哪个都未搞清便偃旗息鼓吧!」丁寿捶桌恼道。
  「况且一遭示弱,对方以为丁兄软弱可欺,非但不会收敛,反而会变本加厉。」白少川介面道。
  丁寿点头,「锦衣卫乃陛下利刃,绝不可收敛锋芒,认怂是不成了,可这?节儿上若由这些苍蝇围在耳边转悠,我府里人拖不起不说,寻那幕後之人却也不易。」
  丁寿眼中厉芒闪动,恨声道:「我准备找一只鸡,杀给那些胡乱聒噪的猴子们看。」
  「言官风闻言事,无可厚非。」白少川转动著手中白瓷酒杯,「这只鸡不好杀,官位高的通晓保身之道,你杀不得。」
  「官职不能太低,否则镇不住场子。」丁寿道。
  「科道言官,位卑权重,丁兄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他们兔死狐悲,同仇敌忾,这事就更不好收场了。」白少川提醒道。
  「我也无意去踩这些耍嘴皮子的穷酸尾巴,得踅摸一个品级不高不低,大头巾们会感同身受,又不至犯了众怒的人来……」丁寿连著几杯酒下肚,侃侃而谈。
  白少川眉宇舒展:「丁兄已然有了人选?」
  「眼下还真有一个倒楣蛋。」丁寿招手,白少川微微皱眉,他对丁寿这藏头露尾的做派很是不惯,但依旧将耳朵侧了过去。
  凑近精致灵巧如白玉雕琢的耳垂,丁寿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白少川微微颔首,「人选倒是不错,由头呢?」
  丁寿阴笑:「送上门的,只是劳烦白兄与刘公那里打声招呼,丁某又要跋扈了。」
  「好吧。」白少川应允。
  丁寿又道:「丁某还有一事,要请托白兄。」
  白少川剑眉轻攒,「丁兄今夜要求不嫌太多么?」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张嘴求人一次和一百次都没什么区别。
  」丁寿的确想得开。
  「从曹祖那件事看,刘公公对寿甯、建昌二位侯爷,应是在东厂时便伏了眼线……」
  白少川打断道:「丁兄慎言,公公绝无窥伺皇亲之举。」
  「那便换个说辞,多有关注如何,」只要能办成事,二爷从不拘泥细节,「
  想来那些暗桩尚在白兄掌握之中,打探些消息该不成问题吧……」
  丁寿素知白少川在刘瑾手下干的差事,这类湿活儿问他准没错。
  白少川不忙回答,俊目斜飞,乜视丁寿,轻声道:「那要看丁兄想知道些什么?」
  丁寿「嗤」地一笑,「丁某想知道,二位侯爷府上,究竟哪块板子最易撬开?」
  白少川并不急著应承,只是报以玩味一笑:「缇骑人才济济,此等小事当不必求助白某……」
  「不瞒白兄,我怀疑锦衣卫内有白莲教的探子,」迎著白少川错愕的目光,丁寿苦笑叹了口气,「挖二侯的把柄,传到太后耳朵里非同小可,我实在不放心让手下缇骑去做,放眼京城,除了刘公公,也只有白兄可令丁某心安了。」
  白少川轻「哦」了一声,「蒙丁兄信重,白某受宠若惊。」
  「这算是应下了?」丁寿探询道。
  「刘公公赌约,是要丁兄独当一面,自行解决……」见丁寿面皮发紧,白少川粲然一笑,「如今法子皆出丁兄谋划,是成是败也与在下无关,白某不过锦上添花,当不算坏了规矩……」
  丁寿会心一笑,举杯道:「白兄,请酒!」
  不多时一壶酒已被二人喝得涓滴不剩,丁寿摇摇空空如也的酒壶,皱眉道:「酒尽兴仍高,再来一壶。」
  白少川莹白如玉的脸颊上亦添了两片晕红,摇首道:「酒多伤身,丁兄还是请回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找对了人,何妨就这么一直饮下去。」面对主人的逐客令,酒兴正浓的丁寿不以为然。
  「酒再多也有尽时,正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趁著清醒时尽欢而散,总好过酒醉失态,彼此生厌。」白少川淡淡道。
  「白老三好生扫兴,罢了,便依你之言,待来日丁某作东,绝不会如你般小气……」
  丁寿振衣而起,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你只需记得,丁某壶中,永远为你留著一杯酒,只要你想喝,随时恭候……」
  白少川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凝视著手中空空酒盏,神色间浮起几分莫名怅惘,「天道经变易,人心更无常,便是有一样的人,一样的酒,恐再也拾不回今夜的心境了……」
  
  丁府,内宅。
  谭淑贞捧著半幅罗裙的双手轻轻颤抖,苍白乾裂的嘴唇低语呢喃,听不清究竟要说些什么。
  丁寿坐在床前,自顾道:「玉姐儿无碍,只是闻听你因她伤心亏了身子,愧疚不已,好一番寻死觅活……」
  「我……」谭淑贞闻听女儿事神情激动,想急声询问,却因身子过度虚弱,竟致失声。
  「有我在侧,她无事的,」丁寿宽慰道,「她咬破食指,以裙作书,就是为了表明心迹,倘你有个好歹,她断无颜苟活,你便是为了女儿性命,也要好生活下去。」
  「谢……谢大人!」谭淑贞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一家人,说些子外道话作甚,」丁寿笑著拍了拍柔荑,「养好身子,等候团聚就是。」
  「晓……晓怜!」谭淑贞侧首瞅向床边几女。
  「乾娘,我在。」高晓怜立即矮身跪在榻前。
  「我……饿……。」谭淑贞有气无力道。
  「欸,我们这便去准备。」高晓怜揉揉眼睛,回身向同样喜极而泣的几女道:「乾娘说她饿了!!」
  「听到了,听到了,我去端饭!」
  「先吃药,快去告诉谈先生!」
  屋内钗钏动摇,环佩叮当,莺莺燕燕乱作一团,丁寿含笑而出,家里事料理明白了,也到了收拾那群杂碎的时候了……
  
  灵椿坊,顺天府衙。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鸾与户部侍郎张缙在衙外落了轿子,随从掀开轿帘,二位大人相揖施礼,互道寒暄。
  「下官恭迎司农、佥宪大驾。」顺天府丞周玺虽是南人,却生得长手大脚,体貌魁梧,率领府衙吏目在衙前恭迎二人。
  「佥宪,请。」张缙身材魁伟,年近七旬仍是精神矍铄,举止威严。
  「不敢,司农乃是前辈,理当先请。」张鸾躬身谦让,莫说对方品级比他高,便是成化五年进士这条,也稳稳压他一头,张缙可不敢在人前放肆逾矩,沦为士林笑谈。
  「如此老夫失礼了。」张缙朗声大笑,当先而入。
  「天章兄,内廷的人还未到么?」张鸾入门时向周玺低声询问,踏勘顺天府皇庄,司礼监也派来一个监丞张淮。
  「非只内臣未到,那杨玉也不曾见。」周玺回道。
  「哦?这倒奇了。」张鸾愕然,那杨玉得了踏勘差事後干劲十足,从来都是早早赶来顺天府查阅文书卷宗,怎地今日例外。
  「有何奇怪,想是有自知之明,无颜与我等共事罢了。」周玺鄙夷言道:「
  区区武臣,不自量力。」
  想想周玺作为,张鸾不由暗自皱眉,「杨玉虽是武臣,毕竟奉皇命踏勘顺天府地土,天章何苦要挫其颜面,须知杨玉身後还有个丁南山,那锦衣缇帅乃天子近臣,绝非易与之辈。」
  「应治兄多虑,南山小儿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思为其爪牙出头,年余来丁寿骄纵枉法,跋扈不臣,罪行累累,周某若还身居言路,定要效法包龙图,为国谏言,肃正纲纪,哼,大丈夫倘不垂名竹帛,只与草木同腐耳!」
  周玺掷地有声,豪气干云,张鸾则暗自撇嘴,嗤之以鼻,正德元年之前你说这话,他张鸾唯有高山仰止,敬佩不已,那段时日的周天章也的确是慷慨陈词,屡有奏表,文臣武将、勋戚内臣、儒释道三教九流几乎被他弹劾个遍,还老拿天变说事,淫雨霏霏是因为臣子欺蔽君上,内宦人数太多等缘由所致,好不容易雨停了哎呀不好,星象有异,国有佞臣,皇上您该亲君子远小人了,刚登基的小皇帝一听what!天象有异,这事大了,有关部门的专家们都马上看看怎么档子事!
  钦天监的天文学者们对著大明的璀璨星空琢磨了一晚上,集体抹脖子的心都有了,愣是不敢说嘛玩意没看见,显得自己学术素养不足,礼部给出的报告结果就是星象确实不太对,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陛下身为人主,皇上您的美丽心灵沟通著上苍神明,按周给谏的话您老引咎自省,再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星变神马的立即就不复存在了,於是乎英国公张懋、驸马都尉蔡震、惠安伯张伟这一票勋戚领了皇命马不停蹄出城祭天了。
  消停了没俩月,南京地震,这位周大人再以天变示警为由,弹劾两京户部、工部、光禄寺卿佐及各地督抚十余人,处理意见都给出来了:皆宜罢黜。已经当了半年皇帝的朱厚照也有了些主见,觉得没凭没据的罢黜十几个大臣实在太扯淡,所有人全部留用,让周玺懊恼了好一段时间。
  是金子总会发光,总有人能欣赏到周玺的价值,兵部尚书刘大夏与亲信何天衢等便很欣赏周玺的天人之说,经常引用出来给小皇帝添堵,但美好的日子在正德元年五月结束,刘大夏致仕,失去伯乐以後的周天章老实许多,再未对谁谏言弹劾,正德二年竟还高升到顺天府丞,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不知周玺最近吃错什么药,又开始不安分,但张鸾打定主意不想掺和,两句奉劝算是尽了人情,至於其他,自求多福吧。
  
  联合办事的厅堂内,二张各自带来的亲信书吏翻阅顺天府历年田土名册,府丞周玺陪著二位上官品茗谈天,通判杜萱随时听命,从各房书办处调集几位大人所需卷宗,没有附庸风雅的内官与粗鄙武臣,众人可尽情畅谈风月,闲叙公务,这个春日的清晨,过得简直不要太美妙!
  堂外忽然而起的喧闹打断了几人的闲情逸致,周玺霍地起身,「外间何人喧哗?」
  一名顺天府衙慌不择路撞了进来,含含糊糊道:「大……大人,锦……锦衣卫来……来了……」
  这口齿不清的狗才如何能当得好差!周玺面带怒气,喝道:「杨玉来便来了,难道还要本官与司农、佥宪二位大人去恭迎不成!」
  「来——来——」这衙役越是著急,嘴里话便越是说不出口,听得堂上几人心急火燎,偏又无可奈何。
  周玺自觉顺天府和自己的面子都要被这家夥丢尽了,若不是二张在此,他真想当场赏他两个巴掌,与其看这蠢材乾著急,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当下大步流星奔出偏厅。
  「何人在此……」见了外间情景,周玺也不由瞠目,数十名锦袍绣衣的锦衣卫手按腰刀,密匝匝罗列院中。
  「来了好多人,要见大人您。」那名跟出来的衙役终於捋顺了舌头。
  「周大人,昨夜睡得可好?」杨玉言笑晏晏,眼神却是不善。
  「杨玉?」周玺一愣,随即大恼道:「这里是顺天府衙,不是锦衣卫公廨,尔等持械擅入,作何道理?!」
  「拿人。」一只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杨玉,丁寿慢悠悠转了出来。
  「你是……」顺天府丞官居四品,在地方许是一方大员,在冠盖遍地的京城还嫌不够看,丁寿一直随侍圣驾,二人也未有什么照面的机会,是以周玺不识。
  「缇帅兴师动众,所为何来?」尾随而出的张缙看到众多缇骑白眉紧蹙,他位居卿贰要职,与丁寿并不陌生。
  「司农请了,」丁寿略一拱手,便算打过招呼,「张佥宪也在,丁某有礼。
  」
  「有劳丁帅动问,下官这厢见礼。」张鸾可没老张缙自重身份的讲究,姿态放得很低,莫说是他,便是顶头上司屠滽在此,也不敢与丁寿拿捏托大。
  「打扰二位公干,丁某失礼,待讨还旧账再行请罪。」丁寿向二张浅施一礼,随即扭身喝道:「周玺,你可知罪!」
  周玺已从初时的慌乱中恢复镇静,向身後杜萱递了个眼色,对方会意退下,此时闻声整襟冷笑,「下官不知,正要请教。」
  「大胆周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杨玉踏前一步,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杨大人,你我共事数日,当晓本官执法无私,公正严明,不知所谓死罪之说从何而来!今日锦衣卫莫名兴师问罪,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难塞天下悠悠众口!」周玺不愧言官出身,词锋锐利,诘问得杨玉哑口无言。
  「锦衣卫钢刀虽利,却不杀无罪之人,你想知道定的什么罪名,待进了镇抚司,自会让你一清二楚。」丁寿懒得废话,单臂轻挥,「拿人!」
  「丁帅,其中想必有些许误会……」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缇骑,张鸾连挥双手从中劝阻。
  「周玺乃四品京官,岂可无罪鞫问,丁帅拿人可有刑部驾帖?」张缙亦沉声问道。
  力抗强梁,终於让老子等到了,周玺这辈子最崇拜的便是自己的庐州同乡包青天,如今这不畏权贵的戏码眼看要在自己身上重演,直觉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司农何必多问,左右不过罗织诬陷,早在下官预料之中,今日让天下人识得此贼狼子野心,周玺死不足惜!」
  「听听,老大人,人家说你多管闲事呢,」丁寿嗤笑一声,向左右吩咐道:「成全他。」
  一众锦衣校尉再不怠慢,一拥而上,将周玺倒剪双手,便要就地绑缚。
  「且慢!」伴著一声大喝,众多捕快衙役民壮等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子,反将锦衣卫裹在其中。
  周玺冷笑,「顺天府衙并非足下的镇抚司,缇帅生事选错了地方。」
  丁寿不慌不忙,只是静待主事者出面。
  三班衙役两边分开,一个年约四旬、器宇轩昂的红袍官员施施走进,後面亦步亦趋跟随著的正是顺天府通判杜萱。
  「下官胡汝砺见过丁帅。」红袍官员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胡良弼?」丁寿打量著这位顺天府尹,三品京堂,地方上已是封疆大吏,又是刘瑾一党,不好怠慢,当下拱手作礼道:「来得匆忙,未及拜见府台,伏望海涵。」
  「缇帅客气,」胡汝砺谦逊一笑,瞥向一旁周玺,「敝属不知何处得罪缇帅,下官代为赔情,万乞高抬贵手,饶过一遭。」
  「府台……」见上司服软,周玺立即急声争辩。
  胡汝砺皱眉怒喝:「住嘴。」
  「按说得罪丁某的小事,有府台关说,未尝不可一笑而过……」
  胡汝砺面露笑容,丁寿却话锋一转,冷笑道:「只是,此番他开罪的是当今陛下,丁某开脱不得。」
  胡汝砺才浮起的笑容立时凝固,「缇帅说笑?」
  「丁某而今没这心情。」
  「府台休听他一面之词,这是欲加之罪!」被缇骑擒住双臂的周玺嘶声怒吼。
  「欲加之罪?你以关文搪塞杨玉,可曾有假!」丁寿眄睇张鸾二人,「二位张大人便是当事之人,想必不会指鹿为马,伪证欺哄吧?」
  张鸾讪笑,未曾介面,张缙却拧眉道:「纵是行文不当,也不过偶失小过,何用逮系诏狱?」
  丁寿冷笑,斜上方拱手抱拳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陛下近侍,杨玉身负皇命,奉敕勘事,顺天府一体官员当受节制,全力配合,府丞周玺乃敢颉颃,分明无视君王,犯大不敬之条,这究竟是他个人所为还是幕後有人指使,难道不该鞫问明白么?」
  丁寿扫视众人,悠然道:「诸公苦苦拦阻,不知是尽同僚之义,还是别有用心?」
  这话诛心至极,莫说不想惹祸上身的张鸾,便是张缙也不好再开口求情,只把目光投向了顺天府尹胡汝砺,毕竟人是你顺天府的,这面子丢不丢自己看著办吧。
  胡汝砺掩唇乾咳几声,「缇帅,下官驭下不严,思虑不周,致有此过……」
  「丁是丁卯是卯,府台不必揽过上身。」丁寿抢声道。
  胡汝砺轻轻攒眉,「敝属办事不力,言行失当,但属无心之过,乞望缇帅念在同僚一场,高抬贵手,今後顺天府一体官吏当?力同心,报效王事,断不教缇帅再为此间事分神。」
  三品京尹拉下脸来步步退让,伏低做小,丁寿倒还真不好继续发作,一时举棋不定。
  一见有门,胡汝砺又上前低声道:「踏勘清丈,非比寻常,京畿之地不过牛刀小试,缇帅莫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变法大计。」
  胡汝砺暗从袖中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丁寿清楚他指的是谁,但今日兴师动众而来,倘若偃旗息鼓而去,折了面子不说,也达不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
  「府台这般说了,丁某也非不晓事理之人,只消少尹向杨玉低头认个错,这事便一笔揭过,如何?」
  「多谢缇帅。」胡汝砺拱手道谢,对周玺道:「还不谢过缇帅雅量,再向杨大人赔个不是。」
  「不!」一直抻脖子注意二人动向的周玺嗷唠来了一嗓子,「大人好意卑职心领,但若要我屈从缇骑,无故认过,下官不服!」
  周玺面目狰狞地大喊大叫,反将胡汝砺吓了一跳,「你可是失心疯了?」
  「下官清醒得很,丁南山擅擎官员,恣睢跋扈,非人臣之礼,卑职纵然一死,也不屈从於他!」周玺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跳,状甚骇人。
  这厮当真疯了,张鸾心中嘀咕;张缙捻须不语,看向周玺的目光中却有几分赞赏。
  「缇帅……」胡良弼还想再说,丁寿冷冷一笑,「胡府台,今儿的话够多了,这等货色留在顺天府,恐对」大计「也无甚裨益,在下替你料理了,省得日後麻烦。」
  「带走!」杨玉早等不耐。
  「丁南山,你一无圣旨,二无刑科佥批驾帖,凭何拿我?周玺不服!」周玺死命挣扎叫喊。
  丁寿一甩飞鱼服下摆,掌中亮出一物。
  「臣等恭请圣安。」自胡汝砺以下顺天府人等,张鸾张缙等人纷纷跪倒,周玺也停了挣扎,怔怔望著丁寿手中所举金牌,怎地忘了他还有这个东西……
  
  兵科给事中张龙宅邸书房。
  曹鼎呷了一口茶,大咧咧撇著嘴道:「我说张汝言,你究竟想的怎么样了,给个痛快话,侯爷那里还等著回信呢。」
  张龙搓著手犹豫不决,为难道:「曹先生,你晓得,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还会找你!」曹鼎眼睛一瞪,没好气道:「当日若非我居中奔走,你能和侯爷连宗通谱,而今这么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的,成心打曹爷的脸么!」
  「曹先生的恩德,下官一直记得。」张龙陪著笑脸,将袖中一张银票压在几上,轻轻推了过去,「只是……那丁南山属实不好惹呀!」
  看清银票面额,曹鼎脸色缓和,带著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说你究竟怕个甚,宫里面传出信儿,那丁寿已然恶了皇爷爷,他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可他背後还有刘公公啊!」张龙愁眉苦脸,「您当知道,下官也是在刘公公门前奔走的……」
  「你不敢得罪刘瑾,就敢得罪侯爷了!」曹鼎嗤了一声,不屑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侯爷这门面,凭你个弘治十五年的三甲出身,就是拎著猪头,也没哪个庙门肯收你吧……」
  「曹先生教训的是。」张龙脸色尴尬,讪讪笑道。
  「和张家叙了宗,就等於和太后结了亲,绕著脖子与万岁爷也是沾亲带故的,你怕那丁寿作甚,再说……」
  曹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丁寿已然和刘瑾闹翻了,刘瑾还会为他出头!」
  呸!还当什么事呢,这传言张龙也有耳闻,不过身为言官虽说可以风闻言事,但他本人对那些六国贩骆驼的胡言乱语还是持怀疑观望态度,官场迈步不用走快,但一定要走稳,一失足可就成千古恨,再想翻身没那么容易!你说丁寿是破鼓万人捶,张给谏只看到他在西北大杀四方,屁事没有,如今的通政使韩鼎还是丁寿保荐的,自己署名的奏疏一递上去,皇帝收不收拾丁寿还不知道,自个儿是一准儿在丁寿面前挂号,张龙可不认为丁寿拾掇自己会比在宁夏抚衙弄死刘宪麻烦!
  口水说了一大缸,见张龙还是满脸纠结犹犹豫豫,曹鼎也是心焦,自己在侯爷面前是拍胸脯打了包票的,怎料张龙恁地胆小,连个弹劾奏本都不敢写,这点老鼠胆子,也配当言官!
  「这么著,咱也别废话,摇头不算点头算,您只要摇个头,我曹鼎立马出门去跟侯爷请罪,就说我当年瞎了眼,给侯爷找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做亲戚,侯爷要打要杀,我都认了!」
  曹鼎这一光棍起来,张龙先自慌了,「曹先生何出此言,下官并未说不为侯爷效力。」
  「奏本什么时候上,给个痛快话!」二张急著痛打丁寿这只落水狗,奈何弘治朝时事做得太绝,言官中的人缘早都败乾净了,曹鼎才会紧催著张龙这倒楣鬼。
  「下官还要斟酌词句,想来要等个三……」张龙见曹鼎面色不善,连忙改口:「两天。」
  「一天!」曹鼎斩钉截铁道:「明儿一早,将题本递上去,三天之後再递一本。」
  「还要再递?」张龙失声,这不把人往死了得罪么。
  「怕什么!郭东山等人也未闲著,借著这股东风,把丁寿给掀了……」曹鼎恶狠狠道。
  
  出了张府,替主子又办成一件大事的曹鼎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上了自家马车。
  「回府。」在车厢里坐定,曹鼎大剌剌地吩咐一声。
  戴著斗笠的车夫闷声应了一句,车轮辚辚动了起来。
  随著马车行进,曹鼎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琢磨著回去该怎样向侯爷回禀,才能显得出自己尽心尽力,事情办得漂亮妥帖。
  腹稿打好,在心里翻来覆去默念了几遍,自觉已然滚瓜烂熟,曹鼎才定下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诶,多久了,还没到侯府?这是走的哪条路?这么大一股子臭味!」
  没听到回答,马车却已然停下,曹鼎掀开车帘便要喝骂:「哑巴了你……」
  後面的话曹鼎不觉咽了下去,只见车边十余个衣衫褴褛,恶形恶状的乞丐正团团围了上来。
  「你们是谁?你们可晓得我是谁?你们晓得寿宁……诶,别他娘打脸啊!!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8:03

第四百五十一章 求活命二奴讦主 生变故群臣谏君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曹鼎激灵灵一个冷颤,悠悠醒转。
  「这他娘是哪儿啊?」曹鼎甩了甩头,迷迷糊糊道。
  「放心,还没到鬼门关,不过也不远了。」浇水的那人不屑冷哼,趿著一双露了脚趾的洒鞋,踢踢踏踏晃了出去,「?当」一声,掩起了房门。
  曹鼎挣挣身子,龇牙咧嘴勉强坐起,他最後的记忆是被几个乞丐围起来好一通胖揍,报出侯府字型大小都不济事,那群叫花子直将自己浑身上下值钱物件搜罗一空,又往他头上来了一记狠的,让他彻底昏了过去,醒来时已身在此间。
  捂著犹自疼痛的後脑,曹鼎睁眼打量周围,眼前所处房屋没有家俱,只铺了几堆乾草,四下里光线昏暗,门墙虽然结实,但依稀可见粉彩斑驳脱落,俱呈破败之象,房顶上还有几处破洞,看来像是一栋荒宅,联想自己所遇恶乞,曹鼎心头一惊,莫不是遇见绑票的了!
  在侯府当差,曹鼎也算耳目灵通,听闻京郊常有恶乞阉丐拦路行凶,年前锦衣卫和兵马司还联合整治了一番,怎地愈整治这帮人愈倡狂,寻肉票都进城里来了,锦衣卫直他娘的废物!
  心头怒火万丈,身上却瑟瑟发抖,初春时节本就料峭轻寒,再加上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曹鼎不禁牙齿打战,哆哆嗦嗦向看来最厚实的一堆乾草上挤靠取暖。
  「哎呦!」
  草堆下一声痛呼,吓得曹鼎差点没蹦起来,「谁?!」
  那垛乾草动了动,随即翻开一边,下面蠕动著爬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见曹鼎,立即惊喜道:「是您?曹爷,您救我来了?」
  声音听来耳熟,曹鼎缓了缓神,眯眼细看,「刘东山?」
  曹鼎与刘东山一个在寿甯侯府,一个在建昌侯府,二张兄弟俩走得近,他二人也并不陌生。
  「是我呀,曹爷,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咱侯府的人呢?」刘东山抹著眼泪左顾右盼,没见到旁人,纳闷问道。
  「哪个孙子想到这儿来!」曹鼎没好气道,将自己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刘东山一听苦了脸,「合著您也是被叫花子劫来的,咱哥俩同病相怜啊!」
  「娘的,这帮叫花子还挺有眼力见,专挑咱侯府的人绑!」曹鼎骂骂咧咧一屁股坐在乾草上,「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我?哦,兄弟今晨去庙里上香,出门有几个花子上来讨钱,一不留神便遭了暗算,」刘东山支吾道。
  「你是侯爷身前得力帮闲,不带著那几个猢狲畜牲陪著内眷玩笑取乐,怎么还有心思烧香拜佛了?」曹鼎纳闷,这刘东山也是张延龄身前红人,平日甚为讨巧,颇得侯爷和夫人们欢心,那日搞出的浑事都赖著张延龄宠妾求情,没有真个责罚,与其有工夫求神拜佛,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到贵人身上。
  「这……不是前番糊涂恼了侯爷,想著捐些香火转转运道么。」刘东山言辞闪烁,躲躲闪闪。
  「没错,是得转运,」曹鼎不疑有他,附和地点了点头,「这两年真是走背字,先是老子失心疯地告儿子,如今更倒楣到做了肉票,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到庙里多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不对呀,曹爷,要说是绑票的,怎没问咱家中情况,也不教写信报讯,还专绑侯府的人,一绑一个准儿,这里面有事啊!」刘东山咂摸出点别的问道。
  「你是说……」曹鼎若有所思地翻著眼睛,琢磨半天,又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
  刘东山好悬没被闪了一跟头,暗骂一声棒槌,低声道:「二位侯爷平时可没少得罪人,占人田土的事就不提了,单就您老手下行钱被逼破家自尽的就不知多少,这群花子若是来寻仇的……」
  一股子凉气从後脊窜起,曹鼎心底生寒,颤声道:「可……可我也是照……
  照侯爷吩咐啊!」
  「侯爷出门前呼後拥的,那班穷鬼惹不起侯爷,没地儿撒气,可不就找到咱们这些下人头上!」刘东山理所当然道。
  「我他娘冤啊!」曹鼎哭天抹泪,「这做下人的,不尽心办差,侯爷能饶得了我嘛!怎么穷鬼们把这账都算到我头上咯!」
  「我他娘还冤呢,一不管田,二不放贷,一个逗乐解闷的闲差,混口饭吃罢了,怎地还要替人担罪!」刘东山揩著眼角大吐悲声。
  「兄弟,往日哥哥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多担待,哥哥不是成心的!」曹鼎难得和人掏心窝子,死到临头索性把话说开,「主家给的便那么多,我不多争,好处就归别人抢了,不是冲著你!」
  「大哥,别说这许多,兄弟平日也没少给您上眼药,府里那许多人,就您一个人得宠,谁找机会不给您下绊子啊,这事……欸,干得那叫人事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东山悔不当初,猛抽自己耳光。
  曹鼎慌忙抓住刘东山的手,「兄弟,什么都别说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这回但凡不死,你我就是一奶同胞,砸断骨头连著筋的血肉兄弟!」
  「大哥,有你这句话,兄弟这番死也值了,您放心,上刀山下油锅,兄弟我陪著您,绝不教您黄泉路上孤单!」刘东山拍得胸脯当当作响。
  「好兄弟!」「大哥!」二人相拥痛哭。
  「嚎丧呢!」房门骤然被大力推开,十余个手持棒棍的健壮乞丐冲了进来。
  二人惊惶分开,看著凶神恶煞的一众乞儿,心中所想更笃定几分。
  「怎么,要上路了?」曹鼎一挺胸膛,硬气道:「放贷行钱的是我,将我兄弟放了。」
  「我大哥去哪儿我去哪儿,别想撇下刘爷一个。」刘东山也不含糊。
  「真他娘活见鬼了,还有人抢著去死的。」中间一个领头乞丐拄棍谩笑,「
  放心,上面交待,你们暂时死不了,起码不会全都死。」
  乞儿的话让曹刘二人骤然又有了存活希望,刘东山惊喜问道:「当真?」,背著人命债的曹鼎却更加心慌。
  乞丐一翻白眼,懒得和他废话,「你俩谁是刘东山?」
  「他是刘东山。」心中忐忑不安的曹鼎心底狂喜,想都没想把手向对面一指。
  「大哥,你这是……」刘东山没想曹鼎卖他这样利索。
  「你是叫刘东山啊!」曹鼎满脸无辜。
  「拉出去。」领头乞儿一句话,立即有两个健壮乞丐夹起刘东山向外拖去。
  「大爷,诸位好汉,这里许是有误会……」刘东山连蹬带踢,拼命挣扎。
  乞丐头不理刘东山,看向一脸谄笑的曹鼎,「你是曹鼎?」
  「啊?我……我不……」曹鼎正想扯个谎应付过去,只听刘东山扯嗓子喊道:「没错,他就是曹鼎,专放印子钱的。」
  「拉出去。」乞丐倒也乾脆。
  「诶,几位大爷,您几位可是要银子,我有银子,我有……诶呦喂,您轻点嘿!」
  曹鼎被拉拉扯扯地拽了出去,刘东山却不挣扎了,冲曹鼎龇牙乐道:「曹鼎,哥哥诶,咱兄弟真要一起上路咯!」
  「滚你娘的,你才叫曹鼎呢,你们全家都叫曹鼎!」被夹著胳膊的曹鼎竟然能踹出几记飞脚。
  「你个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的杂碎,还敢踢我,我咬死你!」挨了一脚的刘东山发了性,拼命冲上去对著曹鼎撕咬。
  「让他们消停些,贵人还等著问话呢。」乞丐头看著二人生厌。
  立即有两个乞丐听命,在每人小腹上都狠狠捣了一拳,曹鼎和刘东山立即痛得身子蜷成一团,再没力气挣扎撕扯,如死狗般被拖了出去。
  乞丐们拖著两人来至一空敞处,这帮花子毫不留手,将他们重重往地上一丢,曹刘二人登时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这一摔二人脑子倒是清醒许多,不敢再互相谩?喧哗,只是偷眼打量四周。
  两边耸立著几个残缺不全的泥胎神像,前方还摆著神龛供桌,看来所在是一处荒废庙宇,周遭至少有几十个衣衫破烂、浑身脏污的叫花乞儿,他娘的,这群饭都吃不饱的叫花子怎都生得恁地结实,若是要跑怕会被他们乱棍打死!
  二人正瞎琢磨,那名丐头已走向神龛,躬身一礼道:「二爷,人带来了。」
  「嗯,你们下去吧。」神龛後传来一个清朗男声,曹鼎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
  丐头领命,带著一干乞儿退了出去,一个裹著黑色斗篷的人影由神龛後转出。
  二人伏在地上,低头不敢吭声,直到一双粉底皂靴出现在眼前。
  「官靴!」曹鼎心头一惊,仰头只见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一脸坏笑地俯视自己。
  「丁……丁……」曹鼎舌头打结,怎也未想到绑他来此的幕後黑手竟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
  「才多久未见,曹爷便记不住丁某了。」丁寿龇著一口白牙,笑容森然。
  「小人给丁大人磕头,谢大人救命之恩。」即便已知道丁寿牵扯其中,曹鼎此时也只有装糊涂,寄望丁寿收拾自己一顿已然出气,留他一条活命。
  「曹爷说的,是今日的事呢,还是前番令尊刑部暴毙的事?」
  丁寿笑容依旧,曹鼎却面如土色,「自然是两个恩都要谢,大人救了小人贱命两次,小人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报答不完?」丁寿嘴角轻扯,冷笑道:「所以曹爷您便在宴席上给我搞了一个」侯「欺」狗官「的戏码……」
  「丁大人,那日百戏不干小人的事,是他!全是他搞的鬼!」曹鼎立时反应过来今日事乃是丁寿报复,也顾不得方才的手足情深了。
  「干老子鸟事!」一直缩头缩脑当乌龟的刘东山一听炸了毛,将老底儿都亮了出来,「我只是奉命从事,那顿不安好心的宴席可是你撺掇的!」
  「胡说,你诬赖好人!」曹鼎气急败坏。
  「好人?你若是好人,爷们都是圣人了,不是你放出的坏账太多,非要说甚是被丁府抢了生意,整日在二位侯爷面前编排丁大人的小话,才有了那档子事么,当我不晓得么!」刘东山急赤白脸地叫道。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曹鼎额头见汗,兀自嘴硬,「你空口无凭,胡说八道,没影儿的事!」
  「这事若不是你个王八蛋做的,老子便是猪生狗养喝猴子奶长大的!」刘东山是真豁出去了,口不择言。
  「好了,你们俩那点烂事本官懒得听,」丁寿紧紧斗篷,若无其事道:「反正都是死,争个什么。」
  「大人!」「老爷!」二人悚然大惊,一人抱住丁寿一条大腿,嚎啕大哭。
  「大人开恩,曹家一脉单传,可不能绝後啊,您给小的留条活路吧!」
  「老爷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满月的孩子,中间还有个二十岁的小媳妇,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没了小的她们娘仨可怎么活哟!」
  「都他娘给爷住嘴!」丁寿轻振衣袖,二人瞬间倒跌而出。
  「曹鼎,你浙江老家族人还不少吧,担心曹家绝嗣是否杞人忧天了?」
  曹鼎无声地张张嘴,没敢说话。
  「刘东山是吧,你爹刘孜今年才多大?你娘沈氏竟然有八十岁!你不怕你那娘舅沈云来追著你打啊?」
  刘东山笑容尴尬,讪讪道:「丁老爷您都晓得了?」
  「本官知道的多了,」丁寿冷笑,「不就是想让爷放你们回侯府么,直说就是,何必编这些没影儿的虚话。」
  「大人您肯放我们走?」曹鼎惊喜道。
  「大人您放心,今天的事小人全烂在肚子里,断不会透露一句。」刘东山对天明誓。
  曹鼎醒悟,急声道:「小人也是。」
  对著赌咒发誓的曹刘二人,丁寿权当没见,人心隔肚皮,鬼知道这俩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他也并不在乎,转身在神龛前一张乾净椅子上坐定,「不过本官有几句话要劳烦你们带给二位侯爷,你们可要记好了。」
  「大人请吩咐。」二人跪伏听命。
  丁寿不理二人迫切眼神,低头看著自己修剪整齐保养得宜的指甲,仿佛要看出花来,曹刘二人眼看要望眼欲穿,他才仿佛随口道:「曹鼎,你往外放债,定的利息比对侯爷说的还高出二分,银子你赚了,?名却让二位侯爷去背,果真是侯府的好奴才,二位侯爷知道了该如何赏你?」
  丁寿说一句,曹鼎脸色便白一分,待丁寿说完,他已是面无人色,冷汗如浆。
  难怪这小子手面阔绰,上下打点,啐!中饱私囊的家贼!刘东山暗骂一声,却听丁寿又道:「刘东山,你今儿早是从哪儿出来的?」
  刘东山心底一突,强作笑脸道:「回大人,小人是去庙里上香……」
  「上香?你把自个儿那香头子插到人家大腿中间搅和去了吧!」丁寿拄膝俯身,带著几分淫笑道:「侯爷的小妾——好玩么?建昌侯爷可晓得他与你做了襟兄弟,你二人可曾切磋过床上技巧?」
  「大人饶命啊!!」刘东山磕头如捣蒜,这家夥怎地什么都知道,若是只言片语传到张延龄耳朵里,自己怕是想死个痛快都难。
  「想活命?」丁寿挑眉。
  二人连连点头。
  「好办。」丁寿打了个响指,「本官心善,最看不得别人受难,可你们是不是也该对爷有点表示。」
  「大人您吩咐,但凡小的们有的,一定双手奉上。」
  「不要你们东西,只是打听点侯府的消息,你们都是侯府内的体面人,想必对二位侯爷的一些私事清楚得很吧,说出几件新鲜的,给爷解解闷。」
  丁寿笑语晏晏,循循善诱,曹刘二人却面面相觑,闭嘴不言。
  锦衣卫不好惹,那二位侯爷便是惹得起的,那可是万岁爷的亲舅舅!自己在这里卖了侯爷,回头丁寿拿著供状去搞风搞雨,二张不见得会把丁寿怎样,扒他们的皮确是轻而易举,早晚还不是个死!
  曹刘二人打定主意做了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丁寿意料之中,轻笑道:「你二人可是担心事情泄露出去,遭人报复?」
  曹鼎与刘东山四目相投,一同点头。
  「老实说,本官也怕。」丁寿坐直了身子,悠悠然道:「所以,本官此番并没动用官面上的人物,确保今日之事不会泄露出去。」
  看著二人纠结神色,丁寿冷声大喝:「老七!」
  随著丁寿高喝,那名退出大殿的乞丐头应声而入,「二爷,您什么吩咐?」
  丁寿起身燃了一炷香,冲著破旧神龛拜了一拜,将香头插上,回首道:「这二位都是忠仆义士,不肯出卖主家,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回二爷,庙後面坑都挖好了,只等著埋人了。」
  「丁大人!!」二人闻听吓得心胆俱裂。
  「别著急,那坑本官只留了一个人的位置,实话说,二位侯爷休戚与共,你两人留下一个便够了,至於留谁么……」丁寿瞧瞧二人紧张扭曲的面孔,指了指闪著红光的香头,「就看一炷香内二位谁说的更教本官感兴趣了。」
  不等二人开口,丁寿继续道:「懂事的那个平平安安回到侯府,今日事权当没发生过,那个不晓事理的……诶,畏罪潜逃,就此无踪,想来二位侯爷定会帮著他妥善照料家中一切。」
  看著二人额头鬓角不断渗出的涔涔冷汗,丁寿从容一笑,「自然,二位爷尽可一言不发,待这香头烧尽,让那帮花子辛苦多挖一个坑就是了。」
  二人脸色骤变,彼此互视一眼,都看穿了对方心头所想,刘东山突然抢声道:「禀大人,小的知道建昌侯爷违制擅买没官庄田宅第……」
  龟孙子,你倒嘴快,曹鼎悔恨之余,立即介面道:「寿甯侯爷设赌放贷,欺行霸市……」
  「好了,」丁寿烦躁地挥了挥手,「本官大费周章地将你二人弄来,不是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若是成心蒙混……老七,动手。」
  「别,别,小的还知道别的,容小人想想。」曹鼎惊慌失措,搜肠刮肚,却一时想不起更猛的料。
  「小人知道建昌侯爷府上有一个唤作翠花儿的婢女……」刘东山眼光一亮,膝行两步,凑近丁寿言道。
  「婢女?又和你有一腿?」丁寿翘著腿问道。
  「这个没有,」刘东山一晃脑袋,「她已经死了。」
  「死了你说个甚!消遣爷们?」
  「小人不敢,这丫头是被侯爷用棍子活活打死的!」
  张延龄可不是陈良翰,有那位太后姐姐在,别说杀婢女,就是杀宫女都未必能治得了他的罪,丁寿心头烦闷,张嘴便想呵斥。
  刘东山一见丁寿蹙眉,立即连声道:「不止婢女,还有一个和尚,那翠花儿曾暗地里偷了侯府金银与那和尚,被侯爷晓得後将她与那和尚两人生生杖毙,焚尸灭迹。」
  哦,有点意思了,张太后可是与先帝爷一同崇佛通道,不知晓得自家弟弟这桩好事後会如何处置。
  见丁寿眉头舒展,刘东山悬著的心放下一半,加快语速又道:「还有,建昌侯爷府上的行钱原本是由指挥司聪掌管……」
  「那司聪已然得急病死了,怎还说来扰大人耳根清静!」总算涉及到自身行当,曹鼎立即从刘东山话中挑错。
  刘东山不理曹鼎,继续道:「死了是没错,可不是暴毙,那家夥因为帐目不清,恼了侯爷,死于私刑,侯爷为湮灭证据,让司聪家的小崽子司升把他爹尸体一烧,报个急病而死。」
  丁寿终於将翘著的那条腿放了下去,杖杀朝廷命官,子毁父尸灭迹,罔顾人伦国法,这张延龄不知「死」字怎写么。
  「消息确实?」丁寿迟疑道。
  「侯爷的宠妾告诉小人的,千真万确,大人您一查便知。」刘东山斩钉截铁道。
  「好,爷会好好赏你。」丁寿勉励地拍拍刘东山肩头,又冷冷扫了曹鼎一眼,带著几分嫌弃厌恶:「老七,送曹爷上路。」
  「大人饶命啊!」曹鼎扑前跪倒,苦苦哀求。
  「人先要自救,说说你对本官有何用处?」
  「我……」曹鼎暗恨,早知今日,我他娘怎么不先睡几个侯爷的姬妾套套消息呢。
  「拉走拉走。」丁寿一脚将拽著自己袍子的曹鼎踹出去,不耐地连连催促。
  丁七也不含糊,上前拎著曹鼎就往外拖,曹鼎虽极力挣扎,怎是练了几年功夫的丁七对手。
  来真的啊!生死攸关,曹鼎也横下心了,大喊道:「寿甯侯爷贿赂内侍,交通宫闱!」
  「拉回来。」丁寿终於来了兴趣,他一身荣宠来自两宫,可不想糊里糊涂著了道,对著被重新带回的曹鼎问道:「哪个宫?乾清宫还是仁寿宫?」
  曹鼎摇头,「都不是,是坤甯宫!」
  听了曹鼎一番叙说,丁寿不禁头疼,外朝的事还没梳理明白,自己何处又得罪了那位小皇后,还撺掇著婆家人和二爷作对,难道是帮小皇帝寻相好的事被她知晓了?
  见曹鼎的爆料引起了丁寿重视,刘东山著了慌,他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花子窝,「大人,我们侯爷对万岁爷疏远之举颇为怨恚,常出大不敬之言……」
  曹鼎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岂容刘东山再给送走,反正侯爷罪过也不小了,也不在乎多加几条,想开了的曹爷立即道:「我们侯爷除了讪上,还贿结边将,结党营私……」
  「我们侯爷除了结党营私,还勾结鞑子,阴谋不轨……」
  「我们侯爷除了图谋不轨,还……」
  「好啦!别他娘说啦!」丁寿振袖而起,越说越不像话,还想怎么样啊!就算两个空桶子侯爷失心疯了造自己外甥反,谁会跟著他们干啊!
  「老七,让他们俩把自己说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
  
  北镇抚司。
  「周玺被打死了?!」回衙门的丁寿还未及喝上一杯热茶,便得了手下禀告这么一个惊人消息。
  才觉得抓了二侯小辫子的丁寿,瞬间觉得脑袋胀大了一圈,不禁开口骂道:「杨玉,你他娘怎么办的差事?!」
  杨玉苦著脸道:「卑职想鞫问他是否有人指使,顺便教训一番,谁想他那么娄啊,几棍子都挨不住……」
  「四品京官就这么死了,那些等著看本官笑话的人绝不会闲著,这回算玩大了!」丁寿双手扶额,跌坐在椅上。
  「卫帅放心,属下已封锁内外,消息绝传不到外边。」强尼道。
  「大庭广众之下抓了周玺,消息能瞒得住么,倘若陛下下旨放人,该怎么办?」丁寿揉著太阳穴,苦苦思索,周天章人缘不好,让他吃几天牢狱之苦肯定没人在意,可人若死了就是两回事了,自个儿拿人是无旨行事,会不会有人在此上做文章?敲山震虎不成,反是捅了老虎窝,这不倒楣催的么!
  「祸是属下惹的,卫帅全是为卑职出头,卑职甘愿领罪,想来……看在卫圣恭禧夫人面上,皇上不会严加治罪。」杨玉亦知事态严重,话说的有些没底。
  「当今陛下可没吃过杨家奶水,别存侥幸心思。」丁寿没好气白了手下一眼,摇手示意他走近,「你马上去办几件事……」
  
  奉天门,早朝。
  「周玺为顺天府丞,系正四品官,缇骑擅擎诏狱,恣意妄为,紊乱朝政莫过于此,恭请陛下治其不臣之罪。」御史郭东山清音朗朗,振振有词。
  「晓得了,退下吧。」喝退了忿忿不平的郭东山,朱厚照斜著眼睛看向一旁刘瑾,他对丁寿虽有不满,但也只近乎於耍脾气、使脸色,真要降罪可有些拉不下脸,毕竟人家西北大功未有寸赏,小皇帝心中过意不去,不由期望刘瑾此时出言驳斥,哪知御座旁的刘瑾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低眉,对皇帝的殷殷眼神避而不见。
  朱厚照坐在那里乾著急,重重咳了一声,没提醒到身边刘瑾,反引来了内阁几位大佬的注意。
  「缇骑跋扈已非一日,锦衣帅负恃圣恩,横行无忌,矫旨索系大臣,目无君上,请陛下降罪罢黜。」王鏊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老师的面子不可不给,朱厚照温言道:「先生说的是,只是那丁寿入仕以来以身犯险,屡建奇功,纵有过失,亦过不掩功,轻言罢黜,恐伤臣子拳拳之心。
  」
  分明是圣宠犹在啊,兵科给事中张龙捏紧袖中琢磨一晚上写就的题本,又向後方缩了缩。
  王鏊庞眉一扬,「丁南山与国有功不假,然陛下赐官大金吾,权掌锦衣,荣宠至极,此子不知竭尽报效,反恃宠而骄,行止不检,凌辱同僚,固有一二微劳,荒唐更甚,若不早为罢黜,失却的便是天下士绅之心;若不早逐朝堂,一旦祸起,势必难消。」
  「阁老所言正是,昔日英庙以逯杲强鸷,委以重任,却因其生事,激变曹吉祥叔侄,可为明鉴,今锦衣帅肆意恣行,人所共知,长此以往,祸起滔天。」御史蒋瑶出班奏道。
  好好地怎将天顺朝旧事扯出,李东阳对自己门生唐突之举暗暗摇头,将逯杲与丁寿作比,那谁又是曹吉祥与曹钦,蒋生实在有欠思忖。
  李东阳轻捻须髯,偷觑御座旁刘瑾神色,只见刘太监面色如常,朱厚照却已有怒意泛出,李阁老暗道不好,急忙道:「陛下,臣有一言。」
  右班武臣之首的英国公张懋心头暗笑,今日果然热闹,几位阁老俱是由门生弟子打头阵,自家随後补刀,看来南山小儿这关不好过呀。
  「李先生还有何事?」朱厚照果然语气不善。
  「臣等之言多据旁人转述,难免有偏颇之处,老臣请宣丁寿上殿自辩。」
  李东阳的话出乎小皇帝意料,却仿佛提醒了他。
  「对,叫他来,连御前当值都开始推脱了,真该抽了他这条懒筋。」朱厚照没好气道。
  不多时,一身朝服的丁寿步入奉天门,依制行礼,朱厚照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将弹劾奏本送与他看。
  「丁寿,你可有言自陈?」见丁寿草草看过奏本,急性子的朱厚照立时问道。
  「臣无话可说,周玺确是缇骑锁拿,臣亲自出面。」二爷光棍得很。
  「陛下,锦衣卫无旨缉拿大臣,恣意妄行,怨讟并作,请陛下明断其非。」
  王鏊立即介面。
  「阁老此言谬矣,下官并非无旨行事。」
  「旨从何来?」王鏊喝问。
  「锦衣卫与户部、都察院、司礼监会勘皇庄地土,乃陛下明旨,周玺身为顺天府府丞,罔顾朝命之重,罪莫大焉,锦衣卫为陛下股肱,臣身为锦衣帅臣,岂能坐视,故而将其索系诏狱,杖讯明白以奏圣听。」丁寿侃侃而言。
  「既然事出有因,先生,依朕看此事便罢了吧。」这家夥真能编,朱厚照看向丁寿的目光满是欣赏。
  「陛下,那周玺还拘於诏狱……」王鏊岂肯轻易作罢。
  「哦,周玺不顾轻重,罚俸三月,丁卿,将他放出来吧。」朱厚照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便起身准备退朝。。
  「臣恕难从命。」
  「什么?」丁寿一句话成功让小皇帝一屁股又坐了回来。
  「顺天府丞周玺昨夜毙於杖下,臣……无人可放。」丁寿垂首奏道。
  朝班中「嗡」的一声,好似沸水般滚了起来,四品京官被杖杀诏狱,还是矫旨行事,大明朝可有日子没这般奇闻了。
  周玺死了?死得好!英国公张懋嘴角微扬,他身後一班侯伯勋贵亦暗自窃喜,昔日被弹劾众人不堪统领京营兵将的恨可还未消呢。
  工部尚书李遂唇角才轻轻翘起,便醒觉收敛,眼皮轻抬,扫视周边无人注意自己,心中冷笑:周天章,你此番横死,可有天象示警乎!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礼部尚书崔志端默诵尊号,因孝宗皇帝求长生,好道术,自己由一个神乐观道士得为礼部尚书掌太常寺事,作为弘治朝赫赫有名的黄老尚书,他被言官弹劾攻讦便没停过,如今弹劾他罢官归里的人却先一步魂归幽冥,呵呵,真是因果回圈,报应不爽。
  「陛下,丁寿蒙陛下恩宠信重,得赐王命金牌,不思报效圣恩,却簸弄威权,杖杀大臣,殊无人臣之礼,臣请严治其罪,以儆效尤。」王鏊振奋不已,下颌白须都高高扬起。
  「前有刘宪,今有周玺,丁南山冒窃名器,残害无辜,罪大恶极,请陛下乾纲明断。」郭东山紧随恩师之後。
  「臣御史陈天祥有本奏:锦衣帅代天巡狩西北,摧折衣冠,械系缙绅,其中岂无以私隙而用公器者,请万岁明察。」
  「臣工科给事中许天锡有本奏……」
  「臣御史蒋瑶有本奏……」
  科道言官纷纷出列,焦芳拉著长长马脸,眼角余光一直乜视面无表情的刘瑾,焦老大人虽不晓刘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几十年宦海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表面看得这般简单,此时落井下石,绝非智者所为,至於雪中送炭么……
  焦芳转目瞥向跪地不动声色的丁寿,「南山小友,计将安出?」
  墙倒众人推,此时出面演算法不责众吧?张龙鼓足了勇气,出班奏道:「臣兵科给事中张龙有本……」
  「好了!」朱厚照重重一拍御案,「丁寿,你可知罪?」
  「臣知晓。」丁寿取出御赐金牌,双手奉过头顶,「臣身负御赐金牌,有便宜之权,只惟王命是从,行事无惮,为朝野所忌,此一罪也……」
  「臣身临战阵,亲冒矢石,赖陛下英明,将士用命,虽小有斩获,却侦敌不明,使才军门失陷阵前,此二罪也……」
  「臣屡破白莲教匪,剪除羽翼,终不能擒获贼魁,根除祸患,办事不力,此三罪也……」
  这厮是请罪还是邀功!王鏊怒形於色,「陛下,丁寿巧言令色,文过饰非,迷惑圣聪,毫无请罪之态,请陛下严惩其罪。」
  「阁老说的是,有此三罪,臣无颜忝列朝班,请陛下收回金牌,褫夺官职,执臣赴诏狱听候发落。」
  「这……这大可不必吧?」这小子昏了头了,给自己挖恁大的坑,朱厚照心中暗恨:你撂了挑子,谁人与我去寻刘家姐姐!
  丁寿处置自己的狠厉手段,莫说小皇帝迷惑不解,连王鏊也闻听呆怔,一直无动於衷的刘瑾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陛下说的是,周玺亡命系大金吾无心之过,不必苛责,既然缇帅已然交回金牌,坦承错失,陛下自当宽恩宥之,」李东阳一片肺腑之谈,诚恳道:「自古使功不如使过,大金吾少年俊彦,国之栋梁,且观後效,未为不可。」
  「便依李老先生之言,丁寿闭门思过,且散了吧。」不耐烦上朝的小皇帝早已一个头两个大,挥挥手退了下去。
  出了奉天门,大臣们按照远近亲疏,三三两两散布御道之上,对适才早朝之事议论纷纷。
  「宾之兄留步,」王鏊快步追上欲回阁办事的李东阳,略带不满道:「宾之兄方才在朝堂上何故网开一面,须知那丁南山执掌锦衣,为刘瑾张目,借二人失和之机断其爪牙有何不好?」
  「济之啊,你觉丁帅与刘公公可是真的失和?」李东阳不答反问。
  王鏊一怔,「纵不失和,也当心有芥蒂,适才朝上刘瑾党羽皆作壁上观,张龙之辈更牵涉其中,照老夫看,八九不离十。」
  「真也好,假也罢,陛下却无处置丁寿之心。」李东阳摇头苦笑。
  「便是陛下无逐」丁「之意,有我等推波助澜,万岁骑虎难下,也当免了他执掌卫事。」
  「济之春宫旧臣,当晓今上脾气,可是个轻易屈从人言的?」
  「这……」王鏊一时语塞,小皇帝若真是个软性子没脾气的人,今日朝堂又怎会是这般局面。
  「没了御赐金牌,丁帅日後行事也会多几分顾忌,济之当晓知足常乐的道理,凡事过犹不及呀!」李东阳耐人寻味地一笑,扬长而去。
  王鏊正慢慢咀嚼李东阳话中意味,却听身後响起一阵阴恻恻的沙哑笑声。
  王鏊霍然回身,司礼监掌印刘瑾施施然走近,「王阁老殿上慷慨陈词,咱家受益良多,未知有暇,可否过府一叙?」
  「公公雅兴本当奉陪,怎奈老夫食朝廷俸禄,案牍劳形一日不敢稍懈,恐无此闲情逸致。」王鏊不卑不亢,气度俨然。
  刘瑾「哦」了一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阁老海内名士,何以自苦如斯?」
  「为国尽忠,何言自苦!」
  「呵呵……」刘瑾哂然。
  「哈哈……」王鏊朗然长笑,笑声倏地一收,肃然道:「告辞。」
  刘瑾望著王鏊背影,阴沉自语道:「刚易折,曲求全,王守溪,你白活了一把年纪……」
  收回目光,刘瑾又远眺向金水桥南的几个人影,目光顿时柔和起来,「以退为进,哥儿,退起来容易,你又如何迈出这一步呢……」
  
  「缇帅,李西涯插嘴太快,下官腹稿还未及说出。」刑部员外郎张禴追著丁寿陪笑解释。
  「老……老朽亦是。」韩鼎喘著粗气道,他这这副身子骨风吹都打晃儿,更别说快步追人了。
  「老大人,保重身体,近日你的通政司还有的忙呢。」怕这老头一口气喘不上来厥过去,丁寿只得放慢了脚步。
  「谢……谢缇帅体……体谅。」韩鼎喘得好似破风箱。
  「汝诚兄,你的奏本也别闲著,递到左顺门去。」丁寿语气半是吩咐半是请托,张禴点头应是。
  「卫帅,我们呢?」杨玉眼中精光闪烁,「可要探查这些大头巾的根脚错漏?」
  「不错,只要您老一句话,卑职将那些不开眼的穷酸翻个底儿掉,祖宗三代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儿都给他翻出来。」强尼摩拳擦掌道。
  「大度些,爷是没肚量的人么!」丁寿轻笑,「你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近几日别给那些人抓住新把柄就是。」
  「那您老下步打算呢?」强尼忧心问道,锦衣卫还没风光几日,可别又打回原形了。
  「我?万岁爷不是教我闭门思过么,公事我是不管了,明儿一早出门打猎去。」丁寿没心没肺地笑道。
  注:京师人刘东山,狡猾多智,善笔札,兼习城旦家言。初以射父论死,得出,素为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门客,托以心腹,二张平日横恣,皆其发踪,因默籍其稔恶事状时日,毫发不爽。世宗入缵,张氏失势,东山屡挟之得赂不赀,最後挟夺延龄爱妾不得,即上变告二张反状。
  刘东山射父一事在《刘东山招由》中记载是射母舅沈寅(沈云),他揭发的二张不法事除了谋逆外大部分是真的,但嘉靖咬准了谋逆,还牵扯出正德朝时曹祖告发儿子曹鼎和二张的旧案,将当时刑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主事等几十名官员逮赴京师,俱革职为民。
  (周)玺竟毙於杖,然玺尝居言路,颇以地望恣傲,凌侮朝士,人亦不甚惜之。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8:17

第四百五十二章 请援手尔虞我诈 引论战内攻外讦
  春日灿烂,映衬著南海子片片洼塘水泊,闪烁著奇幻金光,一丛丛芦苇水草间,獐鹿狐兔等野物成群结队,一闪而过。
  马蹄声骤起如雷,将高坡上略略吐出的几点碧绿践踏成泥,十余名骑士挟弓注矢,追逐猎物,将一大群水鸟惊得鼓翼而起,高低盘翱,声鸣四野。
  「我说杜头,卫帅与咱们分头行猎,您说他一个人能射到什么猎物?」一名锦衣卫百户勒马高坡,皱著眉头说道。
  「我等只是陪卫帅出来散心,至於大人收获如何,何须你邵琪操心。」杜星野端坐马上,冷冷回道。
  邵琪在马上微微欠身,「卑职不敢,只是忧心卫帅安全,海子里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苇塘水泡子,万一卫帅急寻我等不著,岂不是属下人等失职。」
  「卫帅早便有令,申牌後在北大红门处会合,我等遵命即可。」杜星野一带马缰,纵马而下。
  「北大红门?好端端怎选了那处?附近连个人家多没有,难道是……」邵琪突然掩口,不再多言,催马赶上。
  
  北大红门偏东,一座崔巍官宅孤零零伫立在南海子墙北,两行归鸦「呀呀」
  鸣叫,盘旋上空。
  「十一、十二、十三……」
  宫人彩霞背倚廊柱,默默点数著空中飞鸟,消磨时间,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身後内宅,「已然这么久了,公主怎还不唤我进去帮衬,丁大人那等本钱,殿下纵然空旷多时,一人还吃得下不成!」
  想到羞人处,彩霞两腿间一股热流涌出,玉面顿时升起两片红云。
  彩霞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仁和大长公主殿下,非但将丁寿的本钱一口吞下,且绰绰有余。
  卧房之内,丁寿赤身横躺在榻上,两腿垂在床沿,望著头顶幔帐怔怔出神。
  小皇帝的亲姑姑同样一丝不挂跪在床前脚踏上,将一对沉甸甸的粉腻雪脯置在男人大腿间,她则含著那腥臊之物拼命吮吸,瑶鼻更罕见的直触到他小腹肌肤。
  「唔——」螓首扬起,仁和吐出口中之物,只见那本该坚硬如铁的玉杵软耷耷水淋淋地垂在胯间,仿佛一条垂死肉蛇,尽管尺寸非凡,却毫无生气。
  仁和娇喘咻咻,本得了这小坏蛋要来的消息欣喜万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如今媚眼做给瞎子看,自己累得半死,那根东西还是没精打采的,抬眼见那小子还躺在那里魂游天外,不知想些什么,愈加气闷,忍不住举手往他大腿根处拍了一巴掌。
  「啪!」
  「哎哟!」
  仁和含怒出手,这一掌手劲不轻,丁寿当即呼痛。
  「殿下,这是何意?」丁寿终於将目光转向了伏在胯间的人儿。
  「何意?本宫倒要问你什么意思?」仁和玉面含煞,雪白高耸的一对玉乳剧烈起伏著,气呼呼道:「可是嫌弃本宫老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狐媚子,委屈你丁大人?!」
  「公主何出此言,您寡居之处非比寻常地方,不能说来便来,微臣这不是一寻了由头便来慰藉闺寂么!」丁寿一脸委屈道。
  「你这个死样子还不如不来!」仁和指著丁寿胯间之物,含怒欲起。
  丁寿牵住玉手向床边一带,温润丰腴的娇躯登时摔倒在他身边。
  「让本宫起来!」仁和嗔怒道。
  「真生气了?」丁寿把玩著一只白嫩玉乳,嘻嘻调笑。
  「生气?你也配!」仁和将俏脸扭向一边,不屑看这小子的惫懒模样。
  「你莫忘了,当日是你先招惹的本宫,如今若是嫌了厌了,趁早明说,咱们一拍两散,权当一梦黄粱,各奔东西。」
  「殿下想春梦无痕,却不顾臣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苦楚么?」丁寿苦著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仁和「噗嗤」一笑,媚眼如丝,扫向丁寿两腿之间,娇媚道:「本宫却看不出你有这个心思?」
  丁寿丧气一叹,「臣适才确是有些分神,可也不能全怪我啊,朝中的事你也不是不知,如今臣是落毛的凤凰,闭门思过,若挺不过去这个坎儿,怕是今後连饭辙都要丢了。」
  「丢了也好,省得你再出去勾引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本宫养著你就是。」仁和凤目斜飞,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你养我?!」二爷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吃软饭的潜质。
  「怎么,凭本宫府上几百顷庄田,还养不起你个小坏蛋!」仁和不服气道。
  「养得起,养得起。」丁寿哪敢否认,只是为难道:「可身为男儿,总不能只想著吃穿用度吧,若失了掌卫差事,旁的不说,良儿的前程怎么办,有我在总能帮衬他一把。」
  「良儿?」提到儿子,仁和终於上了心,「难为你还惦记著他……」
  「那是自然,自家晚辈么。」丁寿恬不知耻道。
  「不知羞。」仁和含羞啐了一声,「那你想怎么办,那些大头巾们可难缠得很,你总该有个章程。」
  「区区几个穷酸,我用一只手都能玩死他们,而今麻烦的不止在外朝,而是宫内……」
  「宫内?谁?」仁和好奇问道。
  丁寿一边继续揉弄著仁和胸前软肉,贴著耳朵说了一番。
  仁和被他撩拨得吁吁喘著粗气,「这你可难办了,那对兄弟都是没头脑的二愣子,闯出祸来不是求姐姐,就是找娘亲,没法以常理度之。」
  「说的就是呢,所以烦请殿下您帮忙啊。」
  「我?我可帮不上什么忙,本宫同张家人没什么交情,唔——轻点!」仁和鼻腔间发出一声诱人轻吟,原来丁寿一只手沿著她柔软如棉的小腹,缓缓向下,探幽揽胜。
  「别闹,勾起火来怎生是好?」仁和夹紧两条丰腴大腿,轻轻呻吟道。
  「臣给殿下消火啊……」丁寿坏笑,抓著仁和的一只手探向自己权杖所在。
  「嗯……」触手的坚挺火热让仁和娇躯轻颤,私密处更被那几根手指撩拨得春水潺潺,心弦荡漾。
  「给……给我!」仁和这段时日心内本就憋了一腔火,如今感觉这股火愈烧愈旺,简直要将她化为灰烬。
  「殿下肯不肯帮微臣啊?」丁寿手口忙个不停,却偏偏不使船儿入港,「臣心中有事,怕服侍不得尽心尽力。」
  「帮……帮……都听你的!」仁和夹紧玉腿,身子渐渐蜷起,攥著火烫玉杵只向身前牵引,「好人儿,给我吧,求你!」
  「谢公主殿下,臣今日定当鞠躬尽瘁。」一声轻笑,丁寿翻身压上柔软娇躯。
  一声饱含舒畅欢愉又夹著满足的呻吟长长响起,两条玉柱般的浑圆大腿朝天举起,轻轻颤栗著,十根点了凤仙花汁的玉瓣脚趾大大张开,抻得笔直,似乎想要抓住空气中的某些东西……
  二爷的确一言九鼎,非但将公主殿下伺弄得筋软骨酥,神荡魂醉,连进来代打的彩霞也被搞得瘫软如泥,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丁寿最後跨在公主胸前,用她那对丰满豪乳裹著玉杵往复抽耸,终将一股火烫阳精喷在这天潢贵女的娇靥之上。
  
  一桌水陆珍馐,齐齐楚楚摆置在雅轩之内。
  轩外蒙蒙细雨,润了园中蜿蜒枝蔓,池上青草,为庭轩又添了几分雅致诗韵。
  丁寿立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春雨的丝丝凉寒,品味著春光中的翠意芬芳。
  「草短花初拆,苔青柳半黄。隔帘春雨细,高枕晓莺长。」丁寿低声轻吟,随即摇首笑道:「好诗,配了这院中美景,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都多了些丹青画意。」
  「可惜,老夫这里却无钱塘苏小小为缇帅佐酒,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丁寿缩手转身,对席上华服老人施个半礼道:「国公不因丁某戴罪闲散之人而拒之千里,在下已铭感盛情,岂敢?颜再做他求。」
  保国公朱晖捻须微笑,「缇帅简在帝心,一时小挫何必在意,只消风云际会,自有一飞冲天之时。」
  「借国公吉言了。」丁寿并不谦辞,只是回席安坐,哂笑道:「小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否。」
  「缇帅但讲无妨。」朱晖颔首笑道。
  「小子与国公府上打过几番交道,说来多有冒犯之处,国公爷不计前嫌,折节下交,足见雅量非凡,如今么……」丁寿自嘲一笑,继续道:「丁某在朝中已是过街的老鼠,人人避之犹恐不及,国公爷此时请柬邀约,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么?」
  此等直白相问,的确出乎朱晖意料,微愕之後随即庞眉轻扬,「老夫若说与缇帅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缇帅想来不会满意?」
  「场面话说来好听,确难让人信服。」丁寿摆弄著手中的青瓷酒杯,自嘲笑著:「丁某自问面相还未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故而有此一问。」
  朱晖抚髯长笑,「缇帅果然妙语如珠。」
  「嘴皮子利索,心眼儿却不大,朝中既多以奸佞小人称呼,那在下不妨也以小人之心度之,求国公爷解惑。」
  丁寿步步紧逼,朱晖不动声色,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缓缓道:「缇帅心存疑虑,人之常情,只是为人处世,路不可走绝,话也未必定要说明,老夫今时多结善缘,只为来日行路宽敞平坦一些,有何不可。」
  丁寿点头,「自无不可,只是国公官居太保,爵列上公,位分已极,小子官卑言轻,实不知晓该如何才能为国公爷铺路搭桥,其中关节,还请直言不讳。」
  这小子时而直率近乎鲁莽,时而又老练圆滑,无处下手,朱晖拿捏不住丁寿脉络,举杯不语。
  丁寿悠然道:「国公爷真想与小子肝胆相照,不妨坦诚相待,免得小子白承了人情,还难以自安。」
  「朱氏一门世受国恩,进爵上公已历两代,老夫春秋已高,别无所求,只望世代子孙为国效命,不坠先人门风。」朱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凝视丁寿。
  不坠门风?老儿好大的胃口,丁寿心底一哂,打个哈哈道:「国公多虑,您老军中宿将,屡任要职,小公爷将门虎子,勋臣之中,谁人可以比肩,何须忧患子孙。」
  「老夫既赤诚相待,缇帅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先父征伐四方,迭立战功,得宪庙加恩,将祖传抚甯伯爵升至世袭公爵,可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朝中左班便弹劾先父战功多有不实之处,先帝虽加恩追封我父王爵,却明旨保国公爵只恩袭一辈,为人子者,不能保全先人诰券,老夫百年之後何颜於地下!」朱晖狠狠捶案,须髯戟张,可见内心激动。
  这老儿广施恩赏於军中,屡屡对己示好,却是存了这个心思,这可是大头巾们自己把路走窄了,丁寿心中暗笑,动容道:「国公赤子之心,小子感同身受,国公袭爵十年来,朝廷委以重任,屡寄阃外之事,将来加恩子承父业,也是应有之义。」
  朱晖冷笑,「老夫自知,论战功才略,远逊先父,当日先父殁时尚有言官非议,遑论於我,况先皇对袭爵一事已有明旨,若无心腹之人谏言,恐难更改圣意……」
  丁寿见朱晖转目投向自己,当即苦笑道:「小子领会国公苦心,只是如今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朱晖抚髯笑道:「缇帅何必过谦,朝堂上汹汹物议,不曾损及尊驾分毫,陛下更是重语也未加诸半句,若说缇帅失了圣宠,老夫是第一个不信。」
  「可我的御赐金牌,是真真被收了上去?」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道。
  「以退为进,先消解燃眉之急,再图後进,这法子牟斌也曾用过,只是牟帅运道不好,遇上了刘公公与丁帅,未得再进之机……」
  朱晖亲自为丁寿把盏,丁寿起身谦让,朱晖压手示意无妨,「缇帅恩宠在牟斌之上,又有刘公内援,想要再进一步,却是容易得多。」
  「国公不知?刘公公近日与在下有些芥蒂……」丁寿解释道。
  「刘公公今时威权圣眷,早在昔年王振、汪直之上,倘若真对丁帅心存嫌隙,足下还有闲情四处游猎,赴老夫饮宴么?」朱晖笑道。
  敢情还是露了马脚,丁寿搔搔鼻子,幽幽道:「也许丁某天生没心没肺,不知」死「字何写呢。」
  「自然可以,」朱晖笑得更为开怀,「只是旁观许久,以缇帅入仕种种过往来看,实不像无智莽夫。」
  「国公爷真是用心良苦,在下受宠若惊。」丁寿实在不喜与这老狐狸对阵的感觉,幽幽道:「依国公之见,刘公公已然权倾朝野,所求何不诉诸於刘公,天大难题亦可迎刃而解。」
  朱晖笑容忽收,「缇帅想听实话?」
  丁寿颔首笑道:「实话或许不中听,却总好过假话。」
  「一么,刘公公年岁与老夫相近,实不敢说身後之事如何。」
  老头儿还真敢说,就老太监的内功修为,二爷都未必能熬过他,心中吐槽,丁寿笑容依旧,「这么说还有」二「咯?」
  「二么,老夫不敢与刘公公过於亲近。」朱晖沉声道。
  「可是担心有人非议?」丁寿笑问。
  「虚名虽然重要,老夫更担心的是利害牵扯。」
  「哦?这倒奇了,先宣平王破女真,御鞑虏,几次大功俱是与西厂汪直合力所得,才有了世袭保国公爵,如此珠玉在前,国公怎不效仿?」
  「缇帅只记得沙场风光,却忘了汪直失势後,王威宁遭人排挤,郁郁而终,前车之鉴不远,老夫怎敢妄为。」
  朱晖摩挲著手中酒杯,眄视丁寿,「反观缇帅,少年英才,常侍今上左右,福禄绵长之相,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丁寿轻笑,「倘有幸应国公之言,丁某自不敢忘怀今日良言美意。」
  「如此,老夫多谢了。」朱晖席上拱手。
  「别忙道谢,眼下还真有一桩难处。」丁寿突然面露难色。
  朱晖轻「哦」了一声,「是何难处,不知老夫可否帮忙。」
  「国公爷可知,陛下近来龙心不畅。」
  「老夫不敢妄揣圣意,只知今岁免了上元节群臣赐宴,其中内情,不甚了了。」
  老狐狸!丁寿暗骂一声,嘻嘻笑道:「主忧臣辱,身为臣子,总要想法子取悦龙颜,纾解圣忧。」
  「缇帅一片苦心,不愧陛下股肱,以心腹托之。」朱晖恭维道。
  和这老儿说话真累,丁寿蹙眉,「国公爷,咱们漂亮话就不多说了,丁某想请您帮拿个主意,如何使陛下解颐,或者说……分心旁骛,不再纠结於某事。」
  朱晖眼帘低垂,不露声色道:「缇帅随侍圣驾,当晓万岁喜好,何必求诸旁人。」
  「陛下喜欢什么我自然知道,可再好玩的把戏日日夜夜耍弄也该腻了,国公既然旁观者清,当有教我。」
  朱晖眉头一跳,品出丁寿不满之意,知晓如再一味避让,闪烁其词,怕会适得其反,於是展颜笑道:「陛下不类先皇,尚兵好武,丁帅若有意,不妨在此方面用些心思。」
  丁寿摆手,「没用的,陛下亲自拣选数百勇士,整日在西苑练习骑射,早已惯了,这方面当不得数。」
  「那些养豹勇士俱是京中选锋,骑射功夫了得,但不知演兵布阵上,与天下武学英才相比又待如何?」朱晖笑容玩味。
  「国公是说……」丁寿品咂出一些深意。
  「今岁按例是武举会试之年,两京各司武学举子汇聚京师,拣拔将才,去岁陛下曾诏令武科考选之後赐宴中府,此等开创先河之举,可见一斑,缇帅如能略加变革考成之法,引得圣心关注,当不是难事。」
  「变革武举成法?恐非易事。」丁寿拧眉陷入沉思。
  大明朝的武举选拔可谓历尽坎坷,洪武永乐之时开国靖难功臣犹在,虽有请立武学、开武举的呼声,并未引起帝王重视,仁宣二朝当政三杨自谓四海承平,百姓晏乐,也不会提起武举之事,倒是那位冲龄即位的朱祁镇,眼见北方瓦剌势大,南疆麓川复起,於南北二京开设武学,期望培育将才,再造军功,可惜事还未竟,蒙尘北狩,武举一事再度拖延。
  直到宪宗即位,内忧外患,盗贼频仍,鉴於武职世袭弊端重重,朱见深即位伊始,公布《武举法》,开创明代武举之制,可惜第一次武举竟无人应试,此後四十年间,武科举试时断时续,并非常态,录取武进士人数更不能与文科进士相比,究其原委,大明朝野间贵文轻武之风已盛,人都已三考两榜出身为正途,世家大姓子弟考中武举者,族人多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这期间也并非没有人想更改旧制,典型者便是西厂太监汪直,成化十四年汪直首开奏请武举悉如进士恩例,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旨下兵部集议,当时的兵部尚书余子俊与英国公张懋虽心中不愿,却不敢明面开罪如日中天的汪太监,大学士万安暗中定计,汪直之言可听不可行,於是兵部虽上了武举科条大略,加赐武举出身恩荣,录名勒碑等如进士科制,却在奏上内批中票拟: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学等官具奏起送。武科三考再被搁置,此後汪直用心边事,直到贬黜南京,再无人提及此事。
  弘治年间也有人上书奏请武举三年一试,并开殿试,兵部以「武举已有举行之典,不必轻易纷更」为由驳回,时隔两年恰恰又是兵部尚书刘大夏提出,将武举六年一试改为三年,但不行殿试,这三年一试的武举制度才算定了下来,正德二年武举乡试之期才过,今年正是会试之年。
  正因这其中纷乱纠葛,涉及多方利益,左班官不愿武人借武举出人头地,得到与文科进士同等恩荣,世袭武职自有举官之途,也不会乐见旁人来分自己篮子里的果子,办法虽好,也得做好了开罪人的准备,丁寿未免举棋不定。
  朱晖至此不再多说,他只管出主意,用与不用只在丁寿,至於成与不成更与他无干。
  见朱老头神态悠闲边上看热闹,丁寿心中有气,当即抱拳道:「多谢国公开导,在下茅塞顿开。」
  「缇帅客气。」朱晖谦和一笑。
  丁寿眼珠转了转,故作随意道:「可惜如今文武两班弹劾如潮,丁某如芒在背,那些大头巾们素来喜欢生事,且不去说,五府之中竟也有众多跟风者,不知国公怎生看待?」
  朱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转瞬笑容如常:「主事之人意图稍显,自有下属揣摩行事,也是常有之情。」
  「国公说的是。」丁寿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五府主事之人定要明白事理才好,不然所托非人,长此以往怕会生出乱子。」
  「此是缇帅有感而发,还是内廷之意?」尽管朱晖低垂眼帘,仍旧难掩眸中热切之意。
  大明朝有实权的几位国公,黔国公远在天南,魏国公与成国公这对姻亲守备南京,定国公这一支最近几代继承人不是病鬼就是疯子,家族中长期无人担任军职,已有中衰之象,如果英国公张懋挪出位置,谁可取而代之不言而喻。
  「谁的意思不重要,关键此等利人利己之举,国公可有兴趣一试?」丁寿坏笑道。
  「缇帅请看,」朱晖默忖良久,忽然遥指窗外一株巨槐,「那棵老树无材无用,又挡了院中景致,老夫早有除去之意,奈何其朽而不倒,支脉盘根错节,骤然推倒,怕会牵连甚广,坏了院中布置,使某一时难下决断。」
  「正德元年一场风雨,断折了许多枝蔓,看著虽是庞然大物,入土却未见深远,只要主人有心,丁某愿作提刀砍斫之人,」丁寿视线由窗外老槐转向朱晖,唇角轻抹,「但要国公相助一臂之力。」
  「丁帅血气方刚,素有直勇之名,何用一老朽襄助。」朱晖温言中带了几分求恳之意,「老树虽碍眼,却伴老朽多年,有荫庇眷顾之情,缇帅当体谅一二。
  」
  丁寿仰天长笑,「国朝初年有位叫施耐庵的才子写了一本《水浒传》,国公可曾看过?」
  不知丁寿何故突然扯过话头,朱晖还是茫然点头。
  丁寿贴近朱晖耳边,低声道:「那您老便该晓得,什么唤作」投名状「……
  」
  
  兵部尚书刘宇府邸。
  刘宇打量著眼前闲坐品茶的不速之客,迟疑问道:「缇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放下茶盏,丁寿开门见山,「无事,只是听闻本兵荣升宫傅,特来恭贺。」
  就说和你小子没什么交情,果然是冲这事来的,刘宇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多谢缇帅,无非是万岁恩典,刘公公赏罚分明。」
  听见了么小子,老夫这官位是当今万岁与刘瑾首肯的,你来找麻烦最好掂量一二。
  「将士用命这一条,本兵没有忘吧?」丁寿揶揄道。
  「那是自然,参事边军校尉俱得封赏,无一人疏漏。」刘宇当著最大的疏漏人面前,侃侃而谈。
  丁寿也不著恼,点头道:「那就好,再有一事要请托本兵帮忙。」
  「缇帅处境老夫略知一二,只是下属多有不谙情理之徒,老夫虽为一部正堂,却不好阻塞言路,近日兵部偶有本章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刘宇上来便将自己先摘个乾净。
  不好阻塞言路?你老小子蒙谁呢,当年掌管都察院时,为拍刘瑾马屁,强钳言官之口,偏遇上一个刺头儿杨南金,人家当堂脱了官袍撂挑子,闹出好大笑话,怎么到兵部转性了,丁寿腹诽,还是强挤出几分笑容:「无关奏疏,而是想请兵部上个条陈。」
  听丁寿述说完毕,刘宇当即皱起了眉,入仕三十余年,他也非是傻子,丁寿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何况三年一试的麻烦事是刘大夏那老对头搞出来的,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往身上揽。
  「开设殿试,圣驾亲临教场御幄,以此激励人心,招揽将才……」刘宇捻著下颌短须,默默重复著丁寿适才话语。
  「正是,陛下常思慕太祖太宗武烈雄风,有鞭挞四方之志,选举谙晓韬略、克敌应变之将才,徵集安边守土之战策,定能迎合圣意,」丁寿振奋道:「本兵此条陈一上,必得陛下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怕会口诛笔伐吧,还鞭挞四方之志,上一个有这想法的皇帝可是被人逮去大漠吃沙子,回来连皇位都丢了,自己若挑唆这事,皇帝八成会高兴,士林中人一准儿会指著他刘至大的鼻子开骂,国子监翰林院那些吃饱撑的读书人也不会来什么揭帖了,估计往府门前扔的砖头碎瓦就能给自己起几座坟头,更关键的是,刘瑾会怎么想?!
  「此等美事,缇帅何不自行上陈,由圣上降旨交兵部会议即是。」
  我?若不是小皇帝和自己赌气,这好事能落到你头上?丁寿强摁下心中怒意,酸酸道:「武科应试责在兵部,丁某不好越俎代庖。」
  丁寿语气有异,刘宇如何听不出,他却会错了意,暗道这厮果是记恨前事,来给老夫挖坑的,哼哼,恁地小瞧刘某!
  「原来如此,」打定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刘宇微微点头,淡然道:「既依照兵部之意,此事便作罢吧。」
  「什么?」丁寿有些难以相信,这事儿是不太落好,但权衡利害,大有可为,绝对可以在小皇帝前露把脸的,自个儿白送一个好处给刘宇,老小子竟然不接著,真是给脸不要!
  「本兵可思虑清楚了?莫要後悔!」
  听出丁寿语气不善,刘宇也心头怒起,冷冷道:「本部堂清楚得很,武科考举之法弘治十七年才做修订,短短数年,朝令夕改,恐令天下武学应举之人无所适从,不易轻动。」
  言罢刘宇端起身旁几案上的茶盏,「丁帅,请茶。」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兵也无须来这套端茶送客的把戏,不过在下还有一言奉告。」
  刘宇静待下文,丁寿一字一顿道:「本兵尽可踩著丁某肩头升官发财,但若以为如此做了还能不给我一点好处……呵呵,那丁某便不是人养的。」
  丁寿放话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被他混不吝的光棍劲儿惊得目瞪口呆的刘宇……
  
  正德三年的大明朝堂开年便可谓是异彩纷呈,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西北而归,未得嘉奖反被圣人呵斥,勒令闭门省过,朝野皆以为是锦衣帅失宠之兆,消息传开,闲散两京的科道言官们一个个登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
  自宫变之後刘瑾整肃朝堂,六科十三道的言官清流们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复往日指天画地、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刘太监随後安排查盘天下,科道诸官未得清闲,分赴各地清查府库钱粮,往来奔波辛苦自不必说,地方上谁又愿意被人翻查老底儿,明里碍于王命不敢违逆,暗中各种下绊子使手段,绝不会少了,铁面无私严查细究伤彼此同僚和气,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刘瑾必不相饶,一时间大明言官清流们竟沦为风箱中的老鼠,进退两难。
  外差难做人,留在京中的也未好过,如今想在衙门里聊天打屁白混日子是愈发难了,每日七个时辰的公事可不好熬,刘瑾用事,整饬吏治,再想借省亲丁忧这类由头违限偷懒,可要冒著被革职降级的风险,毕竟厂卫耳目消息灵通,便是托词养病,亦要有司核实真伪,内廷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的,俱令致仕。因托病请假及丁忧违限遭惩治的同僚故交,实不在少数。
  正德朝的衣冠缙绅们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算是理解了洪武年间前辈们的苦楚,这大明的官儿是真不好当,可要就此撇下官位不做,众人又实没那个勇气魄力,毕竟科场千军万马中杀出,才有了这一身冠带,人前尊荣,岂能轻易舍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大理杨南金的殷实家底,随意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既放不下名利,大家也唯有咬著牙苦捱,可身为言官,若是都做了锯嘴葫芦,怕是连屁也不如,六科十三道上百号的言官们早憋著劲头刷刷存在,只是目标一时难寻,刘瑾是万不能碰的,毕竟蒋钦等人血迹未干,不畏权阉、仗义执言的名头说来好听,真要用命去搏,却未必划算。
  如今丁寿这事一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锦衣卫与东厂番子并称,在人眼中也是为虎作伥的鹰犬爪牙,收拾他朝野定然乐见其成,关键是皇帝和刘太监似乎也对他失了宠信,有许多同辈投石问路,也未见获罪,丁南山反落个闭门闲住,足见此事大有可为,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近在眼前,怎能错过,大家心中权衡利害,得出一个结论:弄(neng)他!
  投递左顺门与通政司的题本如雪片般飞来,纷纷弹劾丁寿辜负圣恩,欺君罔上,残害同僚,骄纵不法,激发民变,杀良冒功……
  有的没的,先给按个罪名再说,证据什么的都是多余,反正风闻言事,本就是科道官们的特权,皇帝与百姓信不信无所谓,言官们自己先信了就是,只要参劾多了,假的都可成真,不信的自然也就信了。
  铺天盖地的奏章攻势,没得到小皇帝的褒奖,反激起了朱厚照的逆反心态,人家丁寿爬冰卧雪,刀丛剑雨中走了几遭,没得封赏已然冤枉,岂容你们这般糟践诋毁,那家夥纵然有错,要打要罚朕不会做么,碍你们这些吃饱撑的甚事!所有奏本留中不发,内廷传旨:近来弹劾建言者多浮泛不切,攀诬谤讪,各衙门不论可否一概覆奏,徒为烦扰,今後似此者不必覆奏……
  虽未指名道姓,但近日各衙门弹劾中心只围绕一人,两榜出身的人中或有愣子,却绝无傻子,如何看不出皇帝并无严惩丁寿之心,除了少数人仍持续上本弹劾外,其余人大多偃旗息鼓,静观形势变化,不过通政司的门庭并未冷清几日,西北边镇的弹劾奏疏又接踵而至,只不过弹劾的对象换了旁人……
  「给事中吴仪查盘宁夏固原等处仓场粮草糠秕浥烂、布匹窄短等项,弹劾历年巡抚管粮兵备等官,前侍郎顾佐等共一百八十八人,请查究其罪……」
  「吴仪弹劾前三边总制杨一清、巡抚宁夏佥都御史刘宪、苑马寺卿车霆等人挪移借补马价银,妄费数多,恳请严究……」
  「给事中安奎奏:查盘陕西边储亏折数多,并劾历年督粮、兵备等官,前巡抚都御史杨一清、刘宪等人情罪不一,俱难辞责……」
  「延绥宁夏仓库历年草料多支拖欠,虚出挪移,折放禄俸诸色银万有九千三百余两,因劾接管及奏乞者之罪,自尚书韩文、都御史杨一清而下凡三十九人…
  …」
  一石都能激起千层浪,接二连三的大石头砸下来,能掀起多少朝堂波浪自不消说,大明言官们只想一门心思干票大的,让朝野上下知晓吾辈不可欺也,眼见这些奏疏所指者不是封疆大吏,便是部堂都宪等朝廷要员,身份绝对是够了,况且西北递来的奏疏上都有确凿证据,比他们翻来覆去弹劾丁寿的话言之有物得多,听起来更让人信服,更重要是遭弹劾这些人大多老病致仕,已成了没牙的老虎,一番风险评估後,言官们明智地改变了攻讦物件,口诛笔伐的人物换成了官场的前辈同僚,反正他们只要寻找一个替罪羊作出气筒,至於那个人是不是姓丁并不重要。
  一时间只要名列奏疏其中的,不管是死是活,在位不在位,都遭到了言官们的无差别打击,什么空费国帑,国之蠹虫,交接边将,中饱私囊……丁寿曾遭遇过的,一点儿没糟践,又原封不动地砸到顾佐等人头上,顾尚书这几日都不敢回衙坐堂,生怕被手下的愣头青们堵在堂上骂个狗血淋头。
  不得不说,言官们发起狠来是人鬼不分,一视同仁,莫说顾佐、杨一清、韩文等人,便是诏狱中的车霆与翘辫子的刘宪都未落下,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决,大有皇帝不将这些人明正典刑,大家夥便以死相谏,将一腔碧血喷你一脸的架势。
  「怎么了这是?西北各镇府库糜烂至此!那丁寿为何没有上报?他代天巡狩,他巡了什么?看了什么?」
  小皇帝咆哮著将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推了下去,上百个官儿发疯地弹劾另外几百个官儿,大明朝哪来的这等乱象,简直都成了一锅粥!
  刘瑾扫了一眼散在地上的奏本,平静道:「丁寿才返京师,便连遭弹劾,想来西北内情还未及向陛下详述,至於西北奏疏所说……」
  刘瑾微微一笑,躬身道:「都是历年积欠,数目虽触目惊心,也远未到动摇根基的地步,陛下英明,拨乱反正,重申法度,革新吏治自是易如反掌。」
  老刘说的有道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朱厚照呼出一口浊气,皱眉道:「
  那丁寿这几日又做些什么,还不将西北详情如实禀奏,延宕公务成何体统!」
  刘瑾身子弯得更低,「陛下说的是,那小子惯常不知轻重,朝堂上受了些委屈便自暴自弃,不是纵马出游,便是饮宴宿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这般不惜身体,真枉了陛下垂怜之心。」
  听刘瑾将丁寿说得不堪,朱厚照颦眉不乐,「真真胡闹!朕不过让他……让他将西北实情尽快上疏奏报,再将如何处置拟个章程,他在陕西停了数月,想来有些见解。」
  刘瑾躬身领旨。
  「再给他带个话,此番他确是受了些委屈,朕也并非真个恼他,来日还要委以重任的,别那个小心眼的心中郁结,莫名闷出病来。」朱厚照不放心地嘱咐。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深恩似海,那小子怎敢有别的心思。」
  「这话老刘你说我信,丁寿么,可未必,」朱厚照毫无帝王威仪地撇了撇嘴,揶揄道:「那人心眼儿针鼻儿似的,朝上朕还未说什么,他就要撂挑子不干,哪家臣子有这么大胆子!」
  「天大的胆子还不是陛下您给的,那小子是拉虎皮做大旗,一直打著您的名头行事,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刘瑾笑道。
  「照这么说,他也不算无旨行事咯?」朱厚照挤眉弄眼地笑道。
  「有旨没旨,还不是万岁的一句话么。」刘瑾将地上奏章一一拾起,整齐摆放在案头,「陛下一言九鼎,这些奏本煌煌大言,其中是真是假您还不一言就看得出。」
  「说的是,其实朕这几日就是看这些解个烦闷,交给你办,朕有什么不放心的。」朱厚照笑著又拾起一份奏疏,才打开看了几行,抬头只见张锐又捧著高高一摞奏本小步奔了进来。
  「陛下,通政司有奏疏递上。」
  小皇帝的脸顿时如同苦瓜般垮了下来……
  注:光禄寺寺丞赵松归省违限,吏部据例当复职,命罚俸三月,且曰省亲丁忧养病皆托事营私,玩法旷职者也,今後凡违限三月者宥之,四五月者罚,如松六七月者逮问,八九月者致仕,十月以上者削仕籍。及吏部查奏违限者凡百四十六员以请,诏俱令如前旨,惟养病者无限令,巡按官核其真伪及已痊与否,奏请裁处,病痊起用者所在有司亦核实以闻,既而复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令致仕。
  (刘)瑾以参官多而纳贿重者为称职,否则必遭棰楚械系之毒,而降黜随之,於是缙绅自相吞噬,衣冠化为豺狼矣。(这话真假自辨)
  时太监汪直用事……奏请武举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欲悉如进士恩例。得旨兵部即集议以闻。於是子俊会英国公张懋等文武大臣暨科道官议之,众皆心知其不可,亦不敢违,遂议上科条大略,欲选武臣嫡子就儒学读书习射,乡试以九月,会试以三月,初场试射,二场试论判语,三场试策,殿试以四月一日,赐武举及第出身有差恩荣,次第录名勒碑亦如进士科制。初令会议时,学士万安窃计曰:汪直所言出吴绶建白,可听而不可行,然沮之必有祸,何也?武举选材其号则美,非不可也,宜有以处之。及奏上内批: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举等官具奏起送处之。
  明代武举殿试直到崇祯四年才开始,崇祯爷什么都想管,包括亲自考核武进士,而且一改传统,让应试武举抡上百斤重的大刀,曾引得举子抗议,认为朝廷不是选将才,而是选家丁。

乡村如此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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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8:31

第四百五十三章 乾清宫君臣叙义 仁寿殿姐弟谈情
  仁寿宫,暖阁。
  张太后神情慵懒,半倚半靠在一张紫檀贵妃榻上,不时摩挲著手中描金袖炉,乜斜凤目,瞟向一旁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仁和大长公主。
  气色不错,看来她孀居的日子并不苦熬……瞧著仁和神采奕奕、艳光四射的模样,太后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妒羡。
  「皇嫂?!」仁和口若悬河说了半晌,发觉张太后神思不属,歪在榻上怔怔出神,不由小心试探。
  「嗯?」太后回过神来,看向自家小姑,懵然道:「仁和你方才说了什么,何不继续说了?」
  「皇嫂可是有心事?」仁和心中有气,自己口水说干,你都未听进半句,还说个什么!若是往日时候,仁和说不得甩个脸子打道回府,可念著那小坏蛋托付之事,只得强压怒火,陪著笑道:「还是臣妹扰了皇嫂清静,引得您心中不快?
  」
  「哪有的事。」太后摆摆手,罗袖掩唇轻打了个哈欠,「只是春日易困,精神有些不济,倒是仁和你,容光焕发,看来是越来越年轻了,可私藏著什么养颜长寿的秘方?」
  「皇嫂惯会拿臣妹打趣,不过臣妹虽未有长春延年之方,这养颜之法嘛,倒还真有一个。」
  「哦?」女子天性爱美,贵为国母同样不得免俗,张太后登时来了精神,「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本就是要进献给皇嫂的,去岁慈寿未曾亲至,蒙恩宽宥失礼之罪,今岁这寿礼怎么也要亲手交到皇嫂手里。」仁和笑著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自家人客套个什么。」张太后将匣子抢在手里,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却颇为失望。
  「玉滚子?这东西宫里有许多,有什么稀罕!」
  「皇嫂,此物可并非凡品。」仁和起身凑上前,指著匣中物道:「这是用料上乘的和田宝玉,您看这玉质略呈淡粉颜色,乃是优选古玉,不独细润滑腻,更有冬暖夏凉之奇效。」
  张太后「喔」了一声,不禁心动,持著那物向光洁玉面上试去,却被仁和中途拦阻。
  仁和暧昧笑道:「皇嫂,此物的关节还不止在按摩脸部,还有……」
  仁和贴著耳朵一番低语,听得张太後面红耳赤,羞恼地向小姑子肩头搡了一把,佯嗔道:「身为宗室,儿子都那么大了,还从日到晚琢磨这些,也不知羞!
  」
  「便是身为皇亲贵戚,更要在意容颜体态,否则岂不堕了天家颜面!」仁和正色道:「若是皇嫂看不上眼,臣妹拿回自用就是。」
  「别介,」太后忙掩上匣盖,将匣子迅速纳入袖中,才一本正经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难为你一片心意,哀家便收著吧。」
  「那臣妹谢过皇嫂了。」仁和半真半假施礼道。
  太后板著脸,威严颔首,「嗯,罢了。」
  「噗——」仁和掩唇偷笑,太后也忍俊不禁,一时间姑嫂二人俱感对方比往日亲近许多。
  「仁和,难为你一片心意,此番又破费不少吧,府中用度可还尽够?」重新落座,太后终於像模像样地唠起了家常,「有什么事尽管对哀家说,毕竟是一家人,无须外道。」
  「托太后洪福,良儿在锦衣卫当差,也算是能顶门定居了,丁大人对他素来关照,臣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丁寿?」张太后「哼」了一声,脸色又冷了下来,「那小猴儿忒不成话!
  」
  眼见太后神色不善,仁和心中打鼓,试探道:「不知那丁寿又何处招惹了皇嫂?」
  「那小子是个没心肝的,整日里胡作非为,都欺负到延龄兄弟头上了,这也就罢了,谁教他们哥俩横行惯了,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好,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那兄弟二人比作……比作狗,那哀家又成什么了!!」
  张太后大发雷霆,一众宫人噤若寒蝉,仁和却掩口失笑,「合著皇嫂就为的这事生气啊?」
  太后把眼一瞪,拍案而起喝道:「这还不该生气么?!」
  「应该,应该,」仁和扶著太后坐下,笑道:「只不过您是只知其一,气儿啊,生得太早啦!」
  「哦?照你说,这事还另有隐情?」
  「可不,良儿还真把这事当笑话说给我解闷了,」见太后玉面绷起,仁和连著解释:「非是存了对太后不敬的意思,只是这事啊,还真是二位侯爷自招来的……」
  听仁和一通叙说,通晓原委的太后也笑著摇头,「哀家这对兄弟啊,诶,老想著压那小猴儿一头,偏偏脑筋还不如他灵光,处处吃瘪,真个是自作自受!」
  「不过那小猴儿也是该打,出了这档子事也不晓得知会哀家一声,由著人搬弄是非,枉生了一张巧嘴。」
  「也怨不得丁大人,他如今被外朝弹劾得正紧,连御赐金牌都被收去了,怕是没颜面来见皇嫂……」
  「金牌被收了去,穿宫腰牌不还在,哀家还能将他轰出去不成!」太后扁扁樱唇,不屑道:「外朝那些官儿惯会虚张声势,没事找事,见不得皇上有几个贴心之人,他们的话句句当真,那日子也不要过了!」
  仁和笑道:「想是丁大人也晓得您这番信重,索性不做解释,知道您冤枉不了他!」
  「便是不来诉苦,进宫问个安也好啊,哀家整日里没著没落儿的,这心中…
  …」太后忽觉失言,心虚地瞥了小姑子一眼,掩饰道:「这心中烦闷得紧,那小子嘴甜会说话,打趣解闷儿最适合不过。」
  「皇嫂说的是,按说往日丁大人公务繁忙,还三天两头见驾面圣,这几日已交了差事,怎地还没了踪迹,莫非是……」仁和公主欲言又止。
  「莫非什么,你可晓得什么?」太后急声问道。
  「皇嫂,有些事臣妹不晓该不该说。」仁和犹豫迟疑。
  「咱们姐妹妯娌叙叙家常,哪说哪了,有什么该不该的。」太后只管催促。
  「皇嫂知晓,良儿在锦衣卫处理案牍卷宗,消息比常人灵通些,那孩子小不懂事,常来请安时当故事说与我听,唉,他这孩子不知轻重,臣妹说过他多少次,泄露机密,乃是大罪……」
  仁和公主这一打岔,将心思勾起的太后折磨得不轻,当即包揽道:「良儿什么罪过,哀家都替他担著,你便直说吧。」
  仁和道声谢,神神秘秘道:「皇嫂可知,二位侯爷为何一意与丁大人作对?
  」
  太后茫然摇首,又想起什么来急忙点点头:「不就是那年打了宗悦宗俭他们的事?」
  「那只是场误会,其实事情说穿了,还是咱们的家务事……」
  
  出了宫门,仁和大长公主在宫人扶持下上了府中车驾。
  杏黄轿幔才一放下,轿内便伸出一只强健的男人臂膀,将仁和揽倒在座上。
  仁和并不惊慌,平静地下令起行,随即将柔软娇躯贴伏到男人怀中。
  「可说过了?」男人隔著衣服揉弄仁和丰满椒乳,轻声问道。
  白了男人一眼,仁和理理云鬓,没好气道:「你丁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哪敢耽搁!」
  丁寿急问:「太后知道後如何?」
  「自然生气得很,本宫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她稳住。」
  「如此这事便成了一半。」丁寿喜道。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本宫担了天大干系,」歪在男人怀里,仁和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点著丁寿鼻尖,「若是处理不好,惹得宫闱大乱,消息传出,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你!」
  「那都是後话,如今殿下帮了臣的大忙,微臣实不知该怎生答谢。」丁寿调笑道。
  「嘴上说得好听,本宫连人带儿子都送给你卖命了,也未见你体贴到送个」
  推胸「与我?」仁和凝眄丁寿,语带嗔怨。
  「怎么,殿下吃味了不成?」
  仁和啐了一声,「你也配!」
  「没多想就好,其实臣整个人都送给殿下了,还计较那几个小物件作甚,咱二人玉帛相见,中无阻碍,这关系不比太后那儿亲近得多!」
  「真不知羞!」仁和挣了挣,坐直身子,「本宫倒是没多想,不过么……」
  「不过什么?」丁寿好奇。
  仁和美目斜飞,秋波流转,「本宫却从那位皇嫂话头里品出些别的味道,只怕她对你丁大人还存了」金屋藏娇「的心思。」
  丁寿笑容顿窒,「殿下,这玩笑可开不得!」
  「怎么,你丁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仁和眼中笑意盈盈,拎起丁寿一只耳朵,轻声道:「说实话,你就没对太后动过心思?」
  丁寿苦笑:「太后身份何等尊贵,臣下怎敢乱生妄念。」
  「好你个小坏蛋!」仁和手上用劲,咬牙切齿道:「她身份尊贵?本宫便下贱到你可以乱打主意不成!」
  丁寿苦著脸呼痛求饶,仁和只是不依,「说,是不想还是不敢?!」
  「殿下饶了臣吧,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为了您一时胡思乱想,非逼著臣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小子说的有趣,仁和咯咯一阵娇笑,松了手靠在座椅上笑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太后怎么了,不也就是个女人,还是个虎狼之年的春闺怨妇……」
  丁寿揉著发红的耳朵,恼火地看著幸灾乐祸的大长公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仁和正掩著高耸胸脯开心,突然身边一只怪手从裙底探入,初时不以为意,毕竟二人亲昵惯了,她还反击般在男人胯下重重捏了一把。
  可之後这小坏蛋愈演愈烈,竟撩起宫裙将她裙下绸裤也脱了下来,随後他也去了裤子,挺著硬邦邦的棍儿冲她两腿间贴去。
  仁和终於慌了,推搡道:「不可,这里不可……」
  「有何不可?微臣这不正答谢殿下么……」丁寿调笑著,分开两条白嫩大腿。
  「不能在车上,等回去……别让外间人听见……」火热棒儿蹭著毛茸茸的阴部,仁和又羞又怕,偏又有几分激情刺激。
  「卤薄仪卫都是公主府中亲信,怕个什么!若真个不放心,殿下忍住声音就是了。」紫红肉龟不停厮磨著饱满耻丘,桃源中已有春露渗出。
  「你做起那事来,本宫如何忍得住!」仁和羞恼道,哪次欢好她不被这家夥折腾得嗓子嘶哑,筋疲力尽。
  「那就怪不得微臣了……」丁寿一声轻笑,下身朝前一顶,火烫菇头已然挤开了股间水淋淋的肉缝。
  仁和猝不及防,「哈」的一声轻呼,急忙警觉地掩住嘴巴,对著丁寿连连摇头,眼神中满是哀求乞恳之意。
  这时知道服软了,刚才拿捏二爷很有趣么!丁寿心头暗爽,抱著丰软娇躯一个旋转,变成了他在座上,而公主正岔著双腿对著他赤裸胯间的姿势。
  觑见丁寿脸上坏笑,仁和已知这小坏蛋打得什么主意,相处久了,公主清楚这小子但凡起了色心,求乞告饶俱都无用,既然在劫难逃,索性做好防范,不让丑事真个传到外边,当下匆忙取出怀中香帕揉成一团,塞入自己樱唇之中。
  对方知情识趣,丁寿也不再多言,托著公主丰硕香臀,缓缓沉下,粗大阳根一寸寸没入火热腔道之中。
  尽管蜜腔湿润顺滑,巨物尽根吞没後,公主身上还是泌出一层细汗,白生生的双腿自然而然盘在了男人腰後,双手也不觉搂紧了男人颈项。
  感受著穴腔中不住收缩的肉壁挤压,丁寿也知此间非尽情欢娱之所,尽管下身快意不断,他也一改往日疯狂动作,只是借著车驾行进,扶著丰满雪臀在胯间上下挪动摇摆。
  公主府一应卤薄仪从,旗幡招展,浩浩荡荡向城外官宅迤逦而去,城中百姓见天家威严,哪敢仰视,纷纷避道。
  微微颠簸的宽敞车厢内,天家贵女娇躯半裸,金丝镶边的凤尾裙卷在腰际,显露出起伏不停的丰硕臀瓣,在雪白臀丘间,一根黝黑粗长的棒儿时隐时现,每一次吞没,盘在男人腰间的白嫩大腿便一阵抖颤,被堵住的樱唇间发出一声快乐满足的哽咽,鬓发散乱,玉容汗湿嫣红,更添娇媚。
  春潮滚滚,不独濡湿丁寿胯间乱草,连唇边滴滴溢出的香津,亦打湿了男人肩头官袍……
  
  乾清宫。
  朱厚照拄著下巴,来回打量著御案下的丁寿,一言不发。
  奉召而来的某人被瞧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犹疑道:「陛下,臣下可是哪里不妥?」
  「气可消了?」朱厚照吊著眼睛问道。
  「陛下所指何事?」丁寿不解。
  「还能有什么事,」朱厚照「嗤」了一声,满是不屑,「西北一番出生入死,回来未得封赏,反被人参劾得一无是处,心中岂没一丝怨念?」
  「臣罪有应得,蒙陛下宽宥,已是感恩戴德,岂敢妄动无名。」
  「假话!」小皇帝撇了撇嘴,「朝中那些官儿们天天想著当国之栋梁,整日不是参这个就是劾那个,连朕都不厌其烦,你这祸水滥觞,日子恐更不好过?」
  「自不好受,不过想著陛下登基之初,所遭苦楚更甚,将心比心,臣下心里便舒服多了。」丁寿挑眉笑道。
  「和朕递葛是吧?」朱厚照笑斥了一句,随即叹气道:「当时的日子你是伴著朕走过来的,朕是受够了那等苦处,才将国事悉托老刘,图个耳根清静。」
  「陛下既知这些言官难缠,何苦还要惯著他们,挑出几个来严惩一番,自然会让他们停了聒噪!」二爷从来都是记仇的小性子,心中早有一本变天账。
  朱厚照摆摆手,「台谏虽然讨厌,却不得不立,朝中若无监察之制,百官行事无所忌惮,岂不天下大乱!」
  「况且你们虽然一口一个」圣上「的唤我,朕却知自己并非圣人,纵是圣人,难道便无犯错之时,有人时时提醒,拾遗补缺,对人对己,终归是件好事。」
  「陛下圣明。」丁寿道。
  「瞧瞧,又来了,」朱厚照转下御案,热络地拍著丁寿肩头笑道:「知晓你比外朝那些言官们差在何处么?」
  丁寿摇头。
  「那些人里颇有些不计朕之好恶行事的,言辞或许激烈,奏事甚或虚妄,这都无妨,十句话里但凡有一句真的,总能起到些警示之用,唐太宗怎么说来著,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而你和老刘一样,只挑朕喜欢的说……」
  朱厚照好似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老刘这么做,朕不怪他,毕竟朕从小是由他带大,好话坏话早已听腻,可你不同,朕是拿你当朋友的,整日里逢迎颂好,绝非为友之道!」
  「陛下垂意,臣铭感五内,但适才之言……」丁寿拱手一揖,「臣不以为然。」
  朱厚照非但没恼,反呵呵乐道:「这便对了,觉得朕有不是便说出来,朕哪里错了?」
  「陛下没错,错的是两班大臣。」丁寿肃然道:「台谏有规谏之责,但需陛下有过可谏,陛下既无过,妄行谤讪,便是以谏邀宠,以谏邀名,其心可诛,臣不屑为之。」
  朱厚照当即乐了,「依你说来,本朝便无可改进之事?」
  「倒还真有,只是臣不在其位,有越俎代庖之嫌,唯有先请陛下恕罪。」丁寿道。
  「朋友闲叙之言,便是真有过错,也没那么大罪。」朱厚照大度笑道。
  丁寿随即将武举改制之事和盘托出,朱厚照果然意动,「武举另加殿试,朕亲临考校……」
  「嗯,这个办法好,」朱厚照果然连连点头,「朕也想见见大明天下武艺绝伦的一众人才!」
  「揭榜、赐宴皆如文场之制,武状元跨马游街,以示恩荣,如此天下人人争相效用,豪杰亦有进身之阶,何愁将才不得!」
  「就按你的主意办,」朱厚照兴奋地捶了丁寿肩头一拳,「出个条陈,交朝中廷议。」
  「臣只是引玉之砖,具体条格还要兵部详加斟酌,涉及武选关节,臣也不甚明瞭,再则……」丁寿讪讪一笑,「臣如今戴罪之身,若由臣下提出,怕会招人非议,陛下还是透个口风与刘部堂,著兵部出具条格,先行部议。」
  「你总是想得太多,也罢,让兵部去操这个心吧。」只要事情能成,朱厚照无所谓。
  刘至大,给二爷吃闭门羹,爷们让你事照做,丁点儿好处都不落下!丁寿心底窃笑不已。
  「话说你这几日歇也该歇够了,何时回衙门办公去?」朱厚照踱步问道。
  丁寿随在皇帝身後,推搪道:「臣如今众矢之的,此时回衙怕……」
  「朝中这几日风向也变了,弹劾你的奏章少了许多,延安府那边还有府县联名题本要为你请修生祠,」朱厚照失笑,「你才多大年纪,也不怕折了你的寿算……」
  「赵楫他们确是小题大做,臣在陕西所为俱是秉承圣意,真要勒石立祠,也该庙祀陛下才是。」心里明镜儿的二爷故意装傻道。
  「朕可不想做个活牌位,」朱厚照脑袋如拨浪鼓般一通晃动,随即落落道:「与其被千万人顶礼膜拜,朕更想做个叱吒疆场的大将军,哪怕出身市井,也活个自由自在,胜过闷在这监牢般的紫禁城中。」
  丁寿晓得小皇帝佻脱好动的性子,一个西苑怕是难容得下,叹声气道:「难为陛下了。」
  朱厚照苦笑一声,「谁人又好做了,旁人只见老刘与你的威权恩宠,谁人知晓你们做的是朕不耐做、不能做的事!又何尝知晓你二人为朕背负了多少?名…
  …」
  「陛下言重,臣愧不敢当。」
  「且听朕说完,朕将朝中大事托付老刘,阃外之事寄予你身,便是拿你二人当作心腹股肱,朝野那些不中听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朕用人不疑,谁又能动得你们分毫,我等君臣相知相得的日子还长著呢!」
  「陛下隆恩厚意,臣感激涕零,岂能不竭诚报效!」丁寿躬身长揖。
  「你做得已然够好了,除了——那件事。」朱厚照扶起丁寿,促狭地挤挤眼睛。
  丁寿心领神会,暗道果然来了,「陛下,那事非是臣推脱延宕,人海茫茫,寻一女子不啻大海捞针,臣一不知其姓名,二不晓其形貌,实在无从下手。」
  「那你是没有办法咯?」朱厚照鼓起了眼睛。
  这小皇帝怎么娃娃脸,说变就变,丁寿暗暗吐槽,面上却笑道:「也非毫无办法,臣想著先寻一丹青高手,由陛下口述描绘画影图形,如此按图索骥,总好过这般盲人摸象。」
  「呸,又是」骥「又是」象「的,将刘姐姐当作什么了!」朱厚照先斥了一句,随即展颜:「不过你的法子还不错,还等什么,快去寻画师来啊。」
  小皇帝连声催促,丁寿却不急起身,「陛下,您的事不能张扬,动用宫中画师怕是不妥。」
  朱厚照猛然醒觉,「对对对,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臣觉得还是从民间拣选能人为好,请陛下宽限些时日。」丁寿打定主意这关对付过去再说。
  「反正这事交给你了,越快越好。」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手。
  「只是徵调地方州府,锦衣卫怕是力有不逮。」丁寿开始得寸进尺。
  「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朱厚照从袖中取出金牌,随手拋了过去,「呶,物归原主,别再动不动交回来了。」
  「谢陛下。」丁寿作势行礼。
  「别来这套蒙混了。」朱厚照没好气地拽起丁寿,二人并肩向殿内踱去,「
  西北弹劾的事你还是与老刘商议下,尽快出个章程,朝中不能这样乱下去了……
  」
  
  出了乾清宫,丁寿仰头看看天色,正琢磨是回锦衣卫衙门理事还是直接打道回府,抬眼却见宫门前王翠蝶冲他猛打手势。
  「翠蝶姐姐,找我有事?」
  王翠蝶只道了声「太后传召」,便扭身而行,丁寿无奈只得跟在後面。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东侧日精门,进了长街夹道,王翠蝶觑了四下无人,放慢脚步与丁寿并肩。
  「丁大人,近日可恼了太后?」王翠蝶轻声询问。
  丁寿错愕,「没有啊,这几日我都在府闲住,便想触怒銮驾也没那个时间。
  」
  王翠蝶黛眉轻敛,「我说也是,可是太后显是动了真怒,你再仔细想想,可是惹了二位侯爷?」
  那俩家夥?丁寿恍惚觉出点味儿来,轻笑道:「多谢姐姐挂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慈驾果真动了雷霆之怒,弟弟也只得受著了。」
  见丁寿浑不在意,王翠蝶未免忧心忡忡,提醒道:「太后此回非同以往,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
  「姐姐人真好,心眼儿里疼爱弟弟。」丁寿惫懒笑道。
  人家心忧得很,这小子还在那里不著四六的说疯话,王翠蝶心中气苦,却又无可奈何。
  
  仁寿宫内,慈寿张太后面罩寒霜端坐榻上,冷冷俯视下跪丁寿。
  「丁寿,你可知罪」太后沉声喝道。
  王翠蝶不禁眼皮一跳,丁寿面不改色:「臣不知。」
  太后冷哼一声,「大明设立锦衣卫是侦缉百官,纠察不法,几时让你们稽查皇室,窥探宫闱了!」
  难道他与公主的事发了,王翠蝶心如擂鼓,忧心如焚地看向丁寿。
  「哪有此事,臣万万不敢领受!」丁寿闻言果然大惊失色,匍匐於地道:「
  臣受太后陛下恩典,报效尚且不及,怎敢行此忤逆不臣之事!」
  「还敢狡辩!」太后柳眉竖起,厉声怒喝,「不是你遣人侦讯,怎知哀家那两个弟弟贿赂内侍、交接坤甯宫?难道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不成!」
  「太后您都知道……」丁寿仿佛自知失言,匆忙改口,「那都是无稽之谈,太后莫要轻信。」
  「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哀家不成?!」这小子矢口否认,太后愈发恼怒,一张粉面已然变得煞白。
  「太后您消消气,也许丁大人另有隐情……」宫人翠蝶上前开解。
  「滚开!」太后不顾风仪地斥退宫人,「小猴儿,今日你不与哀家说个明白,便扒了你这身皮。」
  「太后,臣并非有意窥探宫闱秘辛,实在是……诶!有苦难言!」丁寿一脸委屈,欲言又止。
  「快说!」太后心头烦躁,厉声催促。
  太后再三催逼之下,丁寿才一副不情不愿地说出情由,「锦衣卫侦缉不法,发现了几桩人命官司,其中都牵扯到……二位侯爷……」
  「什么人命官司?」太后随口问道,她那两个弟弟胡作非为已非一日,具体做了什么她并不太挂心。
  丁寿一脸纠结地将二张杀僧害官,毁尸灭迹的行径简要说了一遍,听得张太後浑身颤抖,胸脯高低起伏不停,紧咬银牙道:「胆大包天,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太后息怒,您也知晓,前番曹祖击鼓告状,已是满朝风雨,臣担心再有类似之事,不得不谨慎而行,故遣人暗中查访,怎料却发现了二侯交接内官之事…
  …」
  「既然事出有因,何不明言上奏?」太后平复心情,蹙眉问道。
  「太后圣明,前番曹祖之事已害得皇上与母家失和,累得太后伤神,臣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岂能再让太后为此分神,伤了天家和气,故而将卷宗归档封存,不欲让人知晓。」
  「嗯,难得你一片苦心,那两个不成器的家夥还整日搬弄你的是非,真是不知好歹!」太后恨恨言道。
  「臣受些责难无妨,所谓天家无小事,只要太后陛下亲善和睦,则国家太平,百姓康乐,诶,说来还是臣虑事不周,致事机外泄,臣回去後便整顿卫事,严查泄密之人。」
  「这事便不要查了,你自己长个记性,这关节机要之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便好,免得泄露出去,有碍天家颜面。」太后嘱咐道。
  「太后教训的是。」丁寿恭谨道:「臣斗胆,为免日後再生芥蒂,请太后为臣与二位侯爷说和,消解误会,臣愿向二位侯爷当面赔罪。」
  「赔什么罪?该是他们两个向你道谢才是。翠蝶,马上去传那两个不省心的家夥,立刻进宫!」太后拍著榻上引枕叫道。
  不多时,有宫人来报二位侯爷已到宫外,太后命翠蝶引著丁寿隐身殿后,传旨令二张觐见。
  「姐姐,何事急唤我们来?」还未到近前,张延龄便扯著嗓门喊道。
  「住嘴,身为侯爵,一点礼数体统都不讲,平日哀家都是怎么教你的!」太後开口便挑弟弟错处。
  张延龄被姐姐训得一愣,他兄弟二人在宫内随便惯了,太后一般也都由著,怎地今日成了不是。
  张鹤龄察觉苗头不对,拽了兄弟一把,张延龄不情不愿地与兄长一同见礼。
  「臣弟叩见太后。」
  张太后冷脸不应,张家兄弟二人又唤了一声,还是不答。
  一根直肠子的张延龄首先不耐,嚷道:「姐姐,今日到底生哪门子闲气,直说可好?」
  「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姐姐?」太后凤目含威,冷声道:「怕是早将我忘到脑後了吧?」
  「姐姐这是哪里话,我二人是您一手带大的,如何敢忘了您?!」张延龄叫道。
  张鹤龄眼珠转了几转,「可是有人在姐姐面前进了谗言,挑拨我们姐弟关系?」
  「你们两个做的混帐事,还需别人挑拨!」太后怒哼一声,娇叱道:「口口声声姐弟情深,却去巴结坤甯宫里人,是嫌我这做姐姐的待你们不好么!!」
  藏身四扇紫檀木画屏风之後,丁寿面露微笑,果然,二张干出天大的错事来这位姐姐也可包容,真正让太后动怒的是,自家两个弟弟背著她去联络儿媳,呵呵,看来婆媳之间的敌对关系,古今一理。
  「姐姐从何得知?」
  一见二张张惶失措的模样,太后心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更加忿忿:「
  说!你二人究竟怎生想的?若不说出个道理来,就别再认我这个姐姐!」
  「姐姐别生气,其实这事也是为了我们张家。」
  嗯?丁寿也多了几分兴趣,他也想知晓那小皇后何故与自己过不去,忍不住贴耳向屏风凑去,不想却撞到了另一个与他打著相同主意的人儿头上。
  王翠蝶揉著光洁额头,面露痛楚,终没喊出声来,丁寿歉意一笑,示意她先,王宫人随即将耳朵贴到屏风上。
  丁寿立在她身後,打量著袅娜妩媚的身姿,忍不住从後面轻轻挨了上去。
  纤细腰肢被搂住的一霎,王翠蝶「啊」地一声低呼,扭过头来,一脸惘然。
  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丁寿笑著指指屏风外,王翠蝶红著脸儿,整齐贝齿轻轻啮咬著鲜红樱唇,美目迷惘中透露著几分哀求,还有弱不可寻的一丝暧昧。
  温柔亲昵地啜吻著精巧耳垂,丁寿细声道:「姐姐几番回护之恩,小弟铭感于心,求姐姐再施恩德,慰藉相思之苦。」
  丁寿说得可怜,王翠蝶又怕被前面人发现,不敢出声挣扎,在他不断挑逗下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呈现出一片绯红光泽,翠蝶微微喘息,双手扶著沉重屏风,尽力压抑著喉间泛起的声声吟鸣。
  大手探进交领袄子,摩搓著一只秀气玲珑的椒乳,感受到那粒乳珠在掌心逐渐涨大凸起,丁寿身下某一部位同样随之膨胀高昂。
  「咱张家一门恩宠,勋戚中无人可及,全赖姐姐您,我等怎会不知……」
  「姐夫宾天,而今的皇上外甥与咱张家素来疏远,又经曹祖那狗东西一番闹腾,我二人连朝参都罢了,声势大不如前,连锦衣卫的丁寿都欺上头来……」
  二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丁寿并不太在意,他的手指探入了温热潮湿的紧窄妙处,王翠蝶俏脸儿忽红忽白,她没有再制止丁寿的动作,只是死死夹紧的大腿,代言著少女的娇羞。
  作为欢场老手,丁寿并不心急,甚至颇为享受在太后宫中偷情的刺激,他的手指快速而又节奏地撩拨著少女身上的每一道防线,并欣然将之一一摧毁。
  男人的舌尖在秀颈与玉颊间往复纠缠,火热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王翠蝶的娇躯愈来愈软,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慢慢融化,若非男人身子依靠支撑,她怕是早化作了一摊春泥。
  胸前活动的大手强健有力,毫无怜惜地揉搓著娇嫩敏感的肌肤,怕是已揉出褶皱了吧,翠蝶暗暗想著,偏偏她又不觉得疼痛,只感觉到阵阵难掩的愉悦,原来自己竟如此淫荡……
  快感愈烈,情动之处,翠蝶终於夹持不住双腿,一股暖流喷溅而出,丁寿掏出被春水灌润的两根手指,坏笑著竖在二人面前,手指上犹沾满汩汩淫液,泛著晶晶亮泽。
  王翠蝶娇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未等她羞态稍解,又惊见丁寿将湿漉漉的食指当面塞入了自己口中,细细品咂,仿佛上面沾的是醴泉甘露,美不可言。
  王翠蝶惊讶又害羞地看著丁寿,盈盈明眸中浮现著些许好奇。
  丁寿微微一笑,将湿漉漉的中指伸入檀口,王翠蝶雀舌翻卷,试探著品咂一番,并不甘甜,还有一股淡淡腥味,她疑惑地看向丁寿,丁寿只是眼神示意她继续。
  心头疑虑,王翠蝶还是捧著男人手指吸吮吞咽,看著柔软鲜红的香舌裹著自己手指进出往复,丁寿心中某个念头越来越盛,他已不顾此是何地何时,将宫人的马面长裙缓缓拎起,露出修长雪白的一双玉腿。
  「不要……不要在这……」翠蝶终於省起,拦住了男人动作。
  丁寿没有说话,牵著她的玉手放在了衣袍下高高耸起的部位。
  王翠蝶绯红的脸儿如火烧一般,羞涩的目光向偏殿处投去,丁寿会意,牵了玉手便要向那边行去,却听外间一通摔砸之声,随即太后怒吼声震天响起。
  「哀家还未死呢,你们便急著去烧那边的灶!你们是恨哀家不早死,还是觉得皇上更听得进枕边风!!」
  「姐,不说好了不生气么,我们也是为张家一门考量,鸡蛋总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张延龄还要解释。
  「滚,与我马上滚,仁寿宫里不是你们放鸡蛋的地方!」大明朝的皇太后此时如泼妇?街般疾言厉色。
  「太后息怒。」丁寿由後奔出,急声劝阻。
  一见丁寿,二张似乎明白什么,「丁寿小儿,定是你在姐姐面前鼓唇弄舌,本侯与你拼了!」
  「侯爷息怒,其中另有误会。」当著太後面,骂也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丁寿只有尽力闪避。
  「来人,翠蝶,将这两个家夥赶出去!」眼见这两个家夥一味胡闹,张太后急怒攻心,忽觉一阵晕眩,摇摇欲坠。
  「太后!」丁寿一步抢上,扶住娇躯。
  「姐姐!!」二张也抢上前扶持。
  「你们……滚!」太后声音有气无力,却坚定无比。
  「二位侯爷,请吧。」宫人王翠蝶这时才轻移莲步,自後殿款款而出。
  情势纷乱,二张也未留意王宫人为何衣衫不如平日整齐,只是狠狠跺脚,愤愤而去。
  丁寿扶著太后在榻上坐下,两手扶著她脑侧太阳穴轻轻按揉,太后微闭双目,神情渐渐舒缓,口中发出一声低低呢喃。
  丁寿俯视著太后玉靥,苍白如纸的容颜依然姣美,秀目微微闭合,嘴角渐有笑容浮起,适才发怒动作太过,扯掉了宫装坠领,胸前的一抹雪白若隐若现。
  往日丁寿与太后虽多有亲近,却不敢亵观,今日看来,这位太后陛下的确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再想起仁和轿中那几句点拨戏语,丁寿不觉怦然心动。
  感到头上手劲渐缓,太后不觉美目轻张,「怎么了?」
  「哦,没什么。」丁寿心虚地将头瞥向一侧,「太后本就有神思倦怠之症,更要注意将养凤体,莫要轻易动怒。」
  丁寿做贼心虚的掩饰话语,反教人心疑,太后顺著他适才目光,也发现了自己领口春光外泄,苍白玉颊上顿浮起两片酡红。
  抬臂将头上的两只手打掉,太後面朝里倒卧在榻上,借势掩住衣襟,轻声道:「你也回去吧,今日的事,哀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太后安歇,小猴儿告退。」
  听丁寿自觉恢复了往日的惫懒称呼,太後手掩胸口,笑靥绽开。
  可惜太後背後未曾生眼,未看见那小猴儿离去之际,与自己的贴身宫人正深深对视,眉目传情……
  
  夜幕垂临,宫闱深锁。
  重重帷幄之中,一丝丝细不可闻的呢哝呻吟轻轻透出。
  一具半裸娇躯如蛇般在宽敞床榻间轻轻扭摆,淡粉色的玉石随著她的动作在洁白酥胸间缓缓滚动,玉石上的丝丝清凉,未带给她多少惬意,反令她血液都逐渐燃烧沸腾,娇躯蠕动更烈,直到一股热浪瞬间流遍她的全身,人如打摆子般发出阵阵颤抖,这香艳的场景才算告一段落,一声幽幽叹息传出,不知蕴含了多少不甘无奈与深深懊悔……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00

第四百五十四章 息物议殿上示恩 辟蹊径府内认亲
  刘府花厅。
  「小同乡,新官上任,不在都察院坐院理事,所为何来?」刘瑾轻轻滑动著手中的青花盖碗,对堂下站立之人呵呵笑道。
  才由吏部郎中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张彩,长揖一礼,「学生有事求告,万望公公成全。」
  「乡里之间何须客套,但讲无妨。」刘瑾抬手示意张彩入座。
  「近日朝廷之上物议汹汹,科道皆论西北靡费挪用边帑之事,称杨应甯、韩贯道等人罪责难辞,公公可知?」张彩并不谢座,只是面色郑重,凝视刘瑾。
  刘瑾低头品茶,缓缓点头。
  「伏乞公公明察,粮草亏折浥烂年头久远,多不可考,杨应宁等人素有清名,断不会有损公肥私之举,纵有失察之过,亦当酌情而定,况且……」
  「况且什么?」刘瑾庞眉微微扬起。
  「况且杨应甯巡抚陕西,总制三边,督理马政,修边御虏,边事多有建树,念其有功於国,恳请从宽处置。」言罢张彩一躬到地,久久不起。
  「你这是为杨一清求情咯?」刘瑾淡然道。
  「学生据实而言,求公公明鉴,勿寒栋梁之心。」张彩垂首低眉,却言语铿锵,坚定无比。
  「这里有份户部的奏本,你不妨看看。」刘瑾从案头取出一本奏章递与张彩。
  「公公,这……」张彩一目十行,见里面说的是为巡茶御史翟唐请加旌奖事宜,一时没弄清楚这与他所说之事有何关联。
  「翟唐这一年的工夫,收茶七十八万二千余斤,与西番易马所得九千余匹,杨一清督理马政这些年与番人茶马交易,你可知每年所得多少?」刘瑾乜眼问道。
  张彩未有在户部履职经历,对此茫然不知。
  「杨一清勘发金牌,与番人贸易茶马,西宁洮河三卫之地每岁合计征茶不逾五万斤,易马也不过五六千匹之数,这便是他的政绩建树?翟唐一年之间便收他数倍之利,又该如何评断?」
  刘瑾轻蔑一笑,「至於奏请所修的边墙,他告病之时修了几里,你该当知晓吧?」
  「我……」张彩一时结舌,咬咬牙硬著头皮道:「然其仍有拣将选兵,保境安民之功。」
  刘瑾点头,「不错,比起常人杨一清确有过人之处,但其官至都宪,总辖三边,朝廷恩赏不谓不渥,已酬其劳,岂可作为他有罪不罚之依据!」
  张彩嘿然,良久才艰涩言道:「如此说来,公公定要治那杨邃庵之罪了?」
  「非只是他,延绥仓储所涉之人也罪责难逃,东厂已经派出番子分赴山西、南京,将韩文、熊绣等人锁拿入京。」刘瑾冷冷道:「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儿,可要折腾好一阵子。」
  「公公要兴大狱?」张彩悚然失色,急声道:「万万不可!」
  「怎么?」刘瑾眉头微攒,似有不喜。
  张彩躬身道:「如今朝廷上科道缄口,百官束手,公公威风已立,正是振刷吏治,革除旧弊之时,公公如欲作为,当以求稳为上,不宜再起大狱,旁生枝节。」
  「你可是在教咱家做事?」刘瑾语声骤然转冷,面露不豫。
  刘瑾如今口含天宪,威权正盛,任尔封疆大吏,还是朝廷重臣,举手间可定祸福生死,张彩尽管心惊胆战,还是垂手道:「彩受刘公提拔知遇之恩,纵有冒犯亦不得不言,求公公明鉴。」
  刘瑾缓步走近,一言不发,张彩惴惴难安,额间冷汗已现,终究忍不住率先开言:「公公……」
  「不须说了,乡里良言咱家记在心里,如何做已有定计,你且回去吧。」
  张彩如蒙大赦,不敢再留,告辞而去,丁寿悠闲地自後转出,望著张彩背影,嘻嘻笑道:「公公,小子举荐之人如何?」
  「是个人才,比那些应声虫强了许多,难得还有此眼界。」刘瑾哂然道。
  「小子便当您是在夸我了。」丁寿一脸得意。
  投目一瞥,刘瑾不置可否,来至罗汉榻上坐定,淡淡道:「今日太后杖死了两个坤甯宫的奴才,皇后在仁寿宫外下跪请罪,最後还是清甯宫那边发了话才算收场,离间天家亲情,这事儿咱家该夸你么?」
  丁寿脸色突变,强笑道:「这……与小子有什么相干?」
  刘瑾凝眸不语,丁寿心头发毛,乾脆光棍地一摊手:「就算事因小子而起,起码不是我让太后如此做的。」
  「糊涂!天家之事岂是你可参与的,深宫之中藏了多少秘密,外人捕风捉影尚不能窥其一斑,晓得为何?因为死人从不会泄密,你可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刘太监疾言厉色,丁寿怏怏不服,鼓著腮帮子道:「事情已然做了,还能如何!况且我还冤枉著呢,天知道皇后娘娘怎会看我不入眼,撺掇著二张与我作对,坤甯宫里不遭难,受罪的便是我了!」
  「你……」刘瑾才欲勃然作色,忽地轻声一叹,「罢了,你小子福大命大,帝后不睦,又有太后这座靠山,暂时无人寻你的麻烦,至於今後是福是祸,看你造化吧。」
  「别啊,公公,您这话是不管我了么?」丁寿尽管平日对刘瑾训教之言多有不忿,但有老太监帮著遮风避雨,他还蛮享受这不动脑子的光景。
  「咱家老了,总不能管你一辈子……」刘瑾以手支额,神情落寞。
  「公公,小子有错,您尽管训斥,休出此气短之言。」
  见丁寿情真意切,刘瑾莞尔一笑,「莫慌,咱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你小子想飞出咱家的手心,还要等些年头。」
  老太监郁怀纾解,丁寿松了口气,笑道:「那这番赌斗便算小子赢了?」
  刘瑾摇头,「尚早,二位侯爷那里暂无胆子与你为难,朝中左班声浪也算压制下去,但後续如何,还未可知,你要如何收尾?」
  「学您老啊,立威!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这帮孙子在西北时我便想收拾,碍著北虏入寇用人之际,只好虚与委蛇与他们周旋,但那些证据全都留了副本,借著这股东风一并拋出来,让诏狱也开开利市。」
  「威不可不立,」刘瑾缓缓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但其中的许多人你当日在西北可是承诺既往不咎的?」
  丁寿一晃脑袋,不以为意道:「当官儿说的话能信么!」
  「人不可无信,官场中可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却不可轻犯众怒。」刘瑾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递与丁寿:「手本已然替你拟好了。」
  您老一直犯的不就是「众怒」么,怎么到我这儿净扯些不咸不淡的废话,丁寿腹诽著接过手本,一看里面内容,万分惊讶,「公公,您不是已派人……」
  「咱家如何做与你无干,只需按此上奏即可。」刘瑾神情漠然,冷冷说道。
  
  灰厂小巷,首辅李东阳宅邸。
  偏厅之内,语声喧腾,灯火摇曳之中,只见峨冠博带的杂乱身影彷徨游走,争论不休。
  李东阳背负双手,在厅中来回踱著步子。
  「阁老,您贵为首揆,如今万万不可弃我等不顾啊!」被西北仓储亏空之事牵扯的户部尚书顾佐焦灼万分,大声疾呼。
  李东阳深深望了顾大司农一眼,庞眉深锁,一言不发,转身游走他处。
  御史蒋瑶踏步迎上,躬身道:「恩师,顾部堂言之有理,如今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您素以文章领袖海内缙绅,岂可坐视!况那刘瑾名为查盘,实则打击异己,迫害忠良……」
  「住口!」李东阳怒叱门生,不安地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隔墙有耳,休得胡言!」
  蒋瑶垂手道:「弟子省得,只是如今东厂番子四出,当权者显有构陷株连之意,放眼朝中,唯有您老可援手救之。」
  李东阳无奈苦笑,「蒋生高看老夫了,内相岂是轻易受人左右的。」
  「李相此言有差。」一个不到三旬的文士中途插言。
  「哦?」李东阳扬眉打量来人,见是翰林院编修,江西分宜人严嵩,笑道:「分宜可有教我?」
  「学生不敢。」严嵩深施一礼,侃侃道:「阁老文章领袖,以诗文延引後进,海内名士,多出公门,公所进之言,内廷亦当顾虑一二,况您素与内相有旧…
  …」
  「惟中,不可妄语。」蒋瑶疾言制止,瞥了一眼座师神色,回首斥道:「刘瑾不过是仰慕恩师文名,其间谈何私谊。」
  严嵩自知失言,急忙请罪,李东阳微笑摆手,示其不必在意,「可还有其他?」
  严嵩见李东阳并无愠色,斟酌一番又道:「再则,如今朝堂上中州之人及得柄用,与南人处若冰炭,若大兴株连,南人必遭阻抑,公不可不慎……」
  李东阳悠然沉思,他自晓所谓中州之人指代的是内阁焦芳、吏部许进、兵部刘宇这三人,许、刘二人还好说,那位同年老夥计却是因早年经历,对南方士人深恶痛绝,刘瑾若想振刷吏治,焦芳定会其中推波助澜,贬黜南人……
  「恩师……」作为浙江人,蒋瑶初时还未想得这般深远,听严嵩一说,顿觉如坐针毡,一脸期盼地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环目四顾,只见众人眼中殷殷盼望乞求,捋髯苦笑:「看来此事,老夫不得不管了……」
  
  翌日,早朝。
  「老刘,西北之事可有章程了?」朱厚照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昨日在校场骑射投入精神太多,这觉还没补过来。
  「已遣东厂校尉缉拿涉事官员,待提问明白,分别情罪轻重,再行上报。」
  刘瑾躬身道。
  「嗯,该治罪的治罪,早些定了吧。」朱厚照点头,他实在被连篇累牍地奏疏折磨惨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不妥。」王鏊沉声道。
  「王师傅有话请讲。」自个儿老师横插一杠,让小皇帝到嘴边散了的话都不好意思喊出口。
  「械系衣冠,有辱体统,况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王鏊昂然道。
  「王相此言,是信不过东厂呢,还是信不过那些犯事儿的官员?」刘瑾冷冷眄视。
  「你……」王鏊怒气涌现,拂袖道:「老夫就事论事。」
  「东厂办案也是秉承圣意国法,不枉不纵。」刘瑾微微欠身,「就不劳阁老挂念了。」
  「好了好了,」一见老王鏊被气得翘起了胡子,朱厚照立时伸手打圆场,「
  老刘,待人犯到案,详加鞫问,刑罚勿要轻动。」
  「陛下放心,臣定当鞫问明白,无论何官何职,严惩不贷。」刘瑾躬身冷笑:「身为封疆,不知报效国恩,留他们何用!」
  听出刘瑾话中森森寒意,群臣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李东阳。
  终是还要老夫出面啊,李东阳心底哀叹,乾咳一声,出班施礼道:「老臣有事禀奏。」
  「李先生请讲。」朱厚照隐隐头痛,对这些老臣,他是奉若鬼神,敬而远之,真不想凑得太近。
  李东阳稽首道:「比来皇上励精图治,威令大行……」
  听了不是找麻烦而是夸自己的,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御座上端正坐姿,等待下文。
  「中外臣民无不悚惧……」
  「等等,你们害怕个什么?」好好听来这么一句,朱厚照立即打断询问。
  一副锦心突遭打断,李东阳好悬没一头栽倒,「这个……威令素严,以至臣等战战兢兢,惴惴惶惶。」
  「政令苛严,是对违法之人,先生等都是国之干城,忠君体国,何惧之有。
  」朱厚照理所当然道。
  李东阳神色尴尬,「陛下之言甚是,只是霜雪之後必有阳春,雷电之余必有甘雨,此固上天之道,人君宜当法者……」
  朱厚照皱眉:「何为」阳春「、」甘雨「,又如何去」法「?」
  「老臣姑举一二上尘睿览,比如兵部追索逃军及拐马人犯,谪令戍边,而窝藏者亦发戍近卫,虽有惩奸之意,然其罪毕竟有差,可量情拟之……」
  「还有么?」朱厚照问道,老刘曾说各地卫所在册军士逃亡缺额甚多,若不峻法追索,各地恐无可用之军,他也觉得所言有理,何况那些人逃就逃呗,还拐了军马走,是可忍孰不可忍。
  「比如通查各衙门历年有犯错案者,佥书职名追究惩治,虽是除奸之意,但以一时之失而穷一二十年之远,以一事之差而累数十人之众,非惟人才难得抑且情有可矜,可除侵盗钱粮并受赇人命者外,其余人等从轻发落……」
  「行了,朕知道了。」朱厚照点头。
  「陛下稍待,还有一事……」
  李东阳在内阁熟知内情,这几件事说是出自上谕,实则都是刘瑾授意,试探说了两事偷觑刘瑾神色,见老太监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道:「比如各处查盘粮草亏折浥烂者,罪逮巡抚重臣,虽有慎重钱谷之意,然职有大小,责有专否,陪补亏折律有明条,管粮管屯等官固难辞责,巡抚之职似可请从轻处置…
  …」
  「凭什么?他们身为疆臣,总理一方,地方粮草亏折,难道还没错了!」朱厚照愤懑不平,有错的都是底下当差的,你们对朕可没这般宽容。
  「并非无过,只是巡抚都御史等官总理民事戎机,事务繁冗,难免有失察之处,可治其督理不严之罪,械系追责……未免苛求。」
  「李相所言甚是,求皇上明察。」王鏊立即介面。
  「臣等附议。」户部顾佐与都察院屠滽等人紧随其後,各部属官见自家老大领头,也大多应和。
  「李相之言乃谋国之举,老臣深以为然。」遭参劾人中尚有许多故旧下属,既然主管的文臣都已无罪,武将能有甚错,张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领著五府众多武勋一同附议。
  朱厚照快被这群「双标」给气乐了,在群臣中来回巡?,终於在右班中发现一个「鹤立鸡群」的人来。
  「丁寿,你才巡视西北而回,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遭了皇帝点名,王鏊才发觉今日还有这么个人物在侧,他这始作俑者能说出什么好来,急声道:「陛下,丁寿戴罪之身……」
  「朕几时定过他的罪!」一句反诘让王鏊闭上了嘴,正德和颜悦色道:「丁卿,你来说?」
  「臣以为李阁老之言深为国计,切於辅治,言之有理。」
  丁寿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独小皇帝,一众百官也惊得不轻,这小子突然转了性!
  「什么?」朱厚照一脸困惑,瞥向身侧站立的刘瑾,暗道你们事先未商量好么,「依你说来,仓储浥烂亏折之事巡抚总督等官不应深究咯?」
  「臣以为一众该管官员法当重治,但仓储亏折年头久远,涉案人众,其情罪不一,不宜一概而论。」
  「大金吾之言甚是。」顾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当年户部主事的是韩文,一定要分清主次。
  「那又当如何去做?」朱厚照问道。
  「可令各处巡按御史会同锦衣卫提问明白,何者侵盗隐匿,何者滥收私放,视其情状,再行定罪。」丁寿朗声道。
  「丁大人果然少年持重,此议甚嘉。」李东阳微笑颔首,众臣俱都随声附和,王鏊尽管看丁寿不惯,也悻悻不再多言。
  「老刘,你说呢?」朱厚照转向身旁刘瑾。
  「粮草亏折毕竟乃国之重事,应让户部斟酌议覆。」刘瑾回道。
  见刘瑾并不反对,朱厚照也不再说什么,烦躁地一挥手,「就照此办,都散了吧。」
  下朝後丁寿便被一众大臣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这个称赞缇帅顾全大局,国之干城,那个说大金吾谋划深远,不愧朝廷股肱,总之可将丁寿吹到天上去,好似前几日被骂得当朝奸佞不是眼前人般。
  对众位同僚的「健忘」丁寿可以理解,毕竟锦衣卫参与到查盘事中,众人都担心将来被拿住痛脚,提前缓和关系才是正理。
  「缇帅今日出一言而满朝皆和,威风无两,实令下官钦羡。」兵科给事中张龙好不容易挤上前来,陪著笑脸言道。
  淡淡扫了一眼这位兵科给事中,丁寿暂且不理会,只与其他人寒暄客套,张龙被晾在那里,一脸难堪。
  待将身旁人都打发了,丁寿才转过身来,「张给谏……」
  「不敢,直呼下官贱名即可。」张龙谄笑道。
  丁寿失笑:「足下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何苦自轻。」
  「非是自轻,下官对缇帅高山仰止,钦慕已久,能得训教已慰平生,怎敢已官场俗礼相待。」张龙揣袖俯首,一副赤诚之貌。
  「这话可不敢当,丁某前几日还是过街老鼠……」丁寿乜眼斜睨张龙,嗤笑道:「喊打的人里不就有张给谏么?」
  遭了抢白的张龙笑容讪讪,「下官……一时糊涂,胡言妄语,求缇帅恕罪。
  」
  「恕罪?言重了。身为谏官,拾遗补缺是分内之事,丁某岂敢阻塞言路,只是……」丁寿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谏的题本是发自内心?抑或受人指使?这其中差别大得很呢。」
  「缇……缇帅何……何出此言?」事发了!张龙心底悚然一惊,兀自不肯松口,故作糊涂。
  「给谏尽可揣著明白装糊涂……」丁寿伸出手来,触及张龙肩头时清楚感受他浑身一抖。
  丁寿只是掸了掸张龙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捏著他的官袍若无其事笑道:「
  只是本官提醒给谏一声,天气虽说转暖,可诏狱里阴气还重得很,还是提前多备几件衣物为好。」
  看张龙面如土色,战战发抖,丁寿心中舒畅,曹鼎当日为了活命,可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自然这位张给谏受寿甯侯指使弹劾自己的事也没放过,王八蛋,二爷便是落水狗,也不是任人都可打上一棍子的。
  张龙汗出如浆,手足冰冷,结结巴巴道:「丁……大人,其中些许……误会,请容下官解……解释。」
  「别解释了,本官没那工夫听。」丁寿把手一摆,不与张龙说话的机会。
  不过二爷也确实忙得很,乾清宫内侍张锐一溜儿小跑奔了过来,见面先施一礼,「丁大人,万岁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走吧,我说张公公,光禄寺的膳食是越发难吃了,上次那道猪蹄肚快打死卖盐的,难为皇上怎么受得了……」
  丁寿毫不见外地抱怨著宫廷膳食,随张锐远去,单撇下失魂落魄的张龙,愣愣怔怔不知何去何从……
  
  「说说,朝上你是怎么想的?」朱厚照拄著下巴,瞪视丁寿。
  我也想知道老太监怎么想的,丁寿费了好大气力将嘴里的鹅肉巴子咽下肚,堆笑道:「今日朝上形势陛下也看见了,若不稍作曲意,恐难善了。」
  「凭什么每次曲的都是朕意,那些巡抚总督犯了错不该法办么!」朱厚照拍起了桌子。
  「应该,臣也没说不治他们的罪,这不掺进了锦衣卫么,只要罪证确凿,还怕跑了他们,不过是换个说法,让那些官儿白高兴一场。」
  「你是说……」朱厚照眸中放光,「那些臣子成了朝三暮四被耍弄的猴子?
  」
  「万岁圣明。」丁寿恭维道。
  朱厚照抚掌大笑,「好,你果然主意多,难怪老刘也没反对,朕都被你们蒙混过了!」
  「那些官儿,将士们出生入死,衣甲俱残,若让朕晓得他们中有侵盗贪渎的,断不轻饶!」朱厚照断然道。
  孩子得哄,丁寿心道,「陛下明见万里,依臣在边地所见,军士们最忌者便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赏罚不明,寒将士之心。」
  朱厚照深以为然,「不错,赏罚不明,百事不成,军伍之事更是如此。」
  「可据臣所知,有人却报功不实,欺君罔上,巧立名目,滥施恩赏,以致边兵怨恚,军心不稳。」这么难以下咽的饭都吃了,丁寿决计不让自己白受这份委屈。
  「谁人如此大胆!?」朱厚照立时嗔目。
  
  寿甯侯府,角门。
  「曹爷,您可出来了,求您为我引见侯爷,在下确有十万火急之事。」张龙抓住曹鼎衣角,苦苦哀求。
  曹鼎一脸晦气看著张龙,「什么事,火上房了?」
  张龙跺著脚道:「差不多了,那丁南山已然知晓在下受侯爷指使之事,须赶快商量出个对策,迟了怕就……晚了!」
  张龙意外的是,曹鼎听到消息後神色淡淡,「就这?」
  「是啊。」张龙茫然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惊喜道:「您都知道了?」
  我自己说的能不知道么,想起险些被活埋的经历,曹鼎心有余悸,看著张龙的眼神开始不善,若不是从你这个倒楣鬼家中出来,曹爷怎会落到那群花子手里,卖了主子不算,还在供状上画了血押,这辈子是被那丁寿吃死了。
  张龙还没理会到自己已然成了旁人迁怒的物件,一脸希冀道:「不知侯爷那里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闭门谢客。」曹鼎冷冷道。
  「侯爷这便罢了?难道不寻那丁寿小儿的晦气了,下官此番愿做马前卒,尽心效力……」左右已结了梁子,张龙此时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指望二张福荫能庇佑住他这棵小草。
  「休得胡言乱语!」曹鼎心虚地左右观望,低声斥道:「那丁大人何等身份,你竟敢直呼其名,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点礼数不懂!」
  我不知礼数?他娘的当日是谁逼著老子上题本的!张龙险些没爆出粗口,眼见曹鼎要缩回门里,慌不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极尽哀怜道:「求曹爷通融,让我见侯爷一面,一点心意,万请笑纳。」
  感到掌心中多了一张东西,曹鼎低头看了一眼,不著痕迹地将银票收入袖中,放缓语气道:「侯爷嘛,是注定不见客的,不过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我倒可以给你提个醒儿。」
  「请曹爷明示。」张龙眼巴巴望著曹鼎。
  「锦衣卫不是好相与的,丁大人更不是好惹的,你呀趁早死了那份心。」
  张龙等了半天未有下文,惊愕道:「完了?」
  「这点银子你还想听什么!」曹鼎突然觉得这厮很不懂事。
  这话还用你他娘来教!当日本官是怎么说的,还不是你一力大包大揽,撺掇威逼,我才上的手本!张龙欲哭无泪,人都快给曹鼎跪下了,「二位侯爷毕竟是当朝贵戚,身份不同,恳请曹爷与二位侯爷言语一声,在圣人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美什么言?实话和你说吧,二位侯爷明著闭门谢客,实际上是被太后下旨禁足,这时节往侯爷跟前凑,不是找死么!」曹鼎被张龙催得紧了,只好说了实话。
  「啊?可二位侯爷是太后的亲手足啊!」张龙不可置信道。
  「而今这手足情分是抵不上丁大人的圣眷了,自求多福吧。」曹鼎拍了拍张龙肩膀,闪身缩进角门。
  「曹爷……」张龙还要再说,却是两扇沉重大门迎面撞了过来。
  张龙猝不及防,险些被撞个满脸花,急忙退後几步,只见侯府角门轰然关闭,门後还传来曹鼎的命令声,「上栓落锁,今後府里除了采买不许任何人进出,更不要让一些猫儿狗儿的去烦侯爷……」
  张龙听得心头火起,抡起拳头便要砸门,思量一番终究没敢下手,悻悻走出巷子。
  巷口处停著一乘小轿,轿後还列有几抬礼盒,见张龙出来,轿夫从人纷纷迎上。
  「老爷,可是要将礼品抬进去?」张龙的贴身长随凑前问道。
  正有一腔怨气无处撒的张龙对准凑上前的那张脸,抬手就是一嘴巴,「抬哪儿去?人家连门都不给开了!」
  挨打的下人不敢说什么,一边捂著脸,一边替张龙打起轿帘:「是是是,那小的送老爷回府。」
  「回去等死么!?」张龙钻进轿子,下令道:「走,快去西直门刘府。」
  
  刘瑾府门前,冠盖云集,挥汗如雨。
  照壁前的空场上停放著各色官轿,一排排的拴马桩前骡马成群,等候刘太监传见的大小官吏与之随从仆役,将这宽敞空场填得满满当当,望之热闹比起正阳门的棋盘街也不遑多让。
  张龙赶到时,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急火攻心,好悬没一口气厥过去,这要投刺排起队来,没三天也轮不上他呀,不得不说,张给谏脑子活络,立即喊过身边长随,嘱咐他不惜银子,买通刘府门子,将他的投帖排在前面。
  这长随也是个机灵的,与一个刘府门子攀上了同乡,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将事情办妥,张龙如释重负,立时著人抬著礼物便要进府。
  恰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家院出现在府门前,向一众门子吩咐道:「教人都散了,老爷今日不见客了。」
  张龙闻言一个趔趄,真是人倒楣喝凉水都塞牙,早不散晚不散怎地偏赶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散,当下也不顾身份,冲著那老家院打躬道:「老院公留步,在下实已等候许久,不知能否通融一二。」
  那个收了银子的门子也觉有愧,一旁帮衬道:「老管事,这位张大人从早上开始已然候了几个时辰,属实不易。」
  张龙连声称是,那门子又对张龙道:「张大人,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姜管事,老爷最是信重不过。」
  张龙会意,急忙又取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求老管家成全,请刘公公拨冗一见。」
  老姜将银票轻轻推开,缓缓道:「这位大人,我家老爷今日已不再见客,你既等得辛苦,明日老朽可安排第一个见面。」
  「这……」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万事宜早不宜晚,张龙打定主意,继续苦苦哀求:「在下实有紧急要事,老管家慈眉善目,当会体谅,只请通禀一声。」
  张龙也下足了本钱,将身上银票全数取出奉上,老姜见他求得恳切,答应入内一试,只是银票却万万不收。
  张龙千恩万谢,不多时老姜去而复返,只道刘瑾吩咐,公事可投书通政司,若是私事明日再来,他正与人饮酒,不见外客。
  张龙见事不可为,只好作罢,想著明日再来,临行前好奇问道:「但不知是何人有幸,与内相把盏?」
  「锦衣卫丁大人,府中常客,哦,他还托老朽向张大人道声」珍重「,险些忘了。」
  张龙如五雷轰顶,跌跌撞撞地出了刘府,府门前大多人闻讯已然散了,只有少数几个腿脚慢的,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汝言兄,拜会过刘公公了?」
  听得人唤,张龙才缓过神来,见唤他的人是吏科给事中李宪,同为六科言官,对方又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进士,入仕在先,虽然心中有事,还是无奈上前应酬,「良度兄,近来安好?」
  「好说好说,刘公公与你说了什么?」李宪瞅著张龙一脸艳羡,「内相定是对汝言兄青眼有加,我这排了大半日,也未进得府内,聆听刘公公教诲。」
  张龙苦笑,「小弟也无缘得见内相,刘公公要与大金吾丁大人把酒言欢,不见外客,徒呼奈何!」
  李宪恍然,难掩心头暗喜,随口笑道:「这却难怪,大金吾何等人,每次入府都是不经通传,登堂入室的。」
  张龙心中有事,未及觉察李宪笑容中幸灾乐祸的味道,只是忧心忡忡道:「
  坊间不是传闻二者失和么?」
  「坊间之言,何足为凭!汝言若在此门前蹲得久了,自能观出些门道,刘府下人借著内相权势,便是面对阁部重臣,亦是不假辞色,可有哪个敢对丁南山稍露不敬!以奴观主,可见一斑……」
  李宪不屑地「嗤」了一声,撇著嘴道:「前几日上蹿下跳的,不是别有用心之辈,便是愚鲁邀名之徒,蠢不可及!」
  老子是被坑死了!张龙只觉自己老脸被抽得啪啪作响,只得乾笑不语。
  李宪突然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汝言曾可听说,就在今日,那郭东山被缇骑拿下诏狱了……」
  「因为何故?!」张龙惊道。
  「说是他在宣府任纪公御史时市恩坏法、罔上欺公,其实嘛……」李宪玩味一笑,「你我心知肚明,郭东山依仗王相门生的身份,前几日可是闹得欢腾,如今算起後账,恐吃不了兜著走咯……」
  张龙只觉眼前一黑,「扑通」栽倒。
  「汝言兄!张大人!你怎么了?来人?,救命啊!」
  
  「公公,小子行事唐突,还请勿怪。」丁寿笑著为刘瑾斟了一杯酒。
  刘瑾微笑,一饮而尽,「怪罪什么?若只一味示好,怕有些人还不懂领情,只要掌握好分寸,这」威「立便立了吧。」
  「谢公公体谅。」丁寿喜笑颜开,挨?不还手,二爷也不要做人了。
  「不过你拿了郭东山,王鏊那老头断不会甘休,你可将证据坐实了?」
  「公公放心,都督府和宣府边军那里都有实据,绝不会冤枉他。」丁寿拍著胸脯保证。
  「都督府?」刘瑾庞眉轻挑,意带询问。
  「正要向您老禀告,如今六部已无人敢置喙您老,可张懋老儿仗著祖荫庇佑,常有不敬之辞,这五府还是握在咱们自己手里为好,恰巧保国公那里颇有亲近之意……」
  「朱晖?他想鹊巢鸠占?保国公的招牌可比不得英国公……」细长指甲在瓷杯上轻弹了一下,刘瑾微微摇头。
  「朱晖才虽不及乃父,可也出入兵间数十年,张懋老儿平生未临一战,却提督十二营,位居百官之首,他凭个什么!」丁寿为刘瑾杯中续酒,颇为不忿。
  「凭著人家父祖两代,河间、定兴二位王爷战陨疆场,圣眷优容,旁人羡慕不来的……」
  「可他张懋所为,可对得起这份优礼?」丁寿将酒壶往桌上一顿,义愤填膺。
  刘瑾端起酒杯,唇边浮起一丝隐隐笑意,「那张懋再是胡作胡为,恐也惹不得你丁大人动这份闲气,你打的主意怕是在统兵之後,身边无人掣肘吧……」
  
  丁寿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令他惊讶的是,竟还有一位客人在一直等著他。
  「张给谏,夤夜来访,可有要事?」看在对方礼单颇厚的情分上,丁寿决定还是见上一见。
  张龙见面就是大礼参拜,「下官日前糊涂,对缇帅多有不恭之处,思来寝食难安,特来赔情。」
  拎著猪头也没找到庙门的张龙被自家人抬回府里,醒来後就是嚎啕大哭,唤来家人准备後事,张家出身医籍,祖上做过御医,到他这代已是三代为官,慨思过往,叮咛家人,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别相信二张的破嘴,他是宁可一死,也不愿进那暗无天日的诏狱。
  张给谏连上吊的绳子都准备好了,被家人死活劝住,他的那个长随一语惊醒梦中人,既然事情著落在丁寿身上,何不直接去求他,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丁寿不给活路再死也不迟。
  听了一席劝告,张龙心头豁然开朗,他与丁寿似乎也没什么天大仇怨,只要一味俯首告饶,伸手还不打笑脸人,那丁寿也没必要非置他於死地不可,看著这个贴身长随,张龙嘉许万分,抬手又赏了他一个嘴巴,有主意不早说!累得老爷我寻死觅活的,很好看么!
  丁寿自不知晓张给谏的心路历程,他只是单纯不想再和张家人扯上关系,淡淡道:「给谏言重,丁某说过,拾遗补缺乃给谏本分,便是当今圣上也干预不得,何谈不恭,又何来赔情一说。」
  「这……」见对方还是油盐不进,张龙狠狠心,咬咬牙,张鹤龄,是你们不仁在先,可别怪张某人不义。
  「缇帅,赔情只是其一,下官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大人成全。」
  张龙突然「扑通」跪倒,吓了丁寿一跳,不觉站起道:「给谏何故如此?」
  「下官仰慕大人已久,想认大人为义父,伏惟大人开恩收纳。」张龙言罢「
  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给谏,这如何使得!」丁寿是真懵了,这位爷好歹是两榜进士,不说斯文体统,单只岁数,张龙已是奔四的人,若成亲早些,孩儿怕都比丁寿年纪大了,竟自认螟蛉,这不扯淡么!
  「给谏请起,你我年岁相差甚多,这於理不合……」张龙是与二张叙过宗谱的,真认了这乾儿子,张家哥俩不成了自己晚辈,你张龙可以不要脸,张太后还不把二爷给撕了。
  「学无先後,达者为先,何况父子之情,岂能一味以年齿论长幼!」
  这儿子张龙是铁了心当定了,任丁寿百般劝说,他死活不起,只是磕头行礼:「爹,孩儿与您见礼了……」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15

第四百五十五章 英国公失权丧柄 杨家子受托见重
  「都指挥使丁寿执掌锦衣卫事,不思报效,前者枉杀周玺,蒙圣恩不加治罪,今又擅擎郭东山,其性凶暴,其行恣睢,如不严惩,恐朝中人人自危……」
  今日一上朝王鏊便上表弹劾丁寿,自个儿门生被抓,老儿不急也就怪了,只是他洋洋洒洒一篇大论,应者寥寥,莫说小皇帝提不起兴趣,便是他口中「人人自危」的诸位同僚也好像没听见一般,只有陈天祥等门生出班附议。
  「陛下……」老王鏊面上有些挂不住。
  朱厚照心底叹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王师傅稍待,丁寿!」
  「臣在。」丁寿出班施礼。
  「那郭东山如何了?」小皇帝明知故问。
  小皇帝想做戏,丁寿只好陪著演,「回陛下,打了三十杖……」
  「丁南山!」王鏊嗔目怒喝,一众文武也不觉眼皮乱跳,锦衣卫杖杀大臣难不成还上瘾了。
  「阁老休慌,不过三十板子,郭侍御人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能蹦能跳……
  」
  当老夫是三岁娃娃!若非怕君前失仪,王鏊险些把一口浓痰啐到丁寿脸上,强忍怒火道:「郭东山所犯何法,你且说个明白!」
  「彼在宣府时以冲锋破敌鏖战之功请奏升赏宋暕等官军三十九人,却无实绩可陈,恐有诈冒之嫌……」
  王鏊须髯戟张,厉声道:「恐有诈冒?如此锦衣卫便敢以嫌定罪,杖责衣冠,大明法之安在!!」
  「阁老勿急,」丁寿轻笑,「郭东山早有犯案之嫌,锦衣卫小心查证已毕,才将其锁拿。」
  「有何证据?」王鏊追问不休。
  丁寿道:「保国公与宣府总兵神英俱已鞫问参战官军,皆无此三十九人立功实据,可见郭东山当日所奏不实。」
  位居右班之首的张懋白眉斜挑,略带不满地瞥向身後朱晖。
  朱晖皓首微垂,不与张懋眼神相触,王鏊却不容他置身事外,凝眸问道:「
  保国公,可有此事?」
  朱晖不卑不亢,略略颔首道:「不错。」
  「保国公出入兵间数十年,熟谙军务,当晓兵凶战危之际,顾身尚且不暇,何能虑及周遭人事,些许军士口供不足为凭。」
  「王相所言有理。」朱晖没等王鏊松口气,语锋一转,又道:「可军功升赏皆出於公,不得军士之心如何能服众望,一昧里巧立名目,示恩卖好,有碍成法,晖虽不才,不愿见此罔上欺公之事大行军中。」
  言之有理,深得我心,朱厚照在御座上连连点头。
  呸!你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朝中人有一多半都在心中咒?,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弘治年间你与苗逵领大军出塞,一路迂回扰民,拢共才得了十余个脑袋,最後上报有功将士足有一万二千余人,示恩卖好?满朝中有人能比得你去!远的不说,弘治十八年大同战功,升赏都指挥使等将士一千五百六十二人,其中有斩首之功的多少?九个!
  看著这位屡屡被朝臣弹劾军法冗滥极矣的保国公,站在那里一派大义凛然之貌,左班文官暗暗自惭,原来和武臣勋贵们比起脸皮厚来,他们这些读书种子还是自愧弗如啊!
  王鏊更是心火乱窜,冷笑道:「依国公之言,所谓冲锋破敌、鏖战等等皆是巧立名目之功咯?」
  右班群臣顿生嘈杂,私语窃窃,大家夥可有不少是借著这些杂七杂八的军功起家,若是深究起来,自身难免受牵连,不由都埋怨丁寿朱晖等人多事。
  丁寿突然插言:「阁老此问,有兵部在侧,又何须舍近求远。」
  侧首把目光投向刘宇,丁寿龇牙一乐:「本兵,您说呢?」
  「啊?!」隐身左班打酱油的刘宇忽地一愣,暗道干老夫屁事。
  「本朝这战功如何封授,起始由来,请本兵为阁老解惑。」丁寿满面春风地笑道。
  多少年前的事了,骤然问起,老夫哪里知晓!刘宇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一脸坏笑的混帐东西,只是杵在那里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么……」
  「刘卿勿慌,慢慢叙说,说得细些。」涉及军旅之事,朱厚照有的是兴趣和耐心。
  面对皇帝体谅又不失礼貌的催促,刘宇憋得老脸通红,血压直线升高。
  「陛下,微臣可试言一二。」左班末尾有一人站出。
  「你……」这人穿著七品官服,看著有点眼熟,偏又想不起来是哪个,小皇帝总算照顾臣子想法,没将那句「你谁啊」脱口喊出。
  「陛下,此人乃兵科给事中张龙,可由他代臣叙说。」刘宇见有救星出场,急忙介绍。
  朱厚照恍然大悟,好像有些印象,但还是想不起具体状况,不过这些细枝末节,小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催促他快说。
  刘宇见皇帝不再关注自己,拭拭头上冷汗,急忙蹑手蹑脚地退回班内,还不忘向冲自己坏笑的丁寿,报以一个「亲善友好」的眼神回敬。
  「国朝军功一为首功,一为战功,首功自是以首级论功,而战功之中又有奇功、头功、次功之差,如斩将先登之类皆可归为奇功,其源可溯至永乐年间,时太宗久历军伍,常见战阵之中有将士奋勇向前,杀敌无算,却无暇割取首级,战後亦无人为其请功,太宗为不寒将士之心,创此战功之制,凡临军阵,令统兵官、纪公御史、督军中官等人详加考校,有功者给予功牌,使功者得赏,不昧其劳。」兵科给事中张龙跪在殿下,侃侃而谈。
  朱厚照了然点头,「那这冲锋破敌和鏖战之功合该归入几等?」
  「这却不好说,宣德、正统年间赏格中尚无冲锋破敌、鏖战诸名色,鏖战之名起自天顺元年,冲锋破敌之名始于成化十五年。」张龙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朱厚照甚为满意,微笑嘉许道:「实务如何尚且不知,单只通晓兵部历年掌故,也是人才难得。」
  「臣惶愧。」张龙俯首跪拜,心头狂喜,这「爹」果然没白认,提前点拨几句,便得了皇帝青睐。
  王鏊心中有气,既然撕破脸,某倒要看看咱们谁的损失大!当即沉声道:「
  陛下,既然天顺以前无鏖战等名色赏格,则从前由此而升者俱皆查革,以正军纪国法。」
  一直半眯著眼好似养神的焦芳倏地睁开混浊老眼,难掩心头窃喜:「王鏊老儿,终於出了昏招。」
  「济之糊涂,如此岂不惹下了众怒。」李东阳捻著胡须微微摇头。
  果然王鏊此言一出,右班中哄声嘈然,人皆露出不满之色。
  「肃静。」刘瑾声音不大,右班中人却立即噤若寒蝉,阒然无声。
  「陛下,王相所言虽有道理,但其事隔久远,历年受赏人众,如俱皆查革,恐有违先皇隆恩深意。」朱晖朗声道:「臣乞陛下以往受赏之人加恩如故。」
  朱厚照皱皱眉头,瞅向丁寿:「丁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保国公之言有理,陛下之意本为改弦更张,为来者戒,倒也不必纠结前事。」反正是顺水人情,丁寿如何不去做。
  「保国公老成持重,丁大人谋虑深远,臣等附议。」右班中人得见希望,纷纷应和。
  也罢,朱厚照一甩袖子,既然众意如此,他也不好继续执拗,「以往封赏皆如前诏……」
  群臣才露喜色,又听朱厚照道:「但只荣其身而止,自後纪功官不得巧立新名,示恩挠法!」
  「陛下……」张懋眉头攒起,仅荣一身,那岂不是要亏了後代儿孙,他想著再做争取。
  朱厚照却不给他机会,「如有再犯,兵部兵科无论何人,其罪不赦!」
  「臣等领旨谢恩。」圣意坚决,不世袭便不世袭吧,比之王鏊老儿的尽数革除已然赚了许多,形势不由人,一干武臣虽仍有芥蒂却还可接受。
  「陛下,那郭东山还在诏狱之中……」革除封赏只是王鏊反击,他关心的还是捞出那位门生高足。
  朱厚照好似才想起这个人来,「丁卿,那郭东山虽然罪证确凿,但既已打了三十杖,便不要再滥加刑罚了……」
  「谢陛下。」王鏊心底大石落地,眄视丁寿,暗暗冷笑,你这黄口孺子得陛下亲狎又如何,在万岁心中,老夫这老师还是有些分量的。
  王鏊老怀甚慰,欣然道:「但不知何时将其开释?」
  「开释?当然越快越好,革职为民,立即开释。」小皇帝拍板定案。
  「陛下?!」王鏊几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这么点小事打了三十板子还不算,怎就罢黜为民了!
  「陛下圣明,臣遵旨。」丁寿岂会给王鏊插嘴的机会,环顾群臣道:「诸公以为呢?」
  「陛下圣明。」一票准备结好丁寿为案子铺路的文官与才承了人情的武将齐声应和,确有几分声势吓人。
  「你们……」王鏊又惊又怒,嗔目群僚。
  顾佐等文官心中有愧,垂目不敢对视,对面武臣却直直迎上王鏊目光,毫不避讳眼中的报复畅快之意。
  大家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又见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出班,「臣启陛下,云南金齿腾冲等地僻处遐方,无流官抚治,风俗颓坏,军民穷困,而又外夷不时侵扰,为地方之害,原云南巡按昏聩无能,难抚其地,应另选能臣前往,都察院监察御史陈天祥谋勇兼备,可堪大任,臣举荐其巡按云南。」
  「准奏。」朱厚照乾脆道。
  真狠啊!郭东山与陈天祥皆是王鏊门生,前几日上表弹劾丁寿最为卖力,如今一个罢黜为民,一个远派边陲,满朝文武如何看不出这是丁寿报复,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丢官罢职,去天南瘴疠之地受罪吃苦的又不是自己,至於王鏊心境如何,who care!!
  散朝之後,群臣各归衙门理事,朱晖亦是如此打算,忽听身後有人呼唤:「
  贤甥留步。」
  朱晖面色一沉,回身时已是满面笑容,躬身施礼道:「舅父大人有何吩咐?
  」
  英国公张懋扶起朱晖,朗声笑道:「自家人何须客套,你却有日子未到我府中来了?」
  「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实乃甥儿之过,改日有暇定当去府上聆听舅父教诲。」
  难为朱晖花甲之年,一口一个晚辈自称,却也没办法,张懋年岁虽不长朱晖几岁,辈分却实实在在压了他一头,张懋的姐姐是朱晖老爹宣平王朱永的继室,虽说已然去世五年,可这个便宜老娘舅却还身体硬朗,他属实是无法绕开的。
  「不需改日了,」张懋拉著朱晖转至无人僻静处,收起笑容,沉声道:「你怎地与丁寿搞在一处?」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
  「难道今日事不是你与那丁寿合谋的?还是刘瑾授意?」张懋语气转厉,「
  你我俱是世袭勋臣,有祖宗福荫在,可保累世富贵,何必与那些佞幸阉奴搅在一处,自降身份!」
  「舅父误会了,只是锦衣卫上门取证,甥儿不得不据实已告,并无其他纠缠。」面对张懋质问,朱晖急忙解释。
  「果真如此?」张懋仍有不信。
  「千真万确。」朱晖信誓旦旦。
  「如此便好,那丁南山巴结刘瑾,小人得志,著实可憎,若非顾念铭儿他们几个,老夫岂能容他们张狂!」张懋轻蔑冷笑。
  张懋姬妾众多,有子七人,嫡子张锐早逝,其余六子蒙恩荫俱在锦衣卫带俸,其中三子张铭最得他宠爱,非但官居指挥佥事,且有提督象房的实差,不过张三公子对自己差事不太上心,不是仗著老子权势横行霸道,就是托病偷懒四处闲逛,直到被东厂下了刑部大狱修理一次,才算长了些记性,张懋面上虽未说什么,对厂卫中人已是深恶痛绝。
  「铭弟精明干练,行事果决,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舅父大可放心。」朱晖笑容和善,一片至诚。
  听朱晖夸奖儿子,张懋果然喜笑颜开,摆出长辈派头拍著他的肩膀,「贤甥谬赞了,你痴长几岁,待有空还是常过府来指点那几个小子一二,你们兄弟也好久没亲近了。」
  朱晖年纪已足够做那几人父亲,闻言也不恼,躬身抱拳,谦逊笑道:「一定一定,只怕表弟天资聪颖,甥儿无能为力。」
  张懋哈哈大笑,畅怀而去,朱晖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阴鸷,「指点?某怕他们担受不起!」
  
  丁府花厅。
  「义父,今日多亏您老点拨,孩儿才在金殿上露了一把脸。」张给谏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斜睨著这个比自己年纪大将近一倍的「大儿子」,丁寿心中满是腻歪,「咱先别叫得这么亲热,丁某还不知你这份心诚不诚呢。」
  「孩儿孝心拳拳,天日可表!」张龙几乎赌咒发誓。
  「漂亮话就别说了,我这儿有个事让你去办,办成了……」丁寿倏地失笑,「这门契亲丁某便认下了。」
  「孩儿谢过义父。」张龙喜不自禁匆忙跪倒,先磕了一个响头,才道:「请义父示下。」
  「干你的老本行,参人!」丁寿附耳说了几句,张龙闻之变色,「义父,您……您要我弹劾英国公?」
  「怎么,怕了?」丁寿把眼一翻。
  能不怕么!张懋老儿历事五朝,握兵权四十年,尊宠为勋臣之冠,张家两代又联姻帝室,与宫里挂著线儿,宫变之後刘健、谢迁、韩文等人俱遭罢黜,这位与他们沆瀣一气的英国公却毫发无损,稳居百官之首,足见这老儿树大根深,动之不易。
  张龙有心拒绝,但看见丁寿那阴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有乾爹做主,孩儿有甚可怕。」
  乖啊,丁寿突然觉得这个死乞白赖靠上来的乾儿子也有点用处,起码嘴甜得很,脸色缓和了几分,笑道:「说得好,不过是让你打头阵,挑个头儿,无须太担心。」
  「义父您还有後手?」张龙讶异。
  「这就不需你操心了。」丁寿面色一沉。
  「孩儿明白,孩儿这便去准备。」反正以前按刘瑾授意也弹劾过张懋老儿,也未见如何,此番纵然那老儿记仇,谅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祸,为眼前人办事好歹有甜头分润,比之二张不知强出多少,他如今是风中小草,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拉下脸靠上这棵大树,断不能轻易放掉。
  给自己打完气,张龙立即回去准备题本,丁寿还有暇品著香茗用了几样点心,直到佥事杨玉悄无声息地从外走进。
  「人带来了?」丁寿品著茶问。
  「是。」杨玉道。
  丁寿一笑,振袖而起,「走,咱见见去。」
  
  顺天府通判杜萱正焦急地来回踱著步子,周玺之死给顺天府上下提了个醒儿,千万不要开罪锦衣卫这班凶神,杜萱为了弥补前些时日随同周玺那死鬼对杨玉造成的不愉快,这几日是忙前跑後,随叫随到,堂堂通判,几乎成了跑腿碎催。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经过几日相处,杜萱与杨玉也称兄道弟拉上了交情,今日杨玉邀杜萱家中饮宴,杜萱欣然同往,不过下了马车见到的却是小巷内的一处偏门。
  初时杜萱不以为意,一些高门大户人家为了进出便捷,也常走旁门,只是略微惊诧杨玉宅邸占地之广,看著院墙足占了整条巷子,他还恭维了一番。
  待进了屋子,杜萱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宅主人为了方便走偏门角门的或许有,但绝无将客人领进跨院偏房的道理,杨玉藉口出去准备酒菜,杜萱则不安之感愈发强烈,想出门观察状况,却被门口两个挎著腰刀的锦衣校尉给挡了回来。
  杜萱终於察觉大事不妙,可是百思不解,自己究竟哪里得罪杨玉,竟给自己摆下这鸿门宴!
  正当杜通判心中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房门突然打开,杨玉施施然走了进来。
  杜萱急忙迎上,「杨兄,这是为的哪……」
  杜萱话未说完,已看清了杨玉身後之人,两腿不禁一软,跪了下去。
  「三府如此大礼,丁某可担当不起。」丁寿嘿嘿奸笑,大马金刀地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丁……丁大人,那……那日下官都是受了……周玺指使挑唆,才……才寻的府尹大人,绝无为……为难大人之意,求……求大人饶……饶命。」杜萱想起无端送命的周玺,吓得心惊胆战,话都说不全一句。
  丁寿翘起二郎腿,戏谑道:「三府何出此言,丁某费心著人将你请进府来,是有事请教,张口闭口言」死「,岂不晦气。」
  这是丁寿府上!杜萱更是惊惧,「但不知大……大人有何吩咐?」
  「没什么,还是你们如今清丈的差事。」丁寿笑容轻松。
  杜萱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陪笑道:「缇帅明鉴,连日来下官尽力配合,断无推搪延宕之举,杨大人可以作证。」
  「那敢情好,今日就劳烦你将一处田亩的事说个清楚吧。」丁寿??瑟瑟晃著翘起来的那条腿。
  被眼前晃动的靴尖折磨得眼晕,杜萱巴巴问道:「但不知……何处?」
  「丰润县,魏家店。」
  杜萱面色突变,强笑掩饰著心中不安,「这个……下官却记不清了,待卑职回去查询卷宗,立即回报。」
  丁寿将脚一伸,踢了杜萱一个跟头,站起骂道:「给脸不要的东西,好言好语的既然不识趣,杨玉,人交给你了。」
  「是。」杨玉应声,又问道:「卫帅可还有什么交待?」
  「敞开了来,出人命我兜著。」丁寿看都不看地下人一眼。
  杨玉立即便要上前拿人,却一下拿了空,那杜萱一个就地十八滚,利索非常地扑倒了丁寿身前,让杨佥事好生失落,瞧这俐落身手,这位杜通判遮莫还是个练家子,自己这些日子竟走了眼!
  「缇帅!」潜能爆发的杜大人兔滚鹰翻,一把抱住丁寿大腿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求饶下官一命吧!」
  
  「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张懋官居太师,贵为公爵,执掌兵柄,上以优礼,宠渥至极,懋终日优游,不知勤勉王事,数十年间未尝一经战阵,侍妾百余人,淫佚无度,服饰奢僣,不以人臣之礼,至脧削军士以充其欲,亏负圣恩,臣请严治其罪。」
  张龙清音朗朗,慷慨陈词,被弹劾的张懋抱著笏板站在班头,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半句都没往心里去。
  这些罪名算新鲜事么?言官们弹劾老夫多少次了,几位先帝何曾治罪!未经战阵又如何,先祖先父已将张家该流的血流尽了,老夫如今在替他们享福,这些大头巾知道个甚!张懋唇角微翘,满是讥诮。
  老国公站位元元靠前,全部神色朱厚照尽收眼底,眉头微微皱起,转目奏毕的张龙,道:「朕已知道了,且退下吧。」
  「英国公,你有何话说?」
  张懋出班:「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人家连一句辩解都懒得说,朱厚照却毫无办法,张玉靖难时为救太宗殁於阵前,张辅年过古稀还随军出征,被英宗一波丧在土木堡,说到底,姓朱的欠人家老张家的,人家日常饮服奢侈逾制一些,似也算不得大罪。
  朱厚照叹口气道:「老国公,将士乃国之藩篱,纵然用度有缺,也不宜取之於军,当引以为戒。」
  「陛下训教的是,老臣家中人口多,日用不足,教万岁见笑了。」张懋开始哭穷。
  这老儿还真会顺杆爬啊,朱厚照无奈地瞅向身旁刘瑾,「老刘,近日司礼监会勘皇庄,可有哪处合适赐予英国公?」
  看见了吧,这便是张家在天子面前的恩宠,张懋已然露出矜色,忽然异变陡生。
  「陛下,臣有一地可以荐之。」丁寿出班介面。
  「何处?」朱厚照问。
  「顺天府丰润县有隙地曰魏家店,为顷一万二千有奇,当地县民五百四十户与其地相邻,合开耕田一千七百余顷,又有阜城等县流民高稳等开耕熟田一百七十余顷,魏家店之地与英国公车辆山之庄田毗邻,管理起来倒也近便。」
  「这已是百姓开耕民田,如何赐人?」朱厚照面露不喜,这不是夺人田产么。
  「陛下说的是,不过近日锦衣卫与司礼监、户部、都察院等会勘皇庄,发现其地已是皇庄了。」丁寿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本。
  有小内侍将手本转呈御览,朱厚照随手打开,一边蹙眉问道:「可是有皇庄管事强占民田?」
  「强占民田自是有的,不过却非皇庄管役,」丁寿乜眼朝张懋一瞥,垂首笑道:「是英国公府上庄头。」
  张懋立目横眉,「一派胡言!」
  丁寿也不辩解,自顾道:「英国公府上管庄仆役赵文才伪造田契,自云界内地俱都被……英国公购得,侵占县民开垦田土,招聚流民佃种,徵收杂谷鸡鹅等物为租。」
  骄奢淫逸,违礼逾制是一回事,不法害民却不可轻纵,朱厚照一拍御案,「
  英国公,可有此事?」
  「陛下,老臣不知,老臣朝後便拘传赵文才,详加询问。」
  「国公不必费心,人我已经拿了。」
  「丁寿,你敢擅拿我府中人?」张懋怒火满腔,当老夫是周玺、郭东山之流不成。
  「即便赵文才果真霸人田亩,自有有司鞫问,何用你锦衣卫多管闲事!」
  张懋的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丁寿脸上,二爷却也不恼,「国公说的是,但若赵文才以下犯上,聚众为乱……呵呵,不知关不关锦衣卫的事?」
  张懋一愣,瞬间更加恼怒,「休得胡言,你这是欲加之罪!」那庄上有多少人张懋心里还不清楚么,那几个人敢在畿辅聚众作乱,不说几十万京营人马,便是当地守备乡兵就能立即平了它。
  前几日上蹿下跳的左班文官们如今终於有机会在旁吃瓜,看著武臣勋贵的二位爷唇枪舌剑,这早朝似乎也不那么枯燥了。
  「丁爱卿,朝堂之上不可信口开河。」朱厚照也不相信一个庄头能干或敢干出造反的事来,除非——背後有人支持,小皇帝在脸红脖子粗的张懋身上巡?一番,这老儿虽说骄逸,但还不像得了失心疯的样子。
  「陛下,遭夺地之民屡诉与官,赵文才自恃国公府撑腰,坚不就讯,後当地兵备官逐走为文才佃种流民,使之各归其乡,高稳等人无所恃,遂以前地赴京献於官家。」
  「这处置挺好啊,除了老国公府内下人过於跋扈。」朱厚照不忘敲打张懋一二。
  张懋惭愧垂首,「老臣今後一定严加管教。」
  「可惜,事情并未因此而结,」丁寿展颜一笑,徐徐道:「弘治十年,先皇先後遣宫内中官与户部、巡按御史等官往地实勘,设立皇庄,并命中官张璇等督理,那赵文才称其界内近东之地为国公产业不听拨付……」
  「先皇仁厚,岂能与国公府争产,勘官便如赵文才之言筑立封堆……」丁寿见张懋额头上已现冷汗,淡淡一笑,继续道:「可是皇庄管事张璇随後上奏所勘界限未明,且赵文才等有欺隐地税之举,朝廷此後多年,曾先後遣户部郎中何文缙、员外郎胡经、胡雍、刑部员外郎陈辅、顺天府通判杜萱、及移文巡抚顺天都御史柳应辰前往勘处……」
  朱厚照按照丁寿叙述,快速翻阅著奏疏附带案卷,问道:「勘查结果如何?
  」
  「诸官皆畏惧赵文才凶恶,仅如前造册缴报,户部员外郎胡雍甚至在赴勘途中被赵文才聚众拒阻,掷石打伤,胡雍畏惧国公府的威名,故隐忍不敢声张。」
  丁寿顿了一顿,斜睨冷汗涔涔的英国公,向上奏道:「那车辆山俨然已成法外之地,国中之国,臣窃以为不若便将魏家店皇庄地土一并赐予英国公府上,由能者打理,遂了老臣心愿。」
  「丁寿你……」这等诛心之言也说得出口,张懋不觉呼吸急促,胸口一阵绞痛。
  「该死!」朱厚照将奏疏丢了下去,怒喝道:「张懋,你自己看看!」
  「陛下,老臣实在不知内情。」张懋颤巍巍双膝跪倒,俯首辩解道:「俱是府内仆役自作主张,胡作非为,老臣督下不严,却断无对天家不敬之意,求陛下明察。」
  「国公之言甚是,臣请万岁治臣驭下不严之罪。」丁寿又突然跪下请罪。
  「你凑什么热闹?!」朱厚照没好气道。
  「据赵文才供状,他所收之租俱献府内三公子张铭,铭乃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督象房,臣律下不严,故请治罪。」
  「丁寿,赵文才之事与我儿何干,你休得牵连攀诬!」张懋眼如铜铃,怒视丁寿,显是涉及儿子动了真怒。
  「老国公,供状上赵文才亲笔画押,他不过一介贱役,若非倚仗势要,如何纠结恶徒,对抗官府,殴打朝廷命官?非是令郎,难不成是国公授意?」
  「你……」张懋哑口无言,茫然四顾求助,内阁焦芳仰首望天,李东阳垂目看地,唯有前日里在朝中孤立无援的王鏊不躲不闪盯著他瞧,却无半点援手之意。
  武臣之中有几人眼神交流,蠢蠢欲动,待触及保国公朱晖的冰冷眼神,又俱如寒虫,瑟瑟不敢多言。
  朱厚照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悲愤凄苦,「为仆的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为官的颟顸无能,挨打了都不敢声张,这便是我大明朝?朕的大明天下?」
  「臣惶恐,臣有罪。」满朝文武俱都跪倒。
  「你们有什么罪?有罪的是朕,京畿之地已然成了这般模样,朕还懵然不知,不是昏君是什么……」朱厚照自嘲道。
  「陛下,锦衣卫有负重托,是臣失职……」
  「前朝之事,与你有甚相干。」小皇帝一口打断丁寿认罪,「此事如何处置,你等可有决断?」
  「司礼监与户部、都察院等衙门覆勘之议,魏家店之地是除皇庄地土外,其余宜任居民樵牧,并劾相关人等之罪。」
  户部侍郎张缙请奏道:「不过此事年经久远,人多变迁,户部郎中何文缙、员外郎胡经等人多去任迁官,且宜免究,请陛下……」
  「这一套就免了,」朱厚照冷冷打断张缙:「传旨,前者承委勘地之官不能尽心,以致历年奏扰,事久不决,在外见任者行巡按御史逮捕至京,致仕并去任改选者由锦衣卫官校执之,胡雍、杜萱、还有……」
  朱厚照扫了一眼张懋,「张铭,俱下北镇抚司考讯。」
  「陛下开恩……」听了儿子下狱,张懋哀呼一声,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这老儿可不能死了,否则二爷会犯众怒的,丁寿急忙抢上,一搭脉搏,才算松了口气。
  「他如何了?」毕竟五朝老臣,恩渥数十年,轻忽不得,朱厚照也关切问道。
  「只是一时气厥,并无大碍。」
  朱厚照长吁口气,看著老张懋牙关紧咬脸色青白的模样,轻轻一叹,「也难为他了,送他回府养病,自具罪状上陈。」
  「陛下鸿恩浩荡。」群臣齐颂。
  「罢了吧。」朱厚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兵部。
  杨廷仪将一份文书置於刘宇案头,「部堂,《武举条格》拟毕,请过目。」
  刘宇微微颔首,温言道:「正夫辛苦了。」
  「部堂客气,只是……」杨廷仪欲言又止。
  「正夫有话但讲无妨。」
  「参酌文举会殿二试之例行武举,此」条格「一出,恐部堂会受人非议。」
  杨廷仪道。
  「老夫何尝不知,都是丁南山与老夫招的祸事。」刘宇狠狠一捶桌案,愤懑不平。
  「丁寿?部堂前番不是说这是陛下授意么?」杨廷仪不解。
  「全是那丁寿小儿的主意,他曾为此寻过我……」刘宇便将那日丁寿登门之事叙说了一番。
  杨廷仪哦了一声,思忖一番道:「也许……那丁南山本就是迎合圣意,呵呵,难怪此人能简在帝心。」
  「或许吧,那丁南山虽未有如刘公公般得陛下依托,但在揣度圣心上却更胜一筹,哼,佞幸之徒!」刘宇想起背的这口黑锅,便郁闷不已。
  杨廷仪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咱们当日抢功之举是否已然得罪了他?」
  「得罪了又怎样,本官蒙圣上恩典委任兵部,背靠刘公公,他能把我如何!
  」刘宇声音近乎咆哮,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杨廷仪垂目低眉,「部堂说的是,下官也是此想,一定要搭好刘公公那条线。」
  刘宇捻须沉思,忽道:「正夫,老夫有一事与你商量。」
  「部堂何须客气。」杨廷仪道。
  「你可知晓英国公其子纵仆为恶之事?」
  杨廷和笑道:「朝会上那般热闹,下官怎会不知,国公位极人臣,却不能善制其家,扰民生事,最终授人以柄,也是可叹!」
  刘宇听了「授人以柄」四字,心头莫名一跳,连忙吸口气平复心境,缓缓道:「英国公奉旨自劾,陛下念其先世勋劳,特旨恩宥,令其在家养病思过,五府之事改由保国公代掌。」
  「哦?那保国公与部堂……」尽管自土木之变後於谦掌管兵部,五府军政大权已丧失殆尽,但五府将领仍有统兵作战之责,且其官多为京营统领,与兵部关系千丝万缕,若继任者不予配合,也是一件头痛之事。
  「放心,保国公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已打发家人朱瀛每日到刘公公府上听命。」
  自己不登门?还真是爱惜羽毛啊,杨廷仪心底冷笑,「保国公倒是谨慎,只是这等机密之事,部堂如何得知?」
  刘宇自矜一笑,「自然是刘公公面授机宜,兵部少不了要与保国公打交道,武职推选考功,同样也离不开兵部职司,刘公公嘱咐我可通过此人传递消息,老夫与你说的便是此事。」
  刘宇示意杨廷仪近前,低声道:「兵部四司中还颇有些不识趣的,不妨借这朱瀛之口,白之刘公公……」
  杨廷仪立时会意,刘宇性格横暴,人缘属实不怎么样,便是兵部属官也有许多不待见他的,偏这类事又不能张扬,否则显得刘宇太过无能,如今既然有了朱瀛这么个中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部堂之意,是让这些不合保国公心思的人挪个地方?」
  杨正夫是真听明白了,刘宇欣然一笑,随即为难道:「只是那朱瀛乃一仆从,老夫与之往来实在招摇……」
  杨廷仪已然明瞭刘宇寻他商量之意,哂然笑道:「部堂何必纡尊,此事由下官代劳便是,每日饮宴款语,必让那朱瀛有相见恨晚之叹。」
  「正夫两榜正途出身,实在委屈了。」刘宇摇头,大为杨廷仪不值。
  「下官蒙部堂栽培提携,无以为报,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杨廷仪不以为意,从容道:「况下官不过一郎中,便是将那朱瀛邀入司署,也无人指摘,不过一噱而已。」
  刘宇万分感动,把腕道:「正夫款款之心,老夫须臾不忘,今後但有所求,无不允者!」
  
  刘瑾府。
  「公公,小子这番操持布局,您看如何?」丁寿喜滋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差强人意吧。」刘瑾随意道。
  「您老就不能好好夸赞我几句?」丁寿幽幽道:「此番不但在五府占了先手,还提了王鏊两子,那老儿如今怕是郁结於心,觉也睡不好吧。」
  「亲自出面,终究落了下乘,至於王鏊,两个无关紧要的弃子,去便去了,待春闱一过,王济之便又多了几百门生,你提得过来么?」
  丁寿一愣,才想起今年还有这么一件大事,急声问道:「会试主考官已然定下了?」
  「旨还未下,皇上属意武英殿大学士王鏊与掌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刘瑾落子道。
  「为何选他王守溪?」丁寿不满嚷道。
  「王鏊一代文宗,文章大家,不选他难道选你不成?」
  不理刘瑾揶揄,丁寿站起喊道:「那李西涯也好啊!」
  「弘治十二年李相已做过主考了。」刘瑾淡淡道。
  「王守溪弘治九年时何尝没做过主考!?」丁寿刚收拾了两个那一科的进士,记忆颇深。
  「弘治九年时未出科场舞弊案。」刘瑾头也不抬地说道。
  丁寿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乾巴巴道:「可否劝陛下更改圣意,小子去说。」
  「万岁爷主意正得很,你那些小聪明最好少用,别尊卑不分,拿著客气当福气。」刘瑾指了指棋盘,「下棋。」
  还下什么棋啊,丁寿直接弃子认输,坐在那里运气。
  刘瑾看他叹了口气,也丢了手中棋子道:「只消陛下对王鏊的学问人品仍存敬重,你便动不得他。」
  「就没旁的法子了?」丁寿郁闷道。
  「自己想去,」刘瑾也充起了甩手掌柜,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哦,对了,陛下准备下敕召杨廷和回京入内阁办事。」
  「他怎么又回来了?他去南京有七个月?!」
  「差不多,都是文华殿讲经筵的大头巾们实在无趣,引得万岁动问杨先生,咱家便如实答了人在南京,皇上便动了心思。」刘瑾笑道。
  「公公做差了,」丁寿也是急昏了头,埋怨起刘瑾来,「您只需说」杨廷和人在南京心怀怨恚「,便足够他老死留都的!」
  「离间师生?咱家不会去做,」刘瑾摇头,冲丁寿笑道:「你有这心思,不妨想想如何打理神机营吧……」
  注:1、杨廷和历史上是正德二年三月去的南京,十月入阁,书里他去南京晚了几个月,算算差不多也是七个月。
  2、早朝基本是走个过场,不会谈什么具体实务,书里为增加剧情冲突,很多情节安排在朝会上,大家别当真。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28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二人定计东窗下 三女争锋庭院中
  「什么神机营?」丁寿眉毛一扬,微微错愕。
  「咱家输你的彩头啊,你不是要领兵么?怎么,改主意了?」刘瑾轻声笑问。
  「小子是说独立领军,可这神机营有几个人……对了,公公您究竟让我管哪一营的神机?」十二团营中各分三千、神机等营,兵马仅只数千,还不知那一营的战力如何,苦著脸的丁寿又追问了一句。
  「神机营便是神机营,何来哪一营之说。」刘瑾嘴角微微上挑,眼中藏不住的笑意。
  「三大营的神机营?!」得到刘瑾眼神确认,丁寿不由一下蹦了起来,「我要那些修坟盖房的作甚!」
  也无怪丁寿恼火,如今的三大营早已非永乐初创时横扫大漠、追亡逐北的精锐之师,自土木之变後,兵部尚书於谦重组京营,於三千、五军、神机三大营中挑选胜兵组建十团营,由自己总督,自此兵部威权凌驾武勋、内臣之上,此後几朝京营制度历经更迭,团营罢之又兴,数量增至十二,甚至成化年间出现过内监汪直总领团营之事,但被团营呼之为「老家」的三大营再不复当年风光,团营中如有出缺,还要由三大营中选拔送操,挑剩下的军卒战力比之十二营自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如此,成化、弘治两朝土木大兴,营军常被抽调营建工役,此项弊政承于宪宗,孝宗即位之初也在诏书上将此作为前朝弊政,下令山陵修建完毕後京营将士不再承担其他工役,可惜口嫌体正直的弘治皇帝在这方面比起老子来是变本加厉,青出於蓝,没过多久不但驭使营军修建城墙、宫殿、陵墓等,还大起寺庙,不是为老丈人修坟,就是帮丈母娘盖房,久坐冷板凳的三大营自然首当其冲,当三大营的军士都不敷使用後,便调派团营,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上疏请止,还军操练以养锐气,别说,弘治爷还真听进去了,命令官军加快工程进度……
  经孝宗这么一折腾,营军久苦工役,京师根本之地而军士逃亡者过半,操练几乎废而不行,营房空置近二十年等等现象,便不足为奇了。
  丁寿本意是想独领一军,待来日边地有警,提兵北上,为才宽及死难将士报仇雪恨,结果却到手一批工程兵,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公公,您要是真不想让我领兵便直说,那日打赌权作笑谈。」丁寿沮丧道。
  「不满意?」刘瑾挑眉。
  「这谁能满意!领我锦衣卫前後左右中五所官军出征,也比那班废物强!」
  丁寿抱怨道。
  「神机营也是为国征战的大明官军,你留点口德。」 刘瑾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棋盘上棋子哗啦啦乱跳。
  见老太监动怒,丁寿咂咂嘴巴,没敢再说话。
  刘瑾吁出一口浊气,眺望厅外,似有追思:「太宗、宣庙之时,三大营何其兴旺,百万战兵,雄踞京师,天下震惶,四海匍匐……」
  「可今非昔比……」丁寿正自吐槽,刘瑾转眸扫视,立即闭嘴。
  刘瑾轻声叹息:「江河日下,非我等所愿,你若有振奋之心,便重整兵备,使之再复昔日荣光,若无此本事,哼,你便多吃一份俸禄,在这一滩淤泥中与他们一同烂了,至於直接插手十二团营,坐享其成的好事,你想也休想!」
  丁寿霍地站起,沉声道:「公公莫要门缝里看人,这局小子接了便是。」
  言罢起身向外,走至门边丁寿又回身道:「烦公公告知白兄,明日正午我去接人,彩头暂且不说,这打赌的添头可是要先领回去的。」
  望著丁寿昂首阔步远去的背影,刘瑾粲然一笑:「这小子聪明有韧劲,可惜一身的懒筋,不激他一把,还使不出劲儿来。」
  「十二营将士俱军中选锋,由十二侯分掌,以都指挥佐之,监以内臣,提督以勋臣,牵扯各方,朝野内外,上下瞩目,属实过於招摇。」白少川恍如一个白色幽灵,无声无息从後堂飘出。
  「相比为权贵供役的三大营,人人轻之,纵使有所疏漏,不过一哂了之,如此丁兄已立不败之地。」望著刘瑾背影,白少川幽幽道:「但不知公公苦心,丁兄能觉察否?」
  「咱家的心思,何须别人来揣测。」刘瑾泰然自若,不带一丝感情。
  白少川心中一凛,垂首道:「是,属下冒犯。」
  「那件事怎样了?」刘瑾漠然问道。
  「周玺的棒伤不致丧命,似死於心痹之症。」白少川道。
  「似乎?」刘瑾回身,语气略有不满。
  白少川躬身道:「据属下探知,周玺往日并无此病症状。」
  「依你来看,他可会中毒?」
  「若是毒药,则此毒专攻心脉,周玺受刑之时,因惧痛相交血液加速,心跳加快,以致难以呼吸,骤然猝死,与心痹症状相同。」白少川玉面羞惭,垂首道:「属下无能,并未探出他体内有中毒之象。」
  「这么说,周玺若是被杀,杀他之人也必是一用毒高手……」刘瑾忽地失笑,「有趣,真真有趣……」
  
  烛火晃动,密室墙壁上投射出两道长长的扭曲身影。
  「张懋闭门养病了?」声音苍老而洪亮。
  「是,心向先帝的老臣又去了一个。」稍年轻的声音透著兴奋,「还是您老神机妙算,这招祸水东引,一石二鸟,既勘破刘瑾那阉人」引蛇出洞「的诡计,又使丁寿结怨王守溪,二人嫌隙越来越大,震泽先生被逐出庙堂之日恐不远矣。
  」
  苍老声音喟然一叹,「虽是主公交待,却可惜了周天章这等正直良臣,事非得已,老夫心中有愧啊。」
  静默片刻,年轻声音低声道:「事出无奈,情非得已,部堂也休要自责,待主公荣登大宝之日,极尽哀荣也就是了,想来周兄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
  老者「嘿」了一声,不再多言,案上烛花陡然一跳,暗室内顿时明亮许多,映照出一副皓首苍颜,正是致仕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刘大夏。
  
  刘瑾宅邸广阔,仪门之内是一宽敞庭院,内里青砖漫地,整齐净洁,如今却有数道人影起伏纵跃,围攻当中一个粉衣少女,兵刃破空锐声不绝於耳,声势汹汹,望之吓人。
  刘府老家院老姜倚著门楼廊柱,笑吟吟望著那群翻滚闪跃的人影,丝毫不见担忧之色。
  只听那粉衣少女一声娇叱,人如穿花蝴蝶翩然飞起,腕借腰力,剑随身走,宝剑「唰」的一声划出朵朵剑花,向下抖落。
  那一干围攻她的身影呼喝声中纷纷倒退,少女得势不让,剑光紧逼,玉腿翻飞,如同飞燕回翔,轻灵迅捷,众人几乎一瞬间同时中招,痛呼著横七竖八滚倒一地,狼狈不堪。
  少女收剑落地,呼呼喘了几口粗气,高耸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著,鬓间香汗涔涔,显是辛苦非常,但红扑扑的脸颊上笑靥如花,足见心头欢喜。
  「你们这等三脚猫的功夫,也称得上东厂掌班?」
  巳颗掌班高林从地上爬起,谄笑道:「非是卑职无能,实在是二小姐剑法高明,我等有心无力。」
  「高兄说的是,二小姐武林正宗,名师高徒,别说我们几个了,就是放眼武林,怕也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二小姐三招两式。」尖嘴猴腮的鲍子威缩头缩脑地说道。
  石雄和计全也连连称是,溢美之词不穷,只有亥颗掌班乌金木讷地看著他们几个,哼哼几声插不上话,只是抱著肥大肚子在那里点头。
  听了众人奉承,刘青鸾非但不悦,反而柳眉竖起,嗔目道:「胡说八道,本姑娘功夫自己知道,莫说天下武林,便是京城内也有那么几个武功比我高的,你们想蒙混我不成?!」
  几个?说几十个恐都算客气,众人腹诽不已,却连道不敢,赌咒发誓刘二小姐天下无敌,他们几个本领不济,难当陪练。
  「好啦好啦,休要囉?,你们不陪我练武,本姑娘的武艺如何精进,又如何寻人比试,莫非你们想阻我报仇不成!」
  刘青鸾好大一顶帽子扣下,五人面面相觑,喉头发苦,高林小心问道:「敢问二小姐,您仇人是哪个,卑职替您料理了便是,何须劳烦您亲自动手。」
  石雄点头赞同,恶狠狠道:「二小姐放心,只要您指出名来,属下等一定将他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们替我去寻丁寿报复?」刘青鸾脱口诘问。
  丁大人?四铛头!
  几人闻听心头突突乱跳,石雄和高林更是後悔得想抽自己嘴巴。
  「嗤,本姑娘的事何须你们插手!」刘青鸾抿著樱唇,恨声道:「那个好色无行的丁寿和他那个惹人厌的徒孙,本姑娘自会去寻他们……」
  谢天谢地!几位领班如聆纶音,石雄激动得眼泪都要流下,「二小姐不愧侠女风范,恩怨分明,不假手於人,我等钦佩万分!」
  「少说漂亮话,你们几个一起来,再比试一场。」刘青鸾已然歇过神来,当即拉开架势,准备再斗一场。
  啊?!几位恶名昭著的东厂领班心中叫苦不迭,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随丘督主过府怎就遇上了这个女灾星,非要拉著众人比武切磋,敢有不从小姑奶奶就发飙要去寻刘公公告状,刘公公的侄女,谁敢真个赢她,若是磕了碰了又怎生担待!不敢赢不说,连输还要输得像,每次几人都是结结实实挨了揍才敢倒地,众人哀叹莫不是以前造孽太多,如今报应来了!
  东厂几人呼天抢地,岂不知刘青鸾心中也有苦处,在京城中不比兴平老家,刘景祥怕她女儿家舞枪弄剑的名声传出去丢人现眼,对她管教比家中严厉许多,她便有心寻人比试武艺也只能在府中,刘瑾身边的柳无三虽说成天抱著一把宝剑,人却同个鬼影子一样,刘瑾随传随到,旁人想寻他都难,雷长音整日捧著琴囊,看著更像文人雅士多些,与他比较刘二小姐自觉是在欺负人,至於白公子……
  还是少让他看见自己舞剑耍狠的样子,其实人家同姐姐一般性格温婉,更喜欢针黹女红多些呢!
  眼见东厂几人愁眉苦脸地站立四周,刘青鸾娇喝一声,再次拔剑而舞。
  
  客厅之上,丘聚、谷大用等厂臣与许进、顾佐等部堂大员分别落座,向上首刘瑾奏事。
  「东厂侦得消息,苏州等府纳户解送折粮大布三十余万匹,该赴甲字形档交收,至今半年多库中仅收了二万五千匹,余尚交接未完,必管库之人有留难之弊,我想此事并非个例,该让孩子们著手详查一下。」
  丘聚的三角眼似不经意间从顾佐面上扫过,顾部堂不禁心中一跳。
  所谓解户,是均徭项目之一,负责解送上供物料或其他税收实物至京师内府或指定地点交纳,因解送物料之不同而名目不一,如军需颜料解户、布解户等,而甲字形档则是内库中专门贮存颜料、布匹所用。
  大明立国之初,在朱元璋「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的理念下所设立的内库府十二库,本意积为天下之用,天下为公,内库即是国库,设立内库的目的是为天下输财而非敛财,洪武皇帝对赵宋皇帝设立内藏库的做法嗤之以鼻,「太宗首开私财之端,及其後世,困於兵革,三司财帛耗竭,而内藏积而不发,皆太宗不能善始故也」,正因如此,朱元璋所立的内库制度,是将内府十二库按所储物品分类,分别归属户部、兵部、工部等各部衙门管理,比如贮存胖袄、战靴、军士裘帽的乙字形档归属兵部,贮存硫磺硝石的广积库、储存甲仗的戊字形档和丝罗棉绢的广盈库归属工部,其余的甲字形档、丙字形档、丁字形档和贮存钱钞的广惠库皆归户部管辖,希望藉此避免重蹈宋朝覆辙,可惜洪武之後,以各部外臣担任的内库大使等职务均被撤销,改以内宦管理,由此也便给了这些阉人从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中饱私囊,监守自盗,这是古今中外「仓耗子」的一贯手法,不足为奇,赶上皇帝英明些的,会有各种办法禁止内库贪弊,管库之人也会收敛些,赶上「仁君贤主」,那就对不起了,家贼偷起来可不会比外面人手软,这也是为什么非孝宗自用,内藏之积,却至弘治年尽矣的道理。
  除了拿库里的,这些管库宦官们还可以从外面拿,因这解户缴纳的关系,这些内库监收者又多了一项敛财法门,若不送上茶果门单等馈仪好处,偏就说你这解纳之物不合规格数量,需另外置备,无有管库之人开具「批回」,解户回乡亦要受地方有司治罪,在京中拖延数年也不无可能,足够折腾到你倾家荡产,死无全尸。
  至於巧立名目,滥收名色,更是无可避免,一是名曰「铺垫」,此法起自嘉靖,顾名思义是在接收物料时要求包装、垫衬等物,说白了就是加钱,不给钱的丫吊起来打,打到你给为止;另一种名曰「增耗」,则是学自那些读书种子,地方上的「火耗」便是此类,要求缴纳时数量比原定额多出一部分,作为抵顶损耗之用,按说这条有几分道理,便是现代物流运输也难免折损,只是大明的内库保管员们胃口大得惊人,增耗常索要数倍,解户被逼破产败家者不知凡几。
  「哈哈……」听了丘聚之言,谷大用未语先笑,圆脸上一团和气:「按说该当如此,可甲字等十库管事分属各监司衙门,很多还是老马司设监的人,那些猴崽子办事毛躁,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是不是先与各家打声招呼?」
  内库的猫腻,身为大璫谁人不知,可这其中牵扯各方利益,二十四衙门的大太监很多得了下属孝敬,睁一眼闭一眼的故作不知,要是掀了出来,不知要砸了多少人的饭碗,大家都是在万岁面前奔走的,少不得有人会在皇爷面前递小话,这可是犯众怒的事,谷大用觉得有必要给刘瑾提个醒。
  众人都等刘瑾发话,却见刘瑾手指轻轻敲打著身旁几案,望著外间天色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一众貂璫枢臣投目互望,面露不解,不知老太监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顾佐率先坐不住,挪挪屁股,倾身道:「丘公公之言深中时弊,甲字形档既属户部,下官也难辞其责,自後各处解布到库,户部定限期内会官收受,有仍留难者,听巡视科道等官参究治罪,公公您看如何?」
  「小川!」刘瑾霍地起身走至门前,众人连忙仓皇站起,顾佐更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头如打鼓般咚咚乱跳。
  「属下在。」白少川自廊下现身,躬身施礼。
  「天色差不多了,寿哥儿就要登门要人,你且先回去吧,让那小子等久了不见美人,怕会乱发脾气。」刘瑾笑道。
  白少川领命而出,刘瑾转回身只见众人或惊诧、或尴尬地站了一地,撇嘴笑道:「怎么?」
  「公公,您看方才之事如何处置,还请示下。」顾佐道。
  「就按户部的意思办吧,每五万匹布限十日内收完,否则必治其罪。户部拟陈上报,内阁票拟报呈圣上。」
  刘瑾好似去了心事,再复往日果决干练,坐回榻上催促道:「还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
  顾佐好不容易平复心境,强笑道:「诸边守臣请以银送边,备籴本及折支官军俸粮之用,如往年例,大同宣府俱五万两,辽东十万两,宁夏、延绥、甘肃共五万二千八百七十五两……」
  「这些银子够么?」刘瑾睇眄笑道:「咱家记得正德元年时,户部韩文在宣府大同五万年例银之外分别加送宣府六十一万两,大同四十万两,辽东除了十五万两,又加银三十三万四千两,险些把太仓银库给掏空咯……」
  见刘瑾有心说笑,顾佐愈加轻松,陪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公公主政以来,太仓银储丰裕得很,下官这个大司农也跟著沾光阔绰,便是再追加个一百几十万两,也绰绰有余。」
  「哦,果真如此?」刘瑾歪头道。
  「千真万确。」顾佐道。
  「哈哈……」刘瑾朗声大笑,众人也附和著轰然大笑,虽不知刘太监因何发笑,但追著领导脚步走总没错的。
  刘瑾突然笑声一收,寒声道:「你这般想就错了!」
  「哈哈……呃——」刘瑾陡然变脸,几位老大人收声不及,还乾笑了几声,才如同被踩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公公,这……」顾佐莫名其妙,这老太监实在喜怒无常,不好伺候。
  刘瑾冷著脸沉声道:「你可以为太仓里有了些银子,便可胡乱糟践,打水漂,填狗洞?」
  顾佐一脸难堪,支吾道:「下官……绝无此意。」
  「各边既设屯田,又有各司府岁输粮草,何须籴本!年例银?天顺以前户部可有送银之例?」
  顾佐尴尬不已,搓著手道:「这个……下官……」
  「咱家替部堂答吧,」丘聚唇角微微下撇,绷著脸冷声道:「所谓年例银,其例始于成化二年,或因警报,或以旱涝,事变相仍,暂行权宜接济之术,而其後遂为岁额,且屡告缺乏……」
  丘聚冷笑,冰冷眼神从兵部刘宇、户部顾佐等人面上掠过,「其中难说无盗取浪费之弊,或内外勾连贪渎之行……」
  「不不不,断无此事,丘公公言重了。」刘宇、顾佐面色苍白,矢口否认。
  「罢了,」刘瑾无意深究,漠然道:「户部会同各官查究事端,从公议处,商量出一个经久长策,再报呈上来吧。」
  「是。」顾佐躬身应声,暗暗抹了把额头冷汗。
  
  刘青鸾一式「乳燕投林」,从石雄与高林二人夹攻中穿越而出,剑尖轻颤,逼退鲍子威,足尖在计全肩头一蹬,将这位三眼雕踢出圈外,左掌如苍鹰夭矫,向乌金迎面而来的肥厚手掌拍去。
  掌至半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日思夜想的白衣身影从旁边抄手游廊处经过,刘青鸾手上不由一慢。
  乌金那一掌已然撤回七分功力,只等与二小姐玉手相触,黑面太岁便被她一掌震退,最好再骨碌碌在地上滚上几圈,便打算就此不起了,招式分寸方位都已拿捏准确,怎料刘青鸾招式一缓,这一掌未曾迎上,那只肥肥厚厚的巨灵肉掌当当正正拍在了她左边肩头。
  虽然乌金身子痴肥,但幼逢名师指点,一套招式繁琐的分筋错骨手用的娴熟无比,掌一挨身,习惯性地便将後续招数连绵使出,只听咔嚓咔嚓连著几声脆响,刘青鸾痛呼失声,左臂软软垂了下去,整个人也不支跌倒。
  「二小姐!!」几位领班大惊失色,慌乱围了上来,只见刘二小姐痛得玉面煞白,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不住从光洁额头滚落,几人手足无措,对著凑上来的乌金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乌金皮糙肉厚,这一通打倒没伤他哪里,只是眼看著二小姐被自己打伤,刘公公那厢该如何交待,心头忐忑,一脸惶恐。
  「都闪开!」一声大喝,众人扭头,只见刘府老家院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子,您与我们做见证,此事与我几个无干,都是这死胖子下的手。」
  鲍子威指著乌金道。
  「我……」乌金欲待解释。
  「我什么?知道有罪就边上待著,听候发落,抵死狡辩,罪加一等。」石雄介面。
  「不是,我……」乌金苦著脸道。
  「老乌,我们几个亲眼所见,你乖乖认罪,到时候哥几个在刘公公面前也好给你求情。」高林拍拍乌金厚实肩头,一副为他著想的模样。
  「这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琢磨著先给二小姐治伤吧!」计全焦躁嚷道。
  「老乌的分筋错骨你又不是不晓得,下手忒狠,都是将人关节捏碎的绝户手法,还怎么救!」高林哀声叹气,今日就是倒楣催的,祸事躲都躲不掉。
  那几人也不愿凑前,一来没把握治好伤势,二来毕竟男女有别,老姜头岁数已然可以做二丫头的爷爷了,可以不计较这些,他们却不敢沾这烫手山芋。
  「我来看看。」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後响起,众人警觉回身,只见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手持摺扇,如回风舞雪,翩然而止。
  「白三爷!」众人整襟行礼。
  「白公子,我家小姐痛昏过去了。」一见白少川到来,老姜将臂弯中的刘青鸾交予他,起身让开位置。
  许是心中感应,白少川才扶起娇躯,刘青鸾疼痛感大减,悠悠睁开星目,只见檀郎玉面近在咫尺,刘青鸾俏脸晕红,嘤咛一声,「白公子,我……这是怎么了?」
  白少川轻轻托住娇躯,歉然道:「二小姐受了乌掌班一掌,在下为疗伤近便,无暇顾及男女之防,还请二小姐见谅。」
  「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什么?!」刘青鸾粉颈低垂,羞答答应了一声,忽然省起话中之意,试著抬臂,软绵绵使不起力道,惊惧道:「我的左臂…
  …可是废了?!」
  白少川俯身察看刘青鸾伤势,轻声道:「无碍事,老乌出手时收了力,只是被卸了关节而已。」
  旁边几人大松口气,又捶打起乌金来,「老乌,你适才为何不早说,害得老子们虚惊一场!」
  我他娘一直想说来著啊!面对众人埋怨,笨嘴拙舌的乌金满脸委屈,有苦难言。
  刘青鸾忽然而起的一声痛呼,打断了东厂几位掌班的内斗,白少川手背贴著刘青鸾光洁额头,叮嘱道:「关节已重新接好,夜里可能会有些发热,出身汗也就好了,切莫著凉……」
  刘青鸾抿著红艳樱唇,抬眼盯著自己额前的那只白玉般的手掌,耳旁话一句也未听进,只是耳根都已烧得通红,细腻柔滑的香腮上两片绯晕久久不退。
  嘱咐已毕,白少川振袖而起,「白某家中还有事,暂且告辞。」
  「白公子……」刘青鸾脱口喊道。
  白少川诧异回身,「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一路走好。」张张朱唇,刘青鸾好半天吐出这么一句。
  白少川哑然失笑,拱手一礼:「多谢。」
  凝睇远去背影,刘青鸾不由痴了。
  「多亏了白三爷,不然今天难收拾了。」石雄心有余悸。
  计全拧著眉头,「白三爷往日在东厂从不早归,今日怎么还未到正午,便匆匆返家了?」
  鲍子威捻著唇上两撇小胡子,一脸淫笑道:「有佳人作伴,自然急著梦入温柔乡啦。」
  高林眉头一挑,「你是说京城名妓玉堂春?」
  刘瑾与丁寿反目的传闻,早在市井中传遍,这位起著关键作用的花魁,东厂众人自不会陌生。
  「那女子不是四铛头的人么,还企图毒杀刘公公,白三爷怎会对她动心?」
  石雄很是不信。
  「市井谣言大不可信,还有谣传刘公公与丁大人翻脸的呢,结果信的人都成了傻子,既然这些都不是真的,那所谓毒害刘公公的事,八成也作不得准,白三爷单身久了,那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窝在家里,如何耐得住!」鲍子威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一副你们懂得的笑容。
  几人也呵呵大笑,计全的一双斗鸡眼凭多了几分亮色,颔首道:「不错不错,凭白三爷的样貌人品,便是不动那个心思,也自有女人倒贴上来,暖席以待,呵呵,一个花中魁首,一个翩翩公子,真是……诶呦!」
  计全屁股上突然升起一股大力,整个人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随即见刘青鸾杏眼圆睁地怒喝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哪个女人倒贴啦?谁给我二叔下毒了?说啊!!」
  
  光可鉴人的铜镜上,映射出一张芙蓉玉面,玉颊消瘦,不施脂粉,却姿容秀美,仪态万千。
  郭彩云看著镜中玉人,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艳羡,由衷赞道:「周姐姐,你生得真美!」
  周玉洁嫣然一笑,秋波流转,转首道:「妹妹才生得娇俏可爱,我见犹怜呢。」
  郭彩云摇摇头,「姐姐莫拿话搪塞,小妹是一片肺腑之言,我纵是女子,看了姐姐容貌,也生出几分倾慕之意,遑论男人。」
  细白贝齿轻咬著樱唇,周玉洁幽幽叹道:「生得好又有何用,不过是男人争来抢去的玩物罢了,若是庸人之姿,也许我这一生会平静许多。」
  「姐姐莫说此话,几时起我们女人生得漂亮反成罪过了,那些好色轻薄之徒,我……我碰上一个便杀一个,碰上两个杀一双!」想起那日破庙遭遇,郭彩云心头忿恨,声声切齿。
  见郭彩云神色有异,周玉洁急忙道:「我真是羡慕妹妹,有武艺傍身,可以快意恩仇,我若有你这身好功夫,待来日手刃仇人,此生便无憾了。」
  「这有何难,姐姐若不弃,我定倾囊相授。」郭彩云年纪轻,愁绪去得也快,展颜笑道。
  几日相伴,二女感情甚笃,周玉洁闻言盈盈一笑,「那姐姐便谢过师父妹妹了。」
  「好说好说,」郭彩云正大包大揽,忽然「哎呀」一声,摇起了头:「不好!」
  「怎么?」周玉洁诧异。
  「你今後住在那人府上,我……我不想见他。」郭彩云扭捏道。
  「为何?」周玉洁奇道。
  「他……他许会轻薄与我。」郭彩云脸蛋羞红,声如蚊蝇。
  「妹妹多虑了,丁……义父他人虽轻佻放纵,但也非狂荡不羁的急色之徒,以他与白公子交情,断不会欺侮他的红颜知己。」周玉洁曾半夜主动送上门去,丁寿都未曾笑纳,以己度人,谅那丁寿不至於厚此薄彼,做那没品的事。
  「姐姐你不晓得……哎呀!不说啦!」郭彩云如何说她们姐妹与丁寿那段孽缘,虽说丁寿从未对她动手动脚,但言语轻薄,便是白少川当前,也未尝断过,自己若送上门去,谁知那口花花的还会说出什么,若闹得人尽皆知,自己还见不见人啦!
  郭彩云一跺脚,飞也似的逃了出去,单撇下不明所以的玉堂春,怔怔发愣。
  「都是你害得!」郭彩云抽打著院中一棵花树,直将它当作那一脸坏笑的家夥教训。
  怒打几下出了气,破云燕不由转念沉思:「听白大哥说,爹的仇他还是出了大力,连二位姐姐也是他救下的,说来我还是承了他的人情,只是白大哥……」
  「白公子在么?」一个清脆女声突然在院中响起。
  郭彩云投目望去,只见院中进来一个粉裙少女,十六七岁年纪,手中拎著一把宝剑,一双鹿儿般的明眸,顾盼间闪动不停,颇见英气。
  「姑娘找白大哥什么事?」郭彩云奇怪自己明明关了院门,此女究竟怎生进来的,不过她既然识得白大哥,想来也不是坏人,问询起来十分客气。
  刘青鸾一见郭彩云,便满是敌意,绕著她上上下下端量个不停,嗯,脸蛋微圆,长相甜美,确有几分姿色,难怪是个什么「名妓」,不过么,仅此而已!刘青鸾比照自身,自己的鼻子比她还挺直些,身材么,二小姐示威地挺了挺胸……
  郭彩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提高声音再问道:「敢问姑娘贵姓高名?找白大哥什么事?」
  「白大哥?叫得倒亲热,」刘青鸾樱唇微扁,满是鄙夷,「本姑娘的名字也是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能问的!」
  「你……」郭彩云无名火起,碍著不清楚对方与白少川的关系,强捺性子道:「你我素不相识,何以出口伤人!」
  「哟,这便受伤啦?那你往日里被那许多男人看光身子,也没见你寻死觅活呀!」刘青鸾挖苦道,一个欢场女子,不说行院中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据说在那洪洞县问案时还被当庭裸杖,全身上下不知都被多少男人看光了,稍有廉耻之心,早就自寻短见了,还在这里卖弄风情,勾引男人,真真无耻。
  「你——」郭彩云心中讳莫如深的便是城外破庙遭遇,只当刘青鸾说的是那件事,再也按捺不住,纤足点地,「孤燕出巢」,直奔刘青鸾飞去。
  不想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般好的轻功,刘青鸾猝不及防,纵身後翻,急待抽剑迎敌。
  郭彩云怒极出手,岂容她有喘息之机,娇躯空中侧转,玉掌横切刘青鸾侧颈。
  刘青鸾左臂新伤,运转不便,急切间右手一翻,横剑格挡,接住郭彩云这一式「燕子穿帘」,郭彩云倒飞而起,刘青鸾???倒退数步,胸中气血翻腾,却也借这一缓,终於有暇抽剑在手。
  不待刘青鸾高兴,郭彩云身在半空,双臂展如燕翼,只微微一顿,竟又扑面而来,来速竟比之方才还快上几分,刘青鸾从未见过如此轻功,一手剑法未及施展,琵琶骨已遭人锁拿,满脸惊愕地看著眼前怒气冲冲的玉貌娇容,怔怔不语。
  不知对方身份,与白少川究竟是何关系,便是盛怒之下,郭彩云也未下杀手,只是玉手紧扣,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此何干?」
  刘青鸾一言不发,怒视郭彩云,自己今日一著不慎,竟然栽了跟头,实在有辱师门,这羞辱都是眼前狐媚子所加,自己与她势不两立。
  「妹妹,外间何事这般吵?可是义父过来了?」周玉洁闻得院中动静,推门张望。
  刘青鸾循声望去,只见屋檐下现身一布衣女子,虽只青裙缟袂,亦不觉眼前一亮,玉颊略带憔悴,更让人心生怜爱,观此女之貌,刘青鸾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叹,白公子院中竟还藏著这样一个美貌佳人,这……自己如何比得过!!
  郭彩云扭身道:「无事的,姐姐,只是一个不知哪里跑出的野女人,出言不逊,在此无理取闹……」
  郭彩云江湖阅历浅薄,不知多存防人之心,转身之际手上力道不由松了,刘青鸾怨毒盯著眼前背影,这个不要脸的青楼狐媚子,勾引白公子,给二叔下毒,让自己给师门蒙羞,还让自己在此地见到了这样一个连比较之心也生不出的美貌女子,实在可恶至极!!
  刘青鸾觉得身上酸软之感稍轻,已可提起力道,瞬间沉肩卸力,脱开对手掌控,剑尖光芒闪动,直奔郭彩云後心狠狠刺去……
  郭彩云正自分说,忽然感到掌中一轻,周玉洁掩口惊呼,她背心处寒意陡起,暗道不好,匆忙提气前扑,二人相距极近,却哪里来得及,未等她双足离地,长剑已破衣而入……
  注:解纳铺垫等陋规存续百年,直到明末九千岁那不怕死的上台才废除,老百姓主动要求给魏忠贤建生祠。
  浙江、苏杭等府机户张选等呈……解户赍?上纳沿途路费进京门单科部厂监库卫各衙门铺垫茶果等费,解户陪累倾家,向有稽延至一二年回批未掣,司府监追家属身毙囹圄,困苦万状,幸遇东厂魏忠贤为国惜民,所有本厂茶果等费名色即行捐免,不两月间掣批回销,选等省直机户叨沐洪恩,情愿捐赀建造生祠,世世顶礼。得旨据奏:魏忠贤心勤为国,念切恤民,悯两浙连岁之灾伤,蠲百年相沿之铺垫,宜从众请,用建生祠,著即於该地方营造,以垂不朽(《明熹宗实录》)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49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南山含愤惩娇蛮 淑贞念恩荐优伶
  背心一痛,郭彩云惊得魂飞魄散,只忖必死,前方却骤然生出一股大力,扯著她身不由主向前飞出。
  郭彩云本就在运气提纵,这股力道牵引之下,轻盈娇躯便如风中落叶般轻飘飘飞了出去,人尚在半空,另有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疾射而来,将她一把抄在怀中,在空中轻轻一旋,翩然落地。
  刘青鸾剑至半途,陡觉肩井穴上一麻,一条手臂登时酸软,莫说刺出,连握剑也提不起丝毫力道,「当」的一声,宝剑坠地。
  捂著香肩,刘青鸾惊愕地看向场中来人,随即暴怒娇喝道:「姓丁的,你竟敢暗算於我?!」
  丁寿寒著脸一声不答,只是将怀中郭彩云轻轻放下,见她背後衣衫血迹殷然,不由怒火中烧,冷冷道:「若是丁某出手,你此刻还能站著!」
  「不是你还能有谁,做了又不敢认,无耻!」刘青鸾不为丁寿言语所吓,她本就对丁寿好感缺缺,此刻认定了是他趁人不备,偷施暗算。
  「是白某所为。」白少川缓步而入,凝眸刘青鸾,剑眉轻攒,「二小姐,你新伤初愈,不在府中静养,来此何干?」
  「白……白公子!」刘青鸾心中设想是替刘瑾报仇,为白少川除了这个勾引人的狐狸精,尽管动手之际为自己找足了理由,但当正主出现,她心中又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慌乱,那些义正辞严半句也说不出口。
  「白大哥……」见白少川返家,郭彩云忍不住轻声呼唤,扯了背後伤口,不由蛾眉紧蹙。
  「莫要乱动!」丁寿急於探查她背後伤势,也不顾刘青鸾在前碍眼,直接双手用力,裂帛声中,将郭彩云後背衣衫撕开两片,露出大片光洁玉背。
  郭彩云惊呼出声,想要闪身急避,却被丁寿抬手摁住,「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害羞个什么!」
  丁寿说得理直气壮,当日温泉里三姐妹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确是被他看了个通透,可此时当著白少川的面,郭彩云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红布,又羞又窘,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
  「呸,不要脸!」郭彩云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白大哥」,已引得刘青鸾心头泛酸,又见她裸著後背让丁寿验看,更生鄙夷,果然青楼女子,不识廉耻。
  「你——」郭彩云也不知这女子缘何这般与她作难,甚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只看白少川对她言语客气,估计来头不小,不想与他惹来麻烦,满腔愁苦只好吞进肚中。
  背後伤处一阵清凉,痛意消减许多,随即身上一暖,一件外袍披在肩头,郭彩云回首,只见丁寿笑意温煦,冲她轻轻点头。
  「如何?」白少川觑向丁寿。
  「无妨,这一剑入肉不深,伤势并无大碍。」丁寿敷药後庆幸之余又有几分後怕,幸亏白少川寻他来时未曾耽搁,若非他二人恰巧赶到,及时出手,郭彩云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白少川也吁出一口浊气,凝睇刘青鸾犹自倔强的脸庞,喟然一叹,摺扇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刘青鸾右臂酸麻之感立消,又急忙转了转胳膊,并无不适,立即喜道:「多谢白公子。」
  小娘皮怕是忘了是谁发的暗器吧,丁寿一声冷哼,冷言冷语道:「白老三,你什么时候又和这丫头纠缠不清了?」
  「谁纠缠不清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刘青鸾柳眉竖起,厉声娇叱。
  「哟,说两句便听不得了,适才你可是用剑杀我老婆呢!」丁寿吊著眼睛,阴阳怪气道。
  「谁让她……什么?她是你老婆!」刘青鸾讶然。
  「别胡说!」郭彩云羞赧万分,急忙否认,眼神不安地瞟向白少川。
  白少川早已习惯丁二秉性,并不在意,只是凝视刘青鸾,拱手道:「不知郭姑娘何处得罪二小姐,还请示下。」
  「郭姑娘?她不是那个玉堂春么?!」刘青鸾惊愕万分。
  「妾身周玉洁,也是玉堂春,但不知姑娘因何要将妾身置於死地?」周玉洁旁观许久,已明瞭这莽撞姑娘是寻错了人,害得郭彩云受此无妄之灾,便是明知凶险,她也无法置身事外,当即上前敛衽一礼。
  「你……你才是玉堂春?」这还怎么比啊!看著眼前如花玉容,又瞅了瞅一旁俊逸潇洒的白少川,刘青鸾油然升出一种无力感,心底莫名觉得万分委屈。
  紧抿著樱唇,刘青鸾一字一顿道:「是你毒害我二叔?」
  周玉洁一怔,白少川轻声解释道:「刘二小姐的叔父便是刘公公。」
  周玉洁「哦」了一声,颔首道:「不错,此事确是妾身冒昧行事,难辞其咎,姑娘若要为长辈讨个公道,妾身甘心领受。」
  「小丫头,我这义女那日一时误会莽撞,寻错了仇家,刘公公早已冰释,你这做晚辈的还狗拿耗子,计较个甚!」丁寿挽著郭彩云缓步上前。
  没理会话里讥嘲之意,刘青鸾圆睁杏目,不敢置信道:「她……她是你义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没错,血浓於水的乾女儿!」二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手揽住郭彩云香肩,「这是贱内。」
  郭彩云不安地扭了下肩膀,非但没有把他甩开,这厮的另一只手反自然而然地搭到了白少川肩头。
  「所以……我们一家四口在这里其乐融融,共用天伦,某个不相干的外人可否自行离开?」丁寿歪头挑衅。
  周玉洁玉颊微红,郭彩云似已认命,低著头不敢看人,白少川目不转睛,拢扇回手一敲,丁寿那只不规矩的怪手如被蝎蛰般从他肩上缩了回去,二爷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地望著刘青鸾,「听懂了么?」
  瞪著眼前四人,刘青鸾怒火越烧越旺,猛地一瞥周玉洁,恨意难捺,俯身拾起宝剑,咬牙道:「贱人受死!」剑光耀眼,直刺周玉洁。
  光芒一闪即逝,刘青鸾眼前一花,顿时两手空空,她惊愕地望著犹如鬼魅突现眼前的丁寿,怔怔不语。
  「让你走你不走,不给你个教训怕是长不了记性。」丁寿手腕一振,当的一声,手中那柄夺自刘青鸾的长剑瞬间断为两截。
  「你……你要做什么?」刘青鸾不想丁寿武功如此了得,见他目露凶光,不由大骇,强自硬气道:「我是为二叔报仇,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替刘公公教训你!」丁寿将断剑丢在地上,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这一掌去势甚快,刘青鸾还未看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脑中嗡嗡轰鸣,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
  「你……你敢打我?!」刘青鸾错愕半晌,惊怒交集地怒叱道。
  「显而易见,」丁寿甩了甩手,「可要再证明一次?」
  「二小姐……」白少川颦眉,欲待劝解。
  刘青鸾一声尖叫,捂著脸飞奔了出去,出院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回身狠狠踹了门槛两脚,恨恨顾睇院中,扭身一去不回。
  「义……义父,女儿无知闯下大祸,罪有应得,以命相抵本就……」周玉洁春山微蹙,云恨雨愁。
  「闭嘴,」丁寿粗鲁打断,「你娘等著你平安回去,偏是为她,你也该爱惜自己。」
  周玉洁立即缄口不言,她已险些累死母亲,难道真让娘亲为她肝肠寸断不成。
  「可那毕竟是刘公公的侄女啊!何必招惹?」郭彩云小声嗫喏,她自知晓白少川为谁做事,如今刘瑾权倾天下,晚辈亲眷受辱岂肯甘休。
  「她刺了你一剑,我只赏了她一耳光,她已占了便宜,」丁寿看著郭彩云,肃然道:「我答应你两个姐姐,好好看顾你,自不会食言。」
  郭彩云心头一暖,此人虽荒唐轻浮,心底却也不坏,可惜……偷偷觑了白少川一眼,晕满双颊。
  「你背上有伤,上药不便,可要与我回府静养?」丁寿问道。
  郭彩云粉颈低垂,一言不发,自己上药不便,不是还有白大哥么,反正人家身子也不是没被他看过……
  看三燕子只是低头不说话,俏脸上泛漾著一层甜蜜红晕,丁寿哀叹:看脸的世界,心地善良终究抵不过盛世美颜啊!
  「梅家的雪莲生肌散,自己收好吧。」丁寿将伤药交于郭彩云,请她帮著周玉洁收拾行装,二女去後,院中只剩下他与白少川两人。
  丁寿望著院外刘青鸾奔去方向,静默不语。
  身後的白少川率先开口:「丁兄,刘二小姐是刘公侄女,公公视若己出。」
  「我知道。」
  「二小姐娇蛮任性,刘公早已知晓,却并无管束之意。」
  「我知道。」
  「纵使刘公对丁兄素来信重,二小姐受辱,恐刘公也不会坐视。」
  「我知道。」
  「那你还为何……」
  丁寿突然回头,一张苦瓜脸纠成一团,再没半分面对二女时的霸气温柔,「
  那丫头实在太欠揍,我一时没绷住……」
  
  刘府後宅内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青鸾回到家中,家人见了她脸颊高高隆起,急忙询问原因,不想这一问捅了马蜂窝,刘青鸾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多宝格上摆放的珍玩器皿俱都成了刘二小姐迁怒之物。
  「青鸾,你的脸究竟怎么了?哎呀,快停手,别伤了自己!」刘彩凤苦劝著妹妹,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刘青鸾今日却一反常态,只顾打砸,不肯稍歇,刘彩凤身娇体柔,哪里劝得住。
  「哗啦」,又是一声脆响,一只宣窑青花缠枝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刘景祥捶胸顿足,心痛不已,「你个败家女子,知道这值多少钱嘛!这可都是你将来的陪嫁!」
  「谁要嫁人啦!」刘青鸾厉喝一声,一对松纹玉斗杯在二小姐娇叱声中玉屑飞溅,化为尘埃。
  刘老头心口如被刺了一刀,疼得要死,抚著胸叫道:「疯了疯了,二汉你个怂娃,还不快过去拉住她!」
  刘二汉离著远远的,捧著一个彩纹细砂蛐蛐罐贴著耳边,听里面清脆的「咕咕」虫鸣,咧著嘴笑得正欢,对二姐的疯狂之举视若无睹,听了老爹召唤,脑袋一拨楞,「不去,二姐连大姐话都不听了,岂会听我的!再红了眼,将我的宝贝也给摔了怎生是好!」
  「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送他进了国子监,书未见读得如何,却胡乱添了许多花费银子的癖好,女儿不像话,儿子不成才,刘景祥只觉一阵心塞,指著儿子骂道:「你与我滚出去!」
  「滚就滚!」刘二汉也生了脾气,二姐作妖,你骂我作甚!将蛐蛐罐往怀里一揣,甩著袖子大步向外走去。
  才到门口,一个人影恰巧转出,险些与刘二汉撞个满怀,刘二汉大恼,破口骂道:「你眼瞎……二叔!」
  看清来人,刘二汉吓得好似鹌鹑,缩著脖子退到一边,刘景祥见了救星,迎上前急声道:「二弟,你来得正好,快让二丫头停下来,家业都快被她砸没了!
  」
  刘瑾淡然一笑,「大哥别慌,几个瓶瓶罐罐,兄弟我还赔得起,既然青鸾想砸,便让她砸个尽兴。」
  随著刘瑾命令,一排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盛放著各色官窑名瓷,珍宝玉器,一件件流光溢彩,宝孕光含,连刘景祥这外行也可看出,这些物事比之刘青鸾适才所砸的名贵百倍。
  婢女们团团围在刘青鸾四周,齐齐跪倒,托盘高举,「请二小姐随意。」
  盘中之物随手可取,刘青鸾反倒一时手足无措,怔怔看著刘瑾不知如何是好。
  「砸吧,这些砸完了再让人送更多的来,定要让我刘家女儿开心尽兴。」刘瑾抬抬手,示意刘青鸾。
  刘青鸾贝齿啮著下唇,抬手便取了一件羊脂玉瓶高高举起,刘景祥「嗷」地一嗓子,「二丫头,你若敢砸,老汉我撞死在你面前!」
  刘景祥嗓子都喊破了,可见是动了真格,刘青鸾高举玉瓶,砸也不是,放也不是,眼泪不争气地从面颊滚落。
  刘彩凤轻叹了一声,上前将妹妹高举的双手拉下,玉瓶放回托盘,揽住妹妹,柔声道:「青鸾,你有什么委屈,说与姐姐听。」
  「姐——」刘青鸾伏在姐姐肩头,失声痛哭。
  刘瑾摆手命下人退出,冷声道:「既然不愿砸了,便说清楚究竟怎生回事。
  」
  「还有什么可说的,姐姐被人欺负了呗!」刘二汉笼著袖子,不阴不阳道。
  「要你多嘴!」刘青鸾回身怒叱。
  就知道冲我来,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找打你的人去啊!刘二汉撇了撇嘴,碍於往日淫威,憋在心里没敢还口。
  「哦?」刘瑾皱眉,凝目看清刘青鸾侧脸上的五个清晰指印,厉喝道:「哪个干的?」
  刘青鸾抽泣一声,恨恨道:「丁寿。」
  「寿哥儿?」刘瑾有些不信,「他为何打你?」
  哎呦,真是冤家路窄啊,刘二汉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袒护他的女人们呗。」刘青鸾哽咽道。
  「青鸾,不要诋毁丁大人清誉。」刘彩凤嗔怪了妹妹一句,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愁闷。
  「谁诋毁他啦?我去白……白公子家中,找那个想害二叔的贱人报仇,那丁寿横加阻拦,还打了我一耳光……」刘青鸾将满腹委屈都吐了出来。
  刘瑾听後嘿然,刘二汉立时凑了上来,「二叔,那姓丁的包庇凶手,辱打二姐,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断不能轻饶了他。」
  「二汉!」刘彩凤斥了兄弟一句,星眸微转,「二叔,丁大人温文儒雅,谦逊有礼,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刘景祥连连点头认同,「是啊是啊,丁大人对我们一家毕竟有救命之恩,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算了?那丁寿已然骑在我们刘家人头上了,不好好收拾一顿,下次怕就直接拉屎了!」刘二汉不依叫嚷。
  「二汉说的是,恩是恩,仇是仇,师父曾教导过我,行走江湖,一定要恩怨分明!」刘青鸾难得与弟弟意见一致。
  「二叔,这件事要三思……」
  「好啦。」刘彩凤还要劝解,遭刘瑾打断,「事情我知道了,青鸾你随我来。」
  漫步在刘府花园中,刘瑾观赏著院中景致,一言不发,刘青鸾牵著衣角,尾随而行。
  「二叔!」刘青鸾终於沉不住气。
  「想怎么处置他?」刘瑾淡淡道。
  刘青鸾摸著仍旧火辣红肿的脸颊,恨声道:「我……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刘瑾回身。
  「丁寿啊!」刘青鸾莫名其妙。
  「你不是替我去报仇的么?那个玉堂春就不管了?」刘瑾微笑。
  「我……」刘青鸾适才的确将那女子拋到了脑後,此时想起那个绝色丽人,立即道:「对,还有那个青楼女子,也一并杀了!」
  刘瑾挑眉:「彩凤说丁寿罪不至死啊?」
  刘青鸾抿著嘴,不屑道:「姐姐是被他迷惑了,那个小贼好色无行,哪有她说得那般好!」
  「那你说的,可就一定是真的?」刘瑾凝视侄女,缓缓问道。
  「我……」刘青鸾心中一阵发虚,兀自嘴硬道:「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
  「好,那你便告诉我,你去小川家中寻玉堂春,可真就是完完全全为给二叔寻仇?」
  「如果玉堂春不是安排在小川家中,你是否还会对她,甚或对丁寿,有如此浓烈恨意?」
  「我……」
  刘青鸾张口欲言,刘瑾摆手阻止,喟叹道:「青鸾,二叔自幼进宫,无儿无女,心中早将你们当成了亲生骨肉,断不会眼睁睁看著你白受委屈,你今日便对二叔说句实话,只要你道声」是「,莫说寿哥儿,就是天王老子,二叔也灭他满门,为你出气!」
  得了刘瑾保证,刘青鸾反而讷讷不言,秀颈低垂,玉手反复纠结著裙角衣带,恨不得将之扭断,良久之後,才抬眼迎著刘瑾目光,坦然摇头。
  刘瑾呵呵大笑,「好!不错!不愧是我刘瑾的侄女,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
  刘青鸾坚定道:「我恨那姓丁的小贼欲死,但自会勤练武艺,堂堂正正寻他晦气,凭真本事报仇!」
  「嗯,那小子若是死在你剑下,是他学艺不精,活该命丧!」刘瑾似乎并不为丁寿死活担忧,抚掌大笑。
  刘青鸾则为自己打气地狠狠点了点头。
  笑声忽收,刘瑾正色道:「青鸾,你可是喜欢小川?」
  不想刘瑾突然有此一问,刘青鸾一愣,随即玉面羞红,跺著脚嗔怪道:「二叔——」
  「任情率性,敢爱敢恨,有什么好害羞的,直说就是。」家中的女张飞也有这忸怩之态,刘瑾看在眼里,不觉有趣。
  二叔莫不是晓我心意,欲待成全?刘青鸾心头如小鹿撞个不停,偷瞟了刘瑾一眼,螓首微点,又急忙将头深埋胸前,耳根都已臊红。
  「难怪,小川的才貌容止,的确招女孩子喜欢。」见刘青鸾承认,刘瑾神情复杂,负手轻叹。
  刘青鸾轻「嗯」了一声,更是认同,那丁小贼与白公子站在一处,简直云壤之别。
  「好在发现得早,趁著用情未深,断了这个念想吧。」
  「为何?!」刘青鸾不啻五雷轰顶。
  「万般皆是命,小川背负的太多,非是你终身相托之人,」刘瑾悠悠一叹,「春闱之後,二叔自会为你们姐妹觅得良人,忘了他吧……」
  「不!」刘青鸾眼中盈泪,娇喝道:「我喜欢的,我自会去争,什么命不命的,我不信!!」
  刘青鸾哭喊著奔了出去,刘瑾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望天,忽然嗤地一笑:「
  咱家也不想信你,可惜啊……」
  
  与刘府的鸡犬不宁相比,丁府如今上和下睦,欢声一片。
  见了女儿平安归来,谭淑贞欢喜不禁,领著周玉洁向丁寿拜倒,千恩万谢,其他众女自也替义母开心,借著由头,丁寿将雪里梅两个也放了出来,当日关她本是为略施薄惩,既然始作俑者都已平安回返,再迁怒那小丫头实在有欠风度。
  周玉洁见了雪里梅心中有愧,毕竟是受了她的牵连,才害得二位妹妹有牢狱之灾,拉著手儿嘘寒问暖,赔礼请罪,雪里梅担惊受怕几日,见玉姐儿平安无事也是口念弥陀,她与周玉洁姐妹相伴多年,岂会真个见怪,姐妹两个互道平安,相拥而泣。
  莺莺燕燕的一团乱象,晃得丁寿眼晕,直让众女各自回房安歇叙旧,待屋内总算清静下来,二爷开始抱著脑袋在椅上发愁。
  「老爷有心事?」伴著轻柔软语,一杯香茗放在案边。
  丁寿不用看也知来人是谁,缓缓直起身子,「此番你母女两个有惊无险,也是造化,怎不去陪玉姐儿叙话?」
  谭淑贞侍立案旁,轻轻一叹道:「听玉姐儿言道,老爷为了救她掌掴刘公公侄女,奴婢担心我母女二人又为老爷招了祸事,心中不安。」
  谭淑贞忧心忡忡,丁寿却释然一笑,「我惹下的祸事多了,这个又算得什么,凭爷在刘公公跟前的面子,莫说赏刘家二丫头一巴掌,就是再饶上几个,刘公公也不会见怪。」
  丁寿说得轻松,谭淑贞却微微摇首,「既如此,老爷为何眉宇不畅,愁云深锁呢?」
  「看出来啦?」丁寿揉揉眉间,又狠狠搓了搓脸,大为懊恼道:「我还以为自个儿如今喜怒不形於色呢!」
  丁寿的夸张动作,纵使谭淑贞心事萦绕,仍不觉莞尔,嗔怨道:「奴婢真不晓老爷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丁寿嘿嘿一乐,将谭淑贞拉入怀中,探入衣襟把玩著她胸前玉乳道:「实话说,爷心里是有点烦心事,但与你们母女的关系却是不大。」
  谭淑贞先调整了下身姿,既方便丁寿轻薄,又不致让身躯重量过於压迫於他,才徐徐道:「老爷若是不弃,可将烦心事说出来听听,奴婢不才,不敢说出谋划策,但二人计长,或许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谭淑贞话说得谦虚,丁寿却晓得此女出身官宦,阅历丰富,对官场人情世故确有独到见解,当下也不隐瞒,开言道:「刘家那莽撞丫头理亏在先,刘公公纵然真个怪罪,大不了吃他一顿排头,事情想来便也揭过了。」
  丁寿虽也不明刘瑾为何对他一贯青眼有加,但他被老太监栽培多年,谅来老太监也不会为了刘青鸾的一巴掌真就把他废了,最多挨还就是,不过想想上次挨老太监的那一掌,二爷心底属实有些发怵。
  丁寿心中有事,手下没了分寸,扯了谭淑贞的一个乳头长长揪起,谭淑贞不禁呻吟了一声,丁寿醒觉,歉意一笑,手指轻挑慢捻,勾得她情欲渐升。
  谭淑贞喘息道:「那爷究竟为何事烦心?」
  「此番我与刘公公表像失和,王鏊老儿那一派人上蹿下跳,很是不安分,我虽贬黜了他两个门生,但这梁子已经结下,据闻今年春闱又是王老儿主考,眼见他羽翼更丰,将来怕是更要寻我的晦气。」
  「莫说今年春闱,震泽先生名动士林,吴中及淮左名士多出其门下,放眼当今,恐只有文章领袖缙绅的李西涯可与之分庭抗礼。」谭淑贞道。
  「李东阳那老滑头,整个一好好先生,在朝中不争不抢,偏又没人绕得过他,指望他出头,还不如日头打西边出来机会大些。」丁寿越想越气,掌中狠狠揉搓了几下。
  谭淑贞蹙眉呻吟了几声,娇喘道:「刘公公难道也不肯帮忙?」
  「说是不做离间师生的事。」丁寿没好气道。
  谭淑贞颔首,「刘公公说的是,常言」疏不间亲「,天地君亲师关及人伦纲常,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反要给陛下留下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之评。」
  「你这婆娘究竟替谁说话,」丁寿不喜,掌心托著乳根,五指都深陷粉腻乳肉间,郁闷万分道:「你当我不知这道理,问题是……」
  丁寿向身後望瞭望,小声道:「雪丫头那相好的老爹马上便要入阁了,届时万一这两个曾经的东宫讲读联手,爷怕就永无宁日了。」
  谭淑贞忍著胸前痛畅交织的快感,闭目沉思,倏睁美目道:「这鼓唇弄舌之事即便要做,也不能由老爷亲自出面。」
  「那还能有谁?内廷刘公公不肯帮忙,外朝的奏本也要内阁走一遭,王鏊老儿又岂会不知!」丁寿撇撇嘴:「若是漏了先机,怕那老儿立时就有反制之策,偏偏递小话这类事一次两次又不见得能有成效……」
  「所以,还是要从陛下身边著手啊,万岁爷平时喜好什么,身边都有哪些人随侍在侧,爷您还不清楚么!」
  「陛下身边的……」丁寿琢磨一番,「咱们这位皇爷喜动不喜静,整日不是随喇嘛念经,就是跑马射箭,喜欢的也无非是演兵布阵,角抵百戏,乐舞杂耍,至於诗文书画也未尝不爱,总之兴趣涉猎颇广,身边也无非养豹勇士,内侍黄门,乐工优伶等那一干人等。」
  细数了一番,丁寿也觉小皇帝精力旺盛,天资聪颖,竟然什么都能玩出花来,谭淑贞却眼睛一亮,「那何不就在这些人身上著手呢?」
  「难!那些军士们你没看见,一个个傻大黑粗的,让他们骑射冲阵或许还成,斗心眼儿?怕是被大头巾们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呢!」
  丁寿不屑至极,「至於那些小黄门,分属各监司局,谁晓得背後是哪个大璫老公,又有哪个与外朝挂著关系,当年宫变之事前车之鉴,别事儿没办成,再把爷泄个底儿掉。」
  谭淑贞两臂环搂丁寿颈项,吐气如兰,「爷别丧气,不还有别人么?」
  「乐工?」丁寿一愣,随即把头连摇,「那帮子贱户,在各衙门前连头都不敢抬,还能指望他们诋毁王鏊!」
  教坊司虽名列大明官署,却素为人轻贱,纵是其中官吏,衣制也有别其他官员,按大明祖制,乐工常服戴绿头巾,以别士庶,教坊司伶官御前供役,虽常出入宫禁,其所佩牙牌也有别大小臣僚,百官牙牌俱都一色,形制相同,唯刻官职如「文」、「武」、「勋」、「亲」等字以别,教坊司的牙牌却不类百官,与中官类似,众乐工优伶也羞於示人,平日揣在袖中,入大内时才系在带旁,更别提教坊司的铜印不知何时起从方印改成了四不像的长方条记,地位之低微,可见一斑。
  谭淑贞神情一黯,陡觉胸口一痛,不由「诶呦」一声,只听丁寿道:「爷就事论事,没轻慢你的意思,你母女连著雪丫头她们,既已入了我府中,便与他人别无二致,若是再一味自轻自贱,不但作践自身,连爷的一片心意也辜负掉了。
  」
  谭淑贞欣慰一笑,「老爷心疼奴婢娘儿几个,婢子自然知晓,教坊司优伶虽大多自甘卑贱,也总有几个不安於现状的,其中挑拣出一二精细伶俐之人,结之以恩,使其常伴君侧,总有机会进献些老爷不方便去说的话。」
  丁寿踌躇犹疑,「优伶之言,陛下会当真么?」
  谭淑贞展眉一笑,轻声道:「老爷可晓得成化朝伶阉阿丑之事?」
  丁寿倒吸口凉气,阿丑,成化时宫中小内侍,擅以滑稽戏做讽谏,西厂汪直提督团营,建功边塞,力压厂卫,声势一时无两,更兼自幼养在深宫,深得宪宗信爱,廷臣中无一人敢中伤攻讦,却被这小宦官数次以戏讽谏,逐渐失了圣宠,东厂提督尚铭联合方士李孜省,趁势弹劾,终致西厂罢免,汪直贬至南京,而言官随後弹劾汪直的罪名,「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也恰与阿丑所讽内容相同,连从小被养在身边的人,都因优伶之口而行疏远,王鏊这个春宫讲读,能撑得过几回呢……
  丁寿心中意动,却还有一事为难,「可这精明伶俐之人一时哪里去找,便是找到了又如何保他定能在御前邀宠,陛下自己便深解音律,工于度曲,等闲乐工根本入不得眼!」
  「说难确是难,说容易倒也真是容易,婢子恰好知道这么个人物……」
  「哦?哪个?」丁寿终於来了兴趣。
  「究说起来,此人爷也见过……」
  
  「臧贤,山西解州府人士,籍隶教坊司乐户,颇解音律,能作小词,臣特将其引荐于陛下。」
  紫光阁的小殿内,丁寿指著地上匍匐跪倒的臧贤,向朱厚照介绍道。
  朱厚照俯视进殿后便伏地不起的臧贤,唯唯诺诺,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碍于丁寿引荐,随口问了句:「你会度曲填词?」
  臧贤额头触地,不敢稍抬,大著胆子回道:「是,时调小令,杂居南北曲,都略通一二。」
  「好大的口气啊,」朱厚照哂笑,手指无规律地敲著御案:「俗曲乃民间性情之响,朕要探察民意,则不可不听,你都懂得那些曲牌?」
  「这却不好说,从中原传唱的《镇南枝》、《傍妆台》、《山坡羊》,到时下流行的《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小人都可填词谱曲,另外熟悉的还有《十二月》、《普天乐》、《快活三》、《江儿水》……」
  谈及小令曲调曲目,臧贤初见龙颜的敬畏忧惧之心渐去,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小皇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其貌不扬的教坊乐工,「这些曲牌你都熟悉?莫要大言欺君!」
  臧贤吓得惊慌失措,连称不敢,丁寿一旁笑道:「陛下放心,他这本事秉承家学,其父就曾是宫中伶官,以技受宠於宪庙,得授中书舍人之职。」
  「哦?既然曾应奉皇祖,当有过人之才,尔父现在何处,可入宫觐见,闲谈彼时宫中旧事。」朱厚照对那位没见过面的皇爷爷很感兴趣,突然想找人唠唠家常。
  「陛下垂问,小人感激涕零,可惜先父福薄,已然归天。」臧贤眼眶发红,不住用衣角拭泪。
  「可惜了。」朱厚照惋惜不已,一时兴趣寥寥。
  丁寿暗道不好,可别三两句把人打发了,急忙笑道:「臣听闻钟鼓司康公公言,近来宫中音乐废缺,似大有不妥。」
  「有何不妥?」朱厚照奇怪丁寿怎地操心起宫乐之事。
  「庆成大宴,天下华夷臣工共同观瞻,当举大乐,宜调精通艺业乐工严督教习,谱作新乐,方能显朝廷之重。」丁寿道。
  小皇帝蹙蹙眉,觉得好像似乎差不多有那么点小道理,无所谓道:「那就让康能传谕礼部,选三院乐工年力精壮者……」
  「陛下隆恩广泽,岂止教坊乐工得幸,况朝夕承应辛劳,外郡乐工不宜独逸,请诏礼部移文天下,各省才艺俱佳之乐伎送京供应,钟鼓司一一甄选,筹备大乐。」
  用得著这么大的阵仗?朱厚照闻听一愣,抬眼见丁寿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桌案,吓得臧贤浑身一颤,险些瘫在地上。
  「岂有此理,你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朕了!」
  小皇帝每说一句,臧贤心头就凉上几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也未见说些什么,这位丁大人怎就恶了皇爷爷,若是引荐之人获罪,自己岂会有好果子吃!佛祖保佑啊,只消过得此关,小人一定持斋把素,安守本分,再也不想出人头地的事了!
  「朕怎么早没想到,你有这好主意为何不早说!哈,有理有据,那些礼部官儿也推搪不得!」朱厚照悔恨得直拍大腿,早想出这么个主意,兴许刘家姐姐早就寻到了。
  二爷也是被逼得急中生智,况且这一来麻烦事可就多了,丁寿陪笑道:「只是各省乐户进京,这衣食起居皆需供应,陛下看……」
  「供应不了许多,朕拣选艺业精者留下应用,供给口粮,其余人等发还原郡,至於居室……」朱厚照琢磨一番,一指丁寿,「交给你了,选块地皮,为来京乐工修建房舍。」
  我?熊孩子找我给你盖房子上瘾了是吧!丁寿强忍著喉咙中一句「欠你的」
  没喊出去,苦著脸道:「此事理应交给工部……」
  「合该如此,不过他们办事没你贴心,」朱厚照冲已经快趴地上的臧贤喊了一声,「诶,那个谁……他叫什么来著?」
  「臧贤。」丁寿没好气地白了小皇帝一眼。
  朱厚照不以为意,嘿嘿一乐,「既然子承父业,朕便授你教坊司左司乐之职,御前听用。」
  「谢皇爷爷!谢皇爷爷!」臧贤喜不自禁,连连叩首,教坊司左司乐虽只从九品,官居末流,可大小是个官儿啊。
  「你觉得如何?」朱厚照不理千恩万谢的臧贤,反问一旁丁寿。
  丁寿脸色稍霁,心理平衡了许多,「此事还应著礼部一人督办,翰林院学士刘春去岁提调顺天府乡试,不辞劬劳,口碑载道,可当此任,只是刘大人身在翰林院,名不正则言不顺……」
  「加封刘春为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朱厚照乾脆道。
  「陛下圣明。」
  「事儿总算说完了,各忙各的去吧。」朱厚照拍拍手掌,一脸轻松。
  「臣告退。」事情办成,丁寿也不想多留。
  「等等,你——过来,你——出去。」朱厚照一指一个,差别对待。
  丁寿眼见臧贤退出小殿,讶然上前:「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上半身拄著御案,促狭道:「代替工部修房子,心里委屈么?」
  「臣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告诉你个事儿,」朱厚照一脸神秘,「朕——是故意的。」
  迎著丁寿惊诧的目光,朱厚照一脸得意,「谁教你对朕耍小心思的,朕没把你当外人,你想举荐什么人,做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不用藏著掖著的,朕和那些朝臣斗心眼,已然够心累了,你还要插上一腿,若不给你个教训,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丁寿神色古怪地出了宫门,候在外面的臧贤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忙不迭地谢恩表忠心,什么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定要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等等,各种好话高帽不要钱的送上。
  丁寿面对铺天盖地的阿谀之词毫无反应,臧贤心中没底,不知在殿内丁寿又经历了什么,讪讪停了嘴。
  「臧贤!」
  「小人在。」臧贤急忙应声。
  「往日在教坊时你对谭淑贞有过照拂,如今得官也算你的福报……」
  「大人言重,谭婆……」臧贤猛抽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谭夫人一见便不是凡人,小人能得照料一二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应该的,应该的!」
  原想那婆娘年老色衰,恐客人不喜,才让她操持杂役,若是早知道她能巴结上这位贵人,我一早儿把她当亲妈供著,臧贤暗道。
  「路本官已替你铺好,今後如何走就看你自己了。」
  「大人您放心,您交待的话小人一句没敢忘,只要小人在皇爷爷身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小人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告您老知晓,有我臧贤在,这些穷酸们别想有安生日子!」
  臧贤咬牙切齿,他这些话倒不全是为巴结丁寿,有一多半是有感而发,臧贤父亲去世时,他筹重金辗转求托缙绅名士为其父撰写墓志,可所求之人不是贱其出身,不肯撰写,或就是在行文之中加以嘲讽戏弄,互相传为笑谈,受尽捉弄轻贱之苦的臧贤,对那班文人缙绅观感如何,可想而知。
  「本官与你说的话,权都忘了吧,好自为之。」
  在臧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丁寿似卸下了万斤巨石,脚步轻快,悠然而去。
  注:小中官阿丑工俳优,一日於帝前为醉者谩?状。人言驾至,谩如故。言汪太监至,则避走。曰:「今人但知汪太监也。」又为直状,操两钺趋帝前。旁人问之,曰:「吾将兵,仗此两钺耳。」问何钺,曰:「王越、陈钺也。」《明史‧宦者传》
  正德中,教坊臧贤素多赀。其父卒,求墓志於浙江一主事,不能撰,托一友为之……时人传以为笑。《九朝谈纂》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0:02

第四百五十八章 神机营得窥宿弊 丰润县偶遇异人
  丁府後堂。
  「缇帅提拔引荐之恩,门下感激不尽,区区贽仪,万望哂纳。」新出炉的礼部侍郎刘春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虽说仍兼管著翰林院,可加了礼部侍郎的头衔,刘春在仕途上妥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远的不说,如今的礼部尚书刘机当年走的就是同一个路子,完成了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的三级跳跃,东川先生已可想见,未来一部正堂的位置正向著自己招手。
  丁寿也不避讳,当著送礼人的面就翻看礼单,礼物不轻,但在丁寿眼里也算不得贵重,联想著去岁还为夺俸发愁的刘仁仲,合该著是下了一番血本,估计去岁顺天府秋闱应得了不少实惠。
  刘春一直小心观察著丁寿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反应平平,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知这些别敬是否入了丁寿的眼。
  礼单向桌上一丢,丁寿撇撇嘴,「我说内制,哦不,该称」宗伯「了。」
  「大人随意,随意就好。」刘春欠身陪笑。
  丁寿点点头,也不在称呼上多做纠缠,「足下虽是蒙陛下恩典,升授礼部佐贰,但翰林院乃清贵要地,词林之事也不可轻忽。」
  「大人放心,门下理会。」
  「你当真明白么?」丁寿斜睨冷笑,「风闻本官闲居那几日,翰苑内可颇有些人不肯安分……」
  刘春仓皇起身,急声道:「大人,门下那几日三令五申,千叮万嘱,翰林院中断无有人上书弹劾缇帅。」
  「本官晓得,若非如此,宗伯今日还能入得我府门么!」丁寿眸光淡淡一扫:「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别哪天不留神,那些读书种子们搞出些大事来,再拖累了宗伯前程……」
  刘春擦擦额头冷汗,迭声道:「大人训诫,门下铭记於心。」
  丁寿对刘春态度甚为满意,洒然长笑道:「早已说过,宗伯不须如此见外,从维新处论及,您毕竟是丁某长辈。」
  「不不不,」刘春连道不敢,「大人肯折节下交,是那孺子之福,门下却不敢因私废公,坏了官仪体统。」
  「好,克己慎行,宗伯宏图大展,指日可待。」
  刘春喜不自胜,「皆赖缇帅提携。」
  丁寿将礼单往刘春手中一塞,「东西拿回去吧。」
  刘春笑容顿凝,「大人这……」
  「维新高中乙榜,这些便充作本官贺仪吧,请宗伯转告维新,待他进京之後,我为他设宴接风。」
  刘春顿时转忧为喜,「门下替舍侄谢过缇帅!」
  
  尽管对神机营的差事并不满意,但一时意气受了老太监激将,咬著牙这局丁寿也只得接了,选了日子,带了一队校尉赶赴神机营驻地。
  营门外早有人等候,各色旌旗迎风招展,头戴红毡笠身穿绿衣的吹鼓乐手足有四五十人,见了丁寿等人纵马到来,门前领队者微微示意,霎时间乐声动天,两排手持三眼铳的官军铳口向天,鸣放空铳致意。
  丁寿翻身下马,离著老远便拱手作礼,「累得诸位久候,丁某失礼了,哦?
  马公公也在,惊动您老大驾,在下罪何如之。」
  神机营提督内官、司设监太监马永成哈哈大笑,「缇帅客气,新官上任,咱家岂能不来,来来来,待咱家为缇帅引荐。」
  马永成指著众人中的一位锦袍青年道:「这位便是奉旨执掌神机营的惠安伯。」
  惠安伯张伟,年不过二十余岁,仁宗诚孝张惶後弟惠安伯张升的曾孙,十四岁袭爵,十九岁镇守陕西,二十岁由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推荐执掌神机营,十足的人生赢家,丁寿端详著这位风度翩翩的大明「後浪」,心头微微有点泛酸。
  「下官见过爵爷,哦不,该称元戎才是,今後标下在元戎帐前效力,少不得要元戎耳提面命,多加指教,这里先行谢过。」丁寿躬身施礼。
  三大营与十二营一样,俱都是勋臣和内臣共同提督,刘瑾给丁寿弄的差事也只是以都指挥使的官职充作号头官管营,说白了就一个听喝儿的,二爷回想起来愈觉这差事是老太监给自己挖的一个陷坑,还用话挤兑自己跳了进来。
  张伟急忙搀扶,「缇帅言重,缇帅巡视西北,战功赫赫,我等早有耳闻,心仪久矣,今日能与缇帅共事,实我等之幸。」
  惠安伯不愧世家子弟,言辞温恭,不卑不亢,丁寿心中熨帖许多,随即张伟与马永成分别介绍了神机营中军与左右哨掖的坐营武官内臣,各司把总及监枪内官,众人纷纷见礼,一行人熙熙攘攘进了大营。
  一路上丁寿微微诧异,迎接仪仗中虽不乏健壮雄伟士卒,但所过之处营内许多房舍已隐有倾颓破败之象,似乎早无人居,再看周边大献殷勤已有些过头的迎候众人,不由暗暗冷笑,这神机营内怕是没那么简单。
  酒宴摆在张伟营房之内,虽处军营,却悬著中堂山水与几幅名人字画,毫无金戈肃杀之气,倒像高门大户的书斋厅堂更多一些。
  宴席上众人连连把盏劝酒,丁寿来者不拒,言笑晏晏,很快便与席上众人呼朋唤友,打成一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寿微睨醉眼,呵呵笑道:「今日累得诸公破费,可惜有酒无乐,少了几分滋味,改日丁某作东,定教诸位畅饮尽兴,乐享佳人风月柔情。」
  神机营的另一位号头福英咧嘴大笑,「原来丁大人喜好女乐佐酒,这有何难,大家写票传人……」
  张伟眸光一凝,如利剑般从福英脸上扫过,福英顿知失言,住口不语。
  丁寿已是大摇其头,「不妥,不妥,此处究是军营,莺莺燕燕的进进出出,实在有碍观瞻。」
  「福英醉後胡言,缇帅不必放在心上。」张伟展齿一笑,轻轻揭过。
  丁寿却不愿就此错过话头,「元戎此言差矣,福兄所言深得我心,只是应稍作变通,不如让那些歌女舞姬们身著军服,扮作军士再来应奉,岂不就全了军中气氛……」
  众人鸦雀无声,丁寿左顾右盼,讶然道:「难道此法不好么?」
  福英一拍桌案,「奶奶的,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出这么个花样来!」
  屋内顿时哄然大笑,丁寿耳朵忽然竖起,内间中也有人发出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未曾逃过他的耳朵,听来有些耳熟,究竟是什么人?!
  马永成捧腹道:「难怪丁大人不在时万岁爷总是念叨,您这奇思妙想,咱家是拍马难及啊!」
  张伟也忍俊不禁,「既然丁大人有此雅兴,便依缇帅之意行事,来人……」
  「且慢。」丁寿将手一摆,环视席间众人,「爵爷,马公公,诸位同僚,咱们说归说,笑归笑,酒不妨照喝,女人也不妨照要,只是这公事上也不能马虎了,您看标下合管营务是否也该交待一下,免得日後一时不察,再出了错漏,惹人笑话。」
  丁寿话语一出,席间氛围顿时凝重,众人也不晓这人适才还没个正行要女乐扮成军士佐酒,怎地转眼间又一身正气地谈起军务来了。
  马永成仰头打个哈哈,「丁大人,今日是为你接风洗尘,只聊风月,不谈公事,是吧诸位?」
  众人连声称是,再度举杯劝酒,丁寿却不应和,只是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道:「丁某便在这四九城里住著,北京城的风尘有多大门儿清得很,洗不洗的倒不打紧,只是这神机营内有多少官军,如何操练,月支食粮几何,诸位可有教我?
  」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张伟泰然自若,轻轻摆手,众人起身施礼告退,席上只留下了惠安伯张伟、提督太监马永成、羽林卫都指挥使福英,以及丁寿四人。
  「本想著日後有暇,再与缇帅细说分明,既然丁大人心急,有些事也不妨今日便挑明。」张伟从容笑道。
  「爵爷是明白人,否则丁某这顿饭吃不踏实。」
  「自团营组建,神机、五军、三千三大营早已沦为老家营,只在团营行伍出缺时选拔精锐替补,平日多为些供役营造之事……」
  这点破事丁寿如何不清楚,点头道:「不错,不过行文各营调用的官军只是部分,无役者仍可轮班操练。」
  张伟莞尔,马永成呵呵笑道:「这边厢都操练好了,将这精锐再去补团营的窟窿么?」
  福英搔著下巴胡茬,咧嘴大笑道:「费了好大力气讨的婆娘,拜过天地後却让旁人去入洞房,我等岂不成了傻子!」
  「英国公执掌团营时,那些大头巾们何止一次欲将三大营官军俱都补入团营操练,只为三大营留存八万兵额以备执役之用,美其名曰拣选隐占多役之数,其实……呵呵……」张伟笑而不语。
  「幸得爵爷据理力争,以旧制不能更改为由挡了回去,嘿,团营家大业大,坐营管操个个赚得盘满钵满,还惦记著我们这一亩三分地,隐占多役?呸,团营内各号头光是假权杖官、吹鼓手、直台军牢等名号占役便足足有三千余名,这三千余人中有几个活人!多出的钱粮都他娘被谁吃啦!」福英愤愤不平。
  「原来如此,」丁寿对福英的抱怨听而不闻,只用筷子敲击眼前的青瓷空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抬眼笑道:「但不知神机营内又有多少兵额为空,在籍的被私人役使的又有多少呢?」
  问及此事,福英也不再多嘴,瞥向两位上司,张伟与马永成相视一笑,马永成熟络地为丁寿斟了一杯酒,「听说丁大人接了皇差,要为即将进京的各省乐工修建居室……」
  「公公消息灵通,确有此事。」丁寿并不隐瞒。
  「这本是工部的差事,奈何要丁大人破费!」马永成大摇其头,甚为丁寿抱不平。
  「为陛下效力,乃臣子本分,岂敢计较许多。」丁寿睁眼说瞎话脸都曾不红上半点。
  「缇帅此言甚是,本爵亦想为陛下略尽绵薄,神机营拨出两千人听候大人役使,一应花费自有营中料理,不需缇帅破费一分一毫,」张伟顿了一顿,展颜道:「自然,皇差是缇帅的,本爵无意分润功劳。」
  「喔,爵爷真是虑事周到,体贴入微,下官感激不尽,」丁寿席间拱手,话锋突地一转,「不过么,刘公公为酬丁某西北劳苦,才从陛下那里为在下讨来了这神机营的差事,丁某应得的,怕不止如此吧?」
  张伟哑然失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推了过来,「缇帅果然是爽快人。」
  「三千两?好大的手笔!」丁寿掸了掸银票,眉头轻挑:「一锤子买卖?」
  「只要缇帅还在我神机营挂职,每月俱是此数。」张伟淡然道。
  丁寿终於动容,每月三千两?京营军士月粮一石,折平价银不过一两,三千两已是三千官军一月食费,这还仅是自己一人,神机营上上下下许多武臣内官,又该分去多少!神机营数万官军吃草过活不成!!
  张伟等人却并不担心银钱出处,兵士月粮一石不假,可照撙节惯例,粮饷从不足额发放,每月还可按名头支取豆料和谷草等项,这可又是一笔费用,更不消说兵士空额,那是全落在口袋里的,而役使兵士为自家奔走操役所得,那就各凭本事了。
  福英瞪著丁寿手中银票,也不知是否因饮酒之故,眼珠子通红,丁寿却不声不响将银票推了回来。
  张伟眉头颦起,「缇帅可是嫌少?」因丁寿身份非比寻常,他又得了嘱托,银子给得远较旁人大方,怎地这厮还不知足!
  丁寿摇头,「是觉有些烫手,不敢收。」
  张伟粲然一笑:「这倒奇了,锦衣卫威名赫赫,天下还有缇帅不敢为之事?
  」
  「爵爷不妨与在下交个实底,这神机营内全须全影儿的,究竟有多少活人?
  」
  张伟笑而不答,看向马永成,马永成捻著兰花指,掩唇笑道:「刘公公常说丁大人胆大包天,怎么也有露怯的时候,罢了罢了,咱家便与丁兄弟透个底儿吧。」
  「请公公明示。」丁寿早与罗祥相交,倒也不介意马永成自来熟的称呼。
  「既然要说,就说个透彻,三大营原额五军营官军九万九百二十六人,神机营三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人,三千营二万五千八百三十三人,这其中嘛……」马永成意味深长地一笑,「内有事故者共九万四千三百四十人。」
  马永成说得很委婉,丁寿却是心头一震,六成空额!如再汰去老弱,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他环顾若无其事的三人,苦笑道:「诸位这般大的胃口,就不怕言官弹劾,万岁降罪么?」
  三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丁寿羞恼道:「有甚可笑?」
  「言官弹劾?那些大头巾们何时停过嘴巴,济得什么事!」福英嗤笑。
  「内外坐营以执事隐占军士,又不是我等所起,百有余年早成定例,何惧之有。」张伟淡笑。
  马永成将那张银票塞入丁寿怀中,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老弟尽管将心放入肚子里,大明勋贵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与陛下沾亲带故的多著呢,万岁爷总不好将亲戚们一网打尽不是!」
  「这般说来,此事可为?」丁寿迟疑道。
  几人点头,「大可为之。」
  丁寿起身,缓步踱了几个圈子,回望三人道:「难得诸位对丁某推心置腹,丁某若再推脱,便显得矫情了。」
  张伟笑道:「缇帅言重。」
  「不过既然以诚相待,还有人藏身暗室,怕就不妥了吧!」丁寿冷哼一声,一掌忽地将隔扇木门劈开,内间果然藏有一人。
  席上三人大惊失色,丁寿同样震惊万分,看著室内之人愕然道:「保国公?
  !」
  
  宴席重开,朱晖端杯笑道:「来来来,此杯酒权作老哥哥赔情,贤弟莫要怪罪。」
  丁寿看著杯中酒,无语苦笑,「国公有何话不可对小子明言,这搞得是哪一出啊?」
  朱晖抚髯大笑,「此皆老夫之过,本不想搀和几个小辈的事,只是清楚老弟你的脾气,担心他们言语不周有冲撞之处,便藏身内室,万一事有不协再出面斡旋,此举实在有欠光明,当自罚一杯。」
  朱晖言出即行,杯中酒一饮而尽,冲丁寿亮出杯底,一旁张伟立即为之斟满,温和笑道:「是愚兄虑事不周,冒犯贤弟,万望海涵。」
  一公一伯年岁相差甚多,俱都身份尊贵,手握兵柄,同时对自己兄弟相称,句句不离认错赔情,丁寿却无丝毫自矜得色,反觉身心疲惫,胸口苦闷。
  「三大营内情国公当是知晓?」丁寿幽幽道。
  朱晖庞眉微扬,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淡然一笑,「老夫曾督三千营,福英彼时还只是营中的把总指挥……」
  福英已然全无方才的鲁莽疏狂,肃然叉手道:「标下多谢国公爷提携大恩。
  」
  「欸——吾等俱要多谢丁帅成全才是。」朱晖纠正道。
  「正是此理,若非缇帅明辨是非,主持公道,那英国公恐还阴魂不散,觊觎吾等呢!」马永成抿嘴轻笑。
  张伟也朗声大笑,与福英半真半假地一同施礼道谢,丁寿也只得陪著他们干笑了几声,权作应酬。
  难怪老儿出手阔绰,送给自己的那颗沧海珠怕不知凝结了多少兵血,丁寿思绪纷繁,目光复杂地从悠然自得的四人脸上一一掠过,心中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自己费心谋划盘算,使得张懋去位,究竟值不值得!眼前这些人,比之张懋,又有何差别!!
  
  「差别自然是有,张懋老儿为公爵六十年,历掌京营、五军都督府,在军中尾大不掉,目空一切,相比朱晖,好歹心中还存些敬畏。」刘瑾逗弄著笼中金丝雀,漫不经心地向身後人说道。
  「可小子帮他去了张懋,怕是军中再无人可以相制!」丁寿愤愤,他如今才算清楚,什么荫庇眷顾之情,都是他娘扯淡,怕是朱晖早就惦记著将挡路碍事的张懋搬倒,只是无人出面,可笑自己竟以为得计,成功逼迫这老儿就范,人家不过是顺水推舟,白送人情而已。
  「张懋虽然闭门省过,南京的两位国公资历均在朱晖之上,随便找个由头调一个入京,便可钳制於他,保国公也非傻子,他与咱家合则两利,不会没脑子地冲咱家龇牙。」
  金丝雀儿在刘瑾逗弄下扑腾羽翼,啁啾吟唱,老太监见之欣喜,回身笑道:「各取所需,你也未曾损失什么,不要耿耿於怀啦。」
  丁寿皱眉,「可他们吃相实在是太难看,团营在他们手中,小子实在忧心也就此废了。」
  「你以为团营如今便没荒废么?」
  刘瑾的诘问让丁寿一愣,这才想起刘瑾也曾短暂提督京营,自己还曾随他去校场检阅,听老太监话中之意,团营形势也不容乐观。
  刘瑾取了绢帕净手,施施然坐在榻上:「弘治十八年,十二团营见操官军可称精锐者,仅仅六万五百七十四人……」
  也是不过半数?!丁寿又惊又怒,「这些武臣勋贵实在太过!各营管操号头等官既在营日久,倚势专权,又私役军人,谋图私利,弊端百出,公公您便由得他们放肆?」
  「咱家正在查盘边储,整饬吏治,京营乱不得,」刘瑾喟然轻叹,语气中竟有几分无奈:「百年宿疾,根深蒂固,聿清积弊谈何容易!」
  转目丁寿,刘瑾忽地一笑,「你若想励精图治,施展作为,不妨以神机营试试手段,也让咱家开开眼界,只消记住一条,不可因小失大,牵动别处……」
  
  天近黄昏,细雨霏霏。
  一支数十人的商队沿著平坦官道,进入了顺天府丰润县下辖的一处小镇。
  小镇地处要道,镇中人早已见惯过往商队,这支队伍中有骡有马,人皆一脸风尘,与一般商队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队伍前方的一个异族少女甚为奇特,著实引得众人瞩目。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头戴貂帽,皓齿明眸,琼鼻英挺秀气,鲜红朱唇宛若樱桃,闪耀著水润萤光,清纯中又透出一丝妩媚,貂帽下秀发结成十数散碎细辫,均匀披散在天鹅般的修长颈项周边,随著她的袅娜身姿轻盈跳动,整个人宛若翩翩飞舞的蝴蝶,飘然若仙。
  这等风姿人物本就少见,更奇得是少女穿著,时值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又逢晚风带雨,凉意习习,常人裹著厚实棉衣仍觉微寒,此女仅著一件无袖皮袍,裸著两条粉嫩玉臂,衣摆长不及膝,两条修长玉腿大半露在风中,足下蹬著一双未经染色的鹿皮短靴,将那双裸露在外的修长美腿映衬得更加矫健多姿。
  这等俊俏少女,又穿著如此奇装异服,莫说镇中男女指指点点,便是同行的商队众人也不时偷瞟上几眼,其中一个肤色黝黑、国字脸细眯眼的青年更是望著那灵动活泼的俏丽倩影,痴痴出神。
  重重一声咳嗽自身後响起,青年回过神来,回头笑道:「五叔!」
  一个与青年面容相近的中年汉子微微点头,沉声喝道:「都别他娘看了,小心眼睛掉里面拔不出来!」
  主家发话,商队一众人等连忙闷头赶路,不敢再瞧。
  「五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海兰姑娘青春少艾,大家发乎情止乎礼,无伤大雅,何必口出恶言。」青年笑道。
  「我是说给你听的,亏你还读过圣贤书,非礼勿视难道没有学过!」汉子黑著脸道。
  「自然学过,可侄儿也学过」知好色,则慕少艾「,五叔以为先贤此语作何解?」青年嘻嘻笑道。
  汉子一时词穷,恼羞成怒道:「家中让你求学是为了考取功名,不是让你与长辈顶嘴的,待我回去告诉大哥,自有人收拾你!」
  「五叔饶命,小侄不敢了。」青年开口求饶,脸上却嘻嘻哈哈没半分惧意,他与这位族叔性情相投,从小相互玩闹惯了,知他不会真个向父亲告状。
  拿这侄儿没有办法,汉子苦口婆心道:「棠儿,你是家中长子,大哥对你寄予厚望,你当自勤自勉,刻苦攻读,将来金榜题名,也好耀祖争光。」
  青年暂态愁云满面,「五叔,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就是不耐父亲催逼,才找了由头随你出来游历,你又何苦为难侄儿!」
  「便是帝乡不期,也可勤练弓马,熟读韬略,来日承袭佟家世职,此次带你出来是说让你增广见闻,可不是让你招蜂引蝶,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的。」汉子没好气道。
  五叔意有所指,青年大为诧异,「海兰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怎地不三不四了?」
  「她穿得那般伤风败俗,还是甚正经人不成!」见侄子执迷不悟,汉子险些情急失态。
  「还不是您要她付那餐食银子,她才用衣物抵帐的,」青年小声抱怨,「不过是举手之劳,您还锱铢必较……」
  「我又没让她脱衣服来抵,」汉子气急败坏,声音拔高了不少,引得众人侧目,将闻声看来的商队夥计都瞪了回去,汉子又小声道:「不计较算计,佟家这么大的家业不早败光了!何况我又没亏待於她,不说一路食宿包揽,便是这沿路关卡巡检,若非借著咱家便利,她一个不通世故的小蛮婆,莫说顺顺利利出辽东,怕早被人贩子拐走咯!」
  回想起来汉子也觉晦气,家中组了商队惯例入京做生意,路边偶遇少女,四处向人打听进京道路,与他恰好顺路,捎上一程倒也无妨,只是他见那少女肩头背著几件上好兽皮,一时起了贪念,允诺搭队却索要报酬,少女果然用身边皮草付帐,本著利益最大、无商不奸的道理,他假道还是不足,看能否再榨些油水,怎料那少女直接脱了身上衣物来抵,可是把他吓得不轻,再三推辞不要,那女子只是不依,说甚师父告诉她不能占人便宜,他寻了几件旧衣想给她遮掩一下,她却死活不肯要,道是师父教她不能凭白受人恩惠,也不知哪家师父教出这么一个傻丫头,偏又那般耐冻,这一路上辽东境内还下了几场小雪,这丫头越冷越精神,将自己的傻侄儿迷得五迷三道,若非自己看得严,这小子恐无时无刻不在那丫头身边转悠。
  汉子叹了口气,温言道:「棠儿,你的小心思五叔知道,可咱佟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高门显第,在辽东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你弄一个塞外番婆进门,属实不成话。」
  心仪之人遭长辈嫌弃,青年心中不喜,噘著嘴道:「咱佟家不也是女真……
  」
  「放肆!」汉子厉声喝止,「自洪武年起,咱佟家便归化大明,你高祖父受朝廷之命,舍生冒死深入奴儿干招抚野人,才有了此後几世富贵,如今你我都已注籍定辽中卫,实打实的大明子民,岂是那些未开化的野人蛮子能比的!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禀明大哥,打断你的腿!」
  五叔显是动了真怒,青年也不敢再多言,低著头怏怏不语,汉子也觉语气重了,烦躁地挥挥手,「罢了,落脚打尖儿。」
  青年一听大乐,三步并两步窜了出去,追著少女喊道:「海兰姑娘,住店休息了。」
  少女蓦地回身,未语先笑,玉颊上两个浅浅酒窝,更显得俏皮可爱,只是出口之言令人绝倒,「太好啦,又可以吃饭啦!!」
  汉子眼角肌肉猛地一抽,自己到底捡到一个什么人啊!!
  
  一大大碗公雪菜肉丝面,碗底深得几乎可将海兰的小脑袋瓜埋在里面,小姑娘抱著大碗呼噜呼噜,吃得不亦乐乎,桌对面的青年拄著腮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副不雅吃相,脸上挂著傻子才有的亲和笑容。
  「佟大哥,你怎么不吃啊?」吃了个碗底朝天,海兰抹了把额头热汗,抬眸便见到眼前人的一脸傻笑。
  「啊?我不饿。」青年黑脸微红,随嘴编了个藉口。
  「那……你那碗面还吃么?」海兰直勾勾地盯著青年面前一筷未动的肉丝面。
  「啊?哦,姑娘请用。」醒过味儿的青年急忙把自己的面碗推了过去。
  「谢谢佟大哥,你人真好。」海兰喜上眉梢,朱唇轻启,露出两排晶莹如玉的贝齿,青年不觉看得痴了。
  旁边汉子已然没脸再看,侄儿的魂魄已被这蛮女彻底勾走,自己可如何向大哥交待!
  汉子名叫佟琅,家中行五,佟家自祖上佟答喇哈归附大明,到他这一代已历四世,开枝散叶,渐成辽东大族,大哥佟瑛现为定辽中卫指挥同知,对长子佟棠甚为看重,望子成龙之心愈老愈旺,可这侄儿偏对八股经注无甚兴趣,更钟意舞枪弄棒,常惹得佟瑛震怒。
  佟琅倒没觉得侄儿喜武厌文这一点有何过错,佟家祖上毕竟是靠刀枪博得功名富贵,何必学那些穷酸书生咬文嚼字,如再丢了祖宗尚武之风,岂不得不偿失,於是向大哥进言带侄儿进京,借著春闱让孩子好生看看新科进士风光,也好振奋求学之心,实则是想带著佟棠出来散散心,老佟瑛则想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勉强同意,可谁想遇见这么一个塞外蛮女。
  凭良心讲,此女虽然性子野些,饭量大些,来历不清不楚些,但甜美俊俏,性情开朗,佟琅还是很欣赏侄儿眼光的,虽不能作正妻,但纳个小妾也还尽够,只是此女不拘礼节,不晓廉耻这一点,连佟琅都看不过去,佟家这几代人尽量淡化自家蛮夷出身,再过个几世,怕是儿孙都不晓得祖上女真人的来历,若让此女光著四肢在佟家进进出出,岂不挑起话头让人家说三道四,届时莫说佟棠了,自己的腿会不会被大哥打折都是未知之数,佟琅打定主意,此女断不能留在商队中了。
  佟琅正心中盘算,如何赖帐甩了这女子,客店门前想起一阵囉?,打断了他的沉思,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捧著渔鼓,在店前与夥计分说不休。
  那夥计如同轰苍蝇般追撵著老头,喝骂道:「你这老不修,这里没人听你瞎唱甚道情,还不快走!」
  那老者瘦骨嶙峋,补丁摞著补丁的袍子上沾满油污,蓬乱银发随便挽了个道髻,额上布满皱纹,两颊乾瘪萎缩,年纪看来已是不小,身手却还灵活,在店夥的围追堵截下竟还游刃有余。
  「小哥哥,你不想听,莫不是店里客人也不想听?你行行好,让小老儿进去唱上几曲,避避雨也挣些吃食,也好为你店里拉些主顾。」
  任老儿说得天花乱坠,店夥计只是不听,「你那鬼道情,哪个爱听,上回好心让你进来,你尽唱些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客人不耐走了大半,害得我吃了掌柜好一顿排头,今日断不让你蒙混过关!」
  「那些俗人不具禅心,与佛无缘,我看今日店内客人甚多,总有几个有大机缘者,小哥哥便让我去度他们一度!」老儿锲而不舍,拐著弯子要往店中闯。
  「当你是谁啊!度这个度那个的,你先把自己这身老骨头度化超脱了再说吧!」店小二见一人拦他不住,又唤来几个同伴,抓著浑身没有四两肉的老儿丢了出去。
  「啊呦,我这一天没吃东西咯,你们连个方便都不给,是要逼死我老人家哟!」老儿在店门前湿漉漉的石板地上一坐,呼天抢地,哭得甚是伤心。
  佟琅正自烦闷,被这老儿吵得心火更盛,重重一捶桌案,扭头喊道:「掌柜的,你这里若不清静,我等就换个地方落脚。」
  「大爷您息怒,小的立即把这碍事的撵走。」一支商队几十号人,人吃马喂得多少生意,掌柜的岂会放走这些财神爷。
  「诶,老东西,你要嚎丧去别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坏我们生意。」店掌柜一声令下,四五个店夥撸著袖子冲老人围了上去。
  「住手!」海兰一声娇叱,喝住众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爷爷!」
  掌柜的急忙打躬作揖,弯腰时眼睛还不禁在那双纤直玉腿上转上一转,抬起身来已是目不斜视,「姑娘您不晓得,这罗老头整日在镇上藉口与人唱道情,胡吣一些乱七八糟的,撵又不走,非得舍他一顿吃食才算了事,著实无赖。」
  「小老儿我一唱便是大半天,只饶你们两个馍馍有甚不可,总不能白出力气吧!」罗老头争辩道。
  「呸!」掌柜张嘴便是一口浓痰,「若不是怕你继续下去耽误店里生意,鬼才会给你吃食打发,告诉你,那便宜日子到头了,你马上给我滚蛋!」
  「好了好了,」海兰黛眉纠在一处,向掌柜道:「这位大叔,既然老爷爷也不是白吃你的,你何苦为难他!」
  「他要肯白吃我的那就好了,」掌柜立时叫起了屈:「姑娘诶,这老家夥若是肯拿了吃食便走,敝店也权当积德行善,只是这老儿每回非要唱了才可……」
  罗老儿起身掸掸他那件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袍子,一捋颌下山羊胡子,自得道:「罗某也是读过书的人,岂能白享嗟来之食。」
  「不要脸的老悖晦,我他娘踹死你!」掌柜抬腿就要踢人。
  海兰玉掌轻轻一拂,掌柜只觉一股寒意自腿上传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暗道见鬼,抬起的那条腿也不由之主地收了回来。
  「不就是一顿饭么,老爷爷,吃我这碗面可好?」海兰将佟棠那碗面端了出来。
  面虽然有些冷了,但对平日只能啃几个硬面馍馍的罗老儿来讲简直是天下珍馐,忙不迭连连点头称好。
  海兰莞尔:「那快些吃吧。」
  直勾勾盯著面碗,罗老儿吞了一大口口水,「小姑娘,老朽不吃白食的。」
  「我知道,待吃了面我再听您唱。」海兰笑吟吟道。
  罗老头一怔之後暂态喜上眉梢,「小姑娘愿意听我唱曲?」
  见海兰点头,老儿立时拉开架势,「那我现在便唱给你听。」
  「先吃面……」
  老儿连连摇头,「小姑娘不晓得,我们这行当讲的是饱吹饿唱……」
  「要生禅,禅定了……」
  「念弥陀,提功案……」
  「知生死,又拘心……」
  「空在前,天在後,真空不动……」
  「天有边,空无边,佛得法身……」
  罗老头拍著渔鼓,打著简板,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海兰手托香腮,虽听不懂他唱些什么,但也有样学样,随著老儿摇著脑袋,只觉有趣。
  小姑娘开心,佟棠也跟著傻乐,还在一旁打起了拍子,实话说老罗头唱词虽不讨喜,但还未到荒腔走板不堪入耳的地步,许是镇上人听惯了才子佳人,将相公侯的故事,对他这些生死因果,参禅修佛的词曲不感兴趣。
  难得遇见两个知音,罗老儿也铆足了力气,一曲接著一曲,也不怕自己一口气厥过去。
  佟琅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只觉这老儿甚是奇怪,说是俗家却挽著道髻,唱著道情那词儿却是佛法,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摸不清根底,直听到後面,他的脸色不由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