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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31190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0:15

第四百五十九章 行商店前辞双客 蛮女林中战三英
  「哗啦」,又一个空碗撂在桌上,罗老儿拍拍肚子,长吁一口气,透出无限满足。
  「一、二、三……」海兰忽闪著大眼睛,惊诧地点数著桌上摞起的一叠空碗。
  「整整六碗面,罗爷爷,您胃口真好,比我能吃多啦!」海兰瞧向罗老儿的目光中满是敬佩。
  罗老儿仰头打个哈哈,藉以掩饰面上尴尬,顺手又捋了捋沾染许多汤水的胡须,「见笑见笑,诶,茫茫尘世,知音难觅,许久未曾吃得……哦不,唱得这般畅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小姑娘你这般的慷慨知音!」
  佟棠「嗤」地一声轻笑:「长者怕是忧心不知下顿饱饭要等到什么时候吧?
  」
  罗老儿老脸微红,怫然道:「岂有是理,老朽岂是那般没品之人,年轻人恁地小瞧人!」
  嘴上说得硬气,罗老头却不忘将捋了胡子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著残存的汤汁味道,意犹未尽。
  海兰嫣然一笑,「那罗爷爷以後就跟著我们好了,佟大哥这里管吃管住,我还能继续听您唱曲!」
  「这自然是好,」罗老儿眼睛一亮,随即瞥了旁边佟棠一眼,有些不确定道:「只是不知这商队里能否容得下小老儿?」
  佟棠还未答话,海兰便牵著他的手臂,快语如珠道:「佟大叔和佟大哥他们人很好,不会介意的,是不是佟大哥?」
  被发了好人卡的佟棠看著近若咫尺的如花娇靥,灵动秋波,哪还顾得其他,只是连连点头,「老丈请收拾行囊,明早在店里会合,我等一同启程。」
  「小老儿孑然一身,哪有行李要收拾。」罗老头已然吃定了这张长期饭票,打死也不肯松嘴,「今夜便在屋檐下对付一宿,明日动身也不会误了诸位行程。
  」
  「不好,」海兰螓首连摇,「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怎能露宿!今夜便在我房里安歇吧……」
  「不好!」正自陶醉的佟棠霍然警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海兰一愣,懵然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那糟老头子虽说一把年纪了,但瞧那饭量,身体还好得很,天知道会不会有甚不轨之举!佟棠脖子一扭,大叫道:「店家,再准备一间客房!!」
  「累得官人破费,小老儿却之不恭了。」罗老头眉花眼笑,连连作揖。
  佟棠大度挥手,只道无妨,又得了海兰几句夸赞,佟公子顿时如坠云里雾里,只觉便是多花十倍银钱,也是值当。
  对侄子胡乱所为,佟琅并不出声制止,只是面沉如水,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天光大亮。
  步出卧房的海兰毫无闺仪地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下了楼梯。
  罗老头一早便在堂中候著,正坐在一张桌前用饭,见了海兰频频招手,小姑娘笑著与他凑了一桌。
  「佟大哥他们呢,怎地不见?」海兰问道。
  罗老头颇感意外,讶然道:「天还未亮,便有一队人赶了骡马先走,姑娘难道不知?」
  「不晓得呀,我与佟大叔他们是结伴同行,商队的事从不过问的。」海兰揪了一块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罗老头四下看看,小声道:「还道姑娘与他们一路,既然不熟,小心这些人不辞而别,单单撇下姑娘会钞。」
  「会钞?会什么钞?」海兰长长的睫毛随著目光闪动,满是疑问。
  「就是让姑娘替他们的食宿付帐,给银子!」罗老头搜肠刮肚,想著怎么与小姑娘解释。
  「不会的,」海兰断然摇头,「佟大叔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小老儿只是担心万一,并没有挑拨之意。」罗老头有些讪讪,怎知小海兰随後的一句话险些让他滑下桌子。
  「他们晓得,我根本没什么银子。」
  「你没银子?!那银票?铜钱?总该有些吧?」罗老儿满怀希冀问道。
  「不当吃不当喝的,要那些做什么!」海兰甚是奇怪。
  罗老儿以与他年纪不相称的速度,蹭的一下窜到了柜台前,「掌柜的,我们的帐是与昨天那些人结在一处的,无论那些人说些什么,断不可听信,尤其是让我们两个结帐的事!」
  掌柜的嫌弃地瞥了罗老儿一眼,「罗老头,你囉?个甚,你们昨晚的饭食银子商队的人走时就已经结过了。」
  谢天谢地,罗老头摸著胸口才松口气,蓦地感觉不对,急声嚷道:「什么?
  他们走啦!那今早的饭钱……」
  「尊驾休慌,敝人只是让舍侄带著人先行一步,并无有不告而别。」佟琅背负双手,缓步踱出。
  「那就好,那就好,这位爷气色很好,看来昨晚上睡得不错。」罗老头被人戳破心思也不害臊,继续厚颜套著近乎。
  「佟大叔早,可用过饭了?」小海兰亲热问道。
  「用过了,谢姑娘关心。」佟琅点头。
  「那我们也走吧,别让佟大哥他们在前面等急了。」海兰三口两口将手上馒头塞进嘴里,鼓著腮帮含含糊糊道。
  「且不急於一时,在下有事与姑娘分说。」佟琅搔搔鼻子,略带愧色道:「
  原本说好,得了姑娘那几张皮子,将姑娘一路送至京城,如今却要说声对不住,只能就此别过了。」
  海兰秋波流转,一脸诧异,「为何?」
  「诶我说这位客官,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人家姑娘,就该言出必践,如今将人撇在半途,是何道理!」罗老头一旁打抱不平。
  佟琅没好气地瞪了老东西一眼,「当初那几张皮子是说包揽姑娘一路到京城沿途食宿,如今姑娘又多带了一人,这一应花费就多了一倍,佟某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恕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听和自己相关,罗老头一缩脖子,不敢再出声言语,佟琅得意道:「当然,若是姑娘还是孤身一人,佟某定当履行前诺,送姑娘平安入京。」
  海兰星眸微转,只见罗老头两手揣著破破烂烂的袖子,哆哆嗦嗦躲在一边偷眼觑著自己,回想起昨日老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姑娘主意已定,嫣然一笑道:「不必佟大叔费心了,我和罗爷爷搭伴而行就是。」
  自己没看错,这傻丫头果然是个滥好人,那就好办了,佟琅暗松一口气,笑道:「如此海兰姑娘一路珍重,幸好此处距京师也不甚远,沿著官道一路向西,不几日也便到了,在下告辞。」
  「且慢!」罗老头突然冒了出来,「这位爷,小老儿也有事与您说道说道。
  」
  佟琅似乎不愿与罗老头靠得太近,不觉退後一步,一脸提防道:「我与你有何话说?」
  「适才您与姑娘的话小老儿听明白了,说因老朽之故才不携小姑娘同行京城,此话可是?」
  「不错,」佟琅还不忘强调了一句,「并非佟某本意。」
  「可此地离著京城还有几百里地,这段余下路程这姑娘的食宿银子,客官您打算如何结算呢?」罗老儿掰著手指,振振有词道:「此地距离京城虽说不远,但也绝不近便,您那商队有骡有马不假,可那都驮著货物,夥计多要步行,沿途一路还要采买做生意,走走停停起码也要个十天八天才能摸到京城边上,这路上连吃带住,一应花费可是不少,您是实诚买卖人,该不会黑了人家姑娘餐食钱吧?」
  佟琅听得脸色发黑,从袖中摸出两串钱来,往罗老儿处随手一丢,「尽够了吧?」
  「够了够了。」罗拉头扯著袍子下摆,将铜钱兜住,见牙不见眼地笑道。
  佟琅哼了一声,出门上马,就要扬鞭追赶队伍。
  「佟大叔,您一路走好。」海兰追到客栈门边,挥手道别。
  这女娃儿虽说性子单纯愚直,心地却不坏,还是该给她提个醒,佟琅挽著缰绳,踌躇一番道:「海兰姑娘,出门在外,不要轻信人言,更不要被某些人表像所惑,多留下心才是。」
  「大爷您放心,有老朽在,断不会让小姑娘吃亏的。」罗老儿?著脸凑到海兰身边,仿佛长辈亲人般拍著胸脯大包大揽,「小姑娘,老朽保你平安入京。」
  海兰和善地望了老儿一眼,转眸一笑,露出两排整齐贝齿,粲然道:「放心吧,佟大叔!」
  你等著被这老儿卖了的一天吧,佟琅心说了一句,催马扬鞭,疾驰而去。
  「罗爷爷,我们也赶路吧。」海兰催促道。
  「不急不急,先要备些乾粮。」罗老儿捋捋山羊胡子,胸有成竹道。
  「这里有的是吃食,直接要就是啦。」海兰一指店内。
  「诶,他这店里面价格不实惠,小姑娘拿著钱去街上置办,能便宜许多。」
  罗老儿将两串铜钱往海兰手里一塞,「尽量多备些乾粮,老朽去与掌柜结帐。」
  打发走了海兰,罗老儿一步三晃地踱到了柜台前,「掌柜的,这段时日来多有叨扰,小老儿就要远离贵宝地了,特来告辞。」
  「你终於要走了?谢天谢地,佛祖保佑!」掌柜的过年都未这般高兴,直觉今日天都蓝了几分。
  「适才的早饭钱还未曾结……」
  「那没几个钱,拢共四文。」掌柜的心情甚好,和颜悦色道。
  「才四文?」
  「就四文。」
  「掌柜的财源广进,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那四文钱不如就也免了吧?」
  「托福托福,」掌柜的正破天荒地冲罗老儿拱手道谢他那些吉祥话,冷不丁听到了最後一句,「什么?凭甚!」
  「诶,小老儿晓得在镇上这些日子,扰了掌柜许多生意,心中常怀愧疚,日夜寝食不安,这在镇上的最後一顿饭若还赊欠,实在说不过去……」罗老儿摇头唏嘘。
  掌柜哼了一声,「算你明白。」
  「可是小老儿身无分文,钱是还不上了,唱段道情抵债……」见掌柜额头上已有青筋暴起,罗老儿只好悻悻一笑,「掌柜的又不愿听,如果掌柜不肯高抬贵手,小老儿我也无颜离开,只好继续流连此地,卖唱还债咯!」
  「别介,您老还是去祸害别处吧,不就四文钱么,这顿饭算小店请了。」掌柜的只想快点把这瘟神送走,搭上一顿早饭也无所谓,只是看今日这天气似乎也并不怎么样。
  「掌柜的是明白人啊,世间祸事皆由一个」贪「字而起,正所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您老积德行善,无欲无求,自然能多子多福,长命百岁……」罗老儿打躬作揖,口若悬河。
  「行了行了,你快些走吧,店里马上就要上座啦……」掌柜的像轰苍蝇一样撵著罗老儿。
  罗老儿讪讪一笑,带著些许难为情道:「反正掌柜也是积德行善,不妨好事做到底,再给饶上几个白面馍馍……」
  
  将油纸包好的几个硬面馒头揣进怀里,罗老儿笑吟吟地等候海兰采办归来,没想再见小姑娘时老头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是什么?!」
  「那个大叔说这个叫糖葫芦,罗爷爷您也不知道啊!」海兰叼住嘴里那根糖葫芦的竹签,腾出手来从肩头抗的草垛上拔下一根递给罗老儿。
  「罗爷爷您快尝尝,又酸又甜,可好吃啦!」
  「知道倒是知道,可让你买的乾粮呢?」罗老儿不好拂了小姑娘的善意,接过糖葫芦只是问道。
  「就这个啊,那个大叔将这些都给我了,真是好心人。」海兰摇了摇肩头上足有四五十串冰糖葫芦的草垛,满心欢喜,在边墙外便是用上好貂皮也换不来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你……算了,将余下的钱给我,老朽亲自辛苦一趟吧。」罗老头打算认命。
  「没了,」海兰摇摇头,将光溜溜的竹签随手一丢,又取了一串塞进嘴里,裹著糖稀的山楂果酸中带甜的滋味,刺激著小姑娘的舌尖味蕾,不由自主地美美低吟了一声,「唔~~,我还担心那些钱不够,那位好心的大叔说没关系,他家中有急事,连这个扎起的草垛都一并送我了,然後就急匆匆离开了……」
  「他能不跑嘛!他扛著这挑子大街小巷转悠几个月,他也挣不下两串钱啊!
  」罗老头一张老脸气得铁青,跳脚怒?:「黑了心的杀才,连小姑娘他都骗,不怕遭报应嘛!」
  「罗爷爷您生气啦,可是不爱吃这个?」海兰忧心忡忡地看著失态暴走的罗老头。
  「嘿,果然是有因便有果,才占了一点小便宜,这报应便恁快到了,呵呵…
  …」罗老儿摸了摸怀中纸包,摇头苦笑,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冰糖葫芦,随即嘬著牙花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真他娘酸——」
  
  马蹄声近,路边休息的众人循声望去,佟棠更是一蹦三尺,翘脚遥望。
  「不是让你们加紧赶路么,怎地才行几里就在此歇脚?」佟琅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厉声喝道:「说过多少次了,直隶境内盗匪横行,不能耽搁,快快启程。
  」
  「是我让大家停歇等候五叔的,」佟棠翘首金足,望穿秋水,也未见到心仪的倩影在後出现,不由焦急问道:「五叔,海兰姑娘呢,您不说等她起了,便一同赶过来么?」
  「让你们早行便是要在白日多赶些路程,还敢随意歇脚,简直不知死活!」
  佟琅命令商队立即起行,有动作慢的,直接便是一马鞭奉送,众夥计急忙挽上骡马继续赶路。
  佟棠见五叔不理会自己,心中焦灼,牵住马头不让佟琅再行,又急声问了一遍海兰去向。
  「她与那姓罗的老儿同行,已与我们无干了。」佟琅面对侄子质问,淡淡回道:「是那丫头自愿与罗老儿一路的,我可没有强迫她。」
  「什么?那姓罗的老头不是与我们同路么,怎地又另行一路了?!」佟棠愤懑不解。
  「答应的是你,我可没有应下。」佟琅在马上冷冷俯视侄子,「放开马,赶路。」
  佟棠忿忿将辔头一甩,扭身便走。
  「站住!你去哪里?」佟琅喝问。
  「去寻他们,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了,自会送他们到京城。」
  言罢佟棠头也不回,直向来路奔去,忽然耳畔风声骤起,佟棠心底一惊,匆忙间侧转翻身,堪堪避过背後袭来的一记马鞭。
  「五叔,你……」佟棠心有余悸地望著佟琅,这位叔叔往日对他放纵宠溺,言笑无忌,可刚才那一鞭明显未曾留手,幸得佟家将门出身,他自幼打熬筋骨,身手敏捷,否则如今已被抽得满脸开花。
  「你若敢去寻他们,不需大哥动手,我立时打断你的双腿,从此佟家门里也再无你这一号。」佟琅眼神狠厉,并非虚言恫吓。
  佟棠怔怔看著自家五叔,不明所以道:「五叔,何至於此?」
  「那小娘们和白莲教的人混在了一处,你想死?可以!但别牵连佟家上下几十口子!」佟琅咬著牙,一字一顿道。
  「海兰姑娘一路与我们在一起,怎会有白莲……五叔说那罗老头?!」那个几乎快要饭的老家夥是白莲妖人?佟棠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
  「口念弥陀唱著真空家乡,若非白莲妖人,就他娘有鬼了!」佟琅斩钉截铁道。
  
  夕阳斜照,古老官道上映衬出一老一少两个长长的身影。
  少的那个笑语晏晏,迎著拂面春风,两条晶莹如玉的纤长美腿轻盈摆动,老的那个步履蹒跚,呼呼喘著粗气,若非有那少女扶持,似乎随时都要瘫倒。
  二人正是离队而行的海兰和罗老头,没了佟家商队那些衣食父母,罗老头这几日可是遭了大罪,舍了老脸换来的几个馒头,第一日就就著冰糖葫芦填进了肚子,没法子,那山里红的材料开胃效果属实不错,再往後的一天那就是硬挺著熬过了,罗老儿感觉这和他在镇上忍饥挨饿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不,还不如镇上呢,起码窝在小镇上不用赶这么远的路!
  「姑……姑娘,不行了,老朽我……我实在走不动了!」罗老头扶著道边一棵大杨树,呼呼喘著粗气,任海兰背推前拽,死活也移不开步子。
  「罗爷爷,您真没用,今天才走了几里路啊,这样下去何时能到京城?」海兰噘著樱唇,低声抱怨。
  「饿啊,昨天路上好歹还碰到几个过路的,唱唱道情还能换口吃食,这一天水米没打牙,连鬼影儿都没看见,再走下去老朽怕是见不到京师的城墙啦!」罗老头瘫坐在树下,气喘得如同一个破风箱。
  海兰也觉腹中饥饿,仰头看了看头顶枝叶繁茂的树冠,眼珠一转,「有啦,吃的来啦!」
  秀足一点,娇躯一跃丈余,玉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按,海兰娇躯已然攀上了树冠枝丫。
  「怎么?上面有鸟窝么?话说春日正是万物生养之时,不宜杀生,不过事急从权……这是什么?」
  小海兰没有掏鸟窝,反折了几根树杈下来,才经过一场春雨洗礼,杨树枝条已然抽出了嫩芽,树叶青绿肥嫩,鲜艳欲滴。
  海兰揪下几片树叶扔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道:「嗯,好吃,关内就是好,若是长白山上,还要等上几月才见绿叶呢,诶,罗爷爷,你怎么不吃啊?」
  罗老头一脸拧巴地看著海兰递到眼前的枝杈,吞吞口水道:「就……就吃这个啊?」
  「是啊,我和师父以前经常摘了花叶吃的,您尝尝。」海兰献宝一般扬了扬手中杨树枝杈。
  小姑娘热情难却,罗老儿只得也摘了几片树叶,仔细抹去上面浮尘,在海兰的鼓励加再三催促下,纠结著放进了自己嘴里。
  「怎样,好吃吧?」海兰仰著雪白尖尖的下巴,满脸期待。
  「嗯,好,好苦!」没经过焯水的杨树叶那天然的苦涩口感,将罗老儿的干瘪老脸都皱成了一团,不敢再行咀嚼,囫囵著将杨树叶子吞下肚子,罗老儿不禁心底哀叹:不想罗某人竟也有沦落到吃树叶的一天,下一步该不会去啃树皮吧!
  !
  
  月色朦朦,星斗寥落。
  海兰搀著罗老儿进了山野间的一处密林,林中树木参差,枝影婆娑,伴著枭鸟啼鸣,一阵冷风吹来,莫名一股阴森之意。
  罗老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抱著胳膊哆嗦道:「老朽心中发慌,这林子怕是有些古怪,小姑娘,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罗爷爷别担心,且在此处安心坐坐,我去林子里找些野味儿给您填肚子。
  」海兰安慰罗老儿道。
  「夜深了,鸟兽归巢,寻个活物不容易,就不必麻烦了。」罗老儿摇头。
  「那怎么行,您白日没有吃好,再这么下去身子哪撑得住!」海兰瞧著罗老儿有些发青的乾瘪老脸,一脸忧心。
  罗老儿乾笑几声,有苦难言,冷不丁吃回树叶,这肠胃还真不大习惯,在小姑娘面前著实丢了几次人。
  「其实老朽……」罗老头正想解释两句,忽然面皮一紧,住了话语。
  海兰也觉察出了什么,收紧琼鼻在空气中猛嗅了几下,「好香啊,罗爷爷,你闻没闻到?」
  「哦?没有。」罗老头摇头。
  「没错,是烤肉的香味。」海兰雀跃,「想是有人在林中落脚,我们去看看有无好心人分润些食物。」
  「老朽看不必了吧,三更半夜的哪有什么烤肉,姑娘……诶——」罗老头还想劝阻几句,却被心急的海兰直接拽著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直向密林深处行去。
  山林深处果然有一处空地,支著七八个帐篷,周边还散落著一些驮马货箱,中间篝火上正架著一只烤羊,被熏烤出的羊油缓缓滴落在劈啪燃烧的木柴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海兰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深深吸了一口烤羊的香气,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有人吗?」海兰高声问道。
  四周阒寂,只有夜风吹动草木的瑟瑟声。
  「我等路过此地,腹中饥饿,可否分些羊肉充饥?」
  海兰连问三声,无人应答,闻著烤羊散发的阵阵肉香,小姑娘垂涎欲滴,忍耐不住动手撕下一大块。
  「若是无人应声,就当主人家答应啦!」还是静无人声,海兰权当人家默许,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羊肉,烫得小姑娘张著小嘴直哈气。
  罗老头竟能耐住烤羊诱惑,四处打量观看,眉头越锁越紧。
  「罗爷爷,你适才不是很饿么,快来吃啊!」海兰急声催促。
  「哈哈……」幽静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显得十分怪异,三个年轻人不知由何处连袂而出,当中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劲装青年道:「小姑娘,未经主人同意就吃人家东西,似乎说不过去吧……」
  海兰俏脸一红,匆忙将拿著羊肉的手背到身後,辩解道:「我问过人了……
  」
  「那可有人应声答应?」另一个约莫二十余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轻摇摺扇,摇头晃脑道:「不告而取谓之窃,不允而取又该称作什么呢?」
  「盗!」第三个怀抱长剑,面容冷峻的青年冷冰冰吐出一个字。
  「听见了吧,小姑娘,是想公了还是私了?」高大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海兰,笑容轻佻。
  「随你们怎么样,不过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干罗爷爷的事。」海兰倒是敢作敢当。
  「放心,小爷我对那把老骨头没兴趣。」高大青年看都懒得看罗老头一眼,绕著海兰转了几圈,眼睛停留在那双裸露的玉腿上的时间尤为漫长,似乎恨不得剜下块肉来。
  「公了,我们带你去见官,听候衙门发落,兴许要打上几十板子,还要钉枷收监,关上个一年半载……」书生摇著摺扇,说得甚是严重。
  「这位大哥,你很热么?」海兰突然岔开话题。
  「啊?」书生没反应过来。
  「你穿著棉袍,裹得严严实实,本该十分怕冷才对,却又不停给自己扇风,究竟是冷还是热?」海兰闪著美目,好奇问道。
  高大青年「噗嗤」一乐,连一旁抱剑男子紧绷的面孔也有了一丝松动。
  书生恼羞成怒,再无心故作风雅,摺扇一拢,遥指海兰道:「少废话,去不去见官?」
  「太麻烦了,我还要去京城寻朋友,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换一个吧。」海兰连连摇头。
  「想私了?那也简单,只要……」高大青年看著海兰的眼神透著猥琐淫邪,「只要陪我们兄弟三人睡上一觉,就算两清了。」
  书生和那高大青年放声大笑,做好了那少女苦苦哀求或者羞恼叱?的准备,猫扑鼠儿本就该好生戏耍一番,不想海兰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这么简单,那何不早说!」
  呃,笑声顿止,高大青年与书生四目相投,俱都一脸错愕,抱剑男子蹙眉道:「刘兄,此女怕是一呆傻之人,不若算了吧?」
  「不行!」高大青年贪婪地注视著少女窈窕娇躯,「脑子有病,身子又不是假的,这小娘们我睡定了!」
  「我也困了,反正和罗爷爷今夜也要睡觉,咱们索性一起睡吧!」海兰掩唇打了个哈欠。
  三个青年再度当场「石化」,连一直冷漠镇静的持剑青年也有些忍耐不住,「姑娘,你莫以为只是简单睡觉?」
  「睡觉不是睡觉,哪还是什么?」海兰诧异反问。
  「这个么……」书生用摺扇敲了敲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绞尽脑汁想著该怎么解释,「是要脱衣服的那种。」
  「那就脱啊,怎么啦?」海兰爽快道。
  高大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一挑拇指,「好,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够痛快,来,咱们就去那边脱了衣服好好睡觉去……」
  「诸位且慢。」一直默不作声的罗老头突然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老东西,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高大青年眼中凶光闪烁,「识相的一边呆著去,小爷没工夫管你死活,不然……」
  罗老儿仿佛没听出青年威胁之意,摆手笑道:「小老儿觉得公子爷说得对,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姑娘家没管住自家的手和嘴,听候主人发落是应有之意。」
  「算你识相,这里有酒有肉,够你快活一夜,别打搅小爷好事。」青年神色渐缓,向篝火旁一努嘴。
  罗老儿抱拳打躬:「小老儿谢过公子爷了,只是几位小爷这样慷他人之慨,待真的主人家问起,小老儿该如何交待?」
  「什么真的主人家?他们不是么?」海兰莫名其妙。
  三人心头微震,目光交织中,神色逐渐阴冷,那书生摺扇舒展,眼中杀机昭然,仍旧微笑道:「不知长者何出此言?」
  「小老儿鼻子很灵的,此地血腥味儿太重,怕是才死过人,且人数还不少,另外……」罗老儿施施然走到一挂卸了牲口的双轮大车前,指著车上堆砌的货箱印记笑道:「赶巧,这批货物的主人小老儿不久前恰巧见过,绝不是尊驾几位…
  …」
  「佟家商队的印记!」海兰看清箱上标记,转身娇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贼喊捉贼咯。」罗老儿拍拍手,嘻嘻笑道。
  「找死!」高个青年一声大喝,合身扑上,双掌挂著风声向罗老儿劈去。
  虽只一双肉掌,却虎虎生风,若是打实,罗老儿怕当场就要骨断筋折,海兰一声清叱,娇躯一闪,玉手翻转,已将青年两掌攻势截下。
  掌力甫接,青年顿觉一股寒气由女子掌上传来,如冰如刃,古怪至极,不觉心头震骇,猛地头向後仰,高大身形借力倒翻而出。
  「刘兄,可是中了暗算?」书生抢至身前问道,他熟知同伴武功根底,家学渊源,怎也想不到一招之间便被那来历不明的奇异少女所伤。
  青年低头,只见双掌边缘竟结了一层薄薄白霜,不觉骇然,嘱咐同伴道:「
  这小娘皮内力怪异,别与之硬接。」
  「待我们兄弟替你报仇。」书生冷冷道了一声,随即猱身而上,右手摺扇横切,左掌直印海兰胸前。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持剑青年几乎与书生同时抢进,手中长剑如星丸跳掷,迅捷无比,只见一片光影遍刺海兰周身要害。
  罗老儿吓得大叫一声,抱著脑袋缩进车底躲藏。
  他这一躲,反教海兰少了顾忌,一双玉掌擒拿点拍,妙招迭出,在二人围攻之下飘忽来去,游刃有余。
  书生的二十八式铁骨扇变化繁复,更兼暗藏许多奥妙,配合拜弟的幻影快剑,许多江湖成名人物也不慎栽在他手中,他二人若放手施为,海兰纵不落败,也断不会如此轻松应对。
  只是适才海兰一掌便伤了刘姓青年,收先声夺人之效,二人交手中又觉察女子掌风中夹杂丝丝寒气,渐侵肌肤,不知是何邪门功法,心存忌惮,不敢全力应对,虽是以多击少,竟还落了下风。
  海兰的寒冰真气毕竟功力不深,那高大青年内息运行一周,发觉除了两掌冻得微微麻木,未觉有何不适,这才安下心来在旁观斗,正所谓旁观者清,不到片刻他已看出那女子虽然功夫古怪,临敌经验却是不足,几次可乘胜而进的机会都白白错过,若非那两兄弟存了自保之心,束缚手脚,怕是胜负早分。
  虽然看破,他却无法道破,自己还在袖手旁观,如何催著旁人全力以赴,青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大喝一声,「二位兄弟休慌,我来也!」飞身加入战团。
  青年喊得响亮,却并不逼近海兰,只是双脚连扫,将地面野草杂枝团团踢起,草叶漫天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声势汹汹。
  海兰果然被他虚张声势惊得慌了手脚,分心应对,另外二人同门多年,配合默契,岂会错过机会,只是眼神相交,便已领回对方意图,持剑青年「刷刷刷」
  连刺数剑,牵动海兰注意,另边厢书生铁骨扇顺势斜撩,掩人耳目,待海兰腰身後仰,自以为闪过摺扇,两手分别应付那二人攻势时,他一按扇柄机簧,一道白烟自扇端忽地喷薄而出。
  海兰身子微微晃了几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高大青年呵呵大笑,抚掌赞道:「陈兄的铁骨扇果然奥妙无穷,兄弟佩服。
  」
  「刘兄客气,这小妮子招式古怪邪门,若非你巧布疑兵,兄弟我怎有可乘之机。」书生的话倒不全是客气,毒烟毒砂之类最怕对手内力深厚,将之倒逼而回,反殃自身,是以他缠斗许久,也不敢贸然使用。
  「大哥,这丫头古里古怪,留著怕是个祸害,杀了乾脆!」持剑青年说到做到,剑光一闪,便要刺向海兰咽喉。
  「甯兄且慢,如此千娇百媚的小姑娘草率杀掉岂不暴殄天物,还是留著先让兄弟们快活一番才是。」高大青年淫笑道。
  「既然刘兄有此雅兴,请自便吧。」摺扇轻敲著掌心,书生笑道。
  「这人毕竟是陈兄擒下的,头筹合该你来拔。」青年虽然心里急不可待,面上却还要谦让一番。
  「你我兄弟何必客套,再说小弟对这青涩雏儿兴趣不大,刘兄尽兴就是。」
  书生自觉风度地摆了摆手。
  「那兄弟就不客气了。」高大青年知晓另一位不好女色,也不再客气多问,上前便要抱起海兰。
  「刘兄,快活之後如何处置此女可想好了?」长剑归鞘,持剑青年冷冷问道。
  「如何处置?」高大青年蹲下身抚摸著海兰的凝脂娇靥,摇摇头极为不舍道:「虽是可惜,但为免日後她师门寻仇,只好毁尸灭迹了。」
  「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刘门好汉,不辱门风。」也不知是真是假,对这番心狠手毒的做派,陈姓书生连声赞叹。
  「唉——」一声长长叹息,悠悠响起。
  「谁?」声音不大,在这空寂山林中却颇为清晰,三人霍然心惊,竟未听出声音出处,顿时持剑的拔剑,握扇的擎扇,「别藏头露尾的,是汉子的,滚出来!」
  「小老儿就在三位面前,为何视而不见?」罗老儿猫著腰,从低矮的大车下缓缓爬出。
  「是你这老东西,小爷差点将你忘了。」高大青年狠狠啐了一口,被这么个老东西吓到,真是丢人透顶。
  「世人只愿见自己想见的,如老朽这般面目可憎,自然无人惦念。」罗老儿目光淡漠地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只是在地上海兰处掠过时,略作停留,透出几许温情,「这丫头或许是个例外。」
  「哼,既然舍不得,便先去黄泉路上为她打个前站。」高大青年抢上一步,抬起左掌呼地向罗老儿头上劈去。
  此时四野空旷,再无人援手相救,罗老儿也未有惊骇躲闪之意,似已认命,或已吓呆,这却不在青年考虑之中,掌出不留情,定要一掌将这老儿毙於掌下。
  手掌距离罗老儿头顶尚有三尺之遥,高大青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觉一掌如劈在了坚逾精钢的墙壁之上,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整个身子高高拋出足有丈余,重重坠地。
  「刘兄!!」那二人急忙上前看顾同伴,只见他抱著自己左掌手腕滚地痛呼,那只手的掌骨竟已被震得寸寸断裂,显是接不回来了。
  二人相顾骇然,刘姓青年自幼习练黑风掌,掌力凌厉刚猛,足可开碑碎石,那貌不惊人的老家夥竟然连手指都未动上一动,便将他的一只手给废了!
  「诶,情多伤心,欲大伤身,贪欲不止,祸乱不息,尔等杀人越货犹嫌不足,还要一逞淫欲,毁尸灭迹,世间若都是你等样人,天下何得太平!」
  罗老儿并无疾言厉色,那二人却面如土色,汗出如浆。
  「敢……敢问前辈,尊姓高名?」陈姓书生只盼能与这武功深不可测的老怪物拉上些交情,逃过今日大难。
  「名字?」罗老儿微微侧首,似乎在回忆什么,又轻轻摇头,「老朽四海漂泊,九州为家,无复有得,无复有失,无复有言,无复有功,要名字何用,不如唤我一声」无为「吧……」
  陈姓书生脑子转得飞快,猛然想起江湖传说中的一号人物,脱口而出:「无为老祖!!」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1:03

第四百六十章 莫问前途路渺渺 难忆旧时情殷殷
  「几十年了,不想尚有人晓得老朽贱号。」罗老儿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难掩几分落寞怅惘。
  尽管只是心中猜疑,但见对方坦然应承,三人还是相顾大骇,刘姓青年连呼痛声都已忘记,面色煞白地捧著手腕,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晚辈三人年少无知,今夜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这老怪物年岁高,来头大,自家长辈是肯定攀不上交情了,陈姓书生唯有指望这老家夥年事已高,杀心淡薄,侥幸逃过今夜之劫。
  「这把老骨头被人打遭人骂,早习以为常,算不得什么冒犯……」罗老儿淡淡道。
  未等三人胸中大石落下,罗老儿话锋一转,淡漠道:「但你等三人滥杀无辜,多行不义,如不严惩,世间天道公理何在!」
  「快逃!」对方语含杀机,陈姓书生亡魂大冒,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足尖蹬地,箭一般率先飞窜而出。
  刘姓青年不顾伤痛挣扎而起,与持剑同伴同向密林深处疾行奔去。
  眼见三人远窜,罗老儿不言不动,只是呆立仰望头顶澹月疏星,仿佛入定一般。
  此时轻云蔽月,林中光线晦暗,只消投入林中阴影处,行踪再难寻觅,陈姓书生望著近在咫尺的幢幢树羽,心头狂喜,足下猛地加劲,便要闪身隐入树丛。
  余下二人与他相隔不远,眼见俱要一同逃出生天,忽闻身後一声长啸响起,啸声宏亮绵长如龙吟凤鸣,却并无丝毫肃杀之气,三人闻听之下却内力消散,一口真气无论如何再也提不起来,晃晃悠悠好似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又勉强前行几步,再也支撑不住,「扑通」「扑通」接连扑倒,昏迷不醒。
  罗老儿仍未停口,啸声绵绵延延似无断绝,引得山林中回音处处,空中云收雾散,明月高悬,照得林间旷野如同白昼。
  罗老儿身披月华,伫立天地之间,似乎终将胸中郁结一吐而尽,自失一笑,「逃?红尘罗网,何处不是藩篱,若是能逃,老朽我自先遁去,何用你们……」
  俯身查验了昏迷不醒的海兰一番,罗老儿运指如飞,连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随即振袖而起,向林边三人行去。
  「拦路行劫,各凭本事,不是杀人,便是被杀,既然你几个後生小子时运不济,撞在我老人家手中,老朽便打发你等早入轮回。」
  罗老儿念叨几句废话,抬手便要震断三人心脉,忽听一声大叫:「手下留情!」随後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在树梢之间起伏纵跃,疾驰而来。
  声音略有耳熟,罗老儿也好奇来者何人,是以并不著急出手,只是静待来者,好在来人轻功甚佳,并不需他久等,七八个起落人已赶至近前。
  来者是一灰袍汉子,身形瘦削,浓眉斜飞,脸上黑黝黝的貌不惊人,只是一双眼睛炯炯闪光,显然内力修为深厚。
  「是你?」看清来人相貌,罗老儿微微讶异。
  「大行分堂堂主张茂,拜见圣教应劫左使。」汉子躬身下拜。
  罗老儿怫然不悦,白眉皱起道:「老朽已非白莲教中人,这个称呼你休要再提。」
  「左使说笑,您老在教中德高望……」张茂还想再说。
  「你若还想攀谈,便管住自己的嘴。」罗老儿不客气地一甩袖子,显然动了真怒。
  张茂一时语噎,讪讪道:「那……属下又该如何称呼您老?」
  「老家夥,罗老头,或者直呼我名罗梦鸿,甚至称兄道弟皆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只要莫再与白莲教扯上丁点儿关系。」罗老儿道。
  张茂嘴角轻抽,这位爷在教中辈分甚高,连教主都不敢直呼其名,他哪敢这般放肆,思来想去,纠结道:「既如此,晚辈借著大智堂罗兄弟的面子,斗胆称您一声叔父,如何?」
  罗老儿点点头,表示认可,张茂暗松口气,思忖圣教这应劫救世二位尊者,皆是脾气和本事一样出奇怪异,右使不老神仙李钺身为教主嫡亲叔父,本应亲身辅佐教务,却多年不入教门一步,甚至教主对这位叔父也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教中知其下落者不过三五人;左使罗梦鸿武功登峰造极,江湖中名列八圣,成名数十年,在教中身份尊崇,偏偏破门出教,实为教中丑事,尽管教主已传谕宣称其为叛逆,教中上下可共诛之,但今日真个见到……张茂觉得此时还是多套套交情才是正理。
  「罗叔父,属下……咳咳,晚辈斗胆向您讨个人情,将这三人交於属……晚辈。」张茂一时还改不过口来,只有躬身再拜请托。
  「怎么,你与这三个强人是一路的?」
  罗梦鸿眼神一凝,张茂不由心头一跳,「不,只是晚辈与这三人的长辈有些交往,故有此请。」
  张茂一指地上陈姓书生与持剑青年,「毒书生陈翰,雨散星离甯庞,这二人是河北好汉九转回雁刀刘惠的义子,刘兄弟膝下空虚,对这两名义子甚是疼爱…
  …」
  「至於此人……」张茂指向刘姓高大青年,「名唤刘仲淮,其父是冀州双雄之一的刘宠,刘宠刘宸兄弟二人仅此一脉单传,若是命殒……」
  「老夫从未听过什么冀州双雄,只闻北直隶境内有刘六刘七两个刘姓大盗,自称双凶,心狠手辣,杀人盈野,北地响马多畏其名,」罗梦鸿斜睨张茂,冷笑道:「至於那个什么九转回雁刀,可是河北大盗刘三?」
  罗左使早已不在教中,怎地耳目还这般灵便,张茂被人一语道破,面色尴尬,支支吾吾道:「属……晚辈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那三人对圣教大业有利,亟需拉拢……」
  罗梦鸿不耐打断,讥嘲道:「白莲教如今连这些打家劫舍之徒都收为羽翼,还真是泥沙俱下,饥不择食!」
  张茂讪讪解释:「还不是为了圣教大业……」
  「什么大业,整日里导著教众烧香磕头,念经诵佛,吃斋上供,坐功习武,哄得财物,照著公侯伯一干贵人疏通关节,引迷众生受苦,再将之赶上杀场,白莲教如今早已沦为邪教邪宗,久之必将永下无间,不得翻身!」
  这老儿果真是大逆不道,难怪不容於教,张茂心头暗骂,面上却强笑道:「
  晚辈年轻识浅,对叔父当年与教中反目之事不甚了了,风闻您老只是与教中某些理念不合,才愤而出走,其实圣教教义传承数百年,皆是如此,您又何必……」
  「那便是白莲教义错了几百年,此道绝非救世之法。」
  「那依叔父之见,何为救世之道?」
  「白莲修行只重外在之相,岂不知所有相皆是虚妄,唯有自修自持,不住斋,不住戒,逢世救劫,因时变迁,无欲无为,明心见性,方可天人合一,魂归真空家乡。」罗梦鸿双手合十,虔心切切。
  「无欲无为?」不想这位圣教尊者竟有如此幼稚想法,张茂失笑道:「若只在家修行,难道这锦绣江山,花花世界,朱明皇帝会拱手相让不成?」
  「为何非要谋取这江山社稷?」罗梦鸿反诘。
  张茂一愣,「这大明江山本就是我白莲圣教的,元末之时若非圣教振臂高呼,群雄并起,共尊明王,他朱元璋一个托钵游僧如何能有机龙登九五,问鼎天下!功成之日不知感念圣教恩德,反谋害先韩教主,将白莲弥勒尽数贬为异端,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当年是非对错且不去论,今日大明百姓不说生活富足,却也安居乐业,难道非要计较百年旧事,重燃天下烽火,引得百姓遭难,黎民受苦不成?!」
  张茂沉思一番,断然道:「欲建真空家乡,达成圣教伟业,些许牺牲也是无奈之举。」
  罗梦鸿一声冷笑,「不想这些年来,你们仍是执迷不悟。」
  「圣教重任在肩,纵是筚路蓝缕,亦要启创佛国大业。」张茂深深一拜,「
  只请叔父成全。」
  「筚路蓝缕的怕是只有那万千教众吧,」罗梦鸿讥嘲一句,瞥向地上三人,「这三人滥杀无辜,留在世上也是祸害,罗某便替明尊超度了他们,也算为佟家叔侄了结孽缘。」
  「且慢!」张茂急忙出声阻止,「佟家商队内还有人生还,我可用他们换下这三人性命。」
  「哦?」罗梦鸿微微讶异,「响马盗犯案竟还留了活口?」
  「此番探得消息,佟家商队内夹带了一批红货,我等翻遍货物遍寻不到,故将那些首脑人物押解别处拷问,适才晚辈听得左使……叔父的披云啸,晓得此间出了差池,这才急忙赶来……」张茂急声解释,「也是您老功力高深,披云啸声凝而不散,并未殃及旁人,否则那几人还真未必挺得过。」
  罗梦鸿不理他这一番恭维,只把眼皮一抬,半睁半闭的老眼中顿时射出两道精光,「你果然还是做了剪径贼寇?」
  张茂面红耳赤,垂首不敢看人,硬著头皮道:「佟家叔侄连著商队几个管事俱都平安无事,只要叔父手下容情,晚辈定当连人带货一并归还。」
  「否则呢?」罗梦鸿冷冷道。
  张茂暗道这几个小崽子万不能出事,否则莫说笼络河北众盗,怕是届时那帮响马还会与大行堂火拼,狠狠心,咬紧牙关道:「若是罗叔父不肯通融,少不得要让商队的人与这三人陪葬。」
  「你要胁老夫?」
  「晚辈不敢,这几人关系圣教大业,晚辈逼不得已行此无礼之举,唯有听凭长辈发落。」张茂扑通跪倒,一动不动,似已听天由命,杀剐由人。
  「你当老夫没有安然无恙救人的本事?」罗梦鸿缓步逼近。
  「不敢,只是身膺重任,罗叔父若不开恩,晚辈只有以死谢罪,想来纵是罗兄弟在此,亦是一般作为。」阿弥陀佛,明尊保佑,只求罗老儿看在旧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否则张某人今日真要归位了,张茂眼睁睁看著那双快磨破脚趾的破旧芒鞋走到眼皮子下,心头狂跳,不由默默祷念祈求。
  「罢了,老夫一生笃信因缘果报,既然横生枝节,当是这三人命不该绝,你又提到廷玺,我总该给他这个面子,也算了结老夫与白莲的一段因果。」罗廷玺一声喟叹,透著些许无奈。
  「多谢左使,哦不,叔父大人!!」张茂紧揪的心终於松开,连连拜谢,「
  晚辈这便传讯将人送回,决不食言。」
  「圣教大业得成之日,晚辈誓不忘叔父今日大恩!」张茂再度叩首,抬头已不见罗梦鸿布衣芒鞋的踪影,连那一旁空地上昏倒的蛮族少女也消失不见,幽幽山林中只闻阵阵道情歌声飘然回荡:「仰天长叹兮,世路艰辛;」
  「不能胜己兮,焉能胜人;」
  「庆吾自拔兮,怜汝不省;」
  「痛心疾首兮,哀哀众生!」
  
  乾燥树枝在火苗的燃烧炙烤下发出「劈啪」「劈啪」的响声,明亮的篝火照亮了围坐的一圈人影。
  佟家商队的幸存者们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著今日死里逃生,看向那一老一少的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疑虑。
  「罗爷爷,我中了贼人暗算,您究竟是怎么杀退他们的?」海兰不似旁人有许多的杂念顾忌,直接拋出心中疑问。
  「小老儿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哪还能打打杀杀,不过是吓得高声惨嚎,许是叫的声音太大,惊退了歹人。」罗梦鸿拨弄著篝火,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真的?」海兰纵是心思简单,也不信这番说辞,蹙眉问道:「那您又是如何将我救醒的?」
  「闯荡江湖时学到的一些小门道,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还有些用处,小姑娘觉得身上可还有旁的异样?」
  海兰默运真气,细细探查自身一番,螓首连摇,「没有,只是觉得身上有几处穴位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既然觉得感觉还好,不妨闲暇时在那几个穴位上多摁上几摁,摁的时候最好再将真气运到穴位处,当能收效更佳。」罗梦鸿微微一笑,看向海兰的老眼中满是慈爱。
  海兰依言而行,果然手指每按到某个穴位时,与体内真气似乎得到某种感应,一股暖流油然而生,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罗爷爷,您的法子似乎比师父教我的运气疗伤法门还要高明!」海兰雀跃道。
  「老朽却无你师父的运道,收了你这聪慧心善的娃儿做徒弟。」罗梦鸿自嘲道。
  海兰奇道:「罗爷爷您这么大的本事,还没有徒弟?」
  「掐指算来,也有那么两个半,可惜那俩个加起来,将来也不未必抵得上那半个有出息。」罗梦鸿「嗤」了一声,摇头苦笑。
  「徒弟又不是梨子,怎地还有半个?」海兰不解。
  「他所走的道与老朽不同,说是半个已然嫌多。」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弘扬吾道者却不得其人,想至此罗梦鸿不由怅惘一叹,神情落落。
  佟家叔侄一直神情复杂地观望二人,相比一直盯著海兰却嗫嚅迟疑不敢开口的佟棠,佟琅眼神从未从罗梦鸿身上离开。
  将手中树枝向篝火中一丢,罗梦鸿起身伸了个懒腰,掩嘴打著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老朽精神不济,先要去睡了。」
  「长者留步。」佟琅突然道。
  「官人还有何吩咐?」罗梦鸿回身问道。
  「不敢,」佟琅起身,拎起屁股下充作凳子的马鞍,走至罗梦鸿近前施了一礼,「请长者借一步说话。」
  随著佟琅行至营地背後的一个僻静处,罗梦鸿不耐地打著哈欠,催促道:「
  这位爷,您有话就在此说吧,老朽身子乏了,耐不得远路。」
  佟琅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匕首,目露凶光,死死盯著罗梦鸿。
  「哟,这怎么话说的,好端端地怎么还亮刀了?!」罗梦鸿大呼小叫道。
  佟琅一言不发,狠狠一刀,刺透了马鞍桥下包裹的皮革,数十个龙眼大的珍珠滚撒而出,只看这些珍珠个个浑圆晶莹,色呈淡金,月光之下隐泛光华,显是上好东珠,难得是俱都一般大小,若是串成项炼手串等饰物,价值更是不菲。
  「哎呦,原来马鞍里还藏著这些劳什子,官人平常也不觉得硌屁股么?」罗梦鸿调侃道。
  佟琅随手将马鞍丢掉,捧起地上珍珠,单膝跪地,「今日多蒙尊驾相救,我等才脱大难,些许薄礼权作报偿,望请笑纳。」
  「给我?」罗梦鸿睁大老眼,指著自己鼻子,见佟琅坚定点头,当即一摇脑袋,「大官人饶了小老儿吧,我一个落魄江湖的老头子,揣著这些宝贝,不是招祸上身么!」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佟某知晓我等此番得脱大难,皆赖尊驾之力,这些珍珠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绝非凡品,以我佟家家业而言也并非小数。」
  「既然如此贵重,官人又何必割爱?」
  「佟某人虽贪财,却也恩怨分明,救命之恩岂有不报之理!」佟琅略微一顿,踌躇一番又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佟家世受国恩,对朝廷唯有忠荩以报,尊驾……尊驾虽对我等有活命之德,但要佟家背离朝廷,却万万不能!」
  罗梦鸿微愕,「老朽几时要官人行那不臣之事?」
  「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难道阁下不是出身白莲教?」佟琅目光炯炯,凝视罗梦鸿。
  唉,造化弄人,想不到罗某人在外人眼中竟然还难脱白莲印记,罗梦鸿无语苦笑。
  佟琅只当罗梦鸿默认,继续道:「这些珠宝只为在下个人馈赠,恩公作何使用悉听尊便,但若要佟家背离朝廷,佟某叔侄唯有以命相还,两不相欠。」
  「原来官人是忧心老朽导您一家烧香造反,」罗梦鸿自失一笑,「官人尽可将心放入肚内,老朽与那白莲教并非一路。」
  佟琅心中自是不信,罗梦鸿又道:「白莲教多操邪行,信之者转四生,下地狱,堕入无间,老朽与官人也算一场善缘,岂会狠心加害!」
  嗯?佟琅却有些吃不准了,真正的白莲教徒岂会如此诋毁教众,迟疑道:「
  既如此,这些薄礼更请恩公收下。」
  「老朽救人时并未想过会有重礼相酬,与官人偶遇既是有缘,又蒙官人一行舍饭留宿,说来出手相助乃是报答官人前恩。」罗梦鸿拉起佟琅笑道。
  「这……些许小事,又怎能比得上恩公救命大恩!」佟琅脸上发烧,那日若非海兰小丫头多事,他怎会管这糟老头子死活。
  罗梦鸿呵呵大笑,「因果回圈,善恶有报,一饭之善虽小,对老朽何尝不是活命之德,官人果要报恩,不妨牢记八字……」
  「恩公请讲。」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惟中兄,你初授官便为翰林编修,不知羡煞多少同年,何以自弃前程,告病归籍呢?」
  京郊长亭内,一席残酒,三两知己,顾可学正为好友突然萌发的意气之举惋惜喟叹。
  「前程?」严嵩唇角微微下垂,露出几分苦涩,「如今朝中刘瑾只手遮天,内阁中焦泌阳素来视我等南方士子为仇雠,文武铨选之权尽在中州子掌握之中,愚兄还有何前程可言!」
  顾可学进士三年期满仍未授官,对严嵩放弃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官职甚为不解,忧心忡忡道:「须知内廷有旨传出,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俱令致仕,你此番一去,再归时恐无缺可补啊!」
  「那便孑然一身,闭门读书,躬耕陇亩以自乐,这又有何不好!」严嵩满饮一杯,慨然笑道:「我既不愿屈膝权阉,也只有鸟思山林,回归故里了。」
  眼见同年好友如此意志消沉,顾可学劝解道:「纵然刘瑾势大,但词林清静之地,独成一局,有何惧哉!」
  严嵩呵呵一笑,「舆成真是书生意气,翰苑早非清静之地,莫说吏部已然插手词林考察拣选,便是本院掌印,何尝未有背倚大树之念,我等词臣早已无往日清静逍遥!」
  「刘内制?他也依附刘瑾了?!不会吧?」刘春在士林中素有才名,顾可学难以置信。
  「有什么不会的,他那侄子早便与丁南山过从甚密,刘东川这些时日去丁府门里可比他那侄子还要勤快。」一旁闷头喝酒的顾应祥忿忿言道:「惟中兄告病归家也未尝不好,终是远离是非之地,好过在任上受气,如颖之兄奉旨丈量直隶境内草场屯地,劳碌辛苦不说,还要凭白受人指摘,真是费力不讨好!」
  高淓虽与几人同榜,但毕竟家中老爷子曾是部堂重臣,有这份渊源,授官也比几人早些,今年才由都察院御史转任兵科给事中,就摊上了刘瑾清丈田亩的差事。
  顾应祥将酒杯往石桌上重重一顿,恨声道:「那些人也是糊涂,清丈屯田岂是颖之可左右的,刘瑾大兴查盘清丈之事,命使四出,天下骚然,也不见他们囉?半句!」
  「惟贤慎言,你此番外放饶州推官,虽是远离京华,亦要谨言慎行,须防祸从口出!」严嵩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老弟甚是担忧。
  「怕些什么,了不得我挂印弃官,赴龙场追随阳明先生求学去,功名利禄我不爱,他能奈我何!」顾应祥浑不在意道。
  眼见二位同年拿官不当官,同人不同命的顾可学满嘴不是滋味,絮絮叨叨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惟中兄素得李相赏识,更莫说朝中还有王相斡旋,对了,惟贤不是与王相还有乡谊么,那杨新都亦入阁办事,朝中有如许忠臣良相,还不能与那一介阉人相抗么!」
  李相?若非前些日子在李东阳府内建言献策大出风头,刘春近来怎会对他多加呵斥管束,从李西涯朝堂上本之态便可看出,那位老先生可是精通明哲保身之道,严嵩轻声一叹,「舆成莫忘了改革翰苑考察旧制,便是李相上本,震泽先生纵有颉颃之心,也是独木难支,至於杨新都……」
  严嵩摇头失笑,「刘瑾若是作梗,他岂能顺利入阁,其中恐有内情不为外人道哉!莫说朝中诸公各怀念头,便是真能携手并力,只要刘瑾圣眷不衰,便无人可以相制,莫忘不久前朝中物议汹汹,连那丁南山也难动分毫,遑论刘瑾!」
  「难道我等南方士子就永无出头之日?!」十年寒窗苦读,科场千军万马之中杀出,却连一官半职也实授不得,顾可学如何心甘。
  「今岁既是大计之年,又逢京察,我等既爱惜羽毛,不肯奔走刘阉门下,不若趁时急流勇退,尚可保全出身文字,否则……」严嵩不忍再言,仰头唏嘘道:「莫说前程,自身恐都难保啊!」
  「前程……」顾可学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哈哈,诸位仁兄秋闱旗开得胜,金殿唱喏不过旦夕事尔,来日自然青云平步,前程似锦,丁某此宴既为接风洗尘,又预作庆成,诸君不醉不归!」
  松鹤楼雅轩之内,丁寿设宴款待一干返京旧友,觥筹交错,饮兴正浓。
  「任那青云之路如何顺遂,我等也难望丁兄项背,以锦衣缇帅之位,兼管神机营操练,国朝从未有此恩典,我等为丁兄贺!」焦黄中举杯倡议,众人纷纷附和。
  丁寿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那不过是个应付差事,营内自有勋贵宿将提调,丁某萧规曹随,算得什么。」
  韩家老爷子可是靠著丁寿引荐再度出山,见丁寿兴致寥寥,韩守愚急忙又道:「不说军中,此番圣谕锦衣卫会同各处巡按清查边储侵盗隐匿之事,朝野交口称赞,都道丁兄乃国之栋梁,吾等闻之与有荣焉。」
  「此乃圣上信重,锦衣卫唯有夙兴夜寐,勤于王事,方可报答一二。」丁寿向斜上方抱拳拱手,一脸正色。
  为免清查到自己头上,那些大头巾们能不提前卖好么,丁寿心底冷笑,目光一扫,瞥向邻座刘鹤年,「维新,怎地只有你一人独来,难道我的帖子未曾送给用修?」
  刘鹤年急忙道:「受丁兄所托,怎敢拖延,只是用修琐事缠身,难以亲身燕集,教在下代为致歉。」
  「怕是用修对丁某还心存芥蒂吧?」丁寿眉毛一挑,笑容玩味。
  刘鹤年讪讪笑道:「岂有是理,用修此番进京,家眷安顿颇为劳神,实在分身乏术。」
  丁寿一声轻笑,「也罢,用修结褵之喜,我也当备份礼物,一事不烦二主,回头劳烦维新兄一同带去,也免了我二人见面尴尬。」
  「丁兄美意,一定带到。」刘鹤年起身作揖。
  「吃酒吃酒。」丁寿也不再纠缠此事,连连举杯,众人推杯换盏,只吃到月上东山,才尽欢而散。
  
  孝顺胡同,杨廷和府邸。
  次辅焦芳已晋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三辅王鏊晋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将原本的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让了出来,杨廷和甫一抵京,便改授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
  新鲜出炉的杨阁老才四十来岁,可谓年富力强,朝事大有可为,朝中官员纷纷登门拜会,倾吐心曲,府门前正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孝顺胡同内好不热闹。
  人人皆注目凝神於府门前又是哪家大人出来,何时轮到自家进门,却无人留心胡同拐角处两个秀丽少女也在翘首企足,望穿秋水。
  一个脸庞微圆的少女满脸忧色,「雪姐姐,今日还是算了吧,再不回去恐老爷要回府了,若是发现……」
  「发现便发现,我们只是出来街上走走,又不是和人私奔,怕他个甚!」回话少女肤光胜雪,眉眼如画,踮著脚尖,热切地望向杨府大门。
  二人正是雪里梅与小丫鬟坠儿,丁寿毕竟是乍富新贵,府内门禁不如其他阀阅门第森严,家中女眷通常不做约束,何况雪里梅在内宅身份不尴不尬,非主非仆,她只说得了谭淑贞吩咐上街采买,旁人也无法拦阻,多派几个随从跟著的由头都找不到。
  坠儿苦著小脸,低声嘟囔道:「你私奔还能去哪里!身籍文书都在老爷手里,就是出京去也是个逃人,谁敢……」
  「住嘴,我还要你来提醒!」雪里梅没来由一通烦躁。
  「好姐姐,你只说在街上散心,怎地走到这孝顺胡同来了,当年杨家既把你送去丁府,今日怎会再行接纳!再磨蹭下去,若被有心人告于老爷,莫说我俩难逃家法惩治,连谭家婶子也要受牵连!」坠儿拉著雪里梅一只玉臂,苦苦相劝。
  雪里梅秋水凝愁,一声低叹,「我何尝不知,姐姐也非痴心再续前缘,只是听闻各地举子进京,心里不知怎地揪心不下,只想著远远看他一眼,也便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珠泪已夺眶而出,坠儿一时慌了手脚,急用袖口帮著擦拭眼泪,柔声道:「雪姐姐莫哭,反正天色还早,坠儿就陪你再等上一刻。」
  纤指抹去泪痕,雪里梅强笑道:「不等了,姐姐认命了,这便回去。」
  坠儿默默点头,二人牵著手儿,正欲并肩回府,忽听车声辚辚,一辆双马挽著的青幔厢车疾驰而过。
  「闪开,闪开,公子爷回府!」随著车夫叫喊,杨府前等待的仆人亲随纷纷闪道。
  雪里梅浑身打了个激灵,蓦地扭转娇躯,向前紧扑了几步。
  厢车在府门前停住,车帘挑起,一名玉面朱唇的少年郎踩著矮凳下了马车,正是雪里梅朝思暮想的杨慎。
  「慎郎……」雪里梅从心底发出一声呼唤,盈盈泪眼中柔情无限,痴痴望著爱郎身影。
  正当雪里梅一颗芳心、满腔蜜意系挂在杨慎身上时,紧接的一幕却让她娇躯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杨慎回身伸出一只手去,一只如玉般的柔荑由车厢内探出,十指相扣,一名女子在杨慎搀扶下款款落地。
  此女戴著一顶垂著白纱的昭君帽,看不清具体容貌,身上穿一件月白对襟立领长袄,下系一条同色马面长裙,腰束白绫,显得身姿颀长,纤腰袅娜。
  下车之後,亭亭玉立的女子螓首轻转,终於撩开轻纱,向著杨慎轻启朱唇,微微一笑,脸似堆花,朱唇皓齿,一双水灵灵的乌晶中闪烁著毫不掩饰的脉脉柔情,暂态间仿佛百花绽放,满庭芬芳……
  坠儿呆愣愣地看著杨慎牵著那女子的手,神态亲昵,直到二人携手入府,她才如梦方醒,只觉掌心里握著的手儿冰凉一片,抬眸望去,只见雪里梅娇容惨澹,早已泪湿衣襟……
  
  梅花式的羊角宫灯高高悬起,素雅闺房内遍布一片柔和清辉。
  垂著双环髻的馨儿将冒著热气的铜盆在架上摆好,轻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顾采薇兴味索然地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未动分毫。
  「其实静因师太来京离京也是常事,小姐您也不必伤神挂念,别将自个儿再闷出病来,待婢子服侍您……」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顾采薇挥手打断滔滔不绝的侍女,「你下去吧,我自己会洗。」
  「是。」看出小姐心情不佳,馨儿吐了吐雀舌,识趣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哼,自作聪明,谁说我是在挂念静因师叔了。」顾采薇嘟著小嘴,抱怨了一声,手托香腮,凝视著跳动烛光,喃喃道:「许久了,怎也不来看我一回!丁大哥,难道你把我忘了不成?」
  「没忘。」
  突如其来的喁喁人声将顾采薇惊得不轻,回身跃起,娇喝道:「谁?」
  门窗紧闭,香闺阒寂无人,顾采薇松了口气,神情中却透出几分失望,「看来我真是病了……」
  「纵然有病,也是害得相思病。」幔帐之後,转出一人,正龇著一口白牙,坏笑不已。
  「丁大哥!!」顾采薇又惊又喜,疾步抢上,未到近前忽地娇躯一扭,背转身去,佯嗔道:「你还晓得这里?」
  丁寿眼珠转了转,指著帐後空洞道:「直来直往,似乎这里也通不到别处,何况……妹子有病,愚兄岂有不来探望之理。」
  想起适才话语,顾采薇玉颊如桃花绽开一般,羞红满面,「谁……哪个害那劳什子的相思病啦?!」
  丁寿「唔」了一声,懊恼万分地摇了摇头,「愚兄我这几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还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采薇与我该是同病相怜,原来不过自作多情罢了,诶,惭愧,告辞。」
  「诶——」顾采薇急忙转身,见丁寿已隐身帷帐之後,急忙冲了过去,「丁大哥,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帷帐之後,丁寿驻足不动,一脸促狭笑意。
  顾采薇晓得又受了这人的骗,恨得跺脚,「你欺负人家!」
  「好妹子,愚兄哪里舍得……」丁寿上前揽住香肩,口中喷薄的热气直冲娇靥。
  怎料顾采薇突然俏鼻紧皱,伸臂将丁寿推开,「好臭!怎地一身酒气?」
  「有吗?」丁寿在手上哈了一口气,细细嗅了嗅,纳闷道:「不臭啊!」
  「还说不臭,恶心死人了,也不知去哪个烟花风月之地和人厮混,居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顾采薇板著脸数落道。
  丁寿口呼冤枉,「愚兄回京便迭逢变故,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寻花问柳,今日难得有暇与几个老友叙旧,多吃了几杯,酒意未散便来寻妹子……」
  「噢——,原来你是喝醉了才晓得到我这里来?哼!就知你没那般好心!」
  女人挑起理来男人可谓句句都是错漏。
  「酒後吐真言,醉後知人心,正是酒醉之後第一个想到妹子,才可见采薇在愚兄心中的分量。」二爷在女人面前的应变功夫可谓天下一绝,肉麻话张口就来。
  顾采薇果然转嗔为喜,「油腔滑调的,也不知哄骗了多少女孩家。」
  「旁人听不听哄无关紧要,只要能哄得妹子你高兴就好。」丁寿又死皮赖脸地凑了上来。
  「丁大哥,别闹啦,你这身酒气再不醒醒,第二天恐会头疼的。」顾采薇半推半哄,将丁寿安置在自己绣床上躺下,她则忙著去用盆里现成的热水浸透手巾。
  衾枕茵褥间犹带著少女体芳,丁寿熏熏欲醉,转目望去,顾采薇因弯腰浆洗,轻薄的天青色中衣被轻轻牵起,露出一抹纤细腰肢,肌肤如雪,嫩如羊脂。
  顾采薇浑不自知,嘴角噙著甜蜜笑容,只顾轻轻搓洗著棉布手巾,柔声道:「薇儿晓得丁大哥公事繁忙,我一个又蠢又笨的女儿家,也帮不上大哥什么,莫说爹爹禁足之令仍在,便是往常,我也不好去叨扰大哥……」
  顾采薇说了半天,不听丁寿应答,蓦地回头,只见那人斜卧在榻上,单手支头,正目不转睛地盯著自个儿腰间。
  顾采薇下意识往腰际摸去,触摸到一片光洁冰凉的肌肤,顿时晓得这厮适才在看些什么,又羞又恼地娇叱道:「不许瞎看!」
  二爷两指分开,戳指著自己双目,一本正经道:「一直睁著眼呢,没敢瞎看。」
  「你……」顾采薇气苦,甩手将手巾向丁寿丢去,自然被丁寿一把接过,她犹不解恨,合身扑上。
  丁寿身形侧转,顾采薇扑了一空,手在床头轻按,娇躯一翻,还要再起,一个沉重身子已然压了上来。
  两张脸儿近在咫尺,四目相投,鼻息可闻,顾采薇顿觉芳心怦怦乱跳,呼吸声也沉重了许多。
  「你……先擦擦脸。」顾采薇也不知为何,道出这么一句。
  丁寿不由失笑,顾采薇玉颊红似朝霞,嘤咛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轻抬手将玉脸儿拨正,丁寿看著生春粉面,娇喷软喘,心头不觉一荡,低头吻了过去。
  明知此举不妥,顾采薇娇躯酸软,竟生不出丝毫力气拒挡,那混著酒气的男子呼吸离著自己愈来愈近,秀靥毛孔都已感受到呼呼热风,此时也不觉那味道难闻,只是芳心剧跳,直欲从嗓眼儿中蹦出一般,不知所措下唯有双眸轻阖,樱唇微张,迎接那未知的旖旎缱绻……
  注:罗梦鸿主张三教归一,罗教与白莲虽然同从佛教中采纳吸收教理,但都被正统佛教贬斥为异端,罗梦鸿本人对白莲也持批判态度,「白莲烧纸是邪宗,哄得大众错用心。邪水照著公侯伯,正是邪气引迷人。信邪烧纸不打紧,闪赚许多众迷人。你行白莲是邪气,万剐凌迟不趁心。求拜日月是白莲,哄得男女都遭难。法水照著公侯伯,早晚拿住都受难。白莲教是地狱生死受苦,白莲教转四生不得翻身。白莲教哄人家钱财好物,哄迷人下地狱永不翻身,好人家和女恨毒害了,哄得人妄想心劳而无功。报恩经转轮王不图王位,白莲教下地狱不得翻身。
  转轮王燃千灯求净士,白莲教拜日月永下无间。白莲教引迷人众人受苦,早晚来拿住你赶上杀场。」但同时罗教中又有真空家乡思想,而之後的白莲教又与罗教合流,罗梦鸿的五部六册也成为白莲各分支的共同经典,所以书内给罗祖安排了个白莲左使的身份,也不算太冤枉。
  至於罗梦鸿的实际年龄,後人王源静补注罗清五部六册,其中《祖师行脚十字恩情妙颂》记载「正统时,七年间,处世为人」,说明罗梦鸿是正统七年出生,不过这种上过《聊斋》的人物也不必太在意历史年龄,给他加个几十岁当个武林圣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看书图一乐,别当真就好。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1:19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多情郎乘月偷香 风尘女夜半谈情
  丁寿正庆幸今朝好事得逞,忽然一个清脆又不失爽朗的声音自卧房门外响起,「薇儿,你睡了么?娘来看看你……」
  美目倏睁,顾采薇满面惊惶,「我娘!」
  「褶子了!!」丁寿暗暗叫苦,若是堵到自个女儿和陌生男人在一张床上,以凤夕颜那火爆脾气,还不得立时操刀把二爷大卸八块喽,更莫说他与这位修罗仙子以往碰面的情境绝不能让顾采薇知晓。
  丁寿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下了床,贴地一滚躲进了床底。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石榴长裙,云鬓高耸的凤夕颜噙笑而入,「薇儿,还没睡?」
  「没……没呢,娘,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顾采薇支支吾吾,一双妙目不安地向床下斜?。
  「听馨儿说你心情不佳,娘记挂不下,来看……」凤夕颜黛眉忽敛,「薇儿,你喝酒了?」
  「没……哦,喝了一点。」顾采薇正兀自摇头,猛然省起祸首源头,只得无奈承认。
  「你从不吃酒的,怎地胡乱添了这个癖好?」凤夕颜狐疑蹙眉。
  「我……」顾采薇一时语塞。
  「哼,不消说,定是与莫言那老鬼相处久了,那老废物将你教坏了,回头再找他算帐!」不等女儿解释,凤夕颜已然脑补出了前因後果。
  「人家莫大叔至少没有像防贼一样看著我!自从师叔走後,你们连门都不许我出了,还不许人家借酒浇愁!」顾采薇立时打蛇随棍上,还不忘反咬一口,心中不断默念:莫大叔,此番罪过你先背著,待熬过这关,薇儿一定整治一桌好菜为您老赔情。
  「还不是你爹那老东西的主意,整日说什么担心姑娘家拋头露面,传出去声名有碍,恐来日寻不到好婆家,要我说咱们江湖儿女,哪有许多讲究,我凤夕颜女儿论人品相貌,难道还会愁嫁不成!」凤夕颜螓首微扬,一脸傲然。
  「娘——」顾采薇含羞娇嗔,才要辩驳,忽地眼珠一转,笑道:「只有娘你才把女儿夸成一块宝,怕是在旁人眼中,薇儿无才无貌,弃之不惜,连草都不如呢。」
  说著话,顾采薇还不忘在床板上用力敲了几下,床下那个「旁人」听了心头苦笑,好好一个温柔腼腆的乖妹子,才跟了自己几天啊,怎也学会冷嘲热讽挤兑人啦!
  「哪个有眼无珠的小子敢这般糟践你,娘我先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
  正在为带坏好孩子心怀愧疚的丁二爷还没来得及自我反省,一直紧盯著的那条石榴红裙已倏然飘至床前,丁寿心中不由一紧,只当已被发现行踪,他对自家身体状况十分满意,可一个窟窿也不想多添。
  红裙主人未曾一剑刺入床下,反而裙摆微扬,坐到了榻上,丁寿长吁口气,只听坐在自己头顶之人曼声道:「薇儿,你爹虽是个榆木脑袋,行事迂腐了些,但有些话总算没错,女儿家终究还是有嫁人的一天,他其实也是为你好……」
  「成天算计著让我给人当填房,还说为我好!」顾采薇赌气道。
  就是就是,丁寿在床下连连点头。
  「娘也看不惯那老东西整日交接权贵,不过武定侯府那小子毕竟你爹看著他长大,也算知根知底,将你交到侯府,到头来娘也放心些……」
  顾采薇捂住耳朵,螓首连晃,「不听不听,原来娘你是来给爹作说客的,我宁可独自去闯荡江湖,也不嫁到郭家去。」
  好妹子,哥挺你!丁寿趴在床下暗暗鼓劲。
  对女儿任性凤夕颜并未著恼,只是轻声叹息,略整了整裙角,露出一双红绸面的平底睡鞋,柔声道:「闯荡江湖?谈何容易!江湖中的风风雨雨,明枪暗箭,岂是你个女儿家该承受的,娘又怎舍得让你再去受那份苦……」
  「我又不是没随师父走过江湖,再说娘当年不就曾叱吒武林,闯出了一片天地,听师父说当年江湖的宵小之徒,无人不惧娘的威名!」顾采薇提及母亲当年光辉战绩,小脸红扑扑的,眼中光芒四射。
  「威名?该是凶名才对,娘当年为杜绝武林中那些狂蜂浪蝶的纠缠,凭藉酷烈手段硬是杀出个煞星的声名,那些年确少了许多麻烦,可最终……」凤夕颜摇头苦笑,「行走江湖,居无定所,命常悬於一线,在外人看来或许快意恩仇,自在逍遥,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娘……」母亲少见露出这般惆怅之色,顾采薇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觉得不该在女儿面前失态,凤夕颜随即展颜,脸上阴霾一扫而光,轻抚女儿秀靥笑道:「女儿家闯荡江湖总归不是正路,你看娘那几个姐妹,无论当年多么威风赫赫,最终不还是寻个归宿,老老实实在家中相夫教子。」
  剑雨飘红血纷飞,修罗灭世无人回。夺命鞭,催魂手,遇见只得扶柩归。床下丁寿无聊地托著下巴默默盘算,二十余年前江湖闻名的四个女煞星,窥一斑可见全豹,仅眼前这位修罗仙子在家中的威风煞气,那三位姑奶奶是不是贤妻良母不好说,三位老公夫纲不振是八九不离十了。
  「唐姨不是没……」
  「你唐姨的事就不要多谈了,总之娘不会骗你,一切也是为了你好。」凤夕颜打断女儿道。
  脾气暴躁的娘亲难得平心静气与自己说了许多,顾采薇本就性子柔弱,严母当前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只是默默垂眸,低声道:「女儿舍不得娘和爹……」
  「娘又何尝舍得你呢,」凤夕颜慈爱地揽著女儿,笑道:「不管你爹怎么说,娘定要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娘知晓你整日憋在家中苦闷,放心,你爹此番大寿,家中定会有场热闹,还有……」
  娘俩咬耳朵的悄悄话丁寿没心思去听,他的注意力渐被垂在床边的两只秀足所吸引,雪白秀气的脚掌裹在鲜红绸布中,好似一对出水红菱,娇艳欲滴,仅看这娇嫩肌肤,怎会想到这对凌波的主人已年过四旬。
  「真的?」顾采薇饱含惊喜的欢呼将丁寿思绪挽回,只听头顶凤夕颜含笑道:「已接了回信,自然是真的,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谢谢娘,您果真疼爱薇儿,我这便安歇,您放心吧……」顾采薇记挂著床下还藏著一个大活人,著急将母亲送走。
  「乱急些什么,娘好久没陪你说过知心话了,今夜咱娘俩一起睡,好好唠唠贴心话。」
  「啊?!」顾采薇闻听色变。
  「怎么,你不愿意?」凤夕颜奇怪女儿反应。
  顾采薇急忙掩饰,「愿意,女儿自然愿意,只是爹那里……」
  「别管那老家夥,让他今晚抱著被子去睡吧。」当著女儿说出这番话来,凤夕颜非但没觉自己为老不尊,反咯咯一阵娇笑,笑声清脆,宛如银铃,与她年岁甚不相符。
  「那……好吧。」顾采薇无计可施,只得皱著小脸勉强答应,「那娘……咱们熄灯躺下吧。」
  「这孩子,著什么急!」凤夕颜嗔怪了女儿一声,「娘总得先宽了衣吧!」
  顾采薇眼睛一亮,螓首连点,「对对对,合该宽衣,娘就更换我的寝衣吧,呶,就在床後的圆角柜里。」
  顾采薇连推带搡将母亲撵下床,凤夕颜对女儿的异常之举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疑惑著向帐後绕去。
  「娘!!」顾采薇陡然想起丁寿来时地洞还未恢复原状,洞口正在母亲去的一侧,不由惊呼出声。
  「死丫头,你想吓死人啊!」猛不丁的一声喊,将凤夕颜也惊得不轻,颦眉呵斥。
  「娘,从那边走,那边有衣架。」顾采薇心虚地陪著笑,指向另一侧。
  「神神道道的,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凤夕颜满腹狐疑,边解衣服边嘀咕著向顾采薇所指方向走去,饶是修罗仙子想破脑袋,也意料不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房里不但有条密道,床下还藏著一个大男人。
  见母亲步入罗帐之後,顾采薇立即俯身将二爷拽出,樱唇张合,声若蚊蚋:「快走!」
  「何时再会?」好事中断,丁寿极为不舍,低声问道。
  顾采薇贴耳叮咛几句,丁寿立时眉花眼笑,顾采薇忧心母亲撞见,不住低声催促,又不时瞥向帐後母亲所在。
  丁寿不禁抬头顺著顾采薇目光望去,只见罗帐之後,隐约可见一段光洁玉背,粉肌玉肤,肩若削成,朦胧之中别有一番诱惑滋味。
  未等二爷看得真切,一只纤纤素手已挡在眼前,转眸望去,但见顾采薇面含薄愠,杏目圆睁,正忿然瞪著自己。
  「不看不看,其实甚也没看见。」丁寿老脸一红,匆忙收回目光,讪笑解释。
  他这一慌,声音难免略高,凤夕颜何等耳力,蓦地回身,将衣裙挡在胸前,惊道:「薇儿,房内有人!」
  丁寿身子立时一矮,就地十八滚,悄无声息地到了地道洞口,看也不看,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没,没人啊……」心慌意乱的顾采薇匆忙让开几步支吾应对,待瞥见帷帐後的地洞完好如初,心中大石才算落地,轻松道:「娘,许是您看花了眼吧?」
  凤夕颜匆匆套好衣裙,将屋内屋外都细细搜了一遍,果然未见半个人影,迟疑道:「怪了,难道我真的老到眼花耳聋了?」
  「谁说的!娘您一点不老,和我站一处,人都以为您是我姐姐呢!」顾采薇牵著母亲胳膊撒娇道。
  「死丫头,竟拿娘逗嘴皮子,也不知和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凤夕颜笑?,笋指在女儿俏鼻上刮了一下。
  「自然是随娘您了,」顾采薇摸著鼻子,眼神向帐後瞟了一眼,随即玉手掩著樱唇打了个哈欠,掩饰道:「娘,我困了,咱们睡吧?」
  「好,睡觉。」凤夕颜含笑点头。
  
  踏著淡淡月光,丁寿从後门溜进了自家院子。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房门一响,桌前托腮假寐的坠儿立时惊醒,看到的是一身灰头土脸的家主人。
  「别提了,说起来就他娘丧气。」偷香不成,白钻了两回地洞,第二次进入动作还是个倒栽葱,险些扭断了脖子,丁寿正憋著一肚闷气。
  坠儿上前帮著拍打身上尘土,丁寿左顾右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雪里梅呢?今晚上不该你两个伺候么?」
  「雪姐姐她……她晚间多吃了几杯酒,又久候爷不回,先自睡了……」坠儿期期艾艾道。
  「诶?不是……我就奇了怪了,我这个当家的还没回来,她一个丫头等烦了就先睡了,这家里还有点规矩没有!到底谁他娘才是主子!?」丁寿恼道。
  「爷,雪姐姐今日心里不痛快,您别跟她计较。」坠儿替丁寿宽了外袍,垂著头小心解释。
  「她心里不痛快怎么了,当爷今儿心情好是吧?好好的姨太太放著她不做啊!怎么当了丫头还想给爷使脸子,要不是看在玉姐儿娘俩面子上,你们能再回这院子里当差?我呸!」丁寿一腔怨气正没处撒,先劈头盖脸训了小丫头一顿。
  坠儿本就胆小,被疾言厉色的丁寿吓得扑通跪倒,眼泪汪汪道:「婢子晓得老爷恩典,万求老爷开恩,饶奴婢们一条性命。」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提生啊死的,丁家又不是阎王殿,说你两句还能下油锅不成,真不知道一秤金是怎么调教得你们,二人两般性子,一个恨不得上天,一个又把自己作践到泥土里。」丁寿没来由一阵腻歪,他真见不得这个。
  「谢爷开恩。」坠儿又磕了三个头,才敢起来。
  「去打盆脸水,爷得洗洗。」丁寿感觉身上一股子土腥味,浑身不自在。
  坠儿应声退出,丁寿挽起袖子坐到案边,顺手抄起桌上一杯茶,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半碗,「呸——」又张口吐出几片茶叶末来,什么劣茶也拿屋里来应对。
  抹抹嘴,丁寿起身进了里面次间,临窗大炕上雪里梅拥著绣衾睡兴正浓,二爷瞥了一眼懒得搭理,正要进自己卧室,炕上雪里梅忽然翻了个身,被儿滚落,显出里面温软香躯。
  丁寿本待不理,又怕她夜里著凉,稍作犹豫,还是心软地移步炕前,拾起被子准备为她盖上,雪里梅又是梦中侧转,粉白玉臂登时搭在了丁寿肩头。
  见了鬼了,丁寿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怎地感觉自己倒成了下人,得上赶著伺候著,无奈仰头抬起玉臂,欲将她身子摆正,眼神却不由自主被眼前秀色所引,难以自拔。
  雪里梅醉後本就闷热,大炕又靠近稍间暖阁,地龙火气正旺,她只穿了贴身小衣入睡,上身一件墨绿无袖比甲,两只雪白玉臂曲在身侧,一对嫩乳将衣衫高高顶起,下仅著一条象牙色薄绸亵裤,粉嫩玉腿露出大半,真个玉体横陈,曲线毕露,浑身仿佛白玉雕成,无半点瑕疵,不知是否因酒醉之故,双颊晕红,愈发标致,这等娇媚睡姿,便是神仙也难把持,何况二爷肉体凡胎,七情六欲远教旁人旺盛。
  「小娘皮,穿成这样入睡,不是在勾引二爷,就是没把爷们当男人,无论哪样,都不能饶了你!」丁二爷打定主意,说干便干,麻利儿脱了衣裤,跨上大炕,大手探入雪里梅腰後,轻轻上托,雪里梅纤柔下身立被衬起,二爷不再耽搁,捏断裤儿绳结,将那轻薄亵裤径直褪下。
  雪里梅依旧沉睡未醒,任他摆布,只是裤儿被脱时若有若无发出一声嘤咛,樱唇旁露出一抹浅羞笑意。
  心绪不佳?看著不像啊,丁寿虽然纳闷,可下面已然胀得发痛,懒得多琢磨,低头看著稀疏芳草掩映的桃源洞口,雪白粉嫩,蓬门微张,烘烘热气都已喷到自己脸上,似还夹杂著丝丝馥芬,醉人心脾。
  人既在梦中,丁寿也无心前戏,口中吐些津唾,均匀涂抹玉门之上,又在自己阳物上抹了几把,分开两条纤细嫩腿,直接骑上身去,扶著菇头抵凑玉户,屁股向下一压,紫红肉龟已没入其中。
  「嗯——」雪里梅趁著酒意睡兴正浓,破身之际只换来她的一声低吟,秀眉儿轻颦,半梦半醒道了声:「痛!」
  「且忍忍,很快便不痛了。」丁寿喘息著,玉户紧窄,里面一团温暖绵软紧紧裹著菇头,仿佛活物般轻轻吮吸,夹得他通体舒畅,身子只微微一顿便继续耸动。
  「嗯嗯——」雪里梅轻阖双目,始终未醒,只是随著丁寿款款抽送,发出串串低吟,声声呢喃,不多时二人交合渐入佳境,花蕊滴露,津津玉液溶溶而出,玉柱进出更加便利。
  雪里梅人在梦中似也情动,吁吁娇喘,柳腰儿轻荡,一双玉臂不觉搂住男人脖颈,两条修长玉腿屈伸不定,贴著雄健腰身不住厮磨。
  难得雪丫头今日这般知情识趣,丁寿索性放开手段,抚摸著滑如羊脂,白若美玉的娇嫩香肌,顺手将那件墨绿比甲挑开,少女乳房同样光滑如绢,丰润饱满,两粒紧小的相思红豆已然坚硬怒涨,大似樱桃,仅就这一对香乳也是白里带红,馋人欲滴。
  丁寿低头叼住一粒樱桃,加速挺身捣弄,交合处唧唧水声立时大起,雪里梅呻吟一阵後终於力不能支,柔弱娇躯闪闪缩缩,雪臀亦不敢再向上迎凑。
  「相公,饶了我……妾身……不成了……」雪里梅娇声求告。
  这一声娇娇柔柔的「相公」,唤得二爷血脉贲张,「再忍忍,快好了!」当下提起玉足,架在肩头,一番强攻猛打,屋内瞬间响起一阵剧烈的肌肤撞击声。
  「啊……奴家真不……成……相公体谅……啊——」雪里梅玉面上泛起一片艳红,从面颊一直伸到耳後、秀颈、香乳……衬著雪白肌肤,化成片片妖异嫣红……
  丁寿深深提顶,直捣黄龙,将菇头紧抵花心,研磨揉搓,梦里的雪里梅只觉花蕊酥痒异常,全身紧绷,随即一声低呼,汩汩淫液喷涌而出。
  高潮之後,雪里梅秀发散乱,凤眼乜斜,娇躯酸软无力瘫在炕上,看著眼前筋疲力尽的佳人媚态,丁寿得意洋洋,正要放出本领,一鼓作气出了体内这股邪火……
  「?当」一声脆响,丁寿扭头看去,坠儿目瞪口呆看著如蛇般紧紧缠绕一起的赤裸二人,脚下铜盆倾覆,犹自缓缓蔓延的水流尚冒著腾腾热气……
  
  雪里梅做了一个梦,梦里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红烛高烧,宾客满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傧相唱喏声中,自己在喜娘搀扶下进入新房。
  新郎脚步声近,轻缓款步,每一步都好似柔情万种,暖入心房。
  盖头终被挑起,新人端端正正立在眼前,面如冠玉,俊逸出尘,正是芳心所系的杨家爱郎。
  雪里梅螓首微垂,含情不语。
  杨用修秉烛观美,笑而不言。
  「相公何故不说话?」雪里梅耐不住问道。
  「烛光照影,风流无限,多言囉?恐坏了眼前景致。」
  雪里梅粉脸儿含羞,「妾身貌丑质陋,怎敢当相公夸赞。」
  杨慎笑道:「如何当不得,你我天缘巧遇,一见钟情,必有前世夙缘,两下定情红绳永系,今日成就百年之好,终不负天作之合。」
  雪里梅低声道:「奴虽出身风尘,素以贞洁自持,守身如玉,今将此身托付郎君,不敢妄想独占恩怜,唯祈留意一二,莫教妾身有白头空叹,琵琶幽怨,则此生幸甚。」
  「杨某一片诚心,天日可鉴,若负此良缘,神天不佑。」杨慎跪地盟誓。
  雪里梅连道言重,起身拉扯,杨慎手牵柔荑,四目相投,但见俏眼含情,星眸斜?,双双心摇目颤,把持不定,滚入帐中。
  宽衣解带,既轻且柔,爱郎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一件精细瓷器,不敢有轻微划伤,哼,自己岂有那般娇弱。
  一件火热壮硕之物抵凑玉门,雪里梅自然知晓那是何物,不觉脸烫心慌,一下火辣辣的刺痛,终於让她不觉呼出。
  自己终於是杨家的人了,雪里梅险些喜极而泣,玉手紧紧搂住身上男人的健壮身躯。
  不断的撞击中,雪里梅感觉整个人在云里飘浮,随著风儿飘散到云端深处,浑身软绵绵的,只有下体在不断地膨胀,碧玉破瓜之痛在爱郎的柔情蜜意之下都化为丝丝甜意,那饱满的充实快感由花蕊迅速传到全身,她整个身子就像飘浮在九霄云外,已到了浑然忘我之境。
  缱绻情浓,梦寐恍真。
  雪里梅身子颤抖著,一颗心仿佛被熊熊烈火燃烧包围,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恐睁眼後一切化为乌有,她想做完这个美梦,她雪臀摆动,牝户凑起,放纵迎合,花蕊张合,任由蝶舞蜂飞,她柳腰轻摆,口吐丁香,任由心上人儿吮吸品咂,她想与爱郎缠绵不休,共赴仙境……
  杨郎虽是文弱书生,床笫间却似沙场悍将,雪里梅香汗淋漓,终告不支,娇啼婉转,求爱郎怜惜。
  心上人儿非但没有停住,反而穷追猛打,再度挑起她身上欲火,雪里梅全身酥麻,俏臀忍不住又是向上一番猛挺,花心紧紧咬住紫红菇头,一股滚热的浓液直冲而出……
  雪里梅娇喘著,脑中一片空白,体内那根巨物仍旧狰狞坚挺,为人妻者该怎生想法子让杨郎畅快……忽地「?当」一声脆响,惹得她睁开了眼睛。
  身上果然趴著一个赤裸男人,却绝非杨郎,雪里梅星眸中涌出无限惊恐之色,「啊——」一声凄厉尖叫顿时划破了阒寂夜空……
  
  深夜的丁府後宅鬓影衣香,环佩玎璫,闻讯而来的莺莺燕燕们分成几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屋内屋外乱哄哄一片嘈杂。
  「事已至此,妹妹不妨想开些。」周玉洁低声安慰著拥被啜泣的雪里梅。
  谭淑贞看到炕上衾褥沾染的处子落红,轻声一叹,柔声道:「玉姐儿说得不错,雪丫头身子才刚受创,莫要再哭坏了身子。」
  一旁的慕容白嗤的一声轻笑,无谓道:「有幸与太师叔燕好,是她天大的福气,哭哭啼啼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做给谁看呢!」
  一来丁府後宅女眷众多,要广洒雨露,二则丁寿回京後琐事太多,常没那个心情,小慕容自打来了京城,可没了沿途中夜夜春宵的待遇,她心中早有不满,却不敢对丁寿抱怨,不想雪里梅这婢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容白又妒又恨,不禁冷嘲热讽呷起了飞醋。
  雪里梅哭得梨花带雨,闻听更是羞愤,恨声道:「哪个要这福分!分明是他见色起意,趁人之危,毁了人女儿家清白……」
  披上衣服的丁寿正被众女吵得头疼,此时愤愤一拍桌子,恼道:「你脱光了衣服躺在爷屋里睡觉,说出去你到大街上问问,到底是谁勾引谁!」
  果然是这浪蹄子勾引太师叔,慕容白菱唇微撇,看向雪里梅目光中满是鄙夷。
  「你……」雪里梅咬著樱唇,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进府後丁寿虽常对她言语轻薄,但也从未行强迫之举,心中虽对丁寿倚仗权势挟她入府之事仍耿耿於怀,提防之心终究淡了,否则谭淑贞为缓和主仆关系调她与坠儿在丁寿房内轮班服侍,虽是美意,她也不会轻易应允,谁知一时不慎酒醉,竟被他趁机取了红丸,想来羞愤莫名,她如何有颜再见杨郎!
  「你仗势欺人,还怙恶不悛,霸道蛮横,欺凌弱女……」
  「咱说清楚,我欺你什么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方才在炕上那股浪劲儿,屁股又颠又摇的,抱著爷死活不撒手,怎如今都成了爷的不是!」二爷可压根没出货呢,想想就觉得冤枉,都他娘你一人爽了,到头来还捏著鸡儿装处女,你蒙谁呢!
  「唷——,看不出,雪姑娘这第一次倒放得蛮开嘛……」九尾妖狐杜云娘叠腿坐在绣墩上,翘著猩红绣鞋轻轻摇晃,从容闲适,笑意深远。
  「杜姐姐……」可人轻扯杜云娘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话。
  「我……我不活啦!」雪里梅含羞带愤,如今真想一头撞死。
  「事情既已出了,不妨就此认命,好在老爷早便有收雪丫头的意思,是抬举给个姑娘身份,还是乾脆收房,全看老爷心意,别寻死觅活地让人耻笑。」杜云娘说著话,眼神好似不经意地瞥向一旁美莲。
  美莲似有所觉,立时上前一步,笑著介面道:「可不是么,其实论雪姑娘的模样人品,在宅子里也是出挑的,光只干些端茶倒水的粗使活计,实在委屈,要我说啊,反正姑娘当初也是老爷花轿抬进门里来的,就当晚入了几天洞房,咱内宅再多添个姨太太,大夥儿阖家欢喜,岂不是好?」
  自知晓了雪里梅与周玉洁的姐妹关系後,碍著谭淑贞面子,高晓怜已不再与雪里梅为难,可此时听了美莲的话,心中好似扎了一根刺,黛眉轻蹙,酸溜溜道:「吴管事说的是,以老爷的人品相貌,官身地位,也不至委屈了她,还不快谢老爷……」
  「我谢他什么!是谢他依附权阉,谗言媚上,还是谢他欺压同僚,夺人妻女?!」雪里梅厉声娇叱,此时她已心如死灰,感觉便是丁寿恼羞成怒,将她直接打杀,也好过苟活於世。
  言者无心,夺人妻女之言是雪里梅以己自况,一直缄默在侧的宋巧姣却以为她暗讽自身,忽然面色惨白,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幸被身旁慕容白一把搀住。
  小慕容对丁府女眷经历不甚了了,宋巧姣的事可知之甚详,二人一路随丁寿回京,一床三好,尽管在床上时慕容白常恼恨宋巧姣分薄丁寿宠爱,但还容不得她被旁人欺侮,立时就要开口喝骂。
  「不争个酒色财气,还叫男人么,」没等慕容白开口,九尾妖狐已然接腔,杜云娘好整以暇地理理罗裙,悠悠道:「难不成雪姑娘心中还藏有谁人,在这四堵墙外逍遥自在?」
  被戳中心事,雪里梅顿时语塞,即便在心中杨慎比丁寿强之百倍千倍,她也恐丁寿迁怒杨家,不敢言之於外,一腔子羞愤不甘憋在胸中,无处宣泄,唯有痛哭嚎啕,寻死觅活。
  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也就这点本事,丁寿不耐其烦,眼看就要拍桌子,谭淑贞上前劝道:「爷,雪丫头骤经变故,一时想不开,您别著恼,待奴婢好生劝她。」言罢将一方白绫递与丁寿。
  白绫上血迹殷红,丁寿晓得那是从雪里梅那里拭的处子元红,心底一软,缓缓道:「就在这儿好好劝她,别伤了身子。」
  「奴婢晓得,爷请放心。」谭淑贞又环顾诸女,轻声道:「诸位太太姑娘,也都请回安歇吧,这里有奴婢料理尽够了。」
  丁寿也看出来了,有这群姑奶奶在,雪里梅怕是才劝平心境,又得被拱起火来,摆手道:「都散了,回去睡吧。」
  「太师叔,那您今夜去哪儿?」小慕容一脸希冀问道。
  「我?」丁寿对眼巴巴的慕容白视而不见,「我出去散散心。」
  
  慕容白当先负气甩袖而走,众女随後鱼贯散去,空敞屋内只余下了谭家母女和坠儿三人陪伴低泣的雪里梅。
  周玉洁斟了杯茶,递与雪里梅,「妹妹,先饮杯茶,莫哭坏了嗓子。」
  雪里梅摇头不理,独自饮泣。
  「老爷……义父他老人家虽然平日行止有些荒谬,但自结识起,也未有何逾矩之举,今日事……恐有些误会。」这当爹的真不给晚辈作脸,玉姐儿有心帮著开脱,都不知从何说起。
  「分明是他好色成性,强行非礼,玉姐姐,你怎还为他说话?」雪里梅羞恼道,这姐姐怎也吃了那人的迷魂药。
  好妹妹,姐姐我送上门自荐枕席,人家都没动我一手指头,怎地今儿就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周玉洁心头疑问,却奈何怕伤了姐妹的心,说不出口。
  「雪丫头,婶子我说一句难听话,你莫要见怪。」谭淑贞突然插口道。
  雪里梅抹抹眼泪,抽泣道:「婶子哪里话,有话请讲。」
  「你身籍文书都在老爷手中攥著,本就是丁家的人,莫说昔日花轿迎门,便是不声不响进了丁府,你这身子从头到脚都已是老爷的了,若在旁的宅邸,不说收用由人,打骂随心,过得几年,厌了倦了,随便指个人家,或是三瓜俩枣发卖了,那也是寻常事……」
  「他……他敢?」雪里梅面色煞白,犹自嘴上硬气。
  谭淑贞苦笑,「有何不敢的,老爷太太们一时不喜,将奴婢们直接打杀的也未尝没有,只要民不举官不究,谁会为下人出头,大宅门里的腌臢事,说来不要太多……」
  雪里梅被谭淑贞之言说得心惊肉跳,回想起来阵阵後怕。
  「有些话其实早便想对你说,不过忙著玉姐儿的事,一时没得便,倒也怨我,咱们老爷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性子,对屋里人素来体谅大度,可我等也不能拿著客气当福气,今夜的事说来是女儿家命苦,可你也不该又哭又闹,将整个後宅都惊动了,这般折损主家颜面,放在别处,怎有你的好果子吃!」谭淑贞玉指敲著炕桌当当作响,显也对雪里梅今夜不识大体的举动生了恚怒。
  雪里梅又悲又怕,嘤嘤哭啼,坠儿看著不忍,低声道:「谭家婶子,莫怪雪姐姐,她也是心里难受……」
  听了坠儿低语倾诉,谭淑贞艴然变色,「怎么,今日你们偷偷去见杨家公子了?」
  坠儿急忙摇头,「没有当面,只是远远望了一眼……」
  「那也不成,」谭淑贞蹙眉喝道:「雪丫头,你越来越不成话了,你也不好好想想,哪个男人能忍得自家女人心心念念惦记著外间男人,你这不但是自己作死,还是为杨家公子招祸!」
  「我……我没有此意……」雪里梅嗫喏道。
  「不管你有没有这想法,就是为了杨家公子,也休要再生此念头!」
  「娘——」周玉洁心疼姐妹,轻声唤了一句。
  谭淑贞也觉口气过於严厉,缓缓语气道:「雪丫头,婶子是为你好,女儿家生来命苦,身不由己,既然进了丁家大门,就该守好自己本分,尽心服侍主家,晓得了么?」
  洁白贝齿深深啮咬著樱唇,雪里梅陷入沉思……
  
  宜春院内,花光铺排,鬓影钗横,寻芳客们呼朋唤友,笑语浪声,嘈杂一片。
  「妈妈,楼上雅轩有人找。」一个粉头寻到了正与客人应酬的一秤金。
  「谁呀?」粉头摇头,一秤金暗骂一声,与那桌客人告罪一声,扭著水蛇腰肢,款款登上了二楼。
  「哪位爷找奴……」推开房门,看清来人,一秤金蓦然变色,随即风情万种的媚态立时堆满脸上,「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丁大人啊!」
  「啪」!猛地一拍桌子,丁寿横眉喝道:「别这么叫我,不知道你这地方不是官身该来的么!」
  「是是是,我的丁大……啊爷,丁老爷,奴家的活祖宗,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一秤金扭腰摆臀走近,挨著桌子坐下,为丁寿斟了一杯酒。
  丁寿也不客气,一饮而尽,烦躁道:「苏妈妈,你这里能退货嘛?」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秤金唬了一跳。
  「雪里梅我给你送回来,你把沧海珠还我。」
  「哟——,这……这……行院里真……真没这规矩!」一秤金都快哭出来了,入行这些年了,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一个未梳拢的清倌人,带走玩了大半年,你说再送回来要退货,我就是想退,上哪儿给你淘换珠子去啊!
  丁寿本就是心血来潮地随口一说,又喝了一杯闷酒,闷声道:「爷就奇了怪了,你们这教坊司行院该是让人消遣找乐子的地方吧,怎么弄一个回家净给爷们添堵了?」
  「您老说的是雪里梅?」一秤金试探问道。
  「玉姐儿也算一个,不过她比雪丫头懂事些,」丁寿郁闷道:「爷就纳了闷,你们宜春院出来的姑娘怎么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娇蛮?」
  「爷这话说的,」一秤金掩唇娇笑,拋个媚眼道:「闺阁千金们都是熟读《女诫》,讲的是三从四德,这脾气性子可真未必劣得过咱们院子出来的姑娘。」
  「哦,这么说你们是有意为之?」丁寿奇道。
  「八九不离十吧,上等行院可不是那些下等窑子,岔开腿就能接生意,到这里来消遣的客人,不是非富即贵,就是自命才子风流,咱这儿的姑娘啊除了有貌,有才,还得有脾气……」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他们花了银子跑这里来找气受,那不是犯贱么!」
  「诶,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您想啊,这些男人们哪个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呼奴唤婢的,伏低做小逆来顺受的,他们早看烦了,玩腻了,到青楼来不就是图个新鲜,奴家将那些颜色好的,资质出挑的女子选出来,从小培养,可不光是教她们琴棋书画,还得惯出她们一点小脾气,甭管是孤高自傲,还是刁蛮使小性,这些脾气性子在那些男人眼里可金贵著呢,就为了搏美人一乐,大把银钱使出去眼都不眨,人家贵人们要的就是这个味道,你越是吊著他们,他们越觉得你与众不同,宠著让著,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给人家,说穿了,可不就是一个」贱「字!」
  觉得这话有点在骂自己,二爷脸上火辣辣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幽幽道:「
  这样光吊人家胃口,不给实惠,就不怕人家欲火焚身,转寻了别处?」
  「哎呦,这样敢使性子的姑娘,那也必是才貌出众,千里挑一的花魁主儿,一个院子里能出一个已是烧了高香,其他人可不敢个个都是如此,把那些阔佬憋得五脊六兽,其他的姑娘衣著打扮,穿戴行止再学他那朝思暮想的姑娘一二分,在那些心火上头的人眼里怕也有八九分了,还不是上赶著掏银子一亲芳泽啊!」
  一秤金手挥香帕,咯咯媚笑。
  这算是大明娱乐业的饥饿行销么?丁寿看著得意洋洋的一秤金,憋闷道:「
  可这样脾性的活祖宗娶回家去,你就不怕闹得人家家宅不宁,一怒之下回身砸了你这婊子窝!」
  一秤金「嗤」了一声,不屑道:「再有脾性也是出身风尘,地位卑贱,进了人家大宅门里,规矩家法在那里摆著,识相的傍著男人,恃著美貌邀宠,生了孩子将来还有个奔头,不懂事的一旦被男人破了身,新鲜劲头一过,一通皮鞭教会做人也便老实了,哪还会……哟,我的爷,您不会还没给雪丫头开苞吧?」
  丁寿乾咳一声,板著脸道:「胡说!小瞧爷们,你看看这是什么?」
  丁寿从袖子里掏出染血白绫,当著一秤金面前一抖落,一秤金斜著凤目陪笑道:「我就说嘛,丁老爷您这花中圣手,收拾个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刚才的话都是拿奴家寻开心咯?」
  「听出来啦,到你这儿不就是找乐子么,大家不说不笑不热闹嘛……」二爷顺杆爬道。
  「明白明白,那奴家这就寻几个红倌来陪您喝酒取乐。」
  一秤金正待起身,皓腕却似被一只铁钳摁住,只听丁寿道:「不必了,做生不如做熟,今夜我便与苏妈妈叙叙旧吧。」
  一秤金惊愕之後立时失色,「哟,丁老爷,您可饶了奴家吧,奴家年老色衰的,可经不起您龙精虎猛的折腾……」
  一秤金可不全是推脱,前番交媾虽给了她从未体会的极度欢畅,但连番狂泄也让她阴元亏损,连著好几日无精打采,疲惫不堪。
  「苏妈妈何必过谦,那日的种种花活可不是年老色衰之人能耍得出的……」
  丁寿嘿嘿淫笑,指桑?槐地损了二爷一通,想就这样逃之夭夭,真当爷没脾气呢。
  「爷,饶过奴……哎呦!」娇呼声中,一秤金已被一股大力丢到里间榻上。
  裂帛声中,片片衣衫散落,被剥成大白羊般的一秤金缩在床头,眼见丁寿如山般压了上来。
  「不……不要……不要……啊!轻些……」阵阵哀哼浪叫之声从晃动不停的床帏中透出,一双匀称修长的雪白小腿无力地垂落床沿,微微抖动……
  晨星寥落,东方泛白。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穿戴整齐的丁寿神态轻松走了出来,屋内绣榻上床帏摆动,显出一具四肢大张的赤裸身躯。
  宜春院鸨母一秤金面色苍白俯卧榻上,犹自昏睡不醒,雪白丰满仍不失弹性的肥臀缝隙中,菊蕾红肿阔张,混浊的白色精液正自鲜红肉洞中滴滴垂落……
  
  丁寿回到家中洗漱一番,正命倩娘传饭,谭淑贞进来请安。
  「爷,您回来了?」
  丁寿点头,「嗯,雪丫头怎样了?」
  「那丫头已然知错,奴婢特带他来向爷赔礼问安。」谭淑贞笑著向廊下唤道:「还不进来!」
  廊下周玉洁应了一声,陪著雪里梅一同进门,来至近前玉姐儿在姐妹背後推搡示意,雪里梅敛衽拜倒:「奴婢不知规矩,多番冲撞老爷,望乞老爷海量宽宏。」
  还真让一秤金说对了,这小娘们还真是欠拾掇,早知道当日便把这小娘皮强睡了,岂不省了许多麻烦,丁寿摆出一副家主的威严之貌,沉声道:「既然知道错了,可知以後该如何去做?」
  「奴婢既已是丁府之人,便该尽心服侍老爷,想老爷之所想,为老爷之所欲为,任凭摆布,无半句怨言。」
  这话听著怎么有点不对味儿,丁寿狐疑瞥向谭淑贞。
  谭淑贞急忙帮打圆场,「这丫头的意思一切但凭老爷吩咐,她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爷您别见怪。」
  见怪什么,人家孩子还是有进步的,也不能强求一步到位了,丁寿大度地摆摆手,「算啦,明白事理就好,起来吧。」
  「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老爷。」雪里梅跪地不起。
  「都是一家人了,不用提什么求不求的,见外,便冲著玉姐儿面子,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起来说吧。」托一秤金昨晚辛苦的福,丁寿如今身心俱畅,笑著言道。
  「奴婢谢过老爷了。」雪里梅结结实实磕了一头,仰首道:「奴婢想再见杨用修一面。」
  「什么?!」丁寿笑容顿凝,眉头渐渐竖起。
  「爹爹息怒,雪妹妹她一时胡言,您莫当真!」周玉洁惊惶跪倒,拽著雪里梅衣袖道:「好妹妹,快向爹爹赔个不是。」
  雪里梅不为所动,仰视丁寿,不闪不避。
  丁寿缓缓站起,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
  「老爷,求老爷开恩!」谭淑贞跟随丁寿日久,晓得他是动了真怒,仓皇跪下求情。
  「我想与杨公子再会一面。」雪里梅丝毫不惧,依旧故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1:32

第四百六十二章 似真似幻女人心 难猜难测世间情
  丁寿踱步至前,倏然出手捏紧雪里梅香腮,盯著面前黑白分明的秋水双眸,寒声喝道:「你还念著他?」
  雪里梅不顾玉颊疼痛,星目一瞬不瞬,坚定回道:「是。」
  「想著再续前缘?」丁寿原本清秀的面目上浮现出几分狰狞。
  雪里梅终於动容,眉眼间涌出无限哀婉凄楚,「前缘已绝,奴婢只想当面做个了断。」
  「哦?」丁寿略感意外,「情丝万缕,你能说放就放?」
  「事已至此,奴婢当断则断,只是不知老爷您可有此胸怀肚量?」雪里梅螓首微扬,唇边露出些许嘲弄。
  「雪丫头,不得放肆!」谭淑贞拧眉怒叱。
  「呵呵……」丁寿不怒反笑,松开手掌,悠然道:「你也不必激将,雪丫头既然有此心思,爷成全你就是,不过么……」
  丁寿剑眉斜挑,冷笑道:「如今杨用修正是燕尔新婚,你侬我侬之时,只恐他——未必愿见你吧?」
  周玉洁心头狂跳,所谓「燕尔新婚」出自《诗经》,本意是弃妇诉怨,而「
  你侬我侬」乃元代才女管道升为阻其夫赵孟俯另寻新欢所作《我侬词》中词句,丁寿语出诛心,雪里梅虽长於行院,但自幼被教习琴棋诗画,如何听不出他这弦外之音!
  雪里梅果然俏脸煞白,失去血色的樱唇轻轻颤抖,丁寿则好整以暇,微笑著静观其变。
  周玉洁正担心雪里梅再口出不逊,惹恼丁寿,忽听她道:「奴婢素知老爷之能,如今只求老爷慨然一诺,无论事成与否,自当铭感五内。」
  丁寿眉峰一动,笑道:「如此说来,你若见不到杨用修,不是显得老爷无能,便是丁某人从中作梗咯?」
  「奴婢不敢。」雪里梅嘴上谦辞,扬起的螓首却未曾低下半分。
  「好,此事就包在爷身上了。」丁寿袍袖一挥,「下去吧。」
  见二女退下,谭淑贞立即近前施礼,「老爷,雪丫头年轻不晓事,奴婢回头好生训教,您莫与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爷既应了她,岂有反悔的道理。」丁寿撇撇嘴,浑不在意道。
  谭淑贞一怔,疑惑道:「爷当真要安排雪丫头与杨家公子会面?」
  「爷最近一些布置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左右闲著无事,与这妮子斗斗法消解排遣一番也好……」丁寿眨眨眼睛,玩味一笑。
  谭淑贞不明所以,又不敢深问,只随著讷讷点头。
  
  「雪妹妹!」周玉洁快步追上雪里梅,左右看看四下无闲杂人等,低声道:「告诉姐姐,你究竟存了什么念头?」
  雪里梅秋水含愁,轻声道:「姐姐何出此言?」
  「别瞒我,你适才一再想激恼义父,可是心存死志?」周玉洁正色道。
  雪里梅面色突变,强笑道:「姐姐说笑,妹妹年当少艾,岂舍得寻死?」
  「莫要蒙混于我,姐姐昔日受一秤金百般逼迫之日,洪洞蒙冤受难之时,都曾生过此念,咱姐妹闺中相伴多年,有什么话你还不能对姐姐明说!」周玉洁敦敦劝导。
  泪水忽地夺眶而出,雪里梅凄然道:「姐姐,妹妹清白之躯已失,想想日後还要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当猫做狗的受人刁难作践,还不如而今一死求个解脱!」
  「妹妹言重了,你在府中也有些时日,当知这丁府之中并无如其他豪门阀阅般的暗无天日!」周玉洁心中怨怪母亲昨夜话说得太重,将这妹妹吓得竟生出这等荒唐念头。
  雪里梅悲怆摇头,周玉洁入府稍晚,哪里知晓当日她被高晓怜发落刁难的苦处,悲声道:「姐姐也莫要费心劝了,妹妹是个懦弱胆怯的性子,纵有轻生念头,也无决死的胆量,既然他已允诺让我与慎郎相会,我怎么也要再见上他一面,才得心安。」
  周玉洁轻声唏嘘,「唉,妹妹,你这是何苦,杨公子已然成亲,你心中还放他不下么?」
  雪里梅不答反问,「姐姐,若是闻得王公子结褵之讯,你可能就此放下牵挂?」
  「我……」周玉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默忖良久,轻轻摇头。
  雪里梅苦笑著道:「杨公子出身仕宦,强要他娶我一个烟花女子为妻,实是难为他了,况且父母有命,媒妁之言,他又能如何,我……能体谅他的难处……
  」
  「妹妹一片痴心,教姐姐真不知该如何说,杨用修好福气啊!」周玉洁由衷言道。
  雪里梅强颜欢笑:「得姐姐垂青眷念,王三公子才真是有福之人呢。」
  周玉洁为她揩去脸上泪痕,柔声道:「你心意如此,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但须谨记,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任他世道癫狂,唯有活著,才有希望。」
  雪里梅默默颔首,姐妹二人正自互相开解,又听得那边谭淑贞相唤。
  「娘,可又有事了?」周玉洁问道。
  「无你的事,」谭淑贞瞥了女儿一眼,「爷唤雪丫头过去服侍,玉姐儿你且下去吧。」
  周玉洁应了一声,再三叮嘱雪里梅不要再孟浪生事,才悄然退下。
  
  东次间内,丁寿正在桌前用饭,倩娘领著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老爷传唤奴婢,可是事情又有变故?」雪里梅欠身道了个万福。
  丁寿正低头用一碗建莲红枣粥,头也不抬,缓缓道:「你也不必多心,答应你的事爷我自会办到。」
  「奴婢谢老爷。」雪里梅静静回道。
  「不过,」丁寿抬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曾言要尽心服侍,想我所想,为我所欲,这话是真是假?」
  「老爷但请吩咐就是。」雪里梅垂目低眉,轻声言道。
  「爷我现在用膳无聊,弹首曲子来助助兴。」丁寿舀了一勺热粥,轻轻吹气。
  雪里梅应了一声,移步在琴案前坐定,转眸问道:「不知老爷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丁寿吃著粥无谓道。
  雪里梅玉手轻抚,定音调弦,准备度曲鼓琴。
  「且慢。」丁寿突然出声喝止。
  雪里梅诧异抬首,不知丁寿又要作何花样。
  丁寿放下粥碗,对著餐桌远处一盘野鸡子炒酱瓜丁指了指,倩娘会意地将这盘小菜挪到近前。
  「爷不光想听曲,还想看不穿衣裳的女人来弹。」丁寿随口道。
  「什么?!」雪里梅娇躯一颤,纵然身在烟花之地,也从无人对她提过如此下作要求。
  「爷让你把衣服脱了。」丁寿不以为意重复了一句。
  雪里梅胸口剧烈起伏,足见心情激动,倩娘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声。
  「青天白日,老爷做如此安排,不嫌浮荡么?」
  「不嫌。」丁寿停箸转首,凝望雪里梅,哂笑道:「丁某不愿强迫於人,你自也可以食言而肥,不过——届时也休要埋怨老爷我出尔反尔。」
  雪里梅紧握粉拳,一排贝齿几已陷入鲜红樱唇之中,渐有血珠渗出,身躯如风中摆柳,颤抖不已,显是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不已。
  丁寿却无心等待,绢帕拭了唇角,漫不经心道:「可想好了?」
  雪里梅长吁几口气,手掌缓缓放松,纤纤玉指盘在衣带结前,两行清泪顺著光洁面颊落下,伴随件件罗裳无声坠地,一具粉雕玉琢、晶莹玉润的美妙胴体裸裎在众人眼前。
  「玉骨冰肌,我见犹怜,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人诚不我欺,哈哈…
  …」丁寿对著娇柔明艳的温润香躯评头论足,乐而忘食。
  雪里梅愤愤怒视,美目中隐有火焰跳动,丁寿非但不恼,目光反更加淫邪,雪里梅晓得自己越是失态,便愈遂了恶人之愿,当下不再多言,在绣墩前蜷起修长玉腿,眸光轻垂,指尖挑动,一曲妙韵应手而出。
  丁寿桃花眼中波光流动,时而停留在颤颤巍巍的傲耸酥胸,时而转向纤纤欲折的杨柳细腰,忽而又如刀子般紧盯平滑雪白的柔软小腹,恨不得一双眼睛埋进玉腿交叠处的幽幽芳草之中……
  夹了一口酱瓜丁送入口中,丁寿满意点头:「今儿这道开胃菜有些意思,以後不妨常做。」
  倩娘望瞭望泪眼婆娑犹自弹奏的雪里梅,实不知二爷所谓「开胃菜」究竟所指为何,只好随声附和,「奴婢整治几样小菜倒是容易,只是不知有否耳福每日聆得雪姑娘仙音雅奏……」
  「《阳春白雪》本应清新欢快,有雪竹琳琅之音,雪丫头这曲子激越有余,还杂糅戾气,落了下乘,全称不上什么雅致。」二爷与雷长音习琴日久,这耳力还是有的,只不过揣著明白装糊涂,「技止如此,也不知如何偌大声名!」
  「杨郎,你可知妾身为见你一面所受何等折辱!!」雪里梅心中委屈怨恚,琴音更是高扬,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离。
  丁寿喟然一叹,「可惜了……」
  一语未了,外间有人笑声,「可惜什么?」月仙带著小桃、美莲,款款而入。
  「给嫂子请安。」丁寿离座,半真半假地施了一礼。
  「罢了,你的礼儿我可受不得。」月仙佯嗔了丁寿一句,看看屋内,「怎么才用饭,这是……」
  月仙发现了琴几後一丝不挂的雪里梅,黛眉顿凝。
  「奴婢雪里梅见过大太太。」雪里梅急忙扯起衣裙,慌乱绕座行了一礼。
  「雪里梅?」月仙看向身後,美莲冲她微微点头。
  月仙面上立时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昨夜就是你搅得後宅不宁?」
  雪里梅自觉凄入肝脾,有口难辩,明明是她梦中不察,被丁寿毁了贞洁,怎得都成了自己错处,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忍泪吞声,垂首低语道:「是。」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李月仙露出一丝不屑,「不论以前出身何处,既入了丁家,就该尽好自个儿本分,主家不鄙薄你出身卑贱,肯收用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一心一意地伺候小郎,若是能为丁家开枝散叶,将来也好有个依傍,别拿你过去行院里的一套手段在这後宅中耍子,当丁家宅门里没个规矩体统!」
  雪里梅不想自己一早来连连受辱,众人不问青红皆是数落自己罪过,心头无名渐起,霍然抬头,迎著月仙道:「大太太教训的是,奴婢长在行院,自不如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今後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月仙正满意点头,这丫头肯自责悔过,还算懂些事理,又听雪里梅道:「奴婢当事事仿效大太太,恪守闺训,持贞守节,断不会耍出些不乾不净,不清不楚的腌臢事来,平白让人笑话!」
  月仙被她一番话说得脸如火烧,又羞又恼,连声道:「反了反了,这奴才当真是要骑到主子头上了,小桃,快与我撕了她这张烂嘴!」
  「嫂嫂息怒,莫要与下人一般见识。」丁寿挡住小桃,转首冲雪里梅喝道:「你这小蹄子,还杵在这里碍眼作甚,速速退下!」
  雪里梅愤愤不平地扫了叔嫂二人一眼,胡乱整整衣衫退了下去。
  月仙寻了把椅子坐下,气哼哼道:「这便是你屋里的人?都让你一个个宠到天上去了,连我都要吃她的编排,一点尊卑规矩都不懂!」
  「一个下人信口混吣,也值当嫂子生这么大的气,小弟代她给您陪个不是。
  」丁寿上前亲昵地搂住香肩。
  娇躯一扭,将肩上手儿打掉,月仙吊著眉毛讥道:「哟,我可当不起,今後小郎手脚最好也规矩些,免得落在人家眼里成了不乾不净,不清不楚,徒招下人笑话。」
  丁寿涎著脸用肩头在绵软身子上蹭了一把,「弟弟我倒是能忍得规矩,嫂子您可捱得过?」
  月仙狠啐了一声,竖著柳眉道:「捱不过又如何,难道非要弄得满城风雨,害你丢了前程,嫂子我最後一头撞死才算满意?」
  丁寿讪讪搔著鼻子,「嫂子言重。」
  「放这么一个不知家法规矩的东西在府里,早晚生出事来,你那沾花惹草,怜香惜玉的脾性若是不改,你我都得被她牵连。」月仙戳著丁寿鼻子道。
  「那嫂子以为如何处置算是妥当?」
  「依我说……」月仙侧首与美莲对视一眼,厉声道:「趁早将这婢子发落了,免得後患。」
  「这妮子如今正有求死之念,您这么干岂不是成全了她!」丁寿振振袖子,在月仙对面坐下。
  「怎么说?」几女同时诧异。
  「不可说,」丁寿搭起二郎腿,得意道:「只是嫂嫂这口气,弟弟定与你出了,不将这小蹄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小弟……再不上您的绣床。」
  「去!」这小叔子谈事时从没个正经样子,月仙赌气拂袖而去。
  小桃紧随其後,丁寿单独将美莲唤住。
  「爷,您什么吩咐?」美莲媚笑道。
  「美莲,你母女与爷也算相识於微末,从宣府到京城,这些年来你打理府内井井有条,为爷省了不少心事。」
  「爷对奴婢娘俩个有天高地厚之恩,都是奴婢本分该做的。」美莲笑著应承。
  丁寿点点头,「晓得就好,今後只要把心思放在分内之事上,类似搬弄是非,鼓弄唇舌的事——就不须你操心了。」
  美莲听得丁寿语气转冷,不禁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连连叩首道:「老爷明察,奴婢绝没那个心思,只是昨晚这院里动静太大,大太太住所隔得远,不明就里,唤奴婢去问个详情,奴婢不敢隐瞒,这才……」
  「好了,」丁寿摆手止住话头,「过去的事不消多说,今後如何做也不须我来教你,起来吧。」
  「是,奴婢省得。」美莲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丁寿忍不住有些心软,放缓语气道:「你娘俩随爷日子最久,功劳苦劳都看在眼里,只要用心做事,爷亏待不得你们。」
  「是,老爷恩典,奴婢娘两个粉身碎骨,也报不得万一。」美莲揉著通红眼睛哽咽道。
  丁寿又宽慰了几句,正准备打发她退下,恰逢谭淑贞来禀:李龙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丁寿心中一阵腻歪,这李龙随他入京,在程澧帮衬下很快龙凤酒楼便开了张,生意倒还不错,那李龙尝了甜头,晓得丁寿是存心提携,畏惧之心渐去,三不五时地登门来与他这妹夫套近乎,丁寿实在不胜其扰。
  「美莲,你去应付一下,甭管要钱要物,只消不过分,且遂了他的意,爷还有旁的事要安排,没空打发他。」
  
  丁府客厅,李龙心不在焉地品著茶。
  「几日不见,舅老爷安好。」美莲收拾停当,笑迎而出。
  「吴管事!」李龙立时起身拱手一礼,他心中清楚,这女人虽是丁府奴婢,却掌著丁府百十口子人的衣食住行,权大得很,得罪不起。
  「舅爷请坐,奴婢哪敢受您的礼。」美莲出内宅仿佛换了个人般,脸上一丝泪痕不见。
  客套一番,李龙重新入座,觑觑後面,试探问道:「大人不在?」
  「可不巧,老爷一早衙门有公事,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舅爷若有事交待,不妨吩咐奴婢。」美莲笑语晏晏,信口胡诌。
  好在李龙也不是真的要寻丁寿,在京中时间不长,他已明瞭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亮出丁府的金字招牌,鬼神辟易,他时不时往丁寿这儿跑,就是为了在人眼中显得与丁府关系匪浅,不过他此次前来还真是有些紧要事。
  「无妨,说与吴管事听也是一样,本来在下就是要拜托吴管事,那个……府上的刘伶醉能否再供应多些?」李龙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美莲面带歉然,「舅爷,还真是对不住,奴婢晓得您生意大,每月酿的那点子酒水恐是应酬不开,可奴婢也有难处,如今不比在宣府的时候,这府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要奴婢操心的事情著实不少,实在没许多精神去开烧锅,您酒楼里供应的那些酒水,已是奴婢挖空了心思挤出时间操持来的,您也晓得,那酿酒秘方乃是丁家祖传,奴婢这儿蒙主子信重才传了方子,断没有胆子再交由旁人打理,您多担待些吧。」
  李龙大失所望,唉声叹气道:「也非在下成心矫情,实在是京城各色名楼汇聚,买卖开著不易,论字型大小、讲菜品,龙凤楼无一样占先,便是」刘伶醉「……
  」
  李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非是在下有心鄙薄,此酒在边塞自是美酒佳酿无疑,可在京中……口感还是稍烈了些,那些缙绅士子们不惯这个口味,喜好此物的多是北地豪客,这些人腰缠万贯不假,却都是鲸吞牛饮的海量,每月那几?子」刘伶醉「,如何能称他们的意!」
  「客人不能尽兴,今後再想招揽可就难喽……」美莲也曾开店,晓得其中关节,心有戚戚道。
  「说的就是啊!」李龙脸都快急成苦瓜了,搓手打著商量道:「吴管事,在下也不敢为难你,只消您每月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再来……」
  李龙伸出右掌五根手指,微微犹豫了下,又缩回两根,「三百坛」刘伶醉「
  ,如何?」
  美莲「嗤」的一笑,「舅爷,您就饶了奴婢吧,莫说三百坛,就是一百坛,奴婢也是有心无力,不说调配方子不能假手他人,就是前後五道烧锅精酿,奴婢也得在边上时时侯著,不得半点差池,您看这後宅内大大小小多少主子,不要人伺候了不成!奴婢爱莫能助,您呀……」
  眼见美莲要把话说死,李龙急道:「断不会让吴管事白担这份辛劳的,龙凤楼每月两成利作为谢礼。」
  「多少?」美莲眼睛一亮。
  「两成!」李龙伸出食、中二指,信誓旦旦道:「吴管事可以安排人查帐,要现银当月可兑,若要银票,我给您存到柜上。」
  美莲眼帘轻垂,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奴婢不图这个,我们娘俩蒙丁府收留,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要那许子身外物作何用,只消主家舒心,我们这当奴婢的也跟著开心……」
  「是、是。」李龙眼见说服无望,勉强应和几声。
  「不过说来舅老爷也算丁家半个主子……」美莲突然话锋一转。
  李龙连道不敢,他吃错了药也不会跑到丁家门里来充大,只听美莲咯咯笑道:「加上我们老爷重情念旧,时常念叨著凤姨娘,唉,若是凤姨娘在,她才该当这个家呢……」
  提及失踪的妹妹,李龙面色一黯,美莲若无其事道:「便是冲凤姨娘的面子,舅老爷的忙奴婢还是要帮的……」
  「哦?」李龙立时来了精神,「但不知能酿多少?」
  「舅爷恕罪,奴婢真是分身乏术,不过么,」美莲眼珠轻轻一转,瞥向府门外,「偌大个北京城,能做醇酒佳酿的总不只一个」刘伶醉「吧……」
  
  华灯初上,本司胡同渐渐热闹起来,宜春院内同样张灯结彩,丝管纷繁。
  一秤金软软伏卧在帷帐内,未施脂粉的俏脸上透著一股子虚弱疲惫,懒洋洋地提不起丝毫精神。
  「舵主……」苏淮忽然推门而入。
  一秤金柳眉一蹙,苏淮立时会意改口,「老板娘,外间有客人寻你。」
  「不是说过么,这几日老娘身子不爽利,没心思出去应酬,给我回了。」旱道处仍不时传来丝丝裂痛,一秤金不由抱紧了颌下衾枕。
  「这客人来头大……」苏淮支支吾吾道。
  「你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么!管他什么来头,想要哪个姑娘让他自己点去,难道还要老娘下去陪睡不成!」一秤金在床上支起半截身子,不满娇喝。
  苏淮被训得不敢抬头,低声道:「那可备不住……」
  「说什么?大点声,没吃饭啊!」
  「没……没什么,」苏淮急忙掩饰,堆笑道:「我说来的是锦衣卫的丁大人……」
  「啊!?」一秤金本就苍白的面颊上丁点儿血色都没了,後庭的痛感更为强烈,整个人迅速缩向床内,一只手更不禁掩住臀後,颤声道:「就……就说我不在!」
  苏淮应了一声,才要转身,一秤金又叫道:「等等!」
  「那位爷是挡不住的,你先拖延一下,我出去躲一躲。」在苏淮惊讶的目光中,好似病西施般卧床不起的一秤金翻身下榻,麻利地推开了墙上窗子。
  一秤金还没来得及翻出窗外,只听一个熟悉惫懒的声音自後响起,「苏妈妈,有客不来相迎,反急著跳窗去哪儿啊?」
  「屋内秽气郁浊,奴家想著开窗透气,好接丁爷您的大驾啊!」一秤金回身时脸上已强挤出几分媚态。
  丁寿立在门边,仍是一脸招牌的坏笑,「彼此都是熟人了,不必客套,窗户还是关上吧,影响咱们叙旧的兴致。」
  扭头看看窗户,再瞧瞧抱臂倚门一副猫儿戏鼠神情的丁寿,一秤金浑身发软,也不顾苏淮在侧,直接跪地哭求道:「丁大人您开开恩吧,奴家实在是顶不住您老那般折腾了,这几日奴连饭食都不敢进,生怕夹不住出起丑来,您可怜可怜奴吧……」
  「这怎么话说的,爷把你女儿带过来,想让你娘俩无事叙叙离别之情,本是一番好意,你想哪儿去了!」丁寿一脸无辜地进了屋子,让出了背後女子形貌。
  「雪丫头?!」看清来人,一秤金更是欲哭无泪,这怎么还真来退货啦!!
  
  雅轩虽小,却富贵堂皇,粉壁上挂了两幅山水字画,为这风月之所添了一层墨韵,两侧是一溜六扇雕花格门,靠东一侧摆著一张条案,案头设著璎珞花瓶香炉等什物。
  丁寿寻了一把乌木摇椅坐下,在那里摇摇晃晃优哉游哉,对著房中木然伫立的雪里梅笑道:「故地重游,有何感慨啊?」
  雪里梅只道丁寿有意羞辱,淡淡道:「奴婢生於斯,长於斯,司空见惯,无甚感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丁寿继续晃悠。
  雪里梅闻听外间丝竹弦管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蹙眉道:「凭老爷身份地位,何不单寻一处楼阁作乐,岂不远比此处幽静宽绰?」
  丁寿呵呵一乐,「那你为何不问我缘何带你来此?」
  雪里梅平静道:「难不成因奴婢惹恼家主,故而又被发卖回来?」
  「扯淡,俗话说宁可娶婊为妻,不娶妻为婊,你虽在府中没个名分,但好歹也算爷的人了,二爷还没那般心大,给自己寻许多襟兄弟来。」丁寿停了摇椅,凝望雪里梅,神色不屑,「爷还不是为了你那桩烦心事……」
  「我?杨公子!」雪里梅立时会意,难掩心头狂喜,激动道:「他在这里?
  」
  「如今还不在,你那杨用修如今对爷我是避之若浼,当街见了面怕都要绕著走,爷就是有心成全你们会面,恐也是自取其辱,」丁二爷倒还有自知之明,重新倒在椅上,无奈望天道:「所以爷不得不使用些迂回手段,诶,为了兑你这丫头一句诺言,爷可是挖空了心思……」
  雪里梅无心听丁寿抱屈表功,急声问道:「杨公子现在何处?何时能来?」
  丁寿皱皱眉,「姑娘便是急不可耐红杏出墙,也劳烦收敛些情绪,再略微考虑下丁某心境。」
  雪里梅面庞微红,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儿即刻便可见面,对丁寿讥诮之言充耳不闻,盈盈拜倒道:「奴婢谢老爷成全,今日之後定当履诺,全心服侍。
  」
  「这还像句人话,」丁寿正要再调笑几句,突然神色一变,往东间一指,笑道:「噤声,人来了……」
  雪里梅立时侧耳倾听,果然听得隔壁门声响动,随即一个略带川音的笑声道:「用修,多次燕集不至,今日你可要自罚三杯才是。」
  另一个清朗声音笑道:「莫说三杯,便是三十杯,只要维新兄满意,小弟敢不舍命相陪。」
  虽未见得人面,但檀郎音容笑貌,无不早已烙刻心头,雪里梅心潮如涌,顿难抑制,举步就要飞奔而出。
  丁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皓腕,低声道:「今日是我请托刘维新,才将杨用修诓来,你这般冒失出去,岂不让他坐蜡,害爷失了朋友之义!」
  「那……你说如何是好?」雪里梅泪眼婆娑,哀切切道。
  「待他二人一会儿散了酒席,你出门就当偶遇,也算遮得过去。」丁寿道。
  「这……」雪里梅凝眸格扇,恋恋不舍,心上人近在咫尺,她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
  「人就在眼前,你还怕他飞了不成!」二爷还真看不出杨慎哪里出彩,把女人迷成这样。
  见丁寿即将著恼,雪里梅属实担心这二杆子当真发起火来,来个一拍两散,勉为其难点头应允。
  痴痴前行了几步,雪里梅侧脸贴在隔扇边上,人虽暂不得见,能多贴近杨郎几分,也是好的。
  那边厢推杯换盏,已饮了数巡,刘鹤年揶揄道:「我等数次邀约,用修皆推脱不至,今日枉驾就席,愚兄先行谢过了。」
  「维新兄真是愧煞小弟,弟只是不愿与那丁南山晤面,并非有意怠慢诸位兄长,在此告罪。」
  「哦?南山兄自与我等相识起,礼数周到,从不自衿身份,极尽朋友之义,用修心中芥蒂却从何说起?」
  「朋友之情,小义也,那丁南山是非不分,充作阉党之爪牙,蛊惑君王,营建豹房宫室,甚还……」杨慎愈说愈怒。
  「用修,吃酒。」刘鹤年张惶打断,心虚地瞥向一旁板壁,暗暗心焦那替丁寿转送新婚贺礼之事,实不知该从何提起。
  「常言小登科後大登科,用修今日喜纳新人,来日金榜题名,可勿要忘了嫂夫人的功劳哦。」刘鹤年见机甚快,念头只是一转,就重新扯起话头。
  「借维新兄吉言。」
  刘鹤年笑道:「嫂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这人品学识,定是极为出挑的了?」
  这也非刘鹤年违心奉承,杨慎之妻王氏虽是世袭土官之後,但龙州土官不同别处,祖上非但是汉人,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南宋末年,朝廷内忧外患,大厦将倾,扬州府兴化县人王行俭,进士及第,受朝廷派遣远赴四川出任龙安府判官,因在任内开疆拓土,兴学化夷,创建城垣有功,被朝廷册封为龙安府三寨长官司长官,辖制境内少数族人,准许其子孙後代世袭,由此举家迁徙,落地生根,约四十年後,进士出身的山西薛严守龙州城有功,朝廷又赐其为龙州世袭土知州,从此开启了薛、王两家绵延数百年的土司历史。
  宋亡以後,薛、王两姓土司率众降元,仍世袭其职,元亡明兴,颍川侯傅友德带军平蜀,薛王两家率先归附,指引道路,供给军需,战後录功,得以仍授原职,宣德年间,龙州土官奉令率军平定松潘羌乱,诏升龙州宣抚司,宣抚使薛忠义、佥事王玺入京献马谢恩,回返龙州後,王玺父子两代斥资修建报恩寺,历时共二十年。
  许因出身之故,王家虽有世职,同样醉心科举文事,王门之中不乏两榜出身,杨慎的岳丈王溥,为王玺之孙,成化八年便已得中进士,而其堂兄王瀊为弘治举人,为官素称廉明,境内仕民建祠祀之,刘鹤年虽也是缙绅之後,对这王家土司还真不敢心存轻蔑。
  提及娇妻,杨慎顿时神采飞扬,「非是小弟自夸,拙荆虽生於阀阅之家,却从无有骄矜之气,善能描龙画凤,刺绣拈花,不独女红伶俐,智识才能也非凡人可比……」
  刘鹤年连连点头,「刘某琐事缠身,一直无暇拜会,想来嫂夫人与用修定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杨慎摆手笑道:「此言差矣,该说小弟高攀才是,纵是自谦,我家夫人也可称得生有十二分颜色……」
  雪里梅澄澈的秋水双瞳中泪眼蒙蒙,一墙之隔,二人叙谈之言声声清晰入耳,她心中好似针刺般痛入心扉,两手扶著壁前案几,才未使得自己一头栽倒。
  「你这整日劳心苦念,人家似乎半点也不领情啊……」丁寿倏地从背後靠近,贴著她的娇小耳垂轻轻吐气。
  「王家小姐的样貌我是见过的,当得起这番夸赞,杨公子据实而言,有何错了?」雪里梅咬唇反诘,语气坚定。
  「莫要问我,问问你自己,可是心中真这样想的?」
  我?我当真不在意么?可为什么心中好似万箭攒心似的疼痛,雪里梅盯著眼前格扇,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恨不得穿透过去,直面杨慎,问问他可是将二人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已忘得一乾二净!
  骤然觉察的凉意使得雪里梅陡然清醒,才发觉罗裙已被撩至腰际,裙下长裤也不知何时褪下,下身只余一件粉红亵裤包裹著娇嫩俏臀。
  雪里梅低呼一声,「你……你要做什么?」
  滑腻腻的舌头灵活如蛇信,在精致耳轮上一扫而过,丁寿微微喘著粗气,一字一顿道:「为—所—欲—为!」
  娇艳粉靥瞬间苍白如纸,雪里梅低声哀求:「老爷……求求您……别……别在这里,回去……回去奴婢一……一定尽心伺候。」
  「可爷不想等,」丁寿拒绝乾脆彻底,「爷的承诺就在眼前,随时可兑,你许诺爷的,是否也该履践一二了?」
  「奴婢自当履诺,只求……换个地方……」雪里梅螓首低埋,长长睫毛上泪花绽放,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低沉哀婉。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并未教丁寿心软,反触动了他心底欲火,略带嘶哑的嗓音命令道:「把底裤脱下来。」
  紧紧拽著紧窄亵裤,雪里梅惘然摇头,眼中满是哀怜乞恳。
  「或者……」丁寿失笑,向隔扇一努嘴,「将杨用修唤来帮你脱。」
  雪里梅娇躯一震,抓紧亵裤绊带的手究是松开了,如同放下了心中最後一丝羞耻防线,两行清泪默默垂下。
  丁寿迫不及待地将亵裤撕裂,没有任何前戏调情,直接分开雪白臀瓣,将自己怒涨的粗大之物顶入了少女紧窄湿热的牝户。
  巨大的冲击险些将娇小玲珑的身躯顶离地面,饱受摧凌的玉门处红肿未消,如同铁杵一般粗暴进入带来的痛苦,使得娇弱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一层细细颤栗,仿佛吹皱春水。
  雪里梅及时将玉手塞入口中,堵住了嗓眼中即将爆发的痛楚?喊,伴随著一次次勇猛撞击,唇齿间传来丝丝咸腥,她丝毫不觉,余下的一只手紧紧撑扶著身下几案,使得花一般柔弱身躯在一波波的狂风暴雨摧折中不致倾覆,盈盈泪眼只是凝望著雕花隔扇,那里坐著她日思夜念的情郎,正不遗余力地与人褒赞著另一个女人。
  「拙荆性情良善,知书守礼,不枉出自世代书香之家……」隔壁杨慎的声音依旧清晰欢畅。
  雪里梅衣襟敞开,潞绸肚兜松垮垮系在粉颈上,秀气玲珑的酥胸在男人手掌摩搓下逐渐坚挺涨大,如雪肌肤呈现出绯红色的妖艳光泽。
  丁寿的欲火在燃烧,血液在沸腾,肿胀玉门紧紧包裹著他的坚挺,少女腔道紧致依旧,温热泥泞,那哀痛乞怜的神情更加勾起他的欲望,这是无论高晓怜如何摧折刁难,他如何宽容善待,也未曾降服的倔强少女,如今只有忍气吞声,撅著屁股任他亵弄,隔壁高谈阔论,她则不管承受多少痛楚,连呻吟声都不敢出口,凄凉无助地承受著体内的威猛与刚强,而她心中男人——近在眼前。
  坚硬的乌木条案吱呀呀作响,案上花瓶香炉在细密的肌肤撞击声中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丁寿胸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兴奋,下身怒龙更加坚硬火烫,在幽窄花径间反复穿插迂回,一次次抵入花蕊深处,雪里梅压抑娇吟,粉光致致的娇躯上布满细密汗滴,瘦削香肩便如风中红梅,在狂风般的抽送吹打中摇曳耸动。
  「哈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用修好福气,请酒。」
  「请。」
  在二人再次举杯畅饮时,丁寿又一次顶入花宫深处,虎躯一阵寒颤抖动,火烫岩浆喷射而出。
  「唔——」雪里梅终於发出一声微弱悲鸣,全身瘫软伏在案上。
  丁寿抹了一把额头汗水,这妮子竟然能捱到他出货也未高叫一声,其中固然有他今日兴奋难抑的缘由,可这份毅力也算难能。
  丁寿弯下腰,伸手擦拭雪里梅潮湿温暖的面颊,低声道:「起来收拾下,可以去见他了。」
  雪里梅默默伏在案上,鬓边散发早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面上,显得憔悴不堪,她如今指尖也懒得动弹一下,只是奋力扭了扭腰肢,欲将男人那根丑陋东西挤出体外。
  她这一扭不要紧,案上那只细颈花瓶适才在二人动作冲撞中已挪到案沿,如今稍一震颤,直线坠落,「啪」的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声音格外清亮,隔壁交谈声陡然停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2:04

第四百六十三章 蜀才子斩断情丝 美娇娥沉沦欲海
  「隔壁有人?」杨慎眉峰紧蹙。
  刘鹤年同是心头一惊,慌忙遮掩道:「许是旁人在那厢作乐,用修不必介怀,且继续饮酒,唉,用修,你往何处去?」
  杨慎离座,径直奔向隔壁,便是有人在隔间喝酒取乐,为何久不闻人声,欢场嬉戏司空见惯,有何避忌,心中不免疑虑渐起。
  非是杨慎杯弓蛇影,杨廷和再回中枢,入阁拜相,为多方瞩目,其中不乏觊觎其位心存嫉恨者,杨廷和兄弟多番告诫杨慎要谨言慎行,且勿授人以柄,适才贪杯兴起,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紧要话没有,还是看看隔壁厢人才得安心。
  「不知哪位兄台在此,在下新都杨慎,特来请见。」杨慎虽心存怀疑,但礼数周到,不愧世家风范。
  连问三声,不听内间答话,杨慎不由拧眉蹙额,知晓内情的刘鹤年连番劝阻杨慎就此作罢。
  杨慎略一思索,道声得罪,抬手推门而入。
  「是你?!」房间不大,一目了然,踏步迈入的杨慎瞬间呆滞。
  刘鹤年暗道坏了,急忙追入,「用修,你听我说……丁兄,你这是……」
  丁寿正将一件罗衫罩在一个女子身上,见了二人便粲然一笑,「用修,别来无恙乎?」
  杨慎冷哼一声,「托福,比不得缇帅身膺重任,还得忙里偷闲,有雅兴到此寻花问柳……」
  「大家彼此彼此,所以才叫物以类聚嘛。」丁寿似乎没听出杨慎话中嘲讽,点点自己胸口,又指了指杨慎。
  「是啊用修,这都是名士风流,我等便不要打扰南山兄雅兴了。」刘鹤年急著拉走好友,免得二人再唇枪舌剑,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杨慎一脸狐疑看著刘鹤年,「维新兄,你早知他在此?」
  「这个……」刘鹤年有心否认,又恐落在丁寿眼里显得自己太过溜肩膀,一时左右为难,没了主意。
  幸好杨慎也没继续逼问於他,而是转视丁寿,冷笑道:「缇帅,按照国朝律法,官员饮酒宿娼,该当何罪?」
  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好家夥,这小子是想和自己彻底撕破脸了,丁寿也不由诧异,杨家小子怎会对自己有恁大怨气。
  杨慎死死盯著丁寿,他与丁寿为敌除了公义,尚有私怨,每想起那个肤光胜雪的秀丽倩影,他便心如刀割,对丁寿的恨就更深一层。
  丁寿歪头想了想,「如果按《大明律》么,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此言可是?」
  「不错。」杨慎决然道,哪怕为此只打了丁寿一板子,也会让他在朝野丢尽颜面,哼,自己所得羞辱,定要百倍偿还。
  「用修,过了!」刘鹤年一旁相劝。
  丁寿忽地一笑,「丁某若没记错,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用修身为相府公子来在此地,但不知令尊贵体能捱得几杖?」
  这二位活祖宗,都把这老黄历的大明律翻拣出来做啥子嘛,刘鹤年急得满头冒汗,不知从谁劝起。
  「看来缇帅这段时日也未少读六律?」杨慎未见慌乱,淡然笑道。
  「岂敢,皆是拜用修所赐。」丁寿难得没揽功上身。
  「可杨某与故交饮酒叙旧,何曾狎妓宿娼了,反观缇帅……」杨慎上下打量二人一番,食指遥点丁寿怀中,冷笑道:「与这位姑娘适才应正在颠鸾倒凤吧?
  」
  狎妓饮酒亦坐此律的那是大清朝,杨用修如今还真身正不怕影斜,那名女子虽将脸儿深埋进丁寿怀中,看不清容貌,但既在此地,必是教坊娼妓无疑,看她衣衫凌乱,薄衫外还裸著半条藕臂,裙儿卷了半边也未全部放下,一行白浊浓浆沿著雪白光洁的一截小腿缓缓流淌,正滴滴坠在小巧绣鞋的薄绸面上。
  杨慎已有娇妻在室,并非浑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如何还不晓得二人才成了好事,此时他志得意满,满以为握住了丁寿把柄,笑吟吟等著丁寿出丑。
  「不愧是蜀中才子,连这都看出来了,用修这份心思花在文章上,今岁春闱定然进士及第。」丁寿摇头晃脑,一脸赞赏。
  「杨某与缇帅相交多时,皮里阳秋这一套大可不必,」杨慎见丁寿依旧有恃无恐,心头更怒,「缇帅也莫过於自信,纵然当今圣上,也不能罔顾大明律法!
  」
  「咱们之间这点小事,就犯不上惊动陛下了吧,丁某只是好奇,谁是出首之人,维新,可是你么?」
  刘鹤年两手连摇,「南山哪里话来,在下断不会无端生事。」
  杨慎恼道:「丁南山,休要以势迫人,匡正纲纪,杨某当仁不让。」
  丁寿仰天大笑,「好一个杨用修,这便是你的为友之道?你可知我朝太宗亦颁有《诬告法》,腾口谤讪,也要吃罪的?」
  杨慎只当丁寿藉口反制,泰然道:「若有不实,杨某甘愿抵罪。」
  「空口无凭?」
  「立字为据。」
  「好,维新,你来做见证。」
  「维新兄,请劳烦一二。」
  我吃饱了撑的,今天就他娘不该来,刘鹤年都快哭出来了。
  「用修,写状纸吧,我随你见官。」丁寿步步紧逼。
  人证俱在,杨慎也不甘示弱,冲外喝道:「来人,笔墨伺候。」
  「不要!」那个一直埋首丁寿怀中遮著面目的女子突然扭身高叫。
  「是你!」杨慎愕然。
  「雪姑娘?!你这是……」刘鹤年同样瞠目结舌,他只当丁寿目迷五色,一时把持不定,与院中女子苟且,怎料这女子竟是雪里梅。
  雪里梅泪眼阑珊,只是一个劲儿说道:「杨公子,不要写。」
  「你?你适才与他……」杨慎错愕地指著二人,面色惨白。
  收拾一顿这小子的机会错过了,丁寿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雪里梅早已脱离教坊,身籍文书皆在我手中,丁某人与自家姬妾翻云覆雨,碍著你杨用修屁事啊!」
  「你……你们,好,好,好啊!」杨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连道三个好字。
  「不!并非那样,杨郎,莫要气坏身子,你听我说……」杨慎癫狂模样让雪里梅忧心不已,从丁寿怀中挣开,飞扑到杨慎近前。
  「无耻贱人!」未等雪里梅挨身,杨慎便一掌将她掴倒在地。
  ?那间身影一闪,杨慎接连撞翻几张案几,跌了出去,丁寿倏然飘至场中,寒声道:「姓杨的,雪里梅是我府中人,轮不到你来责打!」
  杨慎借著椅子强撑坐起,拂去唇边渗血,惨声笑道:「好一个怜香惜玉的锦衣帅,说得不错,这女人我确实不该打……」
  「不!」雪里梅不顾玉颊高高隆起,疯魔般将丁寿一把推开,连著膝行数步跪到杨慎近前,柔声道:「杨郎,你尽管责打,妾身受得!」
  说著话雪里梅眼角噙泪,便要搀扶杨慎起身。
  「住手,休要碰我!」杨慎厉声怒叱。
  「杨郎,你……」雪里梅惊恐无助地看著杨慎,不知所措。
  「脏!」
  杨慎充满鄙夷的一个字,在雪里梅听来不啻五雷轰顶,珠泪汹涌而出,「杨郎,妾身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之所以隐忍不死,只为求再见你一面……」
  雪里梅哭声哀婉凄绝,好似子规啼夜,杨慎不为所动,漠然道:「那你为何还不去死?」
  正自凝噎饮泣的雪里梅再度瞿然,仿佛不认识般看著杨慎。
  杨慎嗤笑道:「当年你不是表诉衷怀说虽出身妓家,但心娴闺训么,岂不闻男德在义,女德在节,女而不节,与禽何别!如今残花败柳之身,还恋栈不死,可是贪慕缇帅府富贵荣华,权势熏天!」
  字字句句好似钢刀利刃,一片片碎剐著雪里梅心房,她娇躯震颤,语不成声,「你……杨郎,你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当日你舍我而去,另觅新欢时怎不想这二字,彼时你又何曾考虑过我的心境!」杨慎想及当日被雪里梅拋离之事,怒火愈发不可收拾。
  「当日?当日我全是为了你和杨氏一门呀!」雪里梅千般委屈万滴苦泪,齐上心头。
  「为了我?当杨某是三岁孩童不成!今日与他设局诱我入毂,可是想断了杨某仕宦之路?」杨慎急怒攻心,早已失去冷静思索,只一味冷嘲热讽。
  见情郎不听解释,雪里梅五内如焚,凄声道:「难道昔日花间定情,月下盟誓,杨郎你都忘了不成?」
  「盟约定情?我是没有忘,你呢?」杨慎凌冽目光扫过雪里梅裸著的一双雪臂。
  雪里梅羞愧拉紧衣衫,遮住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肤,杨慎冷笑:「你我定情时赠你的那串相思子手串,如今哪里去了?」
  雪里梅娇躯一颤,期期艾艾道:「丢……丢了。」
  杨慎乾笑数声,讥诮道:「丢得好,凤栖梧桐,既然觅得高枝儿,自然要舍了南国旧相思……」
  「不,并非妾身有意,实在另有别情。」雪里梅委屈万分,她那日怎知三姐借了红豆手串,是要行投毒之事,有借无还。
  「此事丁某可以做个见证,你那串劳什子被研磨碎冲茶喝了。」二爷适时搭腔。
  杨慎自是不信,读书人都讲究个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谁还没读过几本医术啊,那等剧毒之物冲茶喝了,怎没喝死你个龟儿子。
  「二位休要一唱一和,当杨某是胸无韬韫的痴顽之徒,总之杨某如今家有贤妻,琴瑟和鸣,此女生死祸福,皆与杨某无干。」杨慎振振有词。
  「杨郎,你当真丁点儿旧情不念?」雪里梅嗓音嘶哑,凄凉可哀。
  「你我间何曾有过真情,三叔说得不错,所谓欢场无真爱,与你这廉耻尚且不知的婊子,谈情岂非奢望!」
  「杨郎你?!正夫先生果真如此说我!」杨慎句句诛心,雪里梅肝肠寸断,为杨慎一门老小免受牵连,忍辱进了丁门,换来的竟是这般评价,她适才被丁寿一番征伐,本就萎靡困顿,此时心神失守,再也承受不起,声嘶力竭地一声悲鸣,晕了过去。
  丁寿一步抢上,发觉雪里梅只是暂时昏厥,才放下心来,又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助她好生将养心神。
  「用修,言辞有些过了……」刘鹤年一旁皱眉,杨用修往日克己守礼,今日怎地口出污言秽语,辱没斯文。
  雪里梅倒地的一刻,杨慎面上顿时显露出几分惊慌痛惜,待看到丁寿抱住娇躯,这些神情立即一扫而光,此时闻言更是冷笑不已。
  「维新兄,诓我入局,这便是你的朋友之义么?」
  「用修,其中有些误会……」
  「不必说了,良禽择木而栖,良人择友而交,刘兄既在此会友,杨某也不好?颜逗留,告辞。」杨慎拱手一礼,拂袖而去。
  「用修,用修……」刘鹤年追出门去连唤了几声,杨慎头也不回,无奈回了屋子。
  「南山兄,你早先不是说借著酒宴与用修修好么,怎地出了这个情状?」刘鹤年苦著脸埋怨。
  丁寿低头帮著雪里梅整理衣裙,随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事维新不妨转告令叔父一声。」
  「啊?」刘鹤年纳闷,咱们几个的事有我叔叔什么关系。
  「宗伯与杨新都有旧,人情世故总是常情,可在这官场中首鼠两端,往往会左右为难,最终两面不讨好哦……」
  丁寿回过头来,玩味一笑。
  
  谭淑贞所在小院。
  丁寿坐在外间中堂,听著里间隐隐传出的阵阵啜泣声,没来由一通烦躁。
  雪里梅伏卧榻上,嘤嘤哭个不停,得知内情的谭淑贞三人围在身旁,苦苦相劝。
  「雪丫头,看开些,世道如此,女人终是命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谭淑贞悲天悯人,怅然叹息。
  「雪妹妹,都是姐姐的不是,害你平白遭人误会,」周玉洁不想自己当日一时鲁莽,还为雪里梅招来是非,自责不已,「明日我便去寻杨公子,为你解释个清楚。」
  「姐姐莫要去,他不会信的,他就是鄙薄我等出身,说出天际来他也只会认为是我等巧言搪塞,你也不要去自取其辱。」雪里梅早已想得明白,凭杨慎话中无情决绝,相思子手串不过是诱因之一。
  「那个杨慎,真是狼心狗肺,枉雪姐姐对他一番心意。」坠儿愤愤不平。
  嗯,终於有一个说人话的了,丁寿忍不住竖起耳朵。
  「也不能全怪他,只怨我生来命苦,我若生在宦门,与他门当户对,他又如何会对我弃如敝履……」雪里梅抹著眼角,自怨自艾。
  「这他娘不胡说八道么!」丁寿实在是听不进去了,怒冲冲闯进里间,谭淑贞以为他要责罚雪里梅,上前劝解,被他一手拨开。
  「杨家人天性凉薄,与你出身何干!你进府时与爷我谈条件,讲道理,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们,爷虽恼你不识抬举,也佩服你有情有义,可他们前脚将你送了进门,转回身就冲你身上泼脏水,这样两面三刀的奸猾小人,纵然纡青佩紫,从头到脚也脏成一滩烂泥。」
  「出身卑微又如何,淑贞晓怜出自教坊,美莲娘俩被迫卖身,贻青贻红两个自幼戏班长大,云娘在江湖中艳帜高张,爷何尝轻贱过你们!人只要活得开开心心,何必在意旁人眼光!婊子又怎么了,卖的是笑,凭的是色,仗的是艺,不偷不抢,不坑不骗,俯仰无愧於天,活得乾乾净净,磊磊落落,胜过那些奴颜婢膝,欺世盗名的蠹虫硕鼠百倍千倍!!」
  「你若是自轻自贱,怨波苦海中就此沉堕,二爷我无话可说,倘若你还有一分骨气,不妨就换个活法,活他个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给杨家门里人好生看看!」
  一番畅快淋漓的婊子论,听得谭淑贞等人目瞪口呆,连雪里梅也忘了哭泣,坐在榻上怔怔不语,心中则翻江倒海,奔腾不休:杨家想让我去死,那我偏要好好活著,活得畅快淋漓,潇洒自在,他越不想我做的,我偏要做给他看……
  
  夜静更深,书斋外的荷花池塘在月色下泛起粼粼波光,四周一片阒寂。
  「哦……啊啊……爷……我受不了啦……」寂静夜色中突然传出一阵女人的浪呼娇吟,分外撩人。
  一缕乳白色的月光透窗而入,洒在榻上一对赤身裸体抵死缠绵的男女身上。
  女人修长双腿分开两边,跨坐在男人腰际,紧实香臀紧压在男人双腿之间,双手撑著结实胸肌,如磨盘般尽力旋转著自己的雪白圆臀。
  男人一只手扶著女人纤腰,另一只手在她双乳间放肆揉弄,他那细长的手指,不时挟住一粒粉红樱桃,搓捻挑弄,女人被他刺激得手舞足蹈,乌黑秀发随著螓首摇摆四下飞扬,形如疯癫。
  「真,真不成啦,啊——」又是一阵激荡浪呼,女人丰臀如筛糠般一阵剧烈抖动,一股热流在她的全身奔涌,最终一泄而出,浇淋在男人雄壮挺立的铁杵之上。
  娇躯无力匍匐在男人宽广的胸膛上,高晓怜脸上红潮未退,吁吁喘息著。
  「晓怜,你的床技进步了许多,这次撑得比往日要久。」丁寿调笑道。
  「爷净会取笑妾身。」高晓怜勉力支起身子,拂了拂额前汗湿的秀发,娇声嗔怪。
  「爷说的是真的,连这里,好像也大了几分。」丁寿笑著握住了一只嫩乳。
  「哎呀,爷您坏死了,还不是您平日给揉大的。」高潮余韵犹在的粉面上,又添了两片红云,高晓怜娇羞不已,一对粉拳猛捶丁寿胸口。
  这等捶打彷如撒娇,自不会伤了丁寿分毫,可那对玉乳却随著动作一阵抖动,看得丁寿心头悸动。
  「爷,我去唤几个姐妹来服侍吧……」体内依旧坚挺的毒龙又怒涨了几分,高晓怜如何不知,只是她如今浑身酸软,不堪征挞,只好软语求援。
  「何须麻烦,」丁寿甩手打了个响指,高声道:「外边的,进来吧。」
  房门轻轻打开,一具如玉胴体应声而入。
  高晓怜侧首望去,只见暗影处渐渐走近的来人皮肤雪白娇嫩,玉乳挺拔,弹性十足,乳晕是诱人的粉红色,两粒乳珠艳如樱桃,小腹平坦,粉腿修长,交接处的三角区内毛发乌黑发亮,浓稀适宜,款款行来如风吹荷叶,摇曳生姿。
  「是你?」看清来人相貌,高晓怜微微一呆,琼口瑶鼻,姿容秀丽,竟是雪里梅,「你来作甚?」
  「服侍老爷和姑娘,还有……给老爷侍寝。」雪里梅娇声细语,脸庞微红。
  「你?」高晓怜闻听讶然,这妮子被老爷破身後还嚷嚷著要死要活的,怎地这么快就想开了。
  「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还好像不认识似的?」丁寿抬手往怀中人翘臀上拍了一巴掌,立时泛起一层肉浪。
  「哎呀,爷,您就不能稍稍心疼一下妾身?」高晓怜捂著火辣辣的屁股,腻声撒娇。
  「爷这还不够心疼你的……」丁寿略微抬起身上娇躯,将那根怒涨毒龙退了出来。
  「爷,您这是……唔——」高晓怜还待问清,便被丁寿搂住粉颈,堵住嘴巴一通激吻。
  高晓怜顺从地吐出香舌,与口中那条滑腻肉舌纠缠吸吮,交换香津,一时也忘瞭解惑,丁寿一边在曲线分明的娇躯上来回摩挲,另一边往下身的怒挺处指了指。
  雪里梅屈膝跪在床边,妩媚秋波凝睇著男人下体,只见一丛毛茸茸的卷曲乌发布满小腹,微微颤动的男人权杖好似标枪般斜斜挺立,因才从阴穴中抽离之故,从头到尾还沾满著滑腻淫液,显得晶莹透亮,棒身黝黑粗壮,一掌难合,紫红色的菇头大如鸭卵,独目怒睁,一条条鼓涨青筋好似毒蛇,在棒身蜿蜒盘旋,直至龟棱。
  雪里梅不由看呆了,虽在教坊中教授淫技时见过木刻之物,但平生第一次这物活灵活现地近在眼前,芳心仍是一通剧跳,怎地……与那木刻之物不尽相同,这般可怕!
  颤抖的小手一上一下分握住了男人权柄,果然好大,两手去握还露出偌大一个菇头!好烫,感觉心儿都被融化掉了,一双美目与手中之物微微张开的独眼紧张对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俊逸出尘的男子身影,雪里梅不觉一愣,竟忘了後续之事。
  脑後忽如其来的一掌拍醒了雪里梅,转目看去,丁寿仍在品咂香舌,才缩回去的一只手攀上了高晓怜雪白酥胸,对方嘤咛一声,在男人爱抚中娇躯轻轻扭动。
  怎还会想起那个负心人,真是下贱!雪里梅心中暗骂自己,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玉杵塞进自己樱桃似地小嘴之中。
  「呕——」巨大的异物突入口中,还带著一股浓浓的腥臊味道,引起雪里梅极端不适,才想起此物从高晓怜秘处抽出,还带著二人交欢痕迹,不觉胸中作呕,张嘴便要吐出。
  一只大手忽地摁在脑後,让她动惮不得,随著手上不断用劲,樱唇一寸寸将玉杵纳入嘴中,雪里梅後退不得,唯有认命地按照行院中教习口技,鼓动香舌,拼命地在玉柱上吸吮、缠绕。
  说来也怪,舔得久了,这根东西上的味道似乎并没那么难闻,反而透过鼻腔,直冲入脑,心底莫名生出一阵燥热,花心处也有一股骚痒传来,难道自己真是水性杨花的淫娃荡妇……
  脑後的那只手早已撤回,雪里梅已无半分退缩,忘情地捧著硕大阳根,吞吐舔吸,将行院中习得技巧一一展现出来,柔滑湿腻的香舌缠绕龟棱,香嫩舌尖不时轻扫马眼,两只玉手也托住两颗肉丸,揉搓挑弄。
  高晓怜被丁寿吻得骨酥筋软,身体各处敏感部位更是在他那双怪手的挑逗下情欲渐起,垂眸又见雪里梅那丫头花样繁多的舌技,老爷那根宝贝被她舔得油光发亮,颤巍巍好似旗杆般耸立著,蜜穴里顿时一股奇痒。
  到底是行院出来的狐媚子,往日拿乔,这服侍男人的手段一套接著一套的,可不能就此被她比了下去,高晓怜争胜之心顿起,更兼全身燥热难忍,一把推开正自拼命吞咽的雪里梅,抓起坚挺玉杵,翻身跨坐而上。
  「噗呲」,早被雪里梅香唾舔舐得湿漉漉的巨大阳根毫无阻碍,冲破了春潮泛滥的层层肉褶,直贯花心。
  「啊——」一声舒爽激畅的呻吟从高晓怜鲜红樱唇中迸出,凤眼斜乜,瞥了一眼跌坐地板的雪里梅,高晓怜仿佛胜利者般露出得意一笑,修长双腿紧盘在男人腰际,带动雪白圆臀,一上一下疯狂耸动。
  「爷,弄到花心上了,诶呦,酸死了……」
  「哎呀,这下入得深了,妾身魂儿都被顶散了,噢,弄死奴吧……」
  雪里梅怔怔看著荡呼浪叫的高晓怜,这个搂著男人放肆扭动摇摆,口出各种不堪淫词秽语的女人,与那个闲卧书斋手捧经卷,讲读《中庸》的女夫子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若在敦伦之事上还心存拘谨,遮遮掩掩,这人生岂非太过无趣。」丁寿扭头笑道,同时手托圆臀,拋送著高晓怜的娇柔香躯,用力向上一顶。
  「哟——,爷,这下都顶到嗓子眼了!」高晓怜四肢收缩,娇躯剧颤,紧紧锁住男人身躯,一股暖流又从蜜穴里溢出。
  雪里梅痴痴看著一男一女在她眼前肆无忌惮的疯狂交媾,她与丁寿也曾两度欢爱,第一次人在梦中亦真亦幻,第二番则是心中抵触咬牙苦撑,直到此时放下心结,才发觉这男女之事好似奇妙无比,她如今坐在地上,目光恰能清晰看见二人间性器交合,只见那茁壮惊人的玉柱在粉嫩蜜唇包裹之中进进出出,带得嫩肉来回翻转,触目惊心,高晓怜却丝毫不觉痛苦,呻吟中带著深深满足愉悦,渐渐的,雪里梅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无限的空虚怅惘,急於需要些什么来将之充塞填满,见得眼前男人阳物在抽送中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雪里梅眼神迷离,好像那根东西是插入了她的腹中,刺穿了她的胸膛,顶透了她的心扉,突然一股暖流从小腹向下蔓延,一股暖流撞击玉门,破关而出,热热粘液顺著赤裸光洁的大腿向下流淌,她竟然不知不觉中泄了身子……
  「喔——」长长的一声嘶鸣将雪里梅唤醒,只见高晓怜修长玉腿紧紧绷直,十根玉瓣般的脚趾大力分张著,两腿死死夹紧著男人腰际,紧致俏臀也没了方才的狂耸挺动,只是套在男人性器上轻轻抖动,细密汗珠汇成小溪,顺著光洁玉背一路向下流淌,没入玉股粉臀之间。
  「雪丫头,快上来接班,晓怜不成了……」丁寿搂著身上娇躯,轻声道:「
  下来歇歇,该退位让贤了。」
  「嗯——」高晓怜鼻腔中拖出一声懒懒的娇吟,软绵绵地抱著丁寿,眉间间尽是陶醉沉迷,仍不忘争宠,腻声道:「我不嘛——」
  扭头见雪里梅玉腿夹紧,粉脸潮红,身子不安地轻轻扭动,又不知做些什么的可怜模样,丁寿哂然一笑,「且稍等。」
  丁寿抱住娇躯,虎腰连番上顶,在一阵密集的肌肤碰撞声中,高晓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终於频频告饶:「爷,我受不了啦,您快走,去寻她吧……哎呀,又要来啦……」
  将泄成软泥般的高晓怜放置一边,丁寿盘膝榻上,冲雪里梅两手大张,笑道:「来吧。」
  雪里梅尽管心中仍有羞涩,但下身秘处阵阵的骚动刺痒让她也无法等待,依言上榻,坐到了男人怀里。
  「爷,要如何做?」尽管处子之身不在,实战中雪里梅仍是个懵懂幼雏,觉察到那根火烫铁棒如活物般在胯间臀股间摇摆碰撞,一张俏脸顿时涨成红布。
  「这次你自己来弄。」丁寿咬著尖巧耳珠,灵活手指已探入纤柔妩媚的牝户之中。
  「我?我不会……」雪里梅不安地扭动著身子,蜜腔中春水泛滥,男人手指一进入,便发出唧唧水声。
  「往日都是爷主动,害你吃了不少苦头,此番你自己来,深了浅了,轻重由你。」丁寿嘻嘻笑著,指尖流动著汩汩淫液。
  长於烟花柳巷,雪里梅岂能真个不知床笫之术,既然主家发了话,她只好羞答答玉手下探,握住那一团火热,抵在坚实牝口,腰肢缓缓下沉,那沾满淫露的狰狞巨物一寸寸穿透阻碍,直贯花宫。
  丁寿捧著娇躯,如同一件精致白瓷,将头埋进少女娇嫩的双乳间,嗅取著融融乳香,雪里梅抱紧怀中男人,随著她每一次上升坠落,长发如杨柳枝儿般飘散飞扬,嘴里如痴如醉的吟哦哼唱。
  水花激荡,淫露飞溅,打湿了茸茸杂草,浸透了厚厚衾褥,二人性器亲密无间的交合一处,在玉杵强壮有力的舂撞搅拌下,发出滋滋的淫靡之声。
  正自沉迷少女甘甜乳香的丁寿忽然觉得肩头一凉,抬眸只见一双秀丽泪眼,「可是弄疼你了?」
  雪里梅摇摇头,玉体继续抬落耸动,「我是谁?」
  「雪里梅啊。」
  「不,我是婊子,是老爷一个人的婊子。」雪里梅放声狂笑,娇躯大起大落,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清脆响亮的啪啪声,玉股与男人大腿的撞接处已是粉红一片,恍如不觉。
  在忘情耸动中,她心中的恨消失了,胸中怅惘不见了,她再度无声低泣,模糊泪眼中那个清秀俊逸的男人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不见……
  
  「哎呦!」杨慎一声呼痛,吓到了面前秀丽少妇。
  「怎么官人,可是妾身手重了?」妇人正用一个脱了皮的熟鸡蛋为杨慎脸上伤痕消淤,一脸的惊惶担忧。
  「无事,只是有些烫。」杨慎展颜宽慰。
  「你呀,」妇人嗔怪一声,绷著俏脸道:「不是说和故友文会雅集么,怎地还受了伤?」
  「遇上几个宵小之徒,起了口角争执。」杨慎随口扯谎。
  「官人,按说我一妇道人家,对相公外间事不该置喙多言,但相公乃圣人门徒,才名远播,只等今科甲第,一展所学,届时父子同朝,何等荣光!何以今日不知自重,与那浮荡子弟争一时长短,传扬开去,岂不堕了杨氏门楣!」妇人轻拭眼角,戚然言道。
  王氏香韵不独品貌出众,自成婚後侍奉丈夫,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无不妥帖,杨慎对这位比自己稍年长的妻子又敬又爱,见她面露悲戚,一时无措,连忙迭声认错,「姐姐教训的是,是我言行不谨,招惹是非,来日定当痛改前非,再不出去胡闹了。」
  王香韵展眉笑道:「男儿家吟风弄月,唱和雅酬,本为常事,何必禁绝,妾身纵然不惧那河东狮的声名,相公却小心被人当有季常之癖。」
  杨慎哈哈大笑,牵动嘴角伤口,不由「诶呦」一声,引得王香韵担忧牵挂不已。
  杨慎苦著脸道:「如今还有一桩麻烦事,我这伤痕三两日内是消不掉了,若父亲问起,该如何应对,还请姐姐代为转圜一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香韵佯嗔了一声,沉思道:「侍奉双亲,当以至诚,我却不能为你之事欺瞒家翁……」
  「姐姐救我!」杨慎苦求,家里老爷子是真敢下死手打啊。
  「也罢,这几日你谢绝应酬,闭门读书,早晚请安之事就由妾身代劳吧。」
  「如此甚好。」杨慎连连点头,转而疑惑道:「姐姐适才不是说不能欺瞒父亲么?」
  「咦?你攻读诗书,以备春闱,难道是假的不成?」王香韵凤目斜乜,带著笑音问道。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杨慎恍然,笑施一礼,「小生谢过娘子。」
  「岂敢岂敢。」王香韵敛衽还礼。
  「哈哈……」杨慎笑声中揽妻入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那个曾在心底深处萦绕不去的女子形貌早已拋至九霄云外……
  
  丁府客厅。
  「些许小事竟还劳烦少将军亲至,丁某罪过。」丁寿笑脸迎客。
  「能为缇帅奔走乃卑职幸事,何敢言劳。」神英之子神周谦辞躬身,「前番赖缇帅之荫剿灭昌平强贼张华,将士叙功,家父也得以晋升一级,还未当面致谢,家父心难自安,特嘱卑职敬备谢礼,万望哂纳。」
  丁寿离开宣府时走得匆忙,自家所产玉米并未带来,如今神英竟派了儿子充当押粮官入京,其中必含深意,绝不会是为了单纯补送谢仪。
  二爷心知肚明,但既然对方不肯明示,他就继续装傻充楞,「教总镇费心了,家嫂前时无状,误占军中屯田,可都已归还原主了?」
  「缇帅多虑,此事绝非贵府中人过错,想那军户逃亡无踪,田亩大片荒芜,亦甚可惜,有人代为耕种,也算为宣府军需分忧。」神周断不会说丁家人的不是。
  那是扯淡,真产出了粮食,你们哪个会到丁家来收租子,分你娘个腿的忧!
  刘太监已然把皇庄办了,天知道哪天会查到军屯上,这不是给二爷找麻烦嘛!丁寿正色道:「少将军,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交情可以谈,但丁家所占屯田务必如数退还,不得半边马虎。」
  见丁寿说得坚决,不像官样文章,神周虽觉奇怪,也只有唯唯应诺。
  二人间一时冷场,神周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犹豫再三,搓著手道:「其实卑职……哦不,是家父,还有一事相求。」
  终於来正戏了,丁寿莞尔道:「少将军不妨明言。」
  「缇帅或许听闻,近日有言官上疏,论及家父老疾,风闻朝中似乎有让家父退职闲住甚或致仕之意……」
  「兵吏二部确有此意,也好,神总镇戎马倥惚数十年,能安享桑榆之乐,也是福报……」丁寿是真想得开。
  神周急道:「家父年虽老,身子康健,尚能开硬弓,骑劣马,还可为国效力,恳请缇帅代为美言,我父子感激不尽。」
  丁寿歪头看著神家小子不说话,神周被他瞧得心底惴惴,暗道自己适才是否过於操切。
  「神总戎还想镇守边镇?」
  「倘若不成,在都督府内寻一佥书闲职也好。」神周一脸期盼,眼巴巴望著丁寿。
  「得?,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丁寿振衣而起。
  
  「左军都督府右都督神英授钺四镇,年高德劭,亲冒矢石,屡建奇功,赏未足以酬劳,臣请陛下恩准封其为伯爵,以慰臣心,彰其劬劳。」
  金殿之上,丁寿侃侃而谈,震惊四座。
  大明朝以军功授爵不假,但大都是战後叙功所封,神英老家夥一大把年纪了,突然把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功劳都拿出来说事要封爵,没见过你小子这么玩的!
  这是呛行啊,刘宇是第一个火上房的,纵然神英有功,但武选考功合该兵部差事,轮得到你丁南山上蹿下跳么,这要是让你办成了,今後谁还踏进兵部的门槛啊,不都围著你转了!
  「陛下,神英所陈边镇旧功,年远无考且多移勘未报,实难为凭。」
  「勘报不及乃抚按之罪,岂能淹没有功将士,刘大人昔年也曾巡抚大同,该明瞭其中关节所在。」丁寿笑道。
  「你……」刘宇看见丁寿就来气,自打上那个《武举条格》,朝中文官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武举会试以後赐会武宴,跨马游街,擢升官职,岂不和进士恩荣宴一般了,那些武人得此恩宠,右班声势定然大兴,绝非文官幸事,他们哪知刘至大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只当这老小子为了投皇帝所好,连文臣底线都不要了。
  刘部堂揎拳捋袖,动手是肯定不敢,先啐这小子一脸再说。
  「吏部,此事如何看?」小皇帝看底下人吵架就觉头疼,适时阻止。
  吏部尚书许进左顾右看,望望面无表情的刘瑾,又瞧瞧嘻皮笑脸的丁寿,瞥了一眼满面怒气的刘宇,扫视一众文武同僚,一时拿不定个主意。
  「启奏陛下,神英韬韫将略,在边将中诚不易得,然官至都督亦武臣之极,至於剖符锡封之事……臣以为宜详慎为之。」
  说了一圈不等於白说么,朱厚照这个腻歪,一拍御案道:「下廷臣会议,拿个章程出来。」
  
  「缇帅,适才朝上老夫并无为难之意,实是不明内情,请缇帅勿怪。」
  散了朝会,许进老大人便忙不迭追著丁寿解释。
  「部堂言重了,您据实而奏,理所应当,在下怎敢介怀。」丁寿笑眯眯地与许老头应酬。
  「那就好,那就好。」许进擦擦汗,这种朝中新贵还是不要轻易开罪的好。
  刘宇从二人身边经过,不屑地哼了一声。
  「刘部堂留步。」丁寿撇下许进,快步追了上来。
  「缇帅有何指教,若为方才朝上之事,老夫可无礼可赔。」刘宇看丁寿是满脸不顺眼。
  「那都是小事,部堂不要在意,只是有一事通报您老一声。」丁寿不以为意。
  「何事?」
  「敝属强尼日前带人去了大同,将给事中胡玥、御史王鉴下了镇抚司大狱。
  」 丁寿云淡风轻回道。
  刘宇脸色一变,「他二人所犯何罪?」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老晓得在下最近奉旨在忙著清查边储,以前某位大同巡抚在任上耗费钱粮过多,这两人身为科道言官,不行职属纠劾之责,反为之掩饰,实乃知法犯法……哟,部堂,您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何不适?」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2:36

第四百六十四章 刘太监革罢例银 丁南山广舍善财
  「只说保留原职即可,何以还要另生枝节,谈什么叙功封爵啊!」神周急得在丁府花厅内来回转圈,如碎嘴婆婆般叨叨不停。
  「区区小事,少将军不必言谢。」丁寿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缓缓言道。
  你哪句话听出小爷要谢你来著!神周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老爷子此番嘱托自己进京送礼,纯粹是把银子扔到了水里,这位爷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搅屎棍子,好事都能搞砸咯。
  「缇帅,其实家父只想继续为国戍边,并不计较什么爵禄浮名……」甭管心里多窝火,神周尽量挤出几分笑容。
  丁寿「哦」了一声,「无妨,待陛下下诏授爵时总戎请辞不受即是。」
  真能下诏谁他娘还会去辞啊,神周真想掐死装傻充楞的丁寿,苦著脸道:「
  廷臣会议,万一事有不遂,家父的老脸往哪里去搁!」
  丁寿自得一笑,「少将军不必忧心,参与廷议的人可多了,在五府都督和六部那些卿贰官眼里,丁某还是有些排面的。」
  「可是……」朝上境况神周也曾听闻一些,忧心忡忡道:「此事关键还在兵部,刘部堂那里……」
  「刘至大?」丁寿咧嘴一乐,「而今他自顾不暇,可比你还要愁烦呢……」
  
  「怎么办!怎么办!」此时的兵部尚书刘宇还真是坐困愁城,焦灼万分。
  「部堂何事烦心?」杨廷仪看著坐在那里一派愁云惨澹,长吁短叹的上司,满是疑虑。
  刘宇喟然道:「你还不知,丁南山那小儿将给事中胡玥与御史王鉴俱下了诏狱。」
  杨廷仪闻言悚然一惊,「因何罪名?」
  「掩罪渎职。」
  作为刘宇心腹,杨廷仪深知老上司任官履历,倒抽一口冷气问道:「可是部堂大同任上出了纰漏?」
  「老夫现在忧心的便是这个,当年大同府藏亏空甚多,那二人也都知情,如今科道查盘钱粮,锦衣卫奉旨会勘,观丁南山之意,似要牵连老夫当年任内之事,」刘宇怅然一叹,懊恼道:「早知如此,真不该冒领那丁南山的功劳,引得他如今挟私报复!」
  杨廷仪唇角微微一挑,转瞬面色如常,轻笑道:「部堂何必劳神烦忧,您老乃刘公公贴心之人,这查盘之事究是内相制衡手段,查谁也不会查到部堂您的头上。」
  刘宇听了这话愁眉稍解,心情舒缓许多,「话虽如此,但那锦衣卫惯常遇事生风,丁南山行事更不可依常理度之,万一他记恨前事……」
  「纵然丁南山不分轻重一心生事,刘公公又岂能置之不理,眼看祸起萧墙呢,况且那大同府藏虚耗,又非部堂一人任上之过,只要上表陈明,将己身摘个干净,刘公公顺水推舟,想来这事情也便一笔揭过了。」
  杨廷仪一番开解,刘宇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正夫果真有子房之才,老夫心乱如麻,一时竟失了方寸,教正夫见笑。」
  杨廷仪谦卑一礼,连称不敢,「部堂所思所虑皆兵戎大略,自难细忖些许小事,下官愚者千虑,偶有一得,万万不敢与部堂作比。」
  居功不自傲,把面子里子都留给了上司,这样的部下谁不喜欢,刘宇捋须笑道:「正夫之劳,老夫一一记在心底,来日必有相酬。」
  「卑职先谢过部堂。」
  「此番奏章还要劳烦正夫起草。」即便兄长入了阁,杨廷仪还是一如既往谦逊守礼,不骄不躁,刘宇越看这部下越是顺眼。
  「卑职义不容辞。」
  
  「臣在大同巡抚之时,正值虏贼猖獗,地方残破,募军市马,筑堡修边,岁无宁期,出入锋镝,万死一生,至於收放粮草不过提督大纲,岂能一一周悉,库藏虚耗历年久远,若果事有干臣,彼时科道岂容不劾!况臣已授宫傅之职,委托司马之任,圣恩优渥,伏望少垂优礼,将远年巡抚任内事听与开释……」
  刘宇朗声吟诵,频频点头,「好,有理有据,有礼有节,任谁看了定要掂量一番,老夫这个才受封的太子太傅,若是受了边储之事牵连下狱拿问,圣上面上也不好看,嗯,新都杨氏,果然文采非凡,哈哈……」
  「谢部堂褒奖,只是……」杨廷仪略略躬身,「上陈之前,还是要先请内相过目。」
  「那是自然,其实递给刘公公就等同递与了皇上,大家心知肚明。」刘宇有些得意忘形。
  杨廷仪垂目低眉,对上司的口不择言充耳未闻。
  
  「那奏章刘至大可满意?」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立在书案後,提笔蘸墨。
  「小弟的奏章他几时不满意,」杨廷仪面对兄长,终於露出几分卖弄的得意神情,「急匆匆带著去见刘瑾了。」
  杨廷和比量著案上纸卷,似在思量书字架构,闻了兄弟自夸之言轻笑一声,「倘若无你,真不知刘至大该如何是好!」
  「兄长,小弟有一事不明……」杨廷仪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你我兄弟无须遮掩。」
  「刘至大与丁南山失和,无论谁胜谁负,终是他们狗咬狗,我等该乐见其成,何以让小弟为他尽力申辩?」
  「你觉刘瑾查盘天下府库钱粮,所为何来?」杨廷和反问兄弟。
  「无非打击异己,为其权势张目而已。」杨廷仪鄙夷道。
  「可偏有些不明事理之徒以为那刘瑾是在为国除弊,」杨廷和冷笑,「刘瑾裁撤冗官,追责错案,踏勘皇庄田亩,件件邀名之举,很是蛊惑了一批人心。」
  「不是一些行事只凭一腔热血的官场莽夫,便是贪慕权位的仕林败类,掀不起多大风浪,刘阉风评如何,天下皆知。」杨廷仪不以为然。
  「可这些人一旦多了,吾辈士大夫还有何颜面!」杨廷仪沉声道:「恰好丁南山无端兴事,牵扯到了刘至大,老夫倒要看看,事涉刘阉党羽,他又该如何处置,也让旁人借机看清权阉面目!」
  「看清又如何,陛下信任刘瑾,远胜臣僚,只要刘阉圣眷一日不衰,我等便难动他分毫。」杨廷仪一言道出其中关节。
  杨廷和沉吟不语,忽然笔走龙蛇,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挥手而就。
  「三弟,你看愚兄这几个字如何?」
  「大哥的墨宝从来汪洋恣肆,小弟拍马难及,」杨廷仪笑著来到那副龙飞凤舞的草书近前。
  「境由心生?」
  「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如今刘瑾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坊间传之以」立皇帝「之名,愚兄也是好奇,他还能否恪守阉奴本分……」
  
  刘瑾府中正在议事。
  「各边年例银的事查得如何了?」刘瑾淡淡问道。
  户部尚书顾佐座上回道:「经户部案卷查调,自弘治十五年至正德三年,预解辽东、大同、宣府、宁夏、甘肃、榆林各边年例银并奏讨银两一共五百四万六千七百五十三两有奇。」
  刘瑾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按皇上旨意,科道官分行稽核籴买粮料草束,使用若干,折放过若干,见存若干,如有侵盗浪费诸弊,从实参奏。」
  一旁刘宇听了这话,额头上渐有冷汗渗出。
  「今岁各边奏请的年例银该如何安排,还请公公示下。」顾佐继续小心问道。
  刘瑾不动声色,端起盖碗,轻轻拨动茶中浮沫,不徐不疾道:「咱家不是让户部商量出一个经远之计么?」
  「这个……」顾佐支吾半天,纠结道:「户部商议多日,似除输银之外,并无其他长策。」
  刘瑾饮茶动作一滞,眸中瞬间射出两道冷电。
  顾佐心底一颤,急声道:「公公容禀,国朝自洪武、永乐以来,各边既设军屯,又设开中之法,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在各边垦荒商屯,预於近边转运本色,所产粮食就地入仓输军,以待开盐报中,故边方粟豆并无甚贵之时,自前朝孝庙为纾解国用困乏,改以开中纳银盐运司,解送户部太仓银库收贮,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十余年来各边米豆无人买运,遂使物价腾涌,加之军屯败坏,屯卒逃亡者甚多,倘不以银输之,恐九边将士有枵腹之忧,将起祸乱。」
  丘聚突然阴笑几声,「司农真是老成谋国啊,可若咱家所记不错,那向弘治爷上表废除旧法,改以纳银开中的,似乎也是位户部尚书啊……」
  顾佐讪讪道:「丘公公所记不差,昔日叶公淇所虑者,盖商人赴边纳银,价少而有远涉之虞,而在运司纳银,价多而得易办之便,遂行此议,人为利便……
  」
  「好一个为利便而坏成法,咱家记得,那叶淇可也是淮安人,两淮盐商皆是其亲识,他究竟求得是谁的利便!」丘聚笑容森然,「怎么户部净出这些么蛾子?」
  明初盐商因为长途运输粮食的耗费巨大,便在各边雇佣劳力垦荒种田,就近输边,以便换取盐引,更多获利,时明人商屯东起辽东,西到甘肃,北达宣大,南抵交址,大明疆域所及,皆有盐商踪影,但此类边屯最得利者是晋商等靠近边镇的盐商,对於两淮盐商却极不方便,常谋求变更开中之制,於是出身淮安的叶淇寻了同年好友内阁首辅徐浦共同谋划上表,弘治皇帝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同意,从此边储萧然,各边年例银越输越多,为大明朝留下了一大隐患。
  「这也是为国惜财之策,以银代粟,盐课骤增至百万……」遭丘聚抢白的顾佐脸上青白不定,急声辩解。
  「那些银子呢?折色之法用了十来年吧,万岁爷登基哪会你户部太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顾部堂当年曾为卿贰,该一清二楚吧?」
  丘聚的问话让顾佐立时语塞,丘聚冷笑连连,「户部明知各边米粮腾贵之因,仍坚持输银代粮,其中可有户部官员通同边方巡抚都御史,共盗内帑银两之事?」
  「丘公公,此等查无实据之言不可乱说。」顾佐立时急了,当著刘瑾面说这话,不是将本官架在火上烤么。
  「查无实据?部堂可敢让我东厂番子放手一查?」丘聚反唇相讥。
  「好啦,」刘瑾终於有些不耐,打断二人争吵,轻轻呷了口茶,缓缓道:「
  当著诸位大人的面,学市井之徒般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公公……」顾佐心里如同别了根刺,还想再解释。
  「良弼,少安毋躁。」吏部尚书许进眼神示意劝阻。
  那边谷大用也拉住丘聚,一副弥勒佛般呵呵笑道:「部堂不要见怪,老丘心直口快,并无疑心部堂之处。」
  「哟,今儿好热闹啊!」
  正当两边人都在忙著安抚,丁寿摇头晃脑地从外边走了进来。
  二爷进刘府熟门熟路,从没把自己当外人,熟络地挨个打招呼,「二位公公,近来可好?」
  谷大用笑脸相迎,丘聚一扭脖子,权当没看见,丁寿也不以为意,继续拱手作礼:「几位部堂,少见少见,哟,本兵也在?您老真是心大!」
  「哼!」被故意点了名的刘宇绷著老脸,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作为回答。
  见他那副放诞惫懒模样,刘瑾不由蹙眉:「你小子不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跑这里偷懒作甚?」
  丁寿大呼冤枉,「小子可是兢兢业业劳心王事,公公您可别随口诬赖好人!
  」
  许进等人眼皮狂跳,现而今敢这么和刘瑾说话的,怕也只有当今皇上了。
  刘瑾非但不恼,反展颜笑?:「那哥儿你说说最近忙些什么,可别想著搪塞蒙混,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心咱家打你的屁股!」
  谷大用嘴角一抽,刘公公是真把寿哥儿当儿子疼了!
  「还不是万岁爷交待的公事,查盘边储么,」丁寿将一摞文书放在刘瑾身侧几案上,戏谑道:「真要打屁股,怕也打不到小子身上。」
  「哦?哪方面的?」刘瑾随手拿起一份文书观看。
  「滥费虚耗钱粮的,诶,不查不知道,历年来那些边镇巡抚都御史们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丁寿说著话,眼神不经意向刘宇瞥去。
  刘宇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丁寿小儿先下手啦,那自陈奏本还未来得及递给刘公公过目,这可如何是好!刘部堂捏著袖中那份奏章,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刘瑾面上怒气愈来愈盛,刘部堂心逐渐下沉,突然「啪」的一声响,刘瑾拍案怒喝:「岂有此理!」
  刘宇两腿一软,不由自主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惶恐不安道:「公公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下官冤枉!」
  刘瑾眼睛一翻,「关你甚事?!」
  「啊?!」刘宇愕然。
  「顾良弼!」刘瑾没理会刘宇,冷声喝了一句。
  顾佐讶然,离座躬身道:「公公有何吩咐?」
  刘瑾一扬手中奏本,「给事中白思诚、监察御史储珊查奏自弘治十五年迄於正德三年辽东仓库滥费挪移银两等项事宜,参奏历年巡抚都御史,及兵部、户部各级官佐,你自个儿看看吧!」
  刘瑾甩手将手本丢了下去,顾佐哆哆嗦嗦拾起,一览之後如坠冰窟,通体生寒,白思诚这俩小子真够狠的,辽东历年几任巡抚、总兵官、镇守太监、参议、佥事、盘粮给事中、巡按御史来了个一勺烩,另外兵部户部从尚书到郎中的一应相关人等也个个在案,马文升、韩文、熊绣,王佐、张缙,连同他顾佐,俱都榜上有名。
  「公公,这……这其中……」顾佐支支吾吾,一时不知从何处分辨,只是不停擦著额头冷汗。
  「各边粮草缺乏,军马疲惫,一面屡屡奏请,朝廷不堪其负,一面挪移侵盗,虚耗官帑,还有脸请拨什么年例银!!」刘瑾寒声冷笑。
  「告诉你们,打今年起,年例银停了,你们不是想不出法子么,咱家给你们出个主意……」
  顾佐连忙道:「恭聆公公教诲。」
  「罚米输边,」刘瑾森然狞笑:「咱家也不费那粮食白养著他们住大狱,让他们缴纳米粮,充边赎罪!」
  罚米赎罪之例始於洪武,此後各朝历有调整,既适用於官吏,也适用於百姓,逐渐演变为弥补朝廷财政的一种手段,弘治十八年时孝宗皇帝也曾御批杨一清奏疏,许以陕西司、府、卫、州、县人犯赎罪俱照旧例,收纳粟米,送入预备仓,以备赈济,刘瑾之法倒也是常态,不过纳米还要输边,这罚了多少且不说,一路所需的运费和口粮可往往比所送的米粮还要靡费。
  顾佐顿时面露难色,自己的大名可也在册上,谁知道老太监会不会突然来个狮子大开口,让顾家一夜间倾家荡产,这後路还是要预备一条,况且还有那么多涉事同僚呢,该拉一把的时候还得去拉啊。
  「公公良策,只是罚米数目,可是按照《会典》所载的永乐年间罚米赎罪条例执行?」
  「死罪不过百十石便可赎纳,部堂不觉轻了些么?」刘瑾眄视顾佐,皮笑肉不笑道:「将犯事官员逐个鞫问,按其情罪大小,定罚米之数。」
  顾佐预感不妙,硬著头皮道:「公公明鉴,兵部、户部各部堂官郎官只是按各边奏请拨转钱粮,并无内外勾结事宜,而各边巡抚都御史……按李阁老日前所说,只是督理不严之过。」
  顾佐简直说到刘宇的心坎里,刘部堂暗暗握拳,给顾大人无声的鼓励及道义上的支持。
  「哦,那依户部之意呢?」刘瑾语气也有所缓和。
  果然还是李阁老的面子大,听了刘瑾语气松动,顾佐暗松口气,陪笑道:「
  各处管理粮草俱有专官,仓储亏空彼等自然责无旁贷,巡抚都御史总领边事,选将练兵,日理戎机民事,哪得一一照看,若果有侵盗自宜如法追陪,倘只是无心之失……宜从宽减。」
  「那又该如何宽减呢?」刘瑾今日还颇有几分不耻下问的态度。
  「这个……依情而定,最多是罢黜不用,至於这输边罚米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
  顾部堂正兴致勃勃引古绳今,忽觉脸上一热,一杯茶水已倾到了脸上。
  顾佐摸起一片挂在脸上犹在滴水的茶叶,错愕道:「公公……」
  「你还敢提太祖爷,若是太祖爷健在,尔等早被扒皮充草,做了百姓的垫脚石!」
  刘瑾声色俱厉,顾佐两腿一抖,不由跪了下去。
  「粮草乃国家重务,巡抚总理等官受朝廷委托非轻,既治边无方,以致浥烂糠秕百有余万,及事发罪坐仓官小民,纵然监追至死,他们又何以陪偿!巡抚总督等官万责尤难辞也!」刘瑾厉声怒叱,丝毫不留情面。
  顾佐惶恐不安,不顾当著众人面前,跪拜求告:「下官知错,公公息怒,公公开恩。」
  「滚!」
  顾佐如奉纶音,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哥儿!」
  「公公您请吩咐。」老太监发了这么大脾气,丁寿也有些发怵,闻声立即应答。
  「锦衣卫和东西二厂彻查这些人,」刘瑾敲了敲案上文书,「勿枉勿纵,不可轻饶。」
  「刘公公请放心。」丘聚三角眼中满是嗜血酷意,看得许进、刘宇等人心中一寒。
  刘宇此时心已沉入谷底,壮著胆子道:「刘公公,那顾良弼好歹也一部正堂,平日对公公一向恭顺,算是半个夹袋中的人物,若是果有牵扯边储靡费,还真要处置不成?」
  刘瑾斜乜刘宇,「他与咱家走得近,与犯了国法有何关联?」
  「下官只是一问,并无他意。」刘宇连忙撇清。
  「对了,你适才说什么冤枉?」
  「下官……下官……」刘宇吞吞吐吐,搜肠刮肚也圆不过谎去。
  「刘部堂近来身体欠佳,日渐腿软,适才犯了旧疾,并非庭前失态,故而喊冤,此话可是?」二爷胡诌从来是天马行空。
  「正是,正是。」别管这理由多扯淡,只要刘瑾信了,刘宇甘认。
  「喔,不想至大兄还有此怪疾,改日有暇你我好好聊聊。」许进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宇看著幸灾乐祸的许进,咬著後槽牙乾笑几声,「一定,一定。」
  刘瑾也不再追究,摆手道:「你们各回衙门办差吧,寿哥儿留下。」
  「公公,您有何吩咐?」待人散净,丁寿哂笑著凑近刘瑾。
  「刘至大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这般戏耍。」
  「哟,公公您怎么还心疼起这老头来了,」丁寿心里有些吃味儿,「刘至大才具见识在公公麾下人中并不出彩,充其量中人之姿,弃之何惜!」
  「便是再没用,也能充个摇旗?喊壮声势的用场,咱家不是圣人,有个整日在跟前摇尾巴的,看著也舒心,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惹咱家生气!」刘瑾斜了丁寿一眼。
  「公公您说这些作甚?」丁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刘至大什么时候也冲小子摇尾巴了,我看他定会比现在可爱些。」
  「你要立威?」刘瑾奇道。
  「冲刘至大耍威风也没什么可长脸的,还不是为了……」丁寿突地一顿,嬉皮笑脸道:「您老且容小子卖个关子。」
  刘瑾失笑,摆手道:「罢了,神机营的事如何了?」
  「小子此来就是为了向您讨个帮手。」
  「咱家可说过不会插手……」
  「没教您插手,顶多算是个善後。」
  
  神机营。
  一支夹杂各色人等的几百人队伍乱哄哄进了营门,其中有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厨子,也有敞胸露怀、一脸横肉的屠户,少不得还有许多引车挑担的脚夫挑夫,更有哼哧乱叫的猪牛活物一同被赶了进来,大营内人畜交杂,沸反盈天,比之前门闹市还要混乱。
  神机营众军士看了这混乱景象非但不恼,反个个喜形於色。
  「又来了,今日又可打牙祭啦!」一个军士满脸红光。
  「这位新来的锦衣官儿可真大方啊,算算上次犒劳才过了几天啊?」另一个啧啧称奇。
  一个军士果真掐指细算,「上次来正赶上初一发饷,五天?嘿嘿,这比边军的犒赏来得还勤?!」
  「就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年年月月如此,他们这些上官吃什么去!」
  这位并不看好前景。
  「管他以後呢,先吃到嘴里的肉才是真的,快快回营列队去,别把咱们给漏了!」这位是个实用主义。
  与一众兴高采烈的军士不同,有人对此事颇存疑虑。
  「又来犒劳了?」惠安伯张伟纳闷。
  「是,还是没从公中支取,他自己贴补的。」福英忧心忡忡。
  「既然没动账上银子,他乐得大方就随他去吧,那些丘八们吃得爽利,也能少些闹饷的麻烦事。」张伟正端详把玩著新淘换来的一件古董玉器,没心思操心别的。
  「爵爷,就是没从账上走银子才事有蹊跷,千里做官只为财,那丁寿白担了一个神机营的管营号头,不想著捞钱,竟然自个儿往里倒贴,这不是失心疯了吗!」福英百思不解。
  「他脑子本来就不正常,」张伟撇撇嘴,将玉器放下,扭身对福英道:「听保国公和马公公说,那丁南山为人四海豪爽,说白了就是穷大方,许是觉得才来神机营,想在下边军士中搏个好名声,哼,在那些丘八中名声好了有个鸟用,关键还得是上面……」
  张伟将食指竖起,朝天上指了指,「咱们有保国公罩著,还有马公公在万岁爷面前说得上话,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那银子丁南山也收了的,你还怕他反咬咱们不成!」
  福英清楚自己这位上司,世代勋戚,从小锦衣玉食,年纪轻轻便被推出来独当一面,从没遭过社会毒打,想什么都比较单纯,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眼,你说得再多他也当你杞人忧天,乾脆不再废话,告辞退出。
  「福将军,小人们已然准备好了,还是按照往常,各营将士五十人为一班,排队领取熟肉烧酒。」一个布衣汉子迎上去作揖笑道。
  「程掌柜,京城里那么多生意不去打理,窝在这军营里和这群粗汉厮混,不嫌辱没了尊驾么?」福英阴阳怪气道。
  「小人可当不起,主家吩咐,小人唯有尽心去做。」程澧欠身笑道。
  「军营里这些粗坯脾气暴躁,嘴上也刁,若是吃出个什么不是来,可能要无端生事,程掌柜提前有个准备,别伤了自己。」福英唇角微微下垂,添了几分阴森。
  「哎呦,多谢将爷提醒,这些厨子和酒肉都是从新开张的龙凤酒楼中调来,那买卖是丁家舅老爷开的,若是伤了店里的人,老爷怪罪下来,小的可承受不起啊。」程澧连连打躬拜谢。
  福英脸色一变,乾笑道:「丁大人考虑得真是周全啊。」
  「主家毕竟替皇爷爷掌管著几万锦衣卫,马虎不得。」程澧堆笑道。
  程澧身後一个持著算盘的青袍男子躬身一礼,「遵前次例,神机营将士每人一斤熟猪肉,一斤烧酒,还请将军将名册示下,也好按人头派放。」
  「急个什么,神机营上万将士,想要逐一领取,可不是一天之内能派得完的。」福英冷哼道。
  「将军说的是,那依将军的意思呢?」程澧笑问。
  「先从五千下营的马军开始吧。」神机营中的五千下营俱是骑军,负责切近卫扈圣驾,也是明旨不得私役的禁军,先从他们开始旁的军卒也不敢说什么,福英安排完毕随即单骑出营。
  
  一间藏在胡同深处的小酒馆中,福英与两个穿著绸袍的男子争论不休。
  「白让你们占便宜,还敢跟老子谈钱!」
  「大人您别生气啊,咱们以往合作顺畅,该什么日子办什么事,事後分账,清楚明白,您这回突然变卦,我们弟兄张罗人手,总不能红口白牙地光凭两片嘴皮子吧!」一人耐心劝道。
  「有个屁张罗的,吃不饱饭的穷鬼一抓一把,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的是人去抢,别以为离了你们,老子就不成!」福英鼓著眼睛怒道。
  「是啊,两条腿的人是好找,可大人您当初寻到我们兄弟,还不是因为我们找的人口风严实,绝不会给您老添事,何况……今日您这生意谈得急,怕也不那么好寻下家吧?」
  福英拍座而起,「你他娘的想趁机坑老子?!」
  「小人不敢,只是这买卖接不了,您另请高明吧。」那人并不示弱。
  「你少说两句!」另一人对同伴厉声呵斥,随即换了一张笑脸宽慰福英,「
  将军息怒,非是我们弟兄拿乔,也不是有意躲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难处,以往我们兄弟只是做个中人,成三破二,挣些个辛苦钱,而今您突然变了规矩,就是我们弟兄念著往日交情不收分文,那些人处若是开了盘子,我们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啊!」
  福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地一捶大腿,狠狠咒?了一声:「他娘的丁寿!
  」
  「你们这回要多少?」
  
  福英谈完即刻离开酒馆,余下的二人继续举杯对酌。
  「想著白使唤旁人,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这回还真是便宜事,喝酒吃肉白拿钱,怕是祖师爷也想不到有这一天。」
  另一人抖落著手中银票,眉花眼笑。
  「还真要给他们钱?」
  「想什么呢,他们喝酒吃肉,咱们白拿钱……」
  两人相对大笑,一个道:「银子也到手了,赶快收拾收拾就去找人,福英催得急,迟了怕是真会出篓子。」
  另一个不情不愿地又干了一杯酒,才要起身,忽听外间「蓬」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地。
  「谁?」
  不听回声,二人四目相投,警意顿起,从桌子下各抽出一把雪亮钢刀,一前一後来至空荡荡的酒馆大堂。
  酒馆位置偏僻,本就少有酒客,此番为了谈事方便,也早早上了板子,可此时大堂门板全被卸了下来,大门无声敞开,四周阒寂无人。
  二人心中不祥预感更烈,一人高声道:「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现身一见,大家叙叙交情。」
  无人应声。
  「他娘的,是哪儿的点子不要命了,敢招惹丐帮中人!」另一人脾气暴躁,眼见套交情不成,直接亮出字型大小。
  「呵呵呵……」一阵阴笑,十数名衣衫褴褛的人影闪现堂中。
  当中一人形貌猥琐,手持竹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著粗木桌案,吊著眼睛道:「净衣派在京城里设了暗桩,孔老夫子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兄弟也好照应一二啊……」
  二人见了那人形貌,俱是一惊,「丁舵主?!」
  
  日正当空,谭淑贞领著女儿步履匆匆,向丁寿居所行去。
  府内诸女都各有职事,周玉洁虽顶著个丁寿义女的名头,谭淑贞却不会不分尊卑到真将自个儿女儿当小姐般供著,既然主家不给她安排差事,索性便让她跟著自己处理内宅琐事,也能帮她这做娘的分担些压力。
  来至丁寿屋内,中堂次间皆不见人影,周玉洁疑惑道:「义父可是还在午睡?」
  谭淑贞鼻端隐隐嗅到碧纱橱内传出一股味道,那是汗水和精液混合後的淫靡气息,她再是熟悉不过,脸庞不由微微一红,低声道:「玉姐儿,你先回吧。」
  「秦姨娘不是有话带给义父?」周玉洁奇道。
  「娘来通传也是一样。」
  「什么人在外面?」丁寿懒洋洋的声音自内响起。
  此时却不好撵女儿走了,谭淑贞只得如实回道:「是奴婢娘两个,不小心吵了爷的清梦,您别见怪。」
  「淑贞啊,进来吧。」
  瞥了女儿一眼,谭淑贞一声轻叹,推开房门,款步而入。
  随著母亲进了里间,周玉洁一见雕花大床上的淫乱景象,立时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雪里梅赤条条地趴在床上,柔软小腹下垫著一团衾枕,使得雪白光洁的丰丘高高隆起,乳白色的汁液正由一收一缩地玉门中汩汩流出,沿著大腿缓缓滴在床头。
  丁寿坐在床边,雄健身躯同样一丝不挂,那条巨蟒虽软垂胯下,仍然尺寸惊人,望之心怖。
  周玉洁纠结地立在那里,不知该否退出,谭淑贞却毫不避忌地步上前去,蹲下身帮丁寿清理胯下秽迹。
  「去给老爷斟杯茶来。」谭淑贞对呆立不安的女儿喊道。
  「哦哦哦。」周玉洁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
  待她捧茶而入时,丁寿已穿妥衣裳,周玉洁应对起来自在许多,「爹爹请用茶。」
  衣冠楚楚的丁寿端著严父范儿饮了一口茶,好似刚才在女儿面前光著屁股的不是他一般,点点头还赞了女儿一句:「嗯,温热适宜,恰好入口,不错。」
  可惜有人及时提了醒,雪里梅娇慵地在床上支起身子,媚眼如丝地腻声道:「我的爷,您不能光往人身子里灌浆子,好歹也赏奴家一口茶吧?」
  没想到雪妹妹如此放荡言语,周玉洁俏脸好似火烧,却引得丁寿笑?一声:「小浪蹄子,给她给她。」
  「出去说。」丁寿领著谭淑贞出了门去。
  周玉洁提裙在床边坐好,扶起雪里梅汗腻酥软的香躯,帮她饮茶。
  雪里梅一口气将余茶饮个乾净,抹了抹樱唇,长出一口气道:「可缓过来了,姐姐您是不知,适才妹妹魂儿都被顶散了……」
  周玉洁晕染双颊,羞啐了一声,埋怨道:「你也是的,这青天白日的,怎地就做起那事来?」
  「婶子不是说么,咱做奴婢的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主家的,老爷兴致来了,咱还能说个」不「字,只有尽心侍奉罢了。」雪里梅言语中透著一股畅快的报复之意。
  周玉洁怅然轻叹,抚著雪里梅额前汗湿刘海儿,心痛垂泪道:「自从见了杨公子後,你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姐姐知你心苦,可又何必这般不分日夜地糟践苦累自个儿身子……」
  「糟践苦累?哪有!妹妹快活得很呢,就是有些疲乏罢了。」雪里梅高潮余韵未退的粉脸上春意盎然。
  
  庭院中,谭淑贞正向丁寿低声回事。
  「可人院子里有女客?谁?」丁寿好奇问道,可人虽为命妇,却毕竟只是妾室,地位低的人家够不上门路,品级相当足够结交的,那些後宅大妇们又都端著身份,不屑来往,别看丁府内宅莺莺燕燕热闹非常,与外间来往却是门庭冷落,几可罗雀。
  「兵部刘部堂家的小姐,瞧著与姨太太是熟识,还特地请了大太太过院叙旧。」谭淑贞回道。
  「总是把女儿推出来平事,刘至大就这点子出息!」丁寿不屑冷笑。
  「刘小姐带了一份厚礼来,姨太太借留饭的工夫,嘱咐奴婢准备回礼……」
  「回什么礼,她有求於咱们,愿意送就收著吧。」丁寿不以为然。
  「姨太太也是说对方有求而来,所以嘱咐奴婢将回礼准备丰厚些,她道是宣府时还欠了一份旧人情的缘故,她还说……」
  「说什么?」丁寿问。
  「老爷外间公事她不便动问,但如何做老爷应有定论,不必顾虑什么内宅私情。」
  丁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刘至大啊刘至大,二爷想放你一马都没个机会,你还真是倒楣催的!」
  「老爷最近和本兵起了龃龉?」谭淑贞凤目闪动,这位爷净挑不好惹的得罪。
  「是他先和爷不对付,趁此机会敲打一下。」丁寿简单将与刘宇的过节说了一遍,揉著眉头道:「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如果不把他一次收拾利索了,以後还不定给爷添什么乱。」
  抬手在丰腴臀峰上抓了一把,丁寿淫笑道:「给爷支个主意,说说该怎么收拾这一家子?」
  谭淑贞对在自己温润肥臀上肆意活动的手掌浑如不觉,低眉顺眼道:「此等大事奴婢不敢乱言,不过照奴婢想来,无非是欲降其身,凌之以威,欲收其心,示之以恩罢了……」
  将这话品咂一番,丁寿点头道:「有道理,刘珊那丫头求乞可人不成,八成不会死心,可带她到外书房来……」
  注:复创罚米法,尝忤(刘)瑾者,皆擿发输边。(《明史》)
  刘瑾又创罚米法,尝忤者皆摘发之。(《明鉴》)
  詷知文廉,家素贫,因创罚米法以困之。(《明通鉴》)
  以上三本清人修的史书里都记载刘瑾创立罚米法打压异己,但创立时间都不相同,就《大明会典》、《明实录》和明朝当时人修的笔记里可以看到罚米法明初早就有,连孝宗都在用,只不过刘瑾用得勤,罚得狠,针对的还都是当官的。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2:49

第四百六十五章 弱女苦求慈悲心 佞臣巧施连环计
  果不出丁寿所料,未过多久,刘珊在谭淑贞带领下施施前来。
  「小女子拜见大人。」一身粉色袄裙的刘珊敛衽行礼,恭谨谦逊。
  「刘小姐不必客气。」丁寿坐在案後,连屁股都没抬起半分。
  刘珊并不介意丁寿无礼,落座後便展颜道:「一别经年,大人平步青云,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刘小姐锦心绣口,芳容如昨,才是教人羡煞。」
  两人一通寒暄客套,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满嘴虚言,皆不著实物,反正丁寿有的是耐心,一味装傻充愣,刘珊心中有事,渐渐沉不住气。
  「大人,实不相瞒,小女子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哦,这倒奇了,刘本兵权掌兵戎,身膺重任,位列宫傅,荣宠至极,何事不可为之,小姐怎会有事求到丁某身上?」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以大人见识远卓,秦孺人之八面玲珑,小女子的来意,大人恐是早就了然於心了吧!」
  刘珊今日名义来寻可人叙旧,不想月仙也在府中,初时她还窃喜事成把握又多了几分,开始时也的确,诸女宣府有旧,见面很是热络,但当她试探著说明来意後,几人情绪立时冷了下来,月仙支支吾吾,却也抹不开面子当场回绝,常言说长嫂如母,刘小姐本想趁势拉交情吐苦水,诱得这位丁家长嫂吐口,去说服那丁南山,谁想她每次再扯起话头,总是被可人轻描淡写地牵到别处,再加上一个杜云娘不时插科打诨,胡诌什么妇道人家不晓得一些大道理,只知道该恪守本分,不该操心的事情不管种种,合著本小姐还成了不守妇道之人啦!
  若不是惦著家中整日枯坐,唉声叹气的老父亲,刘珊早就拂袖而去,强捱著与月仙等用过了饭,她便直接来见丁寿,想著丁寿纵然与刘宇有隙,也总不至对她一个弱女子迁怒,她伏低做小替父亲赔礼服软,既可消解丁寿怒气,也全了老父颜面,一举两得,至於她会否受丁寿些揶揄刁难,刘小姐并不介怀。
  刘珊开门见山,丁寿却继续装糊涂,「在下愚钝,如何知道小姐心事。」
  急惊风偏遇见慢郎中,刘珊心头焦灼,怎有心思与他磨牙,诚恳道:「家父年老智昏,往日对缇帅多有得罪之处,小女子此厢代为赔礼,望缇帅宽恕则个,千不念万不念,还请缇帅看在刘公公面上,捐弃前嫌,与家父携手?力,共谋大计。」
  「小姐言重,本兵与我同殿为臣,平日纵偶有纠纷,也不过私情琐事,丁某虽不才,断不会因私废公,误了国之重任,亏负圣恩与刘公公嘱托。」丁寿答得大义凛然。
  这便是不肯通融了,刘珊黛眉颦起,「大人既在官场,当知官场世故,多个朋友多条门路,家父年齿虽高,蒙圣恩尚有兵部考功铨选之权,些许人情尚能为之。」
  现在想起送人情来,晚了,丁寿乾笑几声,「小姐这话中之意,我怎么听著像是刘部堂要」以权谋私「呢?」
  刘珊面色一变,丁寿继续悠悠道:「其实刘小姐说得不错,为人处世广交朋友的确胜过多树仇敌,可是令尊么……呵呵,有事请托时缩头惜身也就罢了,还抢功诿过,这样的朋友恕丁某消受不起。」
  还说不是因私怨报复,刘珊心中鄙夷,盈盈下拜,「家父一时糊涂,小女子叩头赔情,还请缇帅赏妾身几分薄面,对家父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事到临头才想起讲什么人情世故,刘小姐是否对自己的面子太过自信?」
  刘珊心中愠怒,想著自己有求于人,呼呼喘了两口粗气,缓缓平复心境,垂眸道:「大人明鉴,家父若果真有罪,珊也不敢妄求开脱,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能将钱粮虚耗的过错皆推至家父身上,依珊看来,历任大同巡抚皆难辞其咎!」
  「刘小姐该不会要把这亏空的罪名推到已卒的欧孚先身上吧?」丁寿冷笑,前任大同巡抚欧信为官素有能声,为户部郎时就曾督饷大同,乘粮贱易粟备用,大同岁积存粮至五十万石,後迭升至右副都御使巡抚大同,选将训兵,综理屯牧,未逾一年便积劳成疾,殁于任上,刘珊若将这锅扣到他身上,还真有乃父之风。
  「欧大人能臣干吏,小女子怎敢谤讪其名,况且欧大人正德元年方才巡抚大同,便真有过,亦是同家父一般无心失察,并非始作俑者。」刘珊轻飘飘地给自个儿老爹定了个失察之过。
  摘得真乾净,丁寿不由一乐,「那依照刘小姐之见,大同府藏亏空究竟滥觞於何人呢?」
  「家父前任巡抚周彦亨,里通外敌,倒卖军需,早有定案,想那库藏也定是被他中饱私囊,以致亏空如斯,」刘珊振振有词,「家父下车伊始,便忙於筑堡修边,抵御鞑虏袭扰,粮草收放未及细察,确有督理不严之过,自请夺俸三月,以儆效尤。」
  「这是家父自陈条状,请缇帅过目。」刘珊有备而来,取出一份手本双手奉上。
  丁寿脸上笑容早已凝固,接过手本看了看,沉声道:「这岂非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刘珊未曾听出丁寿语声有异,秀靥绽放出一丝狡黠微笑,「人死如灯灭,身後之名如何已不重要,周彦亨早已家产充公,妻女没入教坊,朝廷纵是追究,也无人担责,岂非皆大欢喜!常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小女子来时家父有言转告,缇帅所倡廷议之事,兵部自当附议……」
  「思虑周到,贵父女真是好算计啊,哈哈……」丁寿朗声大笑。
  「还要仰仗缇帅运筹。」刘珊含笑只等丁寿允诺。
  忽地笑声一收,丁寿寒声道:「可二位是否小瞧了丁某?」
  刘珊奇道:「缇帅何出此言?」
  「大同库藏粮草虚耗,确非一日之事,接任官考察不严,也的确无心之过,可刘宇绝非他说的这般清白!」
  听丁寿直呼父亲名姓,刘珊再难忍受,恼道:「丁大人,大同仓储弊端年久难考,你一心牵扯家父,有何证据?!」
  「证据?」丁寿轻蔑一笑,「周彦亨是否倒卖军需我还不知,可令尊巡抚大同履职伊始,便有私市善马贿赂权贵的风声传入京中,先帝爷密遣锦衣卫百户邵琪侦缉,刘小姐那时年齿尚幼,令尊可曾言及此事?」
  刘珊粉面涨红,辩解道:「那为何家父平安无事,还不是查无实据!」
  「丁某不得不佩服令尊手段,竟提前得了风声,邵琪才抵大同,便被令尊赂以重金,请托掩饰……一如今日。」
  「一……一派胡言。」刘珊面红耳赤,矢口否认。
  丁寿也不争辩,继续道:「那邵琪忧心泄露消息的是举荐令尊的内阁刘希贤和吏部马负图二人,彼时左班势盛,牟斌也要退避三舍,此事未敢声张,只是将邵琪所得案宗记录封存……」
  丁寿看著刘珊,玩味一笑,「可知先帝爷是如何评价令尊?」
  刘珊垂首不语,丁寿扬眉揶揄:「小人也!」
  「你……住口!」刘珊抬眼怒叱。
  二爷却没那么听话,继续喋喋不休:「所以刘小姐可曾明瞭,丁某若想拾掇令尊,本不需借什么粮草虚耗的由头,翻手间尔!」
  丁寿轻轻翻了翻手掌,戏谑道:「今次查盘天下府库,扯出大同仓储之事本想给令尊一个警醒,谁料令尊非但不知悔改,反攀诬同僚,诿罪他人,妄图欺君罔上,实该罪加一等……」
  刘珊花容失色,「没有,绝无此事!」
  「现有物证在此。」丁寿扬起手本,讥笑道:「还要多谢小姐襄助。」
  刘珊疾步上前抢夺,却哪里夺得回,丁寿身形一转,她已扑了空。
  「邵琪还在镇抚司任职,可充当人证,胡玥与王鉴那两个取出口供,谅也不难,人证物证口供俱在,丁某还真是为刘氏一门担忧啊……」
  不想自己此番还为父亲招祸,刘珊泪水禁不住流出,颤声道:「你……究竟要如何?」
  丁寿「嗤」的一笑,「那要看刘小姐适才对丁某大放厥词时,意欲如何?」
  刘珊醒悟,立即双膝跪地,稽首拜伏,「小女子无状,口不择言,求缇帅大人大量,开恩宽宏。」
  火候到了,丁寿打量著跪在眼前的少女,一股淡淡幽香沁入鼻端,淡雅的粉色袄裙难掩窈窕身姿,眼帘低垂,白皙俊秀的粉面上泪痕犹在,看来楚楚可怜。
  久不闻回声,刘珊抬眸,入眼见到的是一双炙热充满欲望的眸子,不禁害怕地向後一缩。
  丁寿一把拉住皓腕,猛地将她拽到身前,「小姐不欲为大人脱罪了?」
  掌心灼热,似有火焰跳动,欲将雪腕融化,刘珊心如鹿撞,低声喁喁道:「
  还望大人成全。」
  「我欲成全本兵,但不知小姐可否一解丁某困境?」丁寿引著雪白柔荑,按在了下身隆起之处。
  触手坚硬,隔著几层衣物,依然能觉察到那物件的雄壮火热,刘珊如遭雷殛,忽地挣脱站起,「大人将我当成何人!家父虽未有大人隆恩圣眷,但也执掌兵柄,位列朝班,尚未到卖女投靠,恁地凭人折辱地步!」
  刘珊疾言厉色怒叱丁寿,扭身便走,丁寿也不阻拦,懒洋洋道:「刘小姐可敢与丁某赌上一赌?」
  刘珊脚步一停,转身道:「赌什么?」
  「赌令尊能否平安度过此劫,倘若令尊无事,丁某登门负荆请罪,任凭本兵与小姐如何处置折辱,丁某甘之若饴,从此在朝堂上附本兵骥尾,本兵说东,丁某绝不道西,不过若是丁某胜了么……」
  看著刘珊紧张神色,丁寿嘿嘿怪笑,「也不需小姐做些什么,赌注丁某自会去取,那车震卿抑或刘廷式,便是本兵来日下场!」
  「你……」刘珊气苦,心中更是惧怕,当日自家父亲不敢触碰车霆,丁寿举手间将之抄家拿问,宁夏巡抚刘宪更是不明不白死於狱中,锦衣卫手段酷烈可见一斑。
  「届时刘家门里女眷会如何,就不须丁某细述,唉,最可怜是令弟,才中解榜,正是鱼跃龙门,大展宏图之时,却要身陷囹圄,前程尽毁,可怜可叹!」丁寿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
  「丁大人,您与家父同为刘公公效力,何以苦苦相逼?」刘珊娇躯颤抖,悲声戚戚。
  「本兵若是自信在刘公公跟前面子能大过丁某,刘小姐又何必登门相求,」
  丁寿看到刘珊眉梢轻跳,自得一笑,「况且丁某也给本兵留出路来,只是小姐不肯屈就,如何怨得在下?」
  刘珊终於支撑不住,娇躯软绵绵瘫坐於地,长长睫毛扑闪扑闪著,两行清泪再度无声而下。
  「女子当以贞洁自持,大人一再相逼,刘珊唯有碰死在缇帅当前,以铭心志。」
  坏了,这「威」有点压力过大,快玩出人命了,丁寿装作不经意地掸掸衣袍,「丁某只欲一亲芳泽,何曾有败坏小姐清白之意。」
  这自相矛盾的话语让刘珊一怔,丁寿忽地屈指一弹,她身子登时动惮不得。
  「况且,在丁某面前,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刘珊惊恐地看著丁寿款款走近,蹲下身子直视著她,倏地冲她一笑,一只手已伸入立领长袄内。
  刘珊又羞又怒,却身不能动,眼睁睁看著男人对她轻薄非礼,那只仿佛可以融化冰山的火热手掌在胴体上轻轻爱抚,攀上了少女香峰,并一把握实。
  刘珊心底震颤著,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将男人推开,却连手指也不能动弹半分,唯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爹,女儿不孝,败坏门风,这清白之躯就要失去了……
  酥胸不大,仅堪一握,胜在肌肤光滑如缎,弹性十足,手感甚佳,丁寿过了一番手瘾,悠悠道:「小姐先莫伤心,强毁人名节之事丁某还不屑为之。」
  刘珊睁开双眼,尽管男人的手掌还覆在自己敏感之处轻轻搓弄,心底处终究透出一丝期望。
  「本兵如若在一些小事上不与丁某为难,在下也并非不近人情……」
  刘珊急声道:「大人放心,此事小女子可替父亲应允……啊!」
  手指捻住玉峰上的一粒嫣红豆蔻,丁寿嬉笑道:「小姐进门便讲人情世故,丁某今日帮了本兵大忙,身为人女,小姐又该如何投桃报李呢?」
  雪白贝齿啮咬著薄唇,刘珊凄然道:「大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放自然要放了,」丁寿恋恋不舍地缩手,拂开刘珊穴道,「在下说了不会毁了姑娘名节,可没说不要姑娘报偿。」
  「请大人明言,但凡刘家有的,小女子断无吝惜。」魔爪离身,刘珊也不由略松口气。
  「如此甚好。」丁寿一声轻笑,起身撩起衣衫下摆,露出胯下狰狞。
  一见那根丑物,刘珊失声尖叫,娇躯急向後闪避,「你……你要作甚!?」
  「不做什么,」丁寿冷冷道:「含住它,给我吸出来。」
  「休想!」刘珊羞愤难当,急欲挣扎逃离此地。
  「刘小姐执意要走,丁某不敢阻拦,」丁寿忽地怅然一叹,「只是可惜啊,本兵偌大年纪,也不知能否熬过那牢狱之灾……」
  刘珊才起身形立时一滞,丁寿缓缓道:「还有令弟,五陵年少,风华正茂,听说牢狱中那些多年不知肉味的囚犯最喜欢那细皮嫩肉的新来同伴,呵呵,刘少兄倒是可以成全他们……」
  娇躯又自软倒,香肩不住颤动,不知她心中正经历怎样煎熬。
  丁寿不为所动,又自道:「而这一切,本不会发生,只消刘小姐稍稍降下身段,付出些微代价,就能救得老父幼弟,及刘家一门老少,这买卖何等划算……
  」
  刘珊终於缓缓转身,眼前略带卷曲的毛发郁郁葱葱,黑幽幽一团,怒龙高昂探首,青筋虬结,好似直刺她的心窝。
  刘珊不敢细看,轻垂双眸,膝行而进,冰凉的玉手颤巍巍顺著男人大腿缓缓向上,最终捧起那根坚挺。
  好烫!好硬!刘珊心底震颤著,小弟刘仁被她一手带大,从小为他洗澡穿衣,形影不离,男人身体构造她并不陌生,只是随著小弟年纪渐长,二人开始分院别居。
  难忘那一个夏日的午後,她去书斋考校弟弟功课,在窗外便听到书房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还有那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压抑呻吟,她好奇地向里张望,只见里间藤木躺椅上两个赤裸裸地肉虫紧紧纠缠在一处,小弟刘仁正扑在一个小丫鬟身上不断蠕动著,那个只有十余岁的丫鬟长著嘴巴,发出似痛似畅的阵阵低吟,略带稚嫩的小脸上一片潮红,赤裸的娇躯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著一层靡靡华彩。
  刘珊不知为何一股火气冲入顶门,直冲了进去,操起案上戒尺对藤椅上的两人狠狠一通鞭笞,那是她第一次打爱若珍宝的弟弟,小弟被吓坏了,赤身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那个丫鬟如受伤的雏鸟,惊恐地缩在角落里求饶垂泪。
  小弟再三恳请不要告诉父亲,她应允了,小弟的要求她永远不会拒绝,只是第二日,她将那个丫鬟远远发卖,事先未曾告诉刘仁一句,从那时起,那个喜欢围著她欢笑取闹的弟弟与她渐渐疏离,且愈加顽劣,姐弟再不复往日亲昵。
  刘珊并不後悔,小弟功未成名不就,岂能让那些狐媚子勾引了去,她年近双十,早至摽梅,近年来也屡有亲朋故旧愿为作伐,她皆以不舍老父为由推却,其实更加放心不下的,是那个与她若即若离的弟弟……
  按著後脑的大手打断了思绪,压著螓首一寸寸向那根巨物靠近,刘珊不敢去看那根又粗又大的坚挺巨物,她唯有合上双眸,用尽全力张开檀口,先将鸭卵大小的龙首含在口中。
  一股淡淡的腥咸气味在口中扩散,直冲入脑,果真好大,小弟的那个怕是万万不及,刘珊为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羞愧欲死,自暴自弃地奋力吸吮口中巨物,一分分地将之吞入喉中。
  「对,便是这样,用舌头缠绕,不要碰到牙齿,嘶——」
  丁寿适时指点著少女的青涩口技,惊讶於自己的昂藏巨物竟能被娇艳樱唇所完全吞没,整个下体仿佛包容在一个深邃温软的无底深渊中,喉头轻轻夹吮著硕大毒龙,带给他阵阵酸麻快意,他不由好奇,袄裙下那处幽谷是否也如女子小嘴一般包容深涵……
  刘珊只觉喉咙都要被那铁棒顶破,近乎窒息的压抑使得她身子紧绷,咽喉深处压力顿增,口中异物的主人在这股挤压下发出一声舒畅低吟,卡在喉头的龙首似乎又涨大了一圈,她有一种强烈的作呕感,她想要吐出口中狰狞,直抒胸臆,将满腔不甘与羞愤尽数怒吼,倾泻在这无耻之徒身上……
  可她不敢,她不知道自己的扫兴之举会引来丁寿怎样的愤怒,这个恶魔又会对刘家进行怎样的报复,忍忍吧,为了父亲,为了小弟,这点苦楚又算得什么…
  …
  刘珊捧著茁壮巨大的昂首毒龙,深吞浅含,独眼中渗出的滴滴淫露与她的香津交汇,将虬结棒身舔弄得油光闪亮,汁水淋漓。
  丁寿垂眸俯视跪在自己胯下卖力舔舐的清秀女子,挺直瑶鼻不时没入丰茂杂草之中,长长睫毛随著螓首起伏轻轻闪动,泪珠犹存,不时为自己的火热身躯添上一滴清凉。
  一部正堂之女,豪门千金,闺房之秀,在大明朝也算有数人家,却又如何,形势所迫,只能受辱於人,官场如战场,若是满盘皆输,少不得还要祸殃满门,子散妻离,死也不得安宁,不想落得周彦亨那般下场,就只能一直当赢家!
  丁寿眸中厉芒闪现,心底暴戾之气顿生,按住螓首,腰身开始快速挺动。
  「唔唔……」刘珊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每次怒龙的进击冲撞都让她喉头翻涌,呕吐之感越来越烈,最後一番快速的冲刺,即便她心存舍身之念,也支撑不住,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忘记其他,双手不由自主想推开男人雄健腰跨。
  「二爷,有眉目啦!」书房门突然打开,丁七兴冲冲闯了进来。
  一个衣衫华丽的秀丽女子半跪在二爷胯下,二爷正将那如樱桃一般的娇嫩小嘴当成小穴一样疯狂抽插著,咦,这女子看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宣府时那位总督家的小姐……屋内景象让丁七挢舌,一时愣在当场。
  「滚出去!」丁寿低吼道。
  「诶。」丁七蓦身转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敞开房门拉起。
  突然被撞破的羞愧愤急让刘珊紧张万分,喉头不由自主紧紧收缩,将卡在喉头的龙首险些挤碎,丁寿「啊」地一声大叫,脊椎一麻,一双手紧紧地伸进刘珊秀发之中,硕大龙首中瞬间喷出滚滚熔浆,直射女人喉咙深处。
  霎时间刘珊脑中一片空白,她挣扎著想要躲避那滚烫熔浆,可被男人紧紧控制的身体却又无法躲避,只有默默承受。
  那滚烫液体一股接著一股射入刘珊喉中,她无奈地吞咽著,浓浆又浓又稠,吞咽不及甚至从鼻腔中沁出,她娇躯如波浪般震颤,十个鲜红指甲深陷进男人结实臀肉中,深埋入蓬乱毛发中的瑶鼻发出几声轻微鼻音,是她仅能为之的抗议。
  丁寿屁股抖了几下,终於将刘珊松开,刘珊迫不及待地吐出口中阳物,伏在地上一阵剧烈咳嗽干呕,浓白精液夹杂著少女涕泗,从口鼻中不住渗出,狼狈至极。
  「小女子已然遵从吩咐,不知大人何时履诺?」咳了几声,刘珊喘息已定。
  「只消令尊不再犯糊涂,丁某定当践诺。」丁寿施施然坐回椅子,带著几分轻佻道:「当然,小姐若是有心,不妨也常来叙叙交情。」
  抹去唇边残余白浆,刘珊冷哼一声,略微整理下衣裙,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
  房门打开,适才闯入那个汉子正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刘珊出来讪讪一笑,打躬作礼,只是那面上遮掩不住的猥琐神情让刘珊浑身不适,甩头不理,匆匆而去。
  得意什么啊,不过就是让二爷出了一把火的肉痰盂,跟七爷我甩什么脸子,丁七暗啐了一口,换上笑脸迈进书房。
  「二爷,您交待的事情有眉目啦……」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行进在东长安街头,高挑的黑布旗幡上书著「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等等字样,头戴尖帽的东厂番子一个个挺胸腆肚,目露凶光,街头行人纷纷闪躲,避之不及。
  丘聚端坐在悠悠颤动的绿呢大轿内,拧眉沉思,这几日朝廷中人事变动纷迭,有些应接不暇,先是各处边储亏空涉案人员纷纷下狱问罪,独刘宇得以幸免,陛下恩旨将其远年巡抚任内之事特许开释,反倒是接任刘宇的前大同巡抚周南,因任内大同仓粟浥烂下锦衣卫狱,同时还牵扯到了当时督理大同粮储的户部郎中孙禄,教顾佐那老家夥很是心惊肉跳了一阵。
  丘聚无意替周南二人鸣冤,在他看来,边储乃国之重计,周孙二人不能严督验收,致有浥烂,完全是罪有应得,拘其亲属押赴大同追缴赔偿也是应有之义,说白了,活该!但随後神英封爵的廷议中兵部一改前态,刘宇极力倡荐,其余廷臣也都谓神英功高当封,於是万岁爷下旨封神英为泾阳伯,赐予诰券,岁禄米八百石,刘至大何故前後判若两人?联想到他巡抚任内无罪开释之事,这其中是否有和丁寿私相授受之举?
  方才他去寻刘瑾述明疑虑,若果真事涉丁寿,那这小子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不能再听之任之,该给这匹野马套上辔头了,谁知刘瑾反教他不要多管闲事,只说早有明旨,锦衣卫会勘查盘,东厂不必插手。
  东厂办事也叫插手?哼,黄口小儿,骤得信重,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压咱家一头,早晚要闯出祸来,丘聚不由捏紧了拳头。
  轿子突然一顿,打断了丘聚思绪。
  「何事?」丘聚沉声问道。
  「禀督主,有一群百姓拦轿鸣冤。」地鼠常九在轿前回话。
  丘聚皱眉,「东厂不受民讼,让他们去顺天府递状。」
  不多时,常九返回,「禀督主,那些百姓说顺天府管不得他们的冤情。」
  顺天府难以受理?难道事涉命官,丘聚冷笑,这却是东厂职责所辖。
  轻踏轿板,轿夫匆忙将轿子放下,常九帮著打开轿帘,丘聚踱步而出。
  「人在哪里?」丘聚问道。
  「就在前面。」常九朝前一指。
  也不用常九指了,黑压压跪著一大片,足有上百人,只要丘聚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丘聚快步上前,讶然道:「尔等都有冤情?」
  「禀老爷,不止我等,尚有许多人,小的们怕冲撞老爷大驾,未敢上前,现有我等押书在此。」
  一众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丘聚面前展开一幅长卷,卷上林林总总各类花押手印,乍看也足有上千之数。
  涉案人如此之众,丘聚不得不重视起来,「状告何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小人们也不知该告哪个。」
  「混帐!」丘聚怒喝,「尔等莫不是消遣咱家?」
  「小人们不敢,小人等实在有下情相禀,吾等俱是京师内外市井游食,每日生计无著,前有开酒肆的李升、王击二人寻得我等,只消每月冒他人之名领取关饷,便可得几十文好处,小人等也是穷极思变,应了下来,初时那二人给钱也算爽利,可最近几月总是拖延,只道上家未曾给他银钱,他们也无钱可给,昨日里寻上门时发现店门紧闭,那二人竟失了踪影,可怜我等辛苦数月,竹篮打水,甚是凄凉,求老爷开恩做主,寻到神机营处为我等讨还工钱!!」
  丘聚一阵腻歪,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道是天大冤情,原来是一群冒领军饷的无业之徒,军中吃空额虚饷早成惯例,那些武人著实可恨,但这些助纣为虐之徒也非什么善类,丘公公正有心将这些人都痛打一顿给个教训,忽然听到最後,什么,神机营?哈哈,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来人,将状纸收了,这些人统统收押。」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
  
  「啪!」惠安伯张伟抬手的一记大耳刮子,抽得都指挥使福英原地转了一圈。
  「你他娘干的好事!」张伟怒气冲冲地将一份奏章抄本摔到福英脸上。
  福英摸著肿痛脸颊,嗫喏道:「往日都是平安无事,谁晓那两个小子此番先收了银子,竟然来个卷包烩……」
  「你还有脸说,谁让你搞得这一出,花钱请人吃酒肉,亏你他娘也想得出来!」张伟忿忿道。
  「领饷的事标下也曾与爵爷回禀过,万一哪天科道巡查,名册人数差额忒大不好交待……」福英小声解释。
  「纵是要雇人领饷,那丁某人自掏腰包犒劳军士,福将军何须还要雇人来领酒肉,是觉得丁某冤大头?还是福将军手头宽裕银子多得使不过来?」
  「福某怎敢坑缇帅的银子,实在是……诶,前些日子犒劳时巧逢领饷,在下担心……担心那个几日之间兵士少了许多,教缇帅忧心。」福英支支吾吾,错漏百出。
  丁寿「哦」了一声,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嗤的一笑,「明白了,原来几位是信不过丁某人初来乍到?」
  「断无此事,缇帅乃保国公忘年之交,我等岂敢心存疑虑。」张伟怒瞪一眼福英,向马永成猛打眼色。
  马永成一张圆脸上满是笑褶,「没影儿的事,丁老弟,你我都是那一晚同生共死的交情,咱家岂有信不过你的道理!」
  「丁某只是费解,三大营与京营内兵卒虚额甚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户、兵二部俱是按名册调拨钱粮,纵是要雇些人应付盘查,也只要那几天的工夫,福将军何以每月都要多此一举呢?」丁寿老神在在,信口问道。
  福英面色突变,鬓间隐有冷汗渗出。
  张伟与马永成对视一眼,疑窦顿生,立即捡起地上奏章抄本,二人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奏章内附有神机营名册及粮草关饷数目,冒领之人几多,所得饷银几多,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看起来倒也简便。
  「福英,你他娘的竟敢吃独食!」张伟毕竟在外充过一任总兵,平日只是懒得操心俗务,并非不通世事的傻子,何况身旁还有一个司设太监在,经过丁寿提点,二人重新一看福英雇佣无业之人所领军饷,再对照几人每月分润数额,很快便断定福英自己吞掉了大批冒领饷银。
  福英噗通跪倒,抱著二人大腿哭嚎道:「爵爷,马公公,饶标下一命吧!」
  「去你娘的!」马永成抬腿将人踢了出去。
  「来人,拉下去!」张伟不耐地挥挥手,立即有两名亲兵上前,将鬼哭狼嚎地福英叉了出去。
  「教二位见笑。」自己的老部下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张伟有些不好意思。
  丁寿的确在憋笑,福英雇些无籍之徒冒领饷银也就罢了,好死不死地非要雇丐帮的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还笑个什么,现而今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马永成没好气道。
  张伟点头,一脸希冀道:「缇帅,您在御前有面子,刘公公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可否从中转圜?」
  「爵爷,我给您透个实底吧,若是科道递本……」丁寿看看左右,低声道:「说句犯忌的话,这份奏章压根儿就不会到达御前!」
  此话大胆,却深得张伟之心,对嘛,这才是锦衣卫首脑该起的作用,要不然谁每月三千两养著你啊!
  「可此番不同啊,这些证据都落在了丘公公手里,那丘聚本就与我不对付…
  …这事不信你问马公公!」
  突然被牵扯进话题的马永成频频点头,感同身受,「老丘那人的确不近人情,惹人厌憎!」
  「说的就是啊,他得了把柄片刻不停,连刘公公那里都未知会,直接上陈御前,人证物证俱在,你们都知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喜兵好武,对兵戎之事最是看重,你说这……唉!」
  丁寿仰头吁叹,「我这才来了神机营几天啊,好处没得多少不说,反跟著一起吃瓜落!!」
  张伟被丁寿说得灰心丧气,「那帮子穷鬼,不过少了几文钱,到处惹是生非,竟找到丘聚头上,诶,他们怎会有神机营名册?」
  张伟突然省起,那罗列证据中还有营内花名册,福英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将这个也交给那些无籍游民啊!
  丁寿乾咳一声,「那帮子人能有个屁,您也不想想,丘聚什么人,东厂提督!干的便是侦缉百官,查访妖言谋逆的差事,十二掌班各怀绝技,什么打洞听壁,偷鸡摸狗,无所不用其极,漫说取个名册,便是咱们今儿说了什么,保不齐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张伟被丁寿说得一愣一愣,心虚地四下看看,「那……那缇帅之意,该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法子,自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呢,大家自求多福吧!」丁寿把手一摊,悻悻道:「幸好丁某在营中日短,谅来陛下再是恼怒,也罪不至死……」
  别啊,你都罪不至死了,我们俩还不得罪该万死啊!张、马二人顿时慌了,「哎呦老弟,谁不知道您在宫里圣人那儿有面子,你得帮老哥哥和爵爷想个主意啊!」
  「是啊缇帅,便是看在保国公面上,也请替本爵美言几句。」张伟眼巴巴望著丁寿。
  二人苦苦哀求,丁寿好半天才万般为难道:「好吧,咱几个一起琢磨个主意。」
  张伟马永成喜上眉梢,三个脑袋同时凑到一处。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看著二人一脸丧气,丁寿喟然道:「咱们唯有一起上奏请罪……」
  「那不是不打自招,丘聚……」张伟惊觉自己声音过高,生怕那位无所不知的东厂提督听了去,忽地将声音降了八度,悄声道:「丘聚顺著那名册已然揪出了以往军营空额冒饷,这个罪名扣下来,谁能撑得住!」
  丁寿眨眨眼睛,诧异道:「难道营内这些亏空是二位所为不成?」
  两人一愣,不清楚丁寿用意。
  丁寿向门外一瞥:「谁起的祸事由谁去顶,我等只是上表请罪,督理不严…
  …」
  马永成眼睛一亮,「妙啊,让那个福英把罪都背了,我等只是一时失察之过,万岁爷谅也不忍心重责……」
  「福英又不是傻子,岂肯背这么大的一口锅!」张伟摇头。
  马永成目露凶光,冷冷道:「死他一个还是死全家,他会选哪一个?」
  张伟倒抽一口凉气,这两人是真够狠啊!
  丁寿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还得拿出个请罪的姿态来,神机营这个烂摊子是待不得了,我回我的镇抚司,马公公您就管好自个儿的司设监……」
  马永成闷闷不乐,对这口肥肉实在心有不舍。
  张伟急道:「那本爵呢?」你二位各回各家,我没了神机营,吃什么去!
  「兵部那里丁某可以运作一番,爵爷也对保国公那边使使力气……」
  张伟纳闷,「使什么力气?」
  「保国公提督京营,还缺个帮手。」
  张伟激动地握住丁寿双手,「事若能成,缇帅恩义,本爵定有重谢。」
  丁寿同样执手,动容道:「大家意气相投,爵爷何必客气……」
  
  丁府外书房。
  「哈哈……」丁寿倒在椅上,朗声大笑。
  「二爷,什么事这么开心?」换了一身乾净衣裳,又洗了几遍澡的丁七在旁凑趣。
  「没事,圣上传旨,夺了我三个月俸禄。」丁寿笑声未停。
  「哟,那这有什么高兴的啊?」丁七实在弄不明白,就算那俸禄没几个银子,可罚俸也不是什么露脸事吧。
  「这还是万岁爷念在我在神机营视事不长的份上,法外开恩,以观後效。」
  丁寿毫无形象地将两脚搭在书案上,笑道:「那另一个号头官福英可是直接下了镇抚司大狱,家产充公……」
  丁寿歪歪头,笑眯眯端详丁七,「老七,这其中还多亏了你的功劳。」
  「小的可不敢贪功,都是二爷您福星高照,让那福英自己不长眼,偏选了丐帮弟子充当冒饷之人。」丁七笑道。
  「也怨不得他,京城无籍之人虽多,但其中嘴巴严,还能短时间凑出那么多人数的,也只有你们丐帮了。」丁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要么说还是二爷您眼光长远呢,当初让小的接了这丐帮舵主,早就等著今天呢!」丁七脸都不红地替主子吹嘘。
  「得啦,该是你的功劳少不了,就别拍爷的马屁啦,」丁寿指指案头茶盏,随意道:「那些告状的人怎么样了?」
  「东厂不愿多管饭,被打了一通板子,就都放回来了,嘻嘻,叫花子嘛,被人打被狗咬都是家常便饭,二爷不必操心他们。」丁七将茶盏端与丁寿。
  「去帐房领三百两银子,二百两分给他们养伤,那一百两赏你的。」丁寿端著茶盏浅浅啜饮。
  「哎呦,教二爷您又破费了,小的代那群苦哈哈们谢二爷赏?。」丁七喜笑颜开,跪下拜谢。
  「破费什么啊,都是惠安伯的银子,左右倒个手罢了。」
  「那败家子还谢您??」
  「现而今惠安伯是京营提督,可比神机营威风多了,」丁寿自失一笑,为之惋惜道:「只是没有神机营这般大权独揽,逍遥自在了。」
  「唉,可惜了马公公,悄么声地回了司设监,丢了一条大好财路,爷心里还有点不落忍。」丁寿咯咯笑著,没看出半点难过。
  「这么说,二爷您现在神机营里是蝎子粑粑——独一粪(份)啦?」丁七挑著拇指兴奋问道。
  丁寿饮茶动作一滞,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
  
  丁府花厅又迎来一位新客人。
  「下官拜见缇帅。」段豸整襟施礼。
  「世高兄,别来无恙?」丁寿对这位曾并肩作战的段给谏十分热情,「公事如何了?」
  继查盘之後,刘瑾又陆续派遣官员清丈各地田亩,段豸便是奉命查勘清丈山东碱地,才刚返京。
  「托缇帅洪福,此番下官奉旨查勘山东,查得活碱官民地一千二百七十八顷余,可办纳存留以备常赋,死碱官民地六百三十九顷余,可折纳布钞以宽民力,俱已造册呈上。」
  「好,不愧是我锦衣卫里出来的,果然办事干练。」丁寿连连称道,平虏战後他查了下段豸底细,才晓得这位与李东阳一般,俱是军籍出身,所不同者,这位竟隶籍锦衣卫。
  段豸道了声「惭愧」,嘴唇嗫嚅几次,欲言又止。
  丁寿看出他面色有异,笑道:「世高兄有何话不妨直说,你我有袍泽之谊,同甘共苦,无须客套。」
  段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听闻缇帅谏言泾阳伯神英提督神机营?
  」
  「是啊,」丁寿坦承,「还有乾清宫太监孙洪坐营,其人老成持重,清廉奉公,断不会再出空额冒饷之事。」
  通过修建豹房,二爷笃信孙洪人品,只不过段豸对孙太监没半分兴趣,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缇帅要举荐泾阳委以重任,当日又何必嘱托下官上疏参其老疾呢?」
  段豸百思不解。
  「没法子啊世高兄,你也看了京中邸报,神机营已然成了什么样子!管营号头等官沆瀣一气,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欲要振刷,非得良医猛药,去其腐肉方可治之,勋臣提督大营国朝已是常例,神机营欲要换将,也必是勋贵,可我夹袋中无人啊,唯有捧出一个来了,神景贤军中宿将,熟知兵事,且年齿已高,对争权夺利之事已无太多热衷,由他主持营务,可省却许多掣肘,可这话我又不能对神总戎直说,这年头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多了,我突然去和神景贤道我要助他叙功封爵,他不当我是疯了,也会认定我别有所图,不敢应承,反不如他主动求恳,我也乐得个顺水推舟。」
  二人既是共谋,丁寿毫不隐瞒地道出实情,段豸沉吟道:「所以缇帅不惜自污,只为神机营刮骨去腐?」
  「丁某早已是众矢之的,虚名与我何足道哉!」丁寿朗声笑道:「能为朝廷练出一支可用之兵,便是再泼上几盆污水,丁某也笑纳了。」
  「缇帅高义。」段豸深施一礼,「泾阳可便是缇帅所谓的良医猛药?」
  丁寿自衿一笑,「神景贤守成有余,却绝非续骨生肌的回春妙方。」
  「哦?那灵药何在?」段豸奇道。
  「神机营该有号头官两人,除丁某外,还欠缺一个,丁某为刘部堂费了许多心思,可不只为得一个泾阳伯……」
  
  「末将戚景通拜见恩帅。」高大身形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堂中……
  注:给事中艾洪等言四卫勇士旗军多逋逃无籍之徒,蠹耗国用,故府部科道官俱请厘革,孝宗皇帝特敕侍郎熊绣等清出诡冒之数,岁省钱粮数十余万。
  福英等久奉成命,不即施行,盖欲附和朱晖,为其夤缘代奏,乞治(朱)晖(李)玺(张)伟并(福)英等罪。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3:35

第四百六十六章 老饕坐堂饱口福 少年凭栏争意气
  大明门前之棋盘街,南接正阳门,北毗大明门,东西江米巷侧五府六部衙门大多汇聚於此,为有名的朝前闹市所在,市肆店铺鳞次栉比,四远货物贸迁交集,五方之民奔走射利,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接龙,行人熙熙攘攘,笑语飞声,甚是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宽袍文士,黑面长髯,大腹便便,行在街上满面风尘之色,仍不住左张有望,兴致勃勃。
  文士身後跟著一名挑著担子的小厮,费力闪让著来回摩肩擦踵的街头行人,好不辛苦。
  「老爷,这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寻一处落脚吧?」
  「不忙不忙,难得入京一次,且先逛逛再说。」文士意犹未尽,对仆从之言置之不理。
  「我的好老爷,您一路有舟车代步,不觉劳累,小的可受不了这活罪了!」
  小厮噘著嘴诉起苦来。
  「呔,你这躲懒的奴才,老爷我念在你从未来过京城,此番赶考带你随行,让你出来见见世面,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整日抱屈叫苦,让人耳根不得清净,实在该打。」
  文士右手高高举起,作势欲打,小厮抱头缩肩,高叫道:「老爷饶命,您这一巴掌下来,可比旁人多打一下,对小人委实不公。」
  文士高举的右手赫然生著六根手指,听了仆从曝出自家短处,他也不恼,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刁奴,念你这份急智上,便饶你这次。」
  这文士便是进京赶考的吴中才子祝允明,他生性洒脱豁达,因右手生来便有枝生手指,便自号「枝山」以自嘲,这僮儿来兴自幼生在祝家,熟其性情,主仆间嬉闹惯了,言行间常无避忌。
  来兴苦著脸道:「老爷若饶便多饶一点,早点找个地方歇脚。」
  「急什么,老爷我不一直在寻嘛!」
  祝枝山训斥著僮儿,游目四顾,忽然发现街边有一座酒楼,飞檐翘角,五色斑驳,酒楼大门正上方悬挂一面金字乌漆匾额:松鹤楼。
  祝枝山见之欣喜,指著酒楼道:「来兴儿,你真是好运道,老爷我便带你到松鹤楼中打尖儿歇腿,饭毕再寻店落脚。」
  一见松鹤楼的华丽气象,来兴望之咋舌,连连摇头:「这里用饭得要多少银钱,老爷,我们还是去寻别处吧。」
  「你这奴才好不晓事,一味只知心疼那几个银钱,不吃松鹤楼的酒菜,岂不白来这京城一遭,来,快快随我前往。」
  来兴脑袋如拨浪鼓一般晃个不停,「老爷往年来京多次,不成还没吃过这家酒菜,此番便作罢了吧……」
  祝枝山把眼一瞪,「老爷我当然吃过,还不是要便宜你这厮打打牙祭,不要不识好歹!」
  「老爷您若心疼小的,便在路边寻一小酒肆,小人一碗烂肉面便可打发,不需破费,还可为老爷省下点酒钱……」
  祝枝山一脸败兴,「絮絮叨叨,这一路上张口闭口都是这些钱财俗物,真是扫兴,岂不闻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来兴抢声道:「千金散去容易,这复来之事小的跟您这些年却从未见过,老爷,如今家中不比往日,出门时老太太特意交待,京里面万物腾贵……」
  「好啦,莫要说了,若不是盘缠在你处保管,哪个与你闲磨牙!」祝枝山懊恼不已,他幼负才名,成人之後科举之途却不顺遂,自十九岁考中秀才,五次乡试方才中举,此後会试屡屡不第,转眼间已在科场蹉跎半生,苏州至京城千里迢迢,一路舟车鞍马,所费不赀,新科举人们食宿旅费自有当地官府应承,如祝枝山这等往年落第之人赴京应考,唯有自费。
  祝家书香门第,七代为官,家资不说豪富,也算殷实,川资本无难处,只是祝枝山生性豪爽,爱吃爱玩,常与人燕集狂饮,朋友有难也不时接济,钱财如流水般散去,终致生计日蹙,此次赴试,继母陈老夫人知他秉性,恐他又一路大手大脚,待到得京师连拜会师友往来酬酢的银钱都不剩下,故而特意嘱咐了僮仆来兴看管盘缠,这小厮年纪虽小,却机灵乖巧,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断不会由著老爷性子胡来。
  松鹤楼近在眼前,祝枝山腹内馋虫勾起,却不得其门而入,心中丧气可想而知,偏他又做不出打骂这十余岁小厮,硬逼迫他拿出银钱的事来,思前想後只得拉下脸来,软声央求道:「僮儿,仅此一次可好,我二人一饱口福後,便踏踏实实找个客店落脚,老爷我闭门读书待考,断不会再动你这荷包里半分银子。」
  来兴不情不愿地纠著小脸道:「小的并非不让老爷使钱,老太太交待了,这贽见师长,公私应酬,该花的银钱断不能少了,只是其余花销能省则省……」
  「晓得晓得,你若还不放心,回头老爷我写上几幅字,拿到城隍庙市里的书画铺子去,莫说一顿饭钱,十顿八顿也换得回来。」祝枝山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他也绝非自夸,凭吴中祝大才子的名号,他的手迹墨宝不愁没人要。
  「老爷您若是能早这样想便好了,小的在您身边伺候多年,只见您白送与人,哪见过几个给钱的。」来兴儿噘著嘴道。
  祝枝山老脸不觉一红,黑面上都透出几分紫色来,他交游广泛,朋友求字只消张嘴,常便一挥而就,分文不取,不怪这僮儿借机挖苦。
  「那依你,这顿饭不吃了!」祝枝山跺跺脚,恋恋不舍地望著松鹤楼店门。
  来兴也晓得自家老爷脾气,今日若不由他吃了这一顿,怕是心里猫爪一般难熬,以後也别想让他静心攻读,他二人旅途耽搁,进京时日已然迟了,若再为了一顿饭食,误了功名前程,岂非得不偿失,没奈何皱著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祝枝山不迭点头,那副巴结讨好模样,真把吴中名士的颜面丢到爪哇国外。
  「二位客官,里边请。」松鹤楼夥计清一色头戴圆?帽,蓝布围裙,肩搭白毛巾,看上去乾净整洁,眼前清亮。
  祝枝山含笑点头,对店夥招待甚是满意,僮儿来兴却一脸提防,这般殷勤周到,不知要黑掉老爷多少银子。
  「这位老爷,您楼上伺候。」店夥眼睛甚毒,观祝枝山举止打扮,一眼便看出这是外地进京应考的举子老爷,当即便请他上二楼雅间。
  未等祝枝山答话,来兴已然抢声道:「不必了,我家老爷在一楼堂中用饭即可。」又转对祝枝山道:「反正酒菜坐哪里吃都可,是不是老爷?」
  「这个……」想想被人家握紧的钱袋子,祝枝山只好点头。
  「得?,那老爷您坐这边,这位小客官,您坐那边上一桌可好?」店夥倒未因二人堂食便存了轻视,只是他也看得出来兴只是跟班小厮,断无有主仆同桌用饭的道理,是以一指邻座空位。
  来兴却把眼一翻,「你没见我还有行李要照看,哪得空闲!给我在廊下安个凳子就是了。」
  「哎呦,那您可怎么用饭啊?」店夥一时为难,廊下面加座儿,也没这规矩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街头唱莲花落儿讨赏的。
  「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啊,你管我!」来兴不客气道。
  祝枝山晓得这僮儿如今看谁都像是奸商,不可理喻,便吩咐店家由他去吧,只嘱咐来兴放心点菜,莫要委屈肠胃,来兴应声去了。
  打发走了僮儿,祝允明终於静下心琢磨起吃食来,松鹤楼的火腿是远近闻名,不得不吃的,他又食肠宽大,无肉不欢,当即点了一大碗火腿虾圆杂脍,又切了一整只烤鸭,一碟白切肉,一条焖青鱼,再配上壶河清酒,菜还未上,他便馋涎欲滴,急不可耐地打量起四周酒客来。
  春闱之日将近,京城内多了许多襴衫士子,松鹤楼中自也不免,一个个呼朋唤友,楼上楼下进出不停,祝枝山看了半天,见其中并无熟悉旧友,略感失望,看来只有老实等待自己酒菜上来了。
  垂眸之际,酒店门前又进来一位年轻客人,头戴六瓣瓜皮帽,一身宝蓝缎子直裰,脚踩云头朱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目,转动之间灼灼有威,祝枝山与之目光对视,心头不由一跳。
  这是哪家青年贵介,竟有如此威势,祝枝山不由心中好奇,观此人气度,必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之人,两榜出身的缙绅士子断不会有这种威风煞气,此人到此,莫不是将有大事发生?
  「丁大哥,你总算来啦!」 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个娟秀少女疾步从二楼奔下,双颊晕红,神情振奋。
  转眼之间,青年那双凛凛含威目变成了脉脉含情眼,温柔笑道:「愚兄来迟,累妹子久等了。」
  「不迟不迟,是我来早了,咱们楼上去说。」少女挽起青年手臂,亲亲热热地并肩上了楼。
  祝枝山哑然失笑,有女怀春,起士诱之,不过是一对小儿女在此幽会,自己真是想得恁多,心思放下,腹内咕噜噜一阵轰鸣,祝大胡子顿时笑脸尽收,愁容满面。
  
  「丁大哥,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唤小二来。」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间内,顾采薇兴高采烈问道。
  「随意就好,这饭菜的味道不在於吃什么,关键在和谁吃,和妹子你在一起,就是吃泔水,愚兄我也是甘之若饴。」丁寿嘻笑道。
  「啐,人和你说正经的,总没个正经。」顾采薇羞红粉面,喊过跑堂的吩咐酒菜。
  点过酒菜的顾采薇翩然入座,双手支颐凝视丁寿,流波中掩不住的笑意,「
  都是松鹤楼的拿手菜,你丁大人日理万机,拨冗来见小女子,总不能亏待了不是。」
  「佳人有约,莫说公事俗务,就是天子传唤,你丁大哥也是佯醉癫狂,托词不朝。」丁寿挑眉轻笑。
  「这么说,小妹我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咯?」顾采薇樱唇微抿,眉梢眼角尽是喜色。
  这话似乎有点大不敬,不过二爷面对美人时从不考虑那些虚头巴脑的东东,理所当然点头道:「自然,毕竟当今万岁愚兄我想见便可一见,见贤妹你可要灰头土脸做那钻地老鼠的。」
  顾采薇掩唇「噗嗤」一笑,随即俏脸一板道:「哦,大哥这话是在怨我咯?
  」
  「非也,实属自责,谁教愚兄我笨嘴拙舌,不招令尊令堂待见呢。」丁寿眨眨眼道。
  顾采薇垂眸,桌下纤细小腿略带不安地虚踢了两下,「其实没有啦,爹娘他们连你面都未见过,只是……只是锦衣卫的名声属实……欠妥,旁人多有非议,难免会对你有些……成见。」
  顾采薇声音愈发低微,念著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将那位搬弄是非的郭小侯爷指名道姓说出来。
  可不巧,那二位我不但都见过,而且见面场景实在称不上愉快,想想在顾北归赌场里出千,丁寿不由嘬了嘬牙花子,不过念起水雾氤氲中的那朦胧倩影,他的唇角又不觉微微翘起。
  「丁大哥……」见丁寿面色古怪,一脸哭笑不得的犯难模样,顾采薇还以为自己话惹他不快,慌忙道:「外间风言风语,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待来日有暇…
  …」
  顾采薇忽然玉颊染霞,含羞低头,「登门拜访爹和娘亲,让他二人眼见为实,晓得大哥人品,谅也不会再来作梗。」
  这是要让二爷登门求亲的意思?丁寿突然觉得有些牙疼,老实讲这么一个模样人品武功都出挑的姑娘,他真不介意给府里添人进口,反正这妹子性情好,也不会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来,问题是她那老娘……二爷回想当夜被凤夕颜追击亡命的场面,脖子上不由直冒凉气,打定主意不和修罗仙子再照上面。
  「且缓上几日,愚兄最近又多了神机营的差事,这勾补缺额,选将练兵的著实耗费心力,整日头昏脑涨,贸贸然登门,怕是会唐突了伯父母。」
  「有我一旁照应,你还怕些什么。」顾采薇笑语宽慰。
  丁寿避而不答,将目光投向窗外,俯视街头景致,随口道:「愚兄这几日可是惴惴难安,忧心妹子遭禁足难出闺阁,今日看来,贤妹禁令已解,可喜可贺。
  」
  顾采薇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我此番是借著你的地道偷跑出来的。」
  丁寿好奇,「难不成妹子不怕被令尊和令堂发觉?」
  「所以才和你定了今日啊,爹白日是不著家的,娘每月这一日要闭关练武,我推脱身子不舒服,不让人过来打搅。」顾采薇没好气道。
  「深谋远虑,薇儿真是冰雪聪明。」丁寿挑起拇指赞道。
  听丁寿称呼变得亲昵,顾采薇心头顿觉甜丝丝的,拱手抱拳,装作一脸肃然道:「岂敢岂敢,与丁大人相处久了,若不再变得聪明一些,恐被人嫌弃愚笨,耻与为伍。」
  丁寿哈哈大笑,顾采薇也随即莞尔。
  这丫头就是好哄,给上两句甜言蜜语,便把丁寿推却登门的失望不快忘个一干二净。
  时近正午,松鹤楼内食客愈来愈多,只听外间楼梯咚咚乱响,又有一群人嘈嚷著上了二楼。
  「诸位仁兄,今日李某作东,大家务要尽兴。」一人高声笑道。
  丁寿闻声微微侧首,顾采薇诧异问道:「丁大哥,怎么了?」
  「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哪个了。」丁寿摇头苦笑,最近脑子里事情太多,记性也变差了。
  「良度兄难得大方,我等今日就不醉不归喽。」另一人语含揶揄,旁人立时附和哄笑。
  李良度?丁寿恍然,原来是吏科给事中李宪,这厮整日蹲在刘瑾府门前听传,他进出刘府三不五时经常遇到,不过没什么深谈。
  「张廷献你尽管放开肚子,李某人今日舍命陪君子。」李宪声音中透著些许不满。
  吏科给事中张瓒?老太监最近是不是管得松了,让这帮子给谏还有暇跑到松鹤楼里聚餐来,丁寿纳闷,移步雅间门前。
  「良度兄言重了,无非破财而已,没哪个要伤你性命。」张瓒继续挖苦同侪。
  李宪羞恼不过,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摊在掌心,「好,李某言出必行,这锭银子便寄在柜上,诸位尽管享用酒饭就是。」
  「良度兄怕是少来这松鹤楼,区区五两银子,一通便饭倒也尽够,只是欲饱我等口腹之欲,嘿嘿,怕是稍显不足……」张瓒声音中透出一股讥嘲。
  「李某人自不如廷献兄久居京师,见多识广,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蠢汉,对松鹤楼内酒食赀费也略知一二,但廷献兄却可知此银来历?」
  「哦,愿闻其详。」
  「今日我在刘公公座前回话,甚合他老人家心意,便以这袖中之银遗我……
  」李宪住口不言,洋洋自得地乜视众人。
  「此银原来是刘公公见赐,果然色润沉稳,宝光四射,不同凡响。」
  「良度兄不愧是刘公乡党,我等望尘莫及。」
  「李兄得刘公青睐,来日飞黄腾达,莫忘提携小弟。」
  众人一片阿谀声中,李宪嘴角微微下撇,眄睇张瓒道:「廷献兄,我便以此银作东,你可放心了?」
  张瓒面上青白不定,强笑道:「良度兄说笑,此银既是刘公公所赠,岂好随意花费。」
  李宪「诶」了一声,「刘公见问,李某便直言用此银请了廷献兄吃酒,廷献兄还道银钱太少,害他未得尽兴,如此可好?」
  娘的,怎教这厮走了狗屎运,巴结上了刘瑾,张瓒心头暗骂,讪讪道:「适才一时戏言,良度兄莫怪。」
  「是啊,廷献不过玩笑之语,良度兄就不要记挂了,今日良度兄大喜,便由我等作东庆祝,如何?」
  内中一人提议,其余人纷纷应和,李宪却执拗不肯,「诸兄何出此言,本说是李某请客,岂能出尔反尔,何况诸位也是客居京师,实扯不到东道之说……」
  张瓒一张脸如同开了染布坊,由青便黑,由黑转红,转眼间变幻几次,乾笑了几声道:「良度兄说的是,是兄弟礼数不周,今日原该张某一尽地主之谊。」
  「咦,我几时这样说过?廷献兄之言,倒像是我李宪悭吝,可教李某汗颜,告辞告辞。」李宪说罢便欲下楼。
  张瓒一把拉住李宪手臂,「兄弟失言,良度兄肯屈尊就席,已是赏瓒薄面,就休要计较其他了。」
  张瓒拽著李宪便向里行去,李宪半推半就,余人众星捧月,乱哄哄进了早已安排好的雅间。
  丁寿侧耳倾听,那群人渐行渐远,未再有旁的昏话传出,丁寿不屑扁嘴,好一群读书种子,真是有够丢人现眼。
  「呸,阉党走狗,斯文败类!」一声低低的咒?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清脆悦耳,丁寿不由再次竖起了耳朵。
  丁寿倒是未存别的龌龊想法,只是刘瑾如今树大招风,朝野间不乏诋毁声浪,此人若仅是图一时嘴巴痛快,他也懒得去理,但若那间里的人别有图谋,哼哼,二爷可不想做大树倒後无处栖身的猢狲!
  「公子,休要乱讲话。」另一个略带柔和的声音劝了一句,又压低了几分道:「他们都说京城里遍布缇骑,小心隔墙有耳。」
  被人家误打误撞抓个正著,丁寿脸上不觉有些发烧。
  「我实话实说,怕个什么,那些厂卫走狗能将我怎样!」第一个声音忿忿道。
  「好好好,我也不劝了,待你的话传到舅爷耳朵里,看他以後还带你出来!
  」另一人似生了闷气,怏怏轻哼。
  这人终於服了软,气恼道:「不说就不说,哎,这酒菜怎么还不上?」
  另一人余愠未消,没好气道:「早劝过你换一家啦,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松鹤楼里都是客人,几时能轮到咱们!」
  「我不管,你去想办法,我都快饿死了!」
  「总是这么不讲理,我能有什么办法!」另一人嘀嘀咕咕,语带不悦,但随即响起的椅子挪动和开门声,还是听话去了。
  原是两个意气用事的小娃儿,丁寿摇头失笑,收回功力,转目却见身旁顾采薇眉心微蹙,隐露忧思。
  「薇儿,怎么啦?可是身体不适?」丁寿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顾采薇强笑掩饰。
  顾女侠实在不擅骗人,丁寿面容一肃,「有事直说,薇儿可是信不过愚兄?
  」
  「没有,大哥不要多想,只是……」顾采薇面露纠结,容色间变幻不定,最终还是低声道:「大哥在……刘瑾身前可也是如适才那些官儿们一般……一般自贬身价?」
  丁寿洒然一笑,「难道在采薇眼中,愚兄便是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之流?」
  「不,不是的,采薇知晓人在公门,身不由己的道理,只是……」顾采薇纤嫩笋指绕著裙头绳结,懊闷道:「适才那几人的做派,让人没来由的不痛快!」
  「薇儿恁地小瞧愚兄,便是在当今圣上驾前,丁某也只叙君臣之礼,绝无有半分谄媚奴态。」丁寿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顾采薇转忧为喜,「我便知道,丁大哥不是那等为求富贵卑躬屈节之人。」
  丁寿心虚地搔搔鼻子,暗道面对皇上时是不会,对皇上他妈可就没准儿了,在那娘们面前,二爷就差地上打滚摇尾巴了。
  「其实妹子担心的是另一事,」顾采薇腼腆地将螓首埋进胸前,羞涩道:「
  爹那里还好说,娘对公门中人心存成见,见面时你万不可将官场那一套摆出来。
  」
  怎么这事还没完啊,丁寿眼珠转了转,「薇儿如果忧心伯母反对我二人之事,愚兄倒有一个完全的应对之策……」
  顾采薇猛地抬头,充满惊喜道:「大哥你说!」
  丁寿倾身,贴著玉坠般的精巧耳垂,细声笑道:「咱两个生米做成熟饭,回头把孩子往泰水大人面前一放,不就得了么!」
  「你……」顾采薇满面羞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挥舞粉拳捶向丁寿胸口,「教你满嘴胡吣!」
  举手握住皓腕,丁寿一言不发,火热眼神直射秀靥,顾采薇被他看得脸如火烧,心头如小鹿般乱跳,不觉移步後退。
  「大哥你……你要做什么?」
  「做饭啊。」丁寿邪邪笑道。
  背後已是雅间门扇,顾采薇除非夺门而逃,否则无处可去,看著眼前不断放大的男人面颊,顾采薇又是害怕又是娇羞地阖上双眸……
  没了凤夕颜那婆娘打扰,这回还吃不进嘴里!丁寿胜券在握,俯首向娇嫩如两片花瓣的樱唇上吻去……
  「哎,客官,这菜是这间屋的客人的!」唇尚未接,店小二突兀的叫声猛地传来。
  正自意乱神迷的顾采薇蓦地睁开凤目,将男人一把推开,捂著酥胸连喘了几声,张惶道:「不行!大哥,这里不行!」
  丁寿气得跳脚,这又是哪个王八蛋坏事!
  「先给我们,给他们再上一桌便是。」门外声音清脆响亮,犹在耳边。
  「我出去看看。」喘息稍定,顾采薇整整衣衫,匆匆扭身开门而出。
  只见外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年,头顶方巾,穿一件石青色缎面夹袍,白玉般的手掌中举著一个乌漆托盘,盘中摆放的正是她适才所点酒菜。
  一见顾采薇露面,那正苦脸求告的夥计仿佛来了主心骨,「姑娘,这位客官截了您屋的酒菜,小的说没这规矩,可他就是不听……」
  「这酒菜是你要的?」不等店夥告状完,少年单手托著漆盘,一手负後,歪头粗著嗓子问道。
  「不错,但不知尊驾有何吩咐?」顾采薇见少年面容清秀,年岁也不甚大,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觉莞尔,拱手浅施一礼。
  「我们肚子饿得厉害,这几个菜便先让与我们,可好?」自己无状在先,人家却以礼相待,少年脸庞微红,言谈间收敛了许多。
  「不好,」丁寿踱步而出,斜楞著眼睛道:「我们也饿得厉害,菜让给你们,我们怎么办?」
  「丁大哥……」顾采薇性子温婉,觉为这点小事与人争执大可不必,轻扯丁寿衣角示意。
  「你拿这个再去吃顿好的。」少年背负那只手翻腕亮出,一锭雪花银直向丁寿拋去。
  丁寿扬手接过,入手只觉一沉,谑,出手倒是大方,这锭银子足够同样的菜色点上三份了,「如此在下岂非占了尊驾便宜?」
  「不必客气。」少年一扬下巴,端著托盘蓦身便要回自己房间。
  眼前忽然一花,丁寿已然挡在身前,「彼此萍水相逢,咱们还是客气些为好。」
  话音未落,少年掌上一轻,托盘已到了丁寿手中,二爷促狭一笑,「你拿这个再去吃顿好的。」
  「你……」看著不知怎么又重回手中的银子,少年不觉气苦。
  「铭钰,怎地还没有饭送来?」背後雅间门大开,另有一个少年迈步走了出来。
  「咱的菜还没好,旁人又不愿相让,我有什么法子!」名唤「铭钰」的少年负气道。
  「多给些银钱就是,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真是蠢笨!」少年叱道。
  铭钰本就觉得受了委屈,又被人一通数落,眼圈微微发红,跺跺脚,将大银向少年手中一塞道:「人家不肯,你自去说吧!」
  眼看自小玩伴被逼得要哭鼻子,少年不好再说,盯著手举托盘的丁寿,上下一通打量,乜眼道:「是你不肯通融?」
  「不错。」丁寿见这少年面貌俊秀,一张俊脸白里透红,雪白粉嫩得如同个面娃娃,衣饰与方才少年相仿,只是看著年岁略小,听著语声可不就是适才怒叱阉党的人。
  「可是嫌少?」少年挑眉,略带讥诮。
  「的确不多。」丁寿转目看看托盘上的菜肴,粲然一笑。
  少年暗道果然,圆润的唇角微微下撇,袖中又取出一锭大银,带著几分鄙夷道:「如此可够了?」
  丁寿轻叹口气,「其实银子这东西,给多少也不嫌多,只是这顿饭,单纯不想相让。」
  「丁大哥,不必……」顾采薇在一旁小声劝说,丁寿不理不睬,臭小子背地里说坏话也就罢了,还撞坏二爷好事,孰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那张圆圆的小白脸,看著就他娘欠揍。
  少年眸光转厉,冷声道:「为何?」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想吃这顿饭,而它——在我手上,偏不教你遂愿。」
  二爷?瑟的神情的确有些讨打。
  少年也没教他失望,一声娇叱,错步上前,呼的一掌向丁寿胸前印去。
  丁寿微微侧身避过,少年一掌不中,立即斜著挥出,双手舒展如绵,掌势连而不断,交迭击出。
  「功夫不错啊。」丁寿赞了一声,单手指点戳拍,随意挥洒,将少年连绵攻势化为无形。
  「二位客官,且慢动手,以和为贵啊!」店小二见客人竟动起了手,慌张劝阻。
  「丁大哥,些许小事,就算了吧……」顾采薇苦苦劝告。
  「公子,您别再闹了,这儿不比家里!」铭钰也急了起来。
  那少年见连抢十余招,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更可气的是丁寿始终只出一手,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气恼更甚,手上加劲,更是不停。
  「这松鹤楼愈发没有规矩,外间这般聒噪!」
  几人这一通吵闹,自然惊动了雅间客人,李宪等人先探出头来,一见丁寿,揉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立时慌里慌张都跑了出来。
  「不知缇帅大驾在此,下官等迎候来迟,望乞恕罪。」
  丁寿一掌逼退少年,将托盘向空中一拋,好整以暇地拱手回礼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人实在客气。」
  略一客套,丁寿便摊手等候漆盘落下,哪知那少年趁机提纵而起,直抢空中托盘。
  丁寿嘿嘿冷笑,二爷便宜哪那么好占,抬手便是一掌劈出,少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除非急使千斤坠落地,否则只有硬挨他这一记劈空掌。
  怎料那少年在空中急提一口真气,两臂急振,又窜起数尺,接住托盘後娇小身躯微一转折,轻飘飘落在楼梯扶栏上,气定神闲,盘中菜肴未有一滴汤汁洒落。
  「梯云纵?」顾采薇见了少年身法微微一愕,展眉抱拳道:「敢问师兄可是武当门下?」
  被人一语道破师门,少年同样惊讶,不答反问道:「你又是哪个?」
  「小妹顾采薇,师出峨眉,家师法名上静下安。」
  「顾采薇?静安?」少年拧著眉头将这两个名字咀嚼一番,把头一晃,「没听说过。」
  饶是顾女侠性子温顺,此时也不由怒气勃发,你不识我名也就罢了,峨眉三静名垂江湖多年,两派掌门并称江湖,你也托口不识,岂非故意轻慢。
  「但不知师兄又是哪位高人门下?」顾采薇纵然心中有气,仍不失礼数。
  「我师父乃是武当辟尘道长。」少年傲然回道,他此时仍立在扶栏上,比众人高出一大块,还真有些睥睨之态。
  原来是焦辟尘的徒儿,难怪!顾采薇心头顿时释然,武当辟尘道长名唤焦灵微,性情孤僻冷漠,便是武当同门也甚少往来,她教出的徒儿不知武林典故倒也说得通。
  「小娃儿,你的武当绵掌有几分火候,」丁二爷难得夸人,谁知话锋一转,却道:「再勤练个几年,勉强能到江湖中历练历练,不给你师父丢人。」
  这便是说我如今给师父丢人了!少年正值年轻气盛,如何能受得了丁寿嘴炮大开的嘲讽技能,戟指怒喝:「狂徒该打!」
  「大胆!」
  「放肆!」
  一众给谏踏步而上,气势颇为惊人,李宪率先道:「此乃当朝大金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你这黄口孺子竟敢口出不逊之言,是何道理!」
  张瓒不落人後,凛然道:「便是念你年轻识浅,少不更事,你家长辈也难逃一个教子不严之过,呔,报出家门,我等不与你这顽童见识!」
  张瓒见这少年衣履精雅,服饰华贵,想来家境殷实,便动了旁的心思,既能借机敲竹杠填补荷包,又可在丁寿面前卖好,此等好事何乐不为。
  众人都是靠耍嘴皮子和笔杆子过活的,哪个也不白给,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数落少年不是,都道他一家罪责难逃,赶快唤出长辈认罪伏法。
  少年毕竟年轻,在铺天盖地吐沫星子的围攻中一时无措,连扶栏都忘了跳下,铭钰更是急得流出眼泪。
  「那人……他是锦衣卫的头领,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哥,为了一顿饭,何至於此……」顾采薇念著两派情谊,柔声劝说丁寿。
  少年此时被催逼急了,一股怒火从胸中直冲顶门,握紧双拳就要给这些衣冠禽兽一个教训,惹得父亲责?也甘认了。
  「诸公,不过一时误会,不必如此口诛笔伐。」
  丁寿淡淡的一句话,揎拳掳袖的众位给谏立时息了动静,齐刷刷看向发话之人。
  「说到底不过一顿饭食,扯到人家孩子全家满门,不嫌太过兴师动众么?」
  丁寿扫视众人。
  李宪等人讪笑几声,张瓒道:「缇帅的意思是……」
  「诸位大人请继续回房用膳,至於这酒菜么,」丁寿仰头看著孤零零立在栏杆上的少年,嗤的一笑:「小二,再与我来上一份。」
  「好?,大人您稍等。」店夥口念弥陀,原来这位爷是管缇骑的,谢天谢地,今儿没闹大,不然这店没法开了。
  「慢著,我不用你让。」少年唤住丁寿。
  「怎么,你们又不饿了?」丁寿奇道。
  少年将那两锭银子向丁寿扬了扬,挑眉道:「我买!」
  「这位师兄,适可而止。」不过一顿便饭,有心相让是一回事,收了银子岂不变成贪财示弱,顾采薇粗知丁寿从来不肯吃亏的脾气,怕事情又起变故。
  岂料丁寿非但没恼,反斜倚栏杆笑道:「还给钱呢?好啊,此等好事丁某怎会拒绝。」
  少年仿佛打了胜仗般露出得意笑容,甩手将银子丢了下去。
  丁寿大袖一卷,两枚银子到手,十分市侩地放在耳边敲了敲,银声清脆,成色十足。
  「谢啦。」丁寿收起银子,随手在扶栏上拍了一掌。
  少年只觉脚底突然一股震荡大力传来,顿时在扶栏上拿桩不稳,失足跌下,总算自幼苦练的轻功底子不错,虽事发仓猝,身形一旋间,已平稳落地,但那盘酒菜却无此好运,杯盘碎裂,汤汁飞溅,二人衣衫上也溅了些许,看著甚是狼狈。
  「哟,怎地这般不小心,事先说好,这银子到手,我可是不会退的。」二爷的笑容里透著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是你捣鬼!」少年怒视丁寿。
  丁寿两手一摊,「天地良心,大家皆可作证,我都未曾碰你一下,如何捣鬼!」
  李宪点头道:「不错,我等亲眼所见,明明是你这少年自己不曾站稳,反怪他人,纵使缇帅大度,年轻人也不该得寸进尺,颠倒是非。」
  「你……你们……一丘之貉!」这班人都是蛇鼠一窝,莫说和这几个大头巾说不清隔山打牛,借物传力的武学道理,纵然说清了,又能如何,这锦衣佞臣实在可恶至极!
  「我们走。」少年与同伴打声招呼,???下了楼去。
  「缇帅若是不弃,可否枉驾移步,容我等恭聆教诲。」张瓒一群人满脸堆笑,一派热忱。
  「丁某今日还有公务,改日有暇,定当拜会诸位。」丁寿随口推脱。
  众人向顾采薇处瞥了一眼,立时了然是何「公务」,连道无妨,顺便还睁著眼睛瞎吹捧了一番丁大人「勤于王事」,「席不暇暖」的屁话。
  丁寿满心腻味应付著众人,心头琢磨著等会儿是不是抽空把「饭」接著给做了,忽听楼下又响起一通喧扰来,真他妈奇了怪了,松鹤楼今儿怎么没个消停。
  注:李宪,岐山人。为吏科给事中,谄事瑾,每率众请事于瑾,盛气独前,自号六科都给事中。时袖白金示同列曰:「此刘公所遗也。」(《明史卷三百六·列传第一百九十四·阉党》)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3:49

第四百六十七章 理纷争忽见仙容 夺画卷突闻惊变
  一楼大堂内,一个年轻小厮正踮脚揪著一个松鹤楼夥计的衣领不肯撒手,大喊大叫,旁边还有一个又黑又胖的大胡子在劝解,周围尽是观热闹的食客,方才下楼的两个少年也在其中。
  来兴涨红著小脸,死死拽著店夥衣领,「我打你这黑心的贼杀才,欺我等是外地客人?告诉你知晓,漫说我家老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便是你家小爷我自幼苏州地面生长,什么」调把「、」撞六市「的鬼把戏见过不知多少,想在此蒙混,做你的千秋大梦!」
  来兴小嘴叭叭个不停,店夥被这半大小子喷了一脸口水,又不敢动手强挣,唯有诺诺告饶,「小客官,您且将手松开,容小人慢慢详说。」
  「说什么,哪个再听一遍你的昏话!」来兴揪著夥计衣领就是不肯撒手。
  「僮儿放手,且听他细说。」祝枝山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实在不成体统。
  「老爷不晓得,此等奸猾之徒一旦放过,立时跑得没影儿,我等还何处说理去,待小的拉他见官去说个分晓。」来兴此时心火上头,连祝枝山的话都不肯听。
  松鹤楼的掌柜凑上前,打躬唱喏道:「这位小爷,敝店有何招待不周,您只管言说,先请将人放开,松鹤楼偌大一个店面,您还怕它跑了不成!」
  「不行,今儿不摘了你这黑店招牌,小爷我决不甘休。」来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见官家绝不撒手。
  「究竟何事,我来给你们断断可好?」好奇心驱使下,丁二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这位爷,您是……」掌柜的眯著老眼,迟疑地打量丁寿。
  「掌柜的……」适才伺候二楼的跑堂急匆匆凑了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掌柜的闻听丁寿身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锦衣卫的凶神避之唯恐不及,怎地偏赶上这首脑人物在店里用餐时出了纰漏,今日一个招待不周,松鹤楼破财消灾都是小事,少不得还要有牢狱之灾。
  掌柜心里七上八下,哆哆嗦嗦上前施了个大礼,「丁老爷贲临,敝店真是蓬荜生辉,夥计无知,惊扰了大人午膳,实在罪过,恳请移步楼上容小人赔情,些许小事敝店自会料理明白。」
  「别呀,楼下这么热闹,你让我上楼算怎么回事,」丁寿一步三晃地走到场中,看著紧张激动兼而有之的来兴,「小哥儿,这官司交给我断如何?」
  「你?行么?」来兴见丁寿年纪轻轻,心道这能是多大的官儿。
  丁寿失笑,「行不行的,试试看吧,只要你真有冤枉,我立即让松鹤楼摘了牌子,是不是,掌柜的?」
  掌柜暗暗叫苦,心道今日果难善了,弓著腰强挤出几分笑脸道:「但凭您老吩咐。」
  不同来兴年少识浅,祝枝山博览群书,粗通望气之术,早观丁寿气色,已知其绝非常人,况有松鹤楼掌柜卑身於前,当下上前整襟施礼道:「不才斗胆,敢问足下何处高就?」
  「锦衣卫,可断得诸位官司?」丁寿笑道。
  祝枝山心弦一震,出身官宦之家,如何不晓缇骑威名,更不消说老友唐寅弘治十二年科场案被拿入诏狱拷问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甫一进京,便与他们打上交道,真是流年不利。
  祝枝山眉头深锁,有意推脱道:「不过些许小事,何敢劳烦天子亲军。」
  「天子脚下,聚众喧哗,如何能是小事。」丁寿洒然一笑,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实非什么大事,不过小童无知,为了些饭钱与店中起了口角,是不才管教不严,给诸位添了麻烦。」祝枝山团团一揖,转首向僮儿喝道:「来兴,快与人会钞。」
  来兴登时急了,「老爷,他们漫天要价……」
  「住口!」祝枝山厉声喝止,他如今只想远离缇骑,不愿在此多做纠葛。
  见老爷反常地变了脸色,来兴也有些惧怕,虽是极不情愿,还是松了人家衣领,闷头从怀中贴身处取出荷包。
  「呶,五两,只多不少!」将十余块碎银一个一个拍到桌上,来兴扬首嗔目对那夥计道:「好好称量,然後找钱。」
  那夥计望望一脸苦色的掌柜,再瞧瞧眼神不善的丁寿,怔怔立在那里,不知这银子该不该去拿。
  「罢了,我们走。」祝枝山心急火燎要速离此地。
  「老爷,这岂不是便宜他们……」
  「还不与我住嘴!」祝枝山扯住僮儿,急急向外走去。
  「且慢。」丁寿将那几块碎银收进手里掂了掂,确有五两多重,且银子成色还算不错。
  「这位仁兄点的什么菜?」丁寿挑眉问道。
  那夥计立即将祝枝山所用饭食报了一遍,丁寿脸色愈加不好看,这大胡子是吃了不少,可即便在万物皆贵的北京城,这些酒菜也值不到一两银子,松鹤楼竟敢狮子大张口,索人五两饭钱,难怪那小娃娃不忿。
  「掌柜的,贵店酒肉如此腾贵,丁某该庆贺尊驾日进斗金咯?」丁寿阴声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京畿首善之地,你个知名酒楼看见外乡人竟公然宰客,多遭人恨!
  掌柜的噗通跪地,哭嚎道:「大人明鉴,小人冤枉!」
  见掌柜的忽然这般模样,那夥计更弄不清状况,吓得直接瘫在地上。
  「说,怎么回子事?」丁寿森然问道。
  人群中那圆脸少年嗤的一声冷笑,「哼,官不大,威风倒不小!哎,你拽我干嘛?」
  见这位再三劝阻下仍是执迷不悟,铭钰直接气得一扭脸,「不与你说了!」
  那边夥计惊惧之下支吾半天,总算将事情说了个囫囵,「万不敢欺瞒老爷,这位客官所用实不到一贯,其余皆是那位小客官所费。」
  祝枝山一愣,诧异看向自己小厮。
  来兴更是惊愕,指著自己鼻子道:「我?你胡说八道!」小家夥突然一蹦三尺高,直接从祝枝山手中挣了出来,「我为了给老爷省钱,连荤腥都不敢碰,只吃了四小盘黄瓜,你……你这黑心的店家,诬赖好人!」声音最後都委屈得带了哭腔。
  「你点了黄瓜?」丁寿与祝枝山异口同声问道。
  来兴点头,见自家老爷一脸郑重,不觉有些慌张,「怎么啦?」
  「你可知京师此季黄瓜是何价钱?」祝枝山怅然叹了口气。
  来兴茫然地看看众人,嗫喏道:「最多不过三文一条吧?」
  跪在地上的松鹤楼掌柜抢声道:「客官说的是夏日价钱,此时间一碟黄瓜就须京钱一吊,合外省制钱足得一千文。」
  夥计也介面道:「小的恐二位客官身上带的多是外省皮钱,故才折银五两,谁想小客官一听帐单便急了眼,不容小人分说……」
  大明朝的制钱有京、省之异,京师宝源局所铸之京钱又被称为「黄钱」,每文约重一钱六分,七百文即可折银一两,而外省各布政使司宝泉局所铸制钱质料、工艺、价格皆不及京钱,被称为「皮钱」,每文约重一钱,一千文才折银一两,当然这兑率也时常变化,不过照丁寿此时看来,人家松鹤楼虽说指明要收银子,也是怕这二人用皮钱付帐折了本,毕竟做饭馆买卖的又不是开善堂。
  「你……你们胡说!」见周边人并未对掌柜夥计的话有所质疑,来兴著实有些慌了,强自倔强道:「老爷,他们合起夥来蒙骗咱们,是不是?」
  看著瞪眼瞧著自己期望得到肯定答案的来兴,祝枝山苦笑一声,轻抚其头道:「我初来京时也不敢信,纵是三月末,一根小黄瓜竟也要价千钱……」
  自家老爷断不会说假话,来兴怎想到只吃了几小碟黄瓜竟要花掉四两银子,想在苏州时,老夫人赏他的一抬盒莲肉,滋味鲜美,每斤也才四五文钱,自己这一顿饭等於一下吃掉了上千斤,这可怎么向主家交待啊!来兴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看看众人,「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僮儿莫哭,事不怨你,是老爷我未曾与你详说这北地风物,常言说吃一堑长一智,就当买个教训……」祝枝山温言劝说来兴。
  「这教训未免太贵,来京路上老爷您说与我买头草驴代步,我都未曾舍得,如今可好,一顿饭花掉了三头驴的价钱,连驴毛都未见到一根,哇——」来兴越想越是心酸。
  「好啦!」丁寿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来兴一大跳,哭声也不由止住。
  丁寿心里一阵腻味,还以为多大热闹,敢情就是一熊孩子乱点菜搞出的误会,无聊至极,「松鹤楼是开门做生意的,你们吵闹半天已然耽误了人家营生,还哭哭啼啼不休成何体统!」
  「这位大人教训的是,」祝枝山向掌柜及店夥行了一礼,「适才我主仆二人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客官言重,小店也有招呼不周之处。」掌柜作揖陪笑。
  「僮儿,银袋拿来。」祝枝山伸出手去,来兴懵懂不解,但他此时六神无主,茫然将银袋递上。
  祝枝山从中选出一大块碎银,递与店夥计,「方才小仆无状,此银权作赔情。」
  「老爷!」来兴不觉叫了起来,被祝枝山嗔目一瞪,小僮儿自晓今日闯了祸事,垂首不敢多言。
  夥计当著掌柜的面哪里敢多收客人银子,连称不敢,祝枝山执意要给,最後还是丁寿发了话,掌柜的点头,才美滋滋收了下来,心道今日虽被那小娃揪著脖子骂了一通,还是落得实惠,这样的好事一日碰上个两三回,没几月就可回家娶媳妇了。
  一场风波消弭,围观众人也都四散,祝枝山向丁寿行了一礼,便要告辞离开。
  「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先生何必来去匆匆。」丁寿对这个知书明理的黑胖子观感不错,尤其从始至终没对闯祸家童加之一言恶语,实在难得,存了结交之念。
  碍于对方身份,祝枝山虽有心趋避厂卫,也只好驻足盘桓。
  「先生是新科举子?」丁寿从祝枝山穿戴来看,估计也是一位进京赶考的。
  祝枝山脸上一热,「惭愧,在下出身壬子科应天府乙榜,屡试不第,教大人见笑。」
  丁寿「哦」了一声,原来是弘治五年的举人,一晃十五六年过去了,这大胡子也真不容易,轻笑开解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古语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先生……」
  丁寿忽然想起什么,弘治五年应天府乡试,主考岂不是王鏊老儿!丁寿又仔细端详祝枝山一番,迟疑道:「足下座师可是吴中王守溪?」
  「震泽先生正是恩师。」祝枝山略欠身道。
  来兴看不惯自家老爷在人前忍气吞声的模样,插嘴道:「我家老爷与王相爷非但是师生、同乡,还常有诗文唱和,往来甚是熟络。」
  祝枝山轻斥僮儿多嘴,丁寿仰天一个哈哈,皮笑肉不笑道:「失敬失敬,王相还真是桃李遍天下呀,待先生拜会尊师时还请为敝人带声好。」
  听出丁寿语含讥嘲,祝枝山眉心微蹙,「敢问大人尊姓高明,在下也好代为转禀。」
  「丁——寿。」丁寿一字一顿道。
  祝枝山瞬间色变,「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
  「大明天下还有第二个丁南山么?」丁寿笑容揶揄,早息了交接念头,看这黑胖子满是不顺眼。
  八虎一狐之名早随著百官伏阙传遍天下,丁寿巡视西北更是凶威赫赫,没想到本人竟如此年轻,祝枝山同样端量著这位锦衣缇帅,似乎很难和坊间传闻的鹰犬爪牙相融合,是人不可貌相?抑或传言有误?
  「敝人祝允明定将阁下之言带到。」虽不知丁寿为何前恭後倨,祝枝山也不愿多想,一切等见了恩师再问个分明,躬身一礼,带著来兴匆匆而去。
  祝允明?这名字有点耳熟,丁寿摸著下巴琢磨。
  「老爷执法严明,真是青天在世,烦请移步雅间看茶,容小人聊表谢意。」
  松鹤楼掌柜谄笑上前。
  看著将行贿二字都挂在脸上的掌柜,丁寿皱眉摆了摆手,「不必客套了,那些虚礼都免了吧。」
  「这……」掌柜有些犯难,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直接塞银票,幸好老儿老於世故,应变得快,低声道:「小人明白,敝店心意少时自会送到府上。」
  「滚!」丁寿直接将人斥退,回身看向人群中的李宪几个,当著一帮科道言官的面上赶著给二爷送礼,这不是上眼药么。
  李宪等人俱是一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的神情,陪笑著围上前来:「大金吾日理万机,仍关心生民琐事,真乃民之父母,朝廷福祉。」
  众位言官都是两榜进士,口若悬河,恭维之声不停,丁寿被围在当中,左右应付,苦不堪言,抬眼看见人群後噘著樱唇,怏怏不肯上前的顾采薇,立时当机立断,「诸位,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众人笑容一僵,随即附和道:「缇帅随意。」
  丁寿越过众人,向顾采薇处行去,只听身後张瓒叹了一声,「久闻祝枝山偌大名声,不想竟生得这般貌不惊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丁寿终於甩开那群惹人厌的马屁官,奔向自己,顾采薇顿时流波溢彩,笑靥春花,莲步轻移,迎了上去。
  令顾女侠始料不及的是,丁寿忽地变色,蓦转身疾奔店外。
  「丁大哥?!」顾采薇先是莫名惊诧,随即愤愤跺脚,紧追了出去。
  
  难怪名字耳熟,原来是所谓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也怨不得二爷一时未曾想起,大胡子又黑又胖的,和那位画「小鸡吃米图」的影视形象相差太远。
  也不知是丁寿运道好,还是祝枝山今日背时,他主仆二人才出松鹤楼,在街前又被人纠缠住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灰袍汉子,方面短须,一脸忠厚,苦苦央著祝枝山买他手中之画。
  「观先生形貌,必是学问渊博的饱学之士,此画是在下心爱之物,本不欲转让,奈何客居蹭蹬,饔飧不继,迫不得已唯有割爱,先生风雅之人,当不致使此画蒙尘。」虽已开春,京城内寒潮未退,大汉只著了一件单衣,说话间瑟瑟发抖。
  「走开走开,这套说辞怕不知对人说了几百几千遍,骗得谁来!」来兴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甩袖哄人。
  「僮儿不得无礼。」祝枝山见那汉子潦倒落魄,心存怜悯,更莫说听他那话中还带了一股淡淡的江浙口音,顿生亲切之感。
  「敢问兄台台甫上下,仙乡何处?」
  汉子面生赧色,「在下浙江台州府人士,贱名不足一提。」
  「难怪,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更何况家乡远在千里之外,」此人尚有廉耻之心,祝枝山也不强求,指著汉子手中画轴,抚髯笑道:「可否借敝人一观?」
  「先生请。」汉子喜不自禁,匆忙展开画轴。
  但见画中是一幢小楼轩窗,透窗望去,一位白衣女子正自垂眸弄箫,其所处楼阁也不知建在何处,周遭云气缥缈,殿宇隐现。
  祝枝山看著画作不禁一呆,江南之地人文荟萃,其中不乏书画大家,吴中更有沈周老先生开宗立派,自创一代新风,好友唐寅、文璧皆是其门下佼者,他虽不善画作,鉴赏能力却可称不凡,这画师显然也用尽心力,但笔下凝练之气不足,画中景物略浮於表。
  不过画师似乎也志不在此,殿宇楼阁仿佛只是个中点缀,仙气缭绕只为衬托人物飘逸出尘,画中女子秀眉凤目,栩栩如生,娟好容颜之下,透著一股子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祝枝山目光在女子身上驻留良久,天上若真有瑶池仙子,怕也不外如是吧。
  「画是不错,只是欠了几分意蕴,画中人……」祝枝山摇摇头,赶走脑中的胡思乱想,徐徐道:「显是用了心血的,但也正是过於著力,使得整画少了几分挥洒恣意,这字么……」
  画作一侧题了几行行书,祝枝山一扫落款,惊讶道:「此画是倪文僖公所作?」
  「正是,」终於见了一个识货的,大汉喜上眉梢,连声道:「文僖公素少作画,更难提有作传世,七年前倪文毅公仙逝,身後无嗣,此画遂流入坊间,恰逢在下入京办事,幸而得之,先生也晓倪氏父子皆是浙人,在下仰慕已久,得此画只叹有缘,若非……唉,断不会转手於人。」
  「确是难得。」祝枝山点头,倪谦谥号文僖,倪岳谥号文毅,父子二人皆有才名,为官翰林,同修《英宗实录》,俱官至尚书,更难得的是二人死後又都谥文,在大明朝不说绝後,也算空前。
  「此画要价多少?」祝枝山已经动了心思。
  「老爷您又要乱花银子?」来兴心底一颤。
  汉子先是一喜,随即面露纠结,迟疑再三,才支吾道:「五……哦不,三十两。」
  「什么?你怎不去抢!」来兴跳脚喊道:「你知道唐伯虎唐老爷的一幅画才多少银子!你这乱涂乱抹的鬼画符又不是甚古画,也敢要三十两!!」
  汉子被来兴教训得面红耳赤,讪讪垂首,祝枝山斥退来兴,哂然道:「选书购画也讲缘法,若是入了眼缘,便是千金又有何惜……」
  汉子心底又萌生希望,连连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只是这画么,似乎并非全品。」
  汉子一怔,祝枝山指著画旁题字,缓缓吟道:金缕裁衣,更腰系霓裳,内家妆束。蛾眉淡扫,高绾烟鬟凝绿。隔窗遥见,倚东风,海棠春足。还堪恨,被遮罗袜。凌波步,莲双蹙。「
  祝枝山抚掌道:」妙啊,与画中人可谓相得益彰,缘何这首《汉宫春》仅有上阙,当有另作相和,若是两作俱在,当也值得三十两纹银。「
  」老爷!「来兴儿嗓子都嘶破了。
  汉子却一脸迷茫,」在下购画时仅有此作,未见其他。「
  」可惜了……「祝枝山眼神又在白衣女玉容处恋栈片刻,将画奉还,」祝某当是与此画无缘。「
  」先生,这价钱还可商量……「汉子焦灼道,难得碰见一个识货且有意之人,若是错过,少不得自个儿就要流落街头了。
  」祝先生,哈哈,不想恁快我二人又再相逢,真是有缘。「明明是追著跑出来的丁寿睁眼说白话,还自来熟地执手把臂,甚是亲切。
  」不知丁大人还有何见教?「纵然祝枝山性情豁达,对厂卫中人还是敬而远之,抽身退後一步,拱手作揖。
  丁寿好似没感受到人家这份疏离,哈哈一笑道:」其实也无甚大事,昔日丁某与唐六如曾有一面之缘,彼此相见恨晚,还有幸蒙伯虎兄相赠摺扇一把,早闻祝先生与六如居士相交莫逆,适才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哦?「祝枝山将信将疑,唐子畏送人摺扇,定是亲自挥染扇头,伯虎几时这般大方了,还与锦衣卫扯上了关系。
  尽管心中疑惑,祝枝山还是谦辞道:」缇帅言重,允明愧不敢当。「
  」早闻祝先生才子之名,既能与伯虎兄并称,当也精於画艺,丁某有一不情之请,求先生作一美人图,不知先生可否成全?「江南四大才子名头响亮,可丁二爷好歹穿越过来七八年了,早没了收集人物卡的兴致,怎么安抚好小皇帝,才是他所关心的实际问题。
  」教缇帅见笑,敝人才薄质陋,非如伯虎、徵明等人之全才,於绘画一途,实羞於启齿。「
  」当真?「丁寿有些不信,毕竟祝枝山偌大名头。
  」千真万确,绝非推托之词。「
  」那便罢了。「丁寿意兴阑珊,祝枝山说得如此肯定,当不会有假,若真把这位大胡子引荐到御驾之前,他万一真个抽疯将凤凰画成小鸡……小皇帝估计会立马翻脸。
  」丁大哥,你今日究竟还陪不陪我?「追出来的顾采薇黛眉轻颦,显是有了愠气。
  」陪啊,自然要陪。「丁寿挤出一副笑脸,转首打了个招呼:」那个祝先生,回见。「
  既然没了利用价值,丁寿也懒得弄那些繁文缛礼,随口招呼一声就要走人,祝枝山瞥了一旁局蹐不安的汉子一眼,忽地促狭之心顿起,」缇帅若要美人图,其实也未必去寻画师。「
  」美人图?丁大哥你要哪个作甚?「顾女侠眉心川字纹愈发深了。
  」就是,有个活色生香的美人陪在身边,我要那死物作甚!!「
  」就会胡说。「丁寿临场机变,顾女侠随即回嗔为喜。
  」缇帅莫要言之过早,这画中人可惟妙惟肖,确如活了一般……「祝枝山取过画轴,迎风展开。
  」如活的就说明还是死的,丁某才不会……「丁寿不以为然,但当他目光与画像接触的瞬间,登时怔住了,随即上前抢过画轴,急声道:」此画哪里来的?
  !「
  」丁大哥!「顾采薇再次跺脚。
  」薇儿,你先等等。「丁寿随口应付一句,立时追问道:」这画是你的?你从哪里得来?你又是哪个?做什么的?「
  汉子被丁寿一连数问迫得茫然无措,祝枝山一旁笑道:」货卖识家,这位丁大人乃是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只消中他的意,价钱多少只是区区小事,缇帅,此话可是?「
  」不错,你开价吧。「丁寿点头。
  重皮相而轻画意,果然只是附庸风雅之徒,祝枝山心头暗笑,谁料汉子听了丁寿身份,却是面色一肃,叉手行了一礼。
  丁寿眉头一皱,讶然道:」你是军中之人?「
  这几日丁寿没少在神机营中厮混,对军中礼节习以为常,看这汉子行礼姿势娴熟自然,当是老于行伍。
  」标下台州卫指挥使陈良,见过上官。「
  这下轮到祝枝山惊诧了,没想到这个缠住自己在街头卖画的穷汉竟然是堂堂三品武职。
  丁寿没有纠结一卫指挥因何沦落街头,只是追问道:」这画究竟怎么回事?
  「
  陈良不晓得这副弄箫仕女图缘何引得锦衣缇帅如此在意,只是原原本本将此画来历讲了一遍,与对祝枝山所说并无二致。
  倪谦?那便对上了,丁寿凝睇画中女子,唇角微微扬起,纳兰宫主,你我还真是有缘?。
  丁寿举目问道:」要多少?「
  陈良忧心地望瞭望祝枝山,踌躇道:」大人,据这位祝先生所说,此画只是残品,还有半阙另作……「
  」那幅画我知道在哪儿,不须你操心,只说这幅要价几何?「丁寿扬起手中画轴。
  」这画我要了。「旁边突兀伸出一只莹白玉掌,一把将画从他手中抽走。
  」薇儿别闹……是你?「清音娇柔,丁寿只道小顾又来添乱,待定睛细看,夺画的竟是酒楼中与他交手的少年。
  」果然画的是个大美人,「少年俏皮地挑了挑眼角,」你的小美人适才走了,瞧她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丁寿环视,果然不见顾采薇踪影,不由暗暗叫苦。
  」你还不去追?「少年抿唇轻笑,怎么看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有什么可追的,「二爷轻振衣袖,露出一副浑不在意的笑容,」女孩儿家闹脾气常有的事,回头睡她一觉就好了……「
  」什么?!「少年与祝枝山异口同声惊问。
  」回头她睡一觉就好了,此话有何不适?「丁寿莫名其妙。
  」无事。「祝枝山讪笑著掏掏耳朵,暗自羞惭,亏自己也是圣人门徒,怎地想法那般龌龊。
  丁寿暗道好险,不小心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难道自己听岔了,少年羞红著脸低啐了一声,转脸傲然道:」这画我要了。
  「
  」小哥哥,如果没记错,这画是你才从我手里夺去的。「
  」是啊,不过本公子也听得,此画并不是你的,而是这位仁兄沿街兜售的,本公子花钱买,总不犯王法吧?「
  少年一指陈良,众人目光齐刷刷向他看去,陈指挥慌张地退了一步。
  」陈将军,你怎么说?「丁寿嘿嘿冷笑。
  陈良紧张地搓著手掌,」按说丁大人喜欢,标下本应奉送,只是如今手头确有难处,此画……「
  」别说了,直说多少银子?「丁寿不耐烦道。
  」三……五十两。「陈良才伸出三根手指,瞥见祝枝山正冲他挤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又补上两根。
  」究竟三十两还是五十两?「丁寿不喜,这人忒不乾脆。
  」五十两,我要了,铭钰,拿银票。「少年笃定道。
  」多了!!「另一少年粉脸都青了,府中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可经不住这般折腾。
  」你懂什么!「少年轻斥同伴一句,眼角余光向丁寿身上一瞄,得意一笑,不蒸馒头争口气,今日就是要打压一下这狂徒的嚣张气焰。
  赤裸裸的挑衅啊,就是画的是头母猪,二爷也断不相让,」我出一百两。「
  少年笑容一僵,」我一百五十两。「
  」我二百。「丁寿道。
  」我二百五。「少年立即介面。
  丁寿呵呵一乐,抚掌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小兄弟真是难得啊。「
  」你……「少年适才急切间未曾多想,此时一转念间已明瞭丁寿嘲弄之意,怎奈话已出口,覆水难回,羞愤之下嗔目便要上前动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丁寿笑得不怀好意,」动手你也讨不到便宜。「
  」这画让与他就是,咱们走吧!「铭钰拉住即将暴走的少年,软声央求。
  」不行,断不能便宜他!「少年扭头喝道:」三百两!「
  」妥啦!!「陈良正被二人目不暇接的叫价惊得挢舌不下,突闻这个数字立时嚷了出来,嗓子都破了音。
  」我说陈将军,你好歹也是当官的,纵然不讲官仪,也该晓得些官体,今日沿街叫卖,明日是打算跑马卖解还是市中行乞?「丁寿阴阳怪气地冷笑。
  陈良才想起这位爷非但是上官,还是诏狱那阎罗殿的管事,心胆欲裂下仓皇跪地,哀声诉苦道:」非是标下贪财,只是如今实在捉襟见肘,若再凑不到银钱,卑职怕是真的只有露宿街头了。「
  听陈良说得凄惨,丁寿不由纳闷,」堂堂三品命官,年有俸禄,月有廪给,何至於斯?「
  陈良苦笑中透著一丝无奈,」俸禄廪给也要回台州才能领到,如今标下滞留京中已有数载,哪里去领什么俸禄!「
  」你究竟因何事入京?「丁寿奇怪,常言人挪活,树挪死,都困顿成这样了,还赖在京中作甚。
  」缴纳军器。「陈良怅然一叹,无尽欷歔地说起了自身境遇。
  大明军器制造分属两京与地方,京师为主,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的军器局和内府兵仗局负责具体管理,此外工部尚管辖著两个收储军器及军器制造原料的内库——掌贮甲仗及弓箭弦条盔甲等物的戊字形档与掌贮硫磺硝石等物的广积库。
  早在洪武二十年,明太祖为免劳民伤财,允许天下都司卫所中老弱军士转习匠艺,制作盔甲弓箭等军器,此後各朝政令虽屡有变更,但地方军器制造业就此保留下来,各边卫所军器主要留本处备用,造册岁报各有司,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和南直隶五省,每岁还要造解不同数量的弓、箭及弦到朝廷,陈良此番便是奉钧令解纳军器。
  本来这种长途解纳就是苦差,待到的京师本以为可就此交差落得一身轻,怎奈戊字形档的佥书库吏等人就是迁延推脱,陈良首次入京办差,不解其中内情,初时尚安心等待,一晃经年,寄库军器就是不得验收,便开始急了,拿不到工部回执他如何覆命,你说军器已然入库,安知不是被你侵吞盗卖,他纵然浑身是嘴也辩解不清。
  求爷爷告奶奶,各种门路走了个遍仍是一头雾水,终於有个心善的见他没头苍蝇般乱撞有些可怜,指点其需给管库的一些好处,他才算恍然大悟,其实陈良也是平时圣贤书读得多了,为人有些迂腐木讷,管库佥书等人早有暗示,他就是懵然无知,此时他明白了,那些人却早生了芥蒂,各种刁难倍於旁人,待佥书、贴库等人一路好处使上去,终於见到了掌库太监侯宽,侯公公是个实在人,没有如那群书办小吏似的刁难,直接一句话:三百两,你这差事就成了。
  三百两!我上哪去寻恁多银子,陈良徒呼负负,莫说行贿,他如今人在客栈都已是债台高筑,掌柜夥计整日冷嘲热讽,若不看在他是老客份上,怕是早就赶出门去,这幅画已是他最後希望,本想弄些银两暂偿食宿,再另寻办法,谁知好运遇见一个败家孩子,哦不,五陵英少,真是菩萨保佑。
  」下官实不得已,求大人体谅。「陈良再拜顿首。
  丁寿瞅著这位」老实人「,实在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幸好有个如同尾巴般跟出来的李宪替他说了。
  」陈指挥,你所烦扰者无非是寻不到拜庙门的三牲祭品,如今菩萨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何苦去舍近求远!「
  」啊?「陈良愕然,瞅瞅丁寿,又望望祝枝山,连那买画少年都瞧了个遍,还是不明所以。
  这厮还真是个蜡烛,若不是想著巴结丁寿,李宪都懒得与陈良废话,直接挑明瞭道:」缇帅当面,只要他老人家发一句话,你还求什么管库内官!「
  」可是……「陈良犹疑不通道:」丁大人毕竟是外朝武臣,这戊字形档属工部与内官所辖……「
  李宪冷笑,」莫说三场十库,就是六部和内廷二十四衙门,敢不卖丁大人面子的恐也不多。「
  丁寿突然对刘瑾这位同乡观感大好,看人家这话说的,嘿,把自己不好意思说的都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了,二爷一时间都想冲动的问一句:李给谏还缺乾爹不,我刚好有空。
  陈良霎时间从地上蹦起,直冲到少年跟前,将那少年吓了一跳,」你要作甚?「
  」画。「陈良伸出手。
  」我出三百两啊!「少年瞪著眼睛喝道。
  」我不卖了。「陈良笃定道。
  」你要反悔?「少年气恼。
  陈良点头。
  」任买任卖,童叟无欺,人家卖主都发话了,小兄弟还想牛不吃水强摁头不成?「丁寿戏谑笑道。
  」那又怎样!?「少年低头看向手中画像,突然目光转厉,扯住画轴瞬间发力。
  一阵清风飘过,少年手肘忽然一麻,随即掌中一轻,画已脱手。
  丁寿把玩著失而复得的《弄箫仕女图》,嘻笑道」适才误认了人,才教你占了便宜,想当著丁某的面撒泼,没那么容易。「
  少年气得脸色铁青,咬著银牙怒视丁寿,」你——好——「
  」我很好,难为你也晓得礼数。「二爷见缝插针,少年险些被噎死过去。
  」他嘴巴好厉害,你斗不过他的。「铭钰凑上前又给了同伴一个暴击。
  」闭嘴!「少年抬手送给铭钰一个爆栗,」走!「
  」什么嘛,每次最後都拿人家撒气!「铭钰捂著额头,忿忿不平地嘟著小嘴,还是随後追了下去。
  」画?「丁寿晃了晃手中卷轴。
  」送与大人。「陈良躬身陪笑。
  」别啊,当著李给谏的面公然行贿,可不是教丁某难堪么。「丁寿哂然。
  」缇帅说笑,书画往来,乃是风雅之事,下官羡之不及。「李宪谄笑道。
  」说得好,不过本官执掌天子亲军,总不好落人口实。「丁寿斜睨一眼祝枝山,从袖中取出少年的那两锭大银,丢给陈良,」先去把客店帐目结了,别真教人家扫地出门,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陈良捧著银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收,讷讷道:」大人,那军器之事……「
  」本官可没答应过你什么。「这小子真不开眼,把事情摘乾净点会死么,丁寿暗骂。
  」大人,适才您……「没了画还失了银子,陈良顿时惊慌失措。
  」适才什么,我说过什么,莫名其妙!「丁寿一通训斥,大义凛然道:」本官向来秉公执法,从无偏私,你还想有所图谋不成!「
  陈良乾裂的嘴唇无声张合几下,终没敢出声。
  看著陈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丁寿忧心这家夥回去想不开再寻了短见,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放缓语气问道:」你住在哪家客栈?「
  」高升客店。「陈良垂头丧气,来兴眼睛却忽然一亮。
  」你回店里等候消息,不要到处乱跑,败坏本官名声。「丁寿不放心又叮嘱一句。
  陈良终於机灵一回,狂喜道:」卑职明白,标下这便回客店。「
  」老爷,我们也随著一同去投店吧,这店的名字好彩头。「来兴兴奋叫道。
  祝枝山点点头,又流连地凝望著丁寿手中画卷,自失一笑:」可惜了,其实论画美人,伯虎才算得其中三昧。「心中还存留半句,不管穿未穿衣服的。
  」哦,对了,伯虎兄现在何处?「眼前大胡子既然指望不上,丁寿不得不将主意打到那位风流才子身上。
  」子畏?「祝枝山手捋长髯,吁声一叹,」我也久未曾见,听闻他早受甯王所聘,现居洪都。「
  」甯王?「丁寿别的或许不知,对周星星那部点秋香的大作可是记忆犹新,那位成天喊著要发飙的王爷不是造反了么,唐伯虎去跟他混啦?这有点混淆二爷认知。
  」不错,甯藩自甯献王起历代均好文辞雅事,当今甯王更喜招揽四方饱学游士,出资兴建阳春书院,也算文坛一大盛事,日前甯王上表王府内缺人供役,今日我在刘公府上议事时,「李宪说至此,不觉将胸膛又挺高了几分,」闻刘公嘱兵部将南昌左卫复为甯府护卫……哎,丁大人,您这急匆匆要去哪里?「
  
  丁寿火急火燎地冲进刘瑾府中,旁的事也就罢了,为一个今後会造反的王爷恢复侍卫,那不等於往人手里递刀么,将来事发,可少不得要吃挂落儿。
  」姜老爷子,刘公如今在何处?「进了二门,丁寿一把抓住刘府家院老姜询问。
  老姜木讷地看了丁寿一眼,回身向院中一指,只见空敞院落中支著几条春凳,一口没有上板的棺材端端正正摆在凳上。
  」这里?「丁寿不敢置信,再次确认问道。
  老姜面无表情地点头。
  丁寿彷徨著缓缓走近棺木,咽了口吐沫,扒著棺沿儿向里窥去,只见老太监双目紧闭躺在棺中,面色青白,无声无息,似已死去多时……
  附注:1、以先朝内监,不惜厚植,以供内庖。三月末以王瓜不二寸辄千钱。四月初,茄弹丸或三千钱。(谈迁《北游录》)
  2、吃黄瓜的故事原型是清末桐城举人方朝觐和其仆人,出自《清代野记……
  蠢仆食黄瓜方》,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咸丰年间正月黄瓜还这价钱,三百多年前的大明朝可想而知。
  3、令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局,军士不堪征差者,习弓箭、穿甲等匠,免致劳民。(《明会典.军器军装》)
  4、戊字形档盔甲等,各卫所军器,工部谘兵部司官会验中,给进状寄库,月一次会巡视厂库科道官,进库验收。有不堪者,驳易。(清 王原《明食货志》
  )(按:明代刘若愚的《酌中志》记载」戊字形档职掌河南等处解到盔甲、弓、矢、刀、废铁,以备奏给「,不知道这个」等处「是不是就涵盖了其余各省。)
  5、京库输纳之弊,无名浮用多於正额,迩者戊字形档侯宽等勒取解户银三百余两,已行逮治,请勿轻贷,以警将来。(《明武宗实录》,正德初年这家夥就犯事了,借用一下人名)
  6、内府诸库监收者,横索无厌。正德时,台州卫指挥陈良纳军器,稽留八载,至乞食於市。(《明史》)(按:丁小二算是间接救人,没等到陈良要饭,不过按前面所记载的验收和寄库流程及人员会勘情况看,好像监收太监」一言堂「也挺困难。)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3:59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托腹心权阉谈古 告手足贵胄请名
  」公公!!「丁寿嘶吼一声,埋首柩旁,心头顿生出一股茫然无助的悲凉之感。
  」咱家又没聋,喊那么大声作甚!「随著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只冰冷手掌抚在丁寿头顶。
  丁寿唬得一激灵,险些直接凌空窜起,抬眼瞄去,只见老太监面色如常,正从棺内缓缓坐起。
  」公公,您老这是搞得哪一出啊!「丁寿哭笑不得,心底还带著几分庆幸。
  」四川按察使杨斌那小子送咱家的这副紫杉寿材,睡起来很是舒服,著实不错。「刘瑾拍了拍两侧棺板,颔首满意。
  」杨斌?「此等方面大员,丁寿还算略知一二,思忖一番道;」可是那个播州宣慰?「
  」就是他,当年唐王爷要买寿器,还专门差校尉委托中人到他老子杨爱的地头去买,「刘瑾伸出手来,由丁寿搀著步出棺木,」如今看来,也是物有所值。
  「
  还好意思提这事,丁寿暗中撇嘴,成化年间播州宣慰杨爱与庶兄安宁宣抚使杨友为争土司之位大打出手,诉之朝廷,杨友就将这事扯了出来,奏报杨爱私通唐王、擅自杀戮、僭越等五大罪状,朝廷令二人到重庆府受审,派遣刑部与锦衣卫赴播州勘问实情,结果明瞭,杨爱擅杀、杨友阴谋夺嫡,都不是什么好鸟,杨爱因是世袭土官姑且免罪,杨友迁发保甯府羁管,这杨斌便是杨爱之子,其父致仕後被朝廷授予播州宣慰使,去年八月,又被升为四川按察使,仍莅宣慰事。
  彼时丁寿正奉旨巡视西北,按朝廷旧制,土官有功仅赐予衣带、或旌赏部众,无列衔方面者,杨斌得以破格超擢,坊间有传闻是杨斌对刘瑾行以重贿,如今看来,恐怕八九不离十。
  」你在想些什么?「见丁寿沉吟不语,刘瑾侧首询问。
  」喔,没有,「丁寿没敢直问老太监是否收人好处,遮掩道:」只是这寿材送便送了,公公何必要亲身睡上一睡,未免……太晦气了些。「心中还有半句,险些吓死二爷。
  」怎么,伤心啦?「刘瑾淡淡一笑。
  」嗯。「丁寿点头,顺手揉了揉眼角,实话实说,除了担心自己前途,对这老太监的死还真有些难过,真是见了鬼。
  」哈哈,算你小子有些良心,「刘瑾拍著丁寿肩膀,开怀大笑,笑声渐息,忽地怅然一叹,」咱家身後,如能安静躺在这口棺材里,再覆上一抔黄土,於愿足矣。「
  」公公说笑,莫说您老春秋鼎盛,便是真有万一,以陛下圣恩宠渥,也必是极尽哀荣,这副杉板配公公身份地位,其实过於寒酸了。「按丁寿心思,刘瑾怎么也该寻个金丝楠来。
  」咱家只怕,临到终了,连这块杉板都是奢求。「刘瑾凝目寿材,神情萧索,似有无尽心事。
  」公公何出此言,您老随侍春宫,简在帝心,朝政大事尽数托付,放眼朝中,谁人有此殊荣,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拂逆您老心意。「对老太监的杞人忧天,丁寿大不以为然。
  」处在咱家的位置上,这仇人是少不得的,那些人嘴上不敢说些什么,一个个心里怕是早恨不得将咱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刘瑾自失一笑,轻轻摇头。
  」公公多虑,您手段虽烈,但都师出有名,那些官儿底子也不乾净,真有敢老虎嘴上拔毛的,蹦出来一个咱杀一个,出两个我杀他一双。「丁寿连办了几桩大案,对朝中文武的操性算是有个清楚认识。
  」你能杀得多少?「
  刘瑾诘问教丁寿一愣,诧异道:」能有几个?「
  」你这段时日顺风顺水惯了,有些目中无人,但凡在宦海沉浮的,又有几个痴蠢之人,不过碍著你锦衣缇帅的身份,又事不关己,不肯轻易招惹罢了,「刘瑾两手虚张,比划道:」这大明天下就好比是一口大锅,文武百官都在这口锅中捞食,你有本事尽可多吃几碗,瞧哪个吃相不佳,也可以去掀了他的饭碗,只要没耽误其他人吃饭,那些人也不会寻你的麻烦,但若是釜底抽薪,让所有人都吃不得了,那可便是犯了众怒……「
  刘瑾点点自己胸口,洒然一笑,」而咱家我,便是那个抽薪之人……「
  顿了一顿,刘瑾转目丁寿,继续道:」咱家严刑峻法,兴革吏治,清丈田亩,查盘天下军民府库钱粮、各边年例银、都司卫所军器、两淮盐运司革支盐引,乃至夫运、柴炭等等,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不知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赖著圣恩护佑,他们敢怒不敢言,可这股怨气积攒著,只等得著一个机会,便会如疯狗一般扑上来,将咱家撕个稀烂,呵呵,届时咱家恐连一具全尸都难保全……「
  听刘瑾说得郑重,丁寿背脊间也不禁升起一股凉意,」公公既有隐忧,又何必……如此行险?「
  」不得不为呀,「刘瑾露出一丝苦笑,」咱家何尝不想韬光养晦,求个两全,只是如今这大明朝厝火积薪之下,早已到了危机四伏的境地,由不得咱家独善其身。「
  」先帝爷宽仁,在百官眼中是个励精庶务的有道明君,对屯田、盐法、马政等弊端也尝渐次修举,然清丈止於腹里,沿边屯田废弛尤甚,以至边地米价涌贵,以开中商课接济银两终岁不息,至使权豪势要勾连兜揽粮草,肆无忌惮,粗米以三七、四六掺和沙土进仓,贻患有司,坑害良民;边抚重臣及管库官吏尸位素餐,粮草一烧动辄十余万,布匹一缺则数万匹,粮米浥烂则上万石,非但不知自省,反年年奏讨所谓年例银,哼,例银经历各衙门手,再散及军士,剥削早已十之六七,户部所言除输银外别无长策,无非是其中利益纠葛,不想断了这生财妙法……「
  」新皇即位,内库空虚,太仓无积,南北各省,盗贼纵横,缙绅勋贵照旧酣歌恒舞,恬嬉如故,兼并良田不知收敛,天下民怨沸腾,长此以往,事变之生,恐不可测……「
  刘瑾攒眉道:」权贵豪强兜揽粮草,以次充好,欲解边储匮乏,首要抑制权豪,不使其再承揽粮草;再则严惩失职官吏,追赔逋欠;三则清丈屯田,查革隐漏,既使租税不失原额,又可宽减民力,纾解民间积愤,给咱家几年时间,当可使得大明上下鼎革,澄清忧患……「
  」可这么一来,公公岂不是将朝中文武勋戚尽数得罪个遍,纵是大计得以施展,这身後之名……「听了刘瑾政略,丁寿咋舌之余,更觉心惊肉跳。
  」为人当重生前事,何计死後浮名,「刘瑾哈哈一笑,双手向斜上方一拱,肃然道:」咱家蒙万岁信重,授予重托,虽百死不能报偿万一,为陛下,咱家将来会有更多的仇人,哼哼,纵是与全天下为敌,咱家又有何惧!「
  」公公辛苦!「丁寿由衷道。
  」不苦,咱家乐在其中。「刘瑾负手傲笑,」能以天地江山为棋,不亦快哉!「
  丁寿为刘瑾豪气所慑,讷讷不语。
  刘瑾回首扫了丁寿一眼,见其一脸忧色,不禁失笑,」这是咱家自己要走的路,不需你来走,无须多烦心。「
  」公公恁地小瞧人,「丁寿不知刘瑾是否试探自己,一挺胸膛道:」难不成我便没受万岁垂意恩荣,不该粉身以报!「
  」你要报答的法子有很多,不必非要与咱家一道,「刘瑾拍拍丁寿肩头,语重心长道:」天下不轨谋逆之徒,亡命盗奸之流,还要锦衣卫去侦司缉捕,待你练好兵将,这安疆定边也还少不得你去辛苦……「
  敲了敲身边的紫杉寿材,耳听声声金石之音,刘瑾一笑,」比如这播州之地,有朝一日,将来未必不会成为你打交道的对手。「
  」播州有意谋反?「丁寿悚然惊觉,後世赫赫有名的万历三大征,他再怎么历史小白,也听过一耳朵的,难道播州杨家此时就有不臣之念。
  」那倒没有,「刘瑾微微摇头,」不过未雨绸缪,让你先留意一番,川黔之地土司林立,百苗杂居,民俗悍而好斗,兵马称强,播州杨氏、水西安氏、永宁奢氏等世袭土官绵延数百年,有的几可上溯隋唐,在当地俨然王侯,可谓势大根深。「
  丁寿随在刘瑾身後步入花厅,不以为意道:」这些土官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唐时投唐,宋时附宋,元时降蒙,我大明天兵一到,他们又纷纷改旗易帜,归附皇明,只要我大明天威不堕,些许地方土官,能掀起多大风浪!「
  刘瑾嗤的一笑,」你这话对错参半,正因民风尚武,朝廷有所调遣,土司百姓皆踊跃趋赴,是皇明不可多得的精兵悍将,土官之中也不乏对朝廷赤胆忠心者,但这却是有个前提,土官自身利益未得受损……「
  」昔年蒙元江山初定,成宗皇帝欲效其先祖开疆拓土,以原荆湖占城行省左丞刘深率湖广、江西、河南、陕西、江浙五省军二万人趋赴云南,出征八百媳妇,然而刘深沿路因征粮掠马激起土民反抗,水东土司宋隆济、水西土司奢节相继起兵,刘深迎战受制,军中缺粮致人自相食,仓皇退走,土兵随击,失地千余里……「
  刘瑾不屑一笑,」那刘深号称骁将,张弘范灭宋之功其可占泰半,最终却因败于百苗而被蒙古主子砍了脑袋,随後蒙元朝廷增兵十万,苦战两年,方才平定了水东、水西之乱。「
  丁寿不解,」如今的贵州宣慰司不还是这两家么?「
  」这也正是西南土司让人头痛之处,夷民只畏土官之威,而不知朝廷为何物,蒙元虽先後擒杀奢节、宋隆济,却并未废除两土司,两土司被削减土地人口,很大一部分都便宜给了他家。「刘瑾遥指院中停放的紫杉棺材。
  」播州杨家?「
  」杨家也藉此坐大,「刘瑾点头,眉心渐渐蹙起,」地方土司林立,叛服不定,历朝历代都不得解,对本朝而言,更是一块心病。「
  有下人奉上茶来,丁寿将一盏茶捧与刘瑾,试探问道:」您老是说——改土归流?「
  刘瑾低头拨动盏中浮沫,闻言嘴角微勾,」算你小子有见识,皇明不同唐、宋、元三朝,并不满足西南土司虚尊朝廷之表像,而是要将手——真正地伸入西南之地。「
  」早在洪武四年,太祖高皇帝在大西南点线布局,开设贵州卫,与永甯卫、成都卫互成犄角之势,洪武十四年以「先安贵州,後取云南」为方略,不断在西南设置卫所,屯兵驿道,又从邻近的湖广等地迁入移民,以此消解当地土司实力,九月,三十万天军入滇,次年,蒙元梁王被杀,云南平定,太祖爷建贵州都指挥使司,於四川、湖广和云南三省交界处设置贵州、播州、思州、思南四处宣慰司,下辖长官司、夷蛮长官司九十余处。「
  」永乐十一年,思州、思南两宣慰因夺朱砂坑而起兵相争,不听朝廷禁令,屡战不止,太宗龙颜震怒,派兵五万一举平定两家田氏土司,将思州地置思州、黎平、新化、石阡四府;思南地置思南、铜仁、乌罗、镇远四府。同年,朝廷以新开八府、贵州宣慰司,以及原属云南的安顺、镇甯、永宁三府,设立贵州承宣布政使司,贵州自成行省,朝廷对西南掌控大大加强,实是皇朝开拓西南的一件盛事,也为西南诸夷改土归流开了引子……「
  刘瑾呷了口茶,徐徐道来:」成化十二年,贵州设置程番府,兵不刃血,将原属贵州宣慰司的大龙番、小龙番、卧龙番等十三长官司隶府;弘治七年,贵州布政使司又将都匀卫所辖土司之地开设都匀府,打开了贵州南大门,黔桂两省交接一线……「
  」田氏被灭,水西安氏、水东宋氏皆受削弱,那这播州杨氏呢?为何独他不动,且还在四川辖下?「丁寿对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杨家是念念不忘。
  」播州盛产茶米,煎银煮铅,兵粮足备,虽深处西南,却有江南气象,论其实力甚至在贵州一省之上,若将其归於治下,岂不成了主弱从强,难以钳制,「
  刘瑾将茶盏放在一旁案上,庞眉轻扬,」播州势大,唯有待其自乱,成化年间杨氏嫡庶相争,杨爱、杨友兄弟相残,攻杀数年,贵州抚按潜心谋划,最终不失时机地将杨友所置保宁纳入了地方管辖。同时,朝廷又以播乱为名,在四川余庆走马坪、播州三渡关、贵州石阡龙泉司各立哨堡,移铜仁参将于石阡,移思石守备於龙泉,控扼播州,令其犬齿相制,播州倘若心向朝廷,则相安无事,但有不轨,哼哼,思州田氏便是榜样!「
  温水煮青蛙,这般换血掺沙子的潜移默化下去,再有个一二百年,只怕诸家土司唯有编民献土一途,丁寿搔搔鼻子,略带戚然道:」只是这般做法,对忠於朝廷的那些土司们未免不公?「
  」傻小子,官场之中尔虞我诈,莫看那些左班官儿嘴里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行事皆是利字当先,哪儿来的什么公平正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祖太宗奇功伟烈,宪庙先帝恩威并施,才将川黔土司整治得俯首贴耳,创下如今西南之地土流并治的局面,你说这几代土司忠心耿耿,安知其後人亦能效其父祖,说句不中听的,皇明总有力穷势蹙之时,届时西南叛乱,变生肘腋,朝廷岂不内忧外患!
  「
  这老太监还真有先见之明,丁寿心里嘀咕,躬身道:」公公教训的是,改土归流,大势所趋,乃是朝廷经远之计,小子当随时留心西南百苗动向,见缝插针,浑水摸鱼。「
  见丁寿领会自己意图,刘瑾满意点头,微笑道:」对了,你急慌慌赶过来,究竟有什么要事?「
  丁寿这才想起正事,凑前问道:」风闻公公要恢复甯王护卫?「
  」有这事,「刘瑾并不否认,」那南昌左卫原本就是甯王府护卫,天顺年间护卫旗校诱导甯靖王违法,朝廷不欲令此党恶之辈近王左右,遂将其革除,如今甯王上表卫从缺人,陛下有旨原革护卫准回本府供役。「
  陛下的旨意还不就是你的意思,丁寿暗翻了个白眼,劝说道:」既然英庙当年之意也是为保全宗室,让宁府远离小人,咱又何必多此一举,宁王府使役至多不过奉迎诏赦、祭祀山川,凭著王府仪卫司校尉也尽够了。「
  刘瑾歪头,目光愕然:」江西宁王可是曾得罪於你?「
  」那倒没有。「丁寿摇头。
  」那你何以与他过不去?「刘瑾轻笑。
  」小子是觉得……「丁寿犹豫再三,迟疑道:」甯王四处招揽贤才,又请复护卫,恐别有所图。「
  刘瑾面色一凝,沉声道:」你有证据?「
  」目前尚没有,不过只要公公想要,锦衣卫定能找得到。「反正那甯王注定也是要造反的,给他随便栽个赃扣上个谋逆帽子,二爷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咱家不是让你去罗织罪名,当年靖难,甚赖大宁诸军,甯王一脉功在社稷,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不能给陛下招来刻薄寡恩的名声,「刘瑾忽地一叹,悠然道:」说句大不敬的,永乐爷当年对不住甯献王,功成之日,非但未如允诺的平分天下,反将之移藩南昌,处处提防,幸得甯献王也深谙保身之道,移封後韬光养晦,精研黄老,可怜长於军伍的一代贤王,最终只落得成为一个著书立说的大明奇士,呵呵,可悲!可叹!「
  丁寿没空理会老太监的伤春悲秋,急声道:」也正因此故,宁府一脉必然对太宗子孙心存怨恚,如今这甯王不但勤于文事,还妄图恢复护卫,狼子野心不可不察。「
  」自甯献王后,历代甯王皆是修文善书,好学博古,汇集一群文人雅士往还论道,已是常态,至於南昌左卫,本就是甯府护卫,你凭甚说他心存反意?「刘瑾反诘。
  丁寿顿时语塞,总不好说自己是被雷劈过来的,晓得那甯王定要造反吧,心道这老太监不知又收了宁藩多少好处,这般替他说话,没好气道:」那咱们便走著瞧,看这位甯王爷会不会惹下乱子!「
  怎料听了丁寿赌气之言,刘瑾非但不恼,反莞尔道:」朱宸濠若果真按捺不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咱家乐见其成,燕、甯二宗恩怨纠结百年,也该到了结的时候啦……「
  老太监似乎对江西那边也不放心啊,丁寿讶然道:」公公既有此隐忧,那您何必还要恢复甯府护卫,这岂不是给他手中递刀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咱家若只一味防著压著,甯王那里只会加倍谨慎小心,说不得还会暂息了不臣的念头,反不如多加纵容,适时再推上一把,「刘瑾再次指了指院外那口棺材,冷笑道:」将杨斌提拔为方面大员,也是此意,骄则恣,恣则极物,变生矣。「
  真阴啊,老太监分明是在在给甯王和播州挖坑啊,丁寿咂咂嘴,」可是……
  不同朝廷对播州早有布局,那江西吴头楚尾,甯王居於洪都要地,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一旦生变,江浙财赋重地岂不皆遭兵燹?「
  刘瑾横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太宗爷当年又岂会想不到,徙封之时,宁献王求苏州、钱塘之地,太宗皆不允,独将甯藩封在南昌,可知为何?「
  丁寿脑袋一晃,表示不知。
  」你可知卓敬其人?「
  」喔——「丁寿恍然大悟状,」没听说过。「
  」找打。「刘瑾举掌作势。
  」您老别生气,小子搜肠刮肚,真没想起这人来。「丁寿嬉皮笑脸道。
  」此人是建文朝的户部侍郎,你不晓得也不奇怪。「刘瑾白了丁寿一眼,缓缓放下手掌。
  」这里又有他什么事?「丁寿不解,都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老太监怎么忽然道起古来。
  」当年建文削藩,卓敬呈以密疏,言太宗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似太祖,北平之地形胜,士马精强,谏言将太宗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刘瑾面上露出几分讥嘲之色,」可惜建文未纳其言,後太宗登基,执卓敬於狱,怜惜其才,虽招揽不得,亦不忍杀之,恰荣国公进言:卓敬之策若得见用,圣上安有今日。遂动杀心,夷其三族。「
  丁寿挢舌,道衍和尚不愧形如病虎,是真够狠的,」所以……永乐爷把这招用在了甯王身上?「
  刘瑾嘴角微撇,」你小子如今明白了吧,只要部署得当,封堵住他祸乱东南的出路,咱家只怕他不反!「
  」可小子还是有点糊涂……「
  」怎么?「刘瑾微讶,寿哥儿几时变成了榆木脑袋。
  」观公公方略,南赣各府及闽浙二省皆应是设点布局之处,府县卫所俱该善加笼络才是,怎地内府尚有人与其为难呢?「拿了人家画,总得把事给办了,丁二自问这点规矩还是拎得清的,当下将陈良遭遇述说了一遍。
  刘瑾听完後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咱家知道了。「
  」什么叫您知道了!那侯宽等人公然索贿,陈良身为三品武官都难幸免,其余被勒索解户又该怎样凄惨!「丁寿愤愤不平,若不是自己遇见,怕是陈良就要上街讨饭了。
  」你收了那陈良多少好处?「刘瑾忽问。
  」没有!「丁寿断然否认,丁点儿亏心都没有,」小子是买了陈良一幅画,但是给了银子的,吏科给事中李宪可以作证!「
  刘瑾也没再纠缠这事,只问道:」那陈良所纳军器可否坚利?「
  」这个……管库官吏未经勘收,如何晓得?「丁寿两手一摊。
  」既然不晓情由,你让咱家如何处断?「
  」纵是地方所输军器不堪,按照旧例领回改造补纳也就是了,这么将人吊在京师,岂不是有意为难!「
  」咱家这里从没什么惯例,「刘瑾声音转厉,寒声道:」沙场克敌固然要官军奋勇,更要甲兵坚利,近年来兵部向天下卫所年例成造军器,有名无实,徒费钱粮,俱不堪用,这般蒙混职事,只教他们领回补纳,岂非太便宜了!「
  」可侯宽他们……「丁寿还想辩解几声。
  」咱家自会彻查戊字形档,但也不会放过勘验地方缴纳军器,谁的罪谁来背,哥儿,你就少操心了!「
  老太监隐含警告之意,丁寿缩了缩脖子,细想想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似乎没必要为了陈良惹毛刘瑾,大不了赔他三百两银子就是。
  」公公教训的是,小子告退。「丁寿准备溜之大吉。
  」哪里去?「
  」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丁寿信口胡诌,他那边还有一朵玉芙蓉要去安抚呢,这锅米再耽误下去别说做熟,怕是夹生都难。
  」你小子几时这般勤快,「刘瑾笑?一声,面上露出几分慈爱,」公事什么的且放放,念在你适才的那点良心,赏你顿晚饭吃。「
  晚饭?二爷午饭还没吃呢,都是那个圆脸小子捣乱,打扰老子做饭,逮到机会非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丁寿恨恨想道。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小子这顿饭能不吃么?「
  」不行。「
  」那我便真没什么可想的了。「丁寿苦著脸道。
  
  澄清坊,会同北馆。
  一处馆舍内,一名二十余岁的七品武官怒气冲冲指著跪在地下的几名校尉,大声呵斥道:」两个大活人,你们竟然连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晓得,究竟怎么当得差!「
  几名校尉委屈至极,其中一个大著胆子道:」大人,您也晓得小郡主的脾气,她不让属下等打扰,属下们怎敢在她面前露头……「
  」办事不力,还敢狡辩!「武官一脚将那校尉踹倒,戟指怒?:」京师之地龙蛇混杂,倘若小郡主有个好歹,我等该怎样向王爷交待!「
  」蒋大人少安毋躁,小郡主古灵精怪,又一身武艺,等闲不会吃亏,况她身边还有铭钰那丫头跟著规劝,谅也无妨。「一个身著五品常服的文官笑著劝道。
  」袁大人如何不知,那丫头刁蛮任性,真个鲁莽起来,铭钰怎生劝得住,「
  武官坐在椅上气哼哼埋怨道:」此番就不该带她出来,都是姐姐将她宠坏了!「
  文官笑笑,没有介面,他名唤袁宗皋,虽是弘治三年进士,又任王府长史司五品右长史之职,却不好对眼前这个七品散官逾礼之言指摘什么,因为人家毕竟是一家子,别说道两句王妃姐姐的不是,就是贬损王爷几句,以兴王爷的和顺性子,估计对这位小舅子也就是一笑置之。
  对几名王府校尉摆摆手,众人施礼退下,袁宗皋走到兴王内弟蒋轮身前,笑著安抚道:」小郡主在湖广憋闷久了,出来开阔一下眼界也好,再则,此番的差事,少不得还要人家帮衬,蒋大人便睁一眼闭一眼吧。「
  蒋轮苦笑道:」那丫头疯惯了,撒出去便不见影子,如何指望得上!「
  」莫说小郡主天真烂漫,正是贪玩之时,便是袁某,离京十余年,也甚怀念帝都气象,若非公务在身,也早已出去醉酒酣歌,眠花宿柳了。「袁宗皋捋须自嘲。
  」二位大人本是前途无量,随王爷之国安陆十余年,屈就长史一职,实是可惜了。「蒋轮颇有感怀,袁宗皋与左长史张景明中进士後还未曾选官,便因原担任兴王府长史的马政、刘良二人不称职遭罢免,他二人被吏部选作了顶包,王府官员一旦任职不得他迁,意味著此二人今後不得他用,时人多有惜之。
  」大人言重,袁某与廷光兄不过三甲出身,在众多科场同侪之中平平无奇,若非借著王爷机缘,也许至今仍是个穷京官,终日为生计愁烦,怎如在荆楚家乡逍遥自在。「袁宗皋甚想得开,他本就是湖广石首人,安陆州与其家乡荆州接壤,返乡探亲确是便宜的多。
  蒋轮感同身受,兴王妃蒋氏之父蒋?宗族咸居京师,以女而贵,封中兵马指挥,携妻随兴王就国安陆,因老来无子,兴王令其兄之子为後,蒋轮才得授予王府七品散官,可说他官身皆拜兴王朱佑杬所赐,点头道:」我等俱受王爷大恩,此番断不能无功而返。「
  」那个混帐行子,真是气死我了!「随著清脆如珠的一声抱怨,一道倩影迈步闯了进来,正是与丁寿在松鹤楼纠缠的少年。
  蒋轮」啪「的一拍桌子,叱道:」女孩儿家的出言不逊,没得辱了兴王府脸面。「
  」舅舅?您从礼部回来了?「见蒋轮坐在堂内,少年也略微意外,随即樱唇微撇,不服气道:」我这身打扮,谁晓得我是兴王府郡主,说什么做什么的有甚干系。「
  袁宗皋不觉莞尔,这位小郡主朱秀蒨可不同乃母般知文弄墨,通情达理,吃不得半点亏去,蒋轮简直自讨苦吃。
  蒋轮果然被外甥女气得脸色铁青,抬眼一瞥随後进门同样是一身男装的铭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虎著脸呵斥道:」铭钰,王妃常夸你乖巧懂事,让你陪在郡主身边读书习武本有规勉之责,你怎地也随她一起胡闹!「
  铭钰扁扁嘴,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别怪铭钰,是我要出去,她劝不住,只得随我一起去,要责罚只我一人就是。「兴王郡主朱秀蒨仗义地为同伴打抱不平。
  」好啊,你倒是敢作敢当,我也不罚你,既然你不听管教,我这便命人送你回安陆去。「蒋轮虽长了一辈,也未到三十岁,正是气盛之时,被晚辈一口一句呛得不轻,直接就要翻脸。
  」别啊,舅舅,秀蒨知错了还不行么,我这才来京城就回去,那也太那个啦……「朱秀蒨顿时著慌,开始服软。
  」别介,属下当不起郡主这般称呼,您还是回去寻王爷和王妃诉苦吧……「
  蒋轮余怒未消,话里话外透著一股子阴阳怪气。
  」舅舅,蒨儿知道平日您最是疼我,便饶了我这一遭吧。「朱秀蒨上前拽著蒋轮衣袖,撒起娇来。
  蒋轮冷哼一声,」疼你有什么用,平日不分大小尊卑也就罢了,进了京城还到处胡闹乱闯,早晚让你惹出祸来,早将你送回去我也乐得省心。「
  蒋轮油盐不进,朱秀蒨瞬间愁容满面,巴巴望著马政,」袁长史,您给说句好话……「
  袁宗皋捋须轻笑,」蒋大人,我看郡主已有悔过之意,你也休要固执己见了,便网开一面如何?「
  见朱秀蒨云鬓带愁,眉锁幽怨,蒋轮心中不觉快意,就坡下驴道:」便依袁大人的,但此次不可不罚。「
  」认打认罚,蒨儿绝无二话,只要舅舅别撵我回去,「粉面霎时换上笑脸,朱秀蒨讨好地轻捶蒋轮肩头,不忘提了一句,」别稍上铭钰就好。「
  乜了一眼垂目低眉杵在边上的铭钰,蒋轮哑然失笑,」难得你这丫头还肯讲些义气,我也不好重罚,你便将姐姐的《女训》抄上一遍吧。「
  」什么?!「朱秀蒨立时变了脸色,她母亲兴王妃蒋氏所著《女训》足有十二篇,一篇她都看得头昏脑涨,十二篇抄下来还不头大如斗。
  」若是不愿,那便回去。「蒋轮也不强求。
  」愿意愿意,依著舅舅就是。「朱秀蒨忙不迭点头。
  」噗嗤「,难得看著自家郡主吃瘪,铭钰不禁掩唇偷笑。
  朱秀蒨杏眼一瞪,」笑什么,你与我一同抄写。「
  」不是说不罚奴婢吗?「铭钰又是惊讶又是委屈。
  」好好学学母妃的《女训》,明白如何奉行女德闺范,将来嫁人也是个贤妻良母,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褒奖,怎么你不愿意?「朱秀蒨龇著两排银牙,凶巴巴道。
  」愿……愿意。「铭钰抽抽鼻子,低头认命。
  蒋轮、袁宗皋相视一笑,抄写《女训》会耗掉朱秀蒨不少精力,他二人可以安心一阵了。
  看二人自以为得计的模样,朱秀蒨恨得牙痒又毫无办法,」袁大人,我弟弟的事怎样了?「
  二人笑容顿凝,袁宗皋一声长吁,蒋轮喟叹道:」蒨儿,换身衣服,随我去拜访荣王爷。「
  
  十王府位於东安门外王府大街,与会同北馆毗邻,永乐年间诸王频频来朝,此处作为各地藩王落脚下榻之地,後宣德起诸王无旨不得进京,十王府仅就成了未就藩的亲王居住之所,随著成化帝诸子纷纷就藩,而弘治次子蔚王朱厚炜一岁而薨,偌大的十王府,只剩荣王朱佑枢一王独守。
  」十三叔,侄女朱秀蒨给您见礼了。「朱秀蒨蹦蹦跳跳来到堂上,向朱佑枢没规没矩地行了一礼。
  」秀蒨?「朱佑枢仔细端量小郡主一番,忽地一笑,」一晃数年不见,你已出落得这般标致了,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想当年你离京时只有这么大点……
  「
  看著朱佑枢双手比量只有襁褓大小,朱秀蒨俏鼻一皱,不满道:」还说蒨儿,王叔当年不也才这么高……「
  朱秀蒨比到自己腰际,想了想有些不甘,又将手往下压了半尺。
  」不得无礼。「真是屡教不改,对这位不敬尊长的外甥女,蒋轮属实头痛。
  朱佑枢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本王当时确是一个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四哥离京时我还哭了一鼻子呢。「
  」真的?十三叔你也会哭鼻子!哭的时候什么样,快说给蒨儿听听。「朱秀蒨眼睛一亮,央著朱佑枢不放。
  」不提不提,儿时无知,人前失仪,说了教人脸红,还教旁人笑话。「朱佑枢摆手拒绝。
  」二位王爷手足情深,真情流露,旁人艳羡还不及,岂会见笑。「蒋轮躬身道。
  朱佑枢指著蒋轮,揶揄道:」你小子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都坐下说吧。「
  众人落座上茶,朱佑枢问道:」四哥四嫂一向可好?「
  」托王爷洪福,兴王爷与王妃身子硬朗,平日诵诗练字,琴瑟和鸣。「蒋轮回道。
  」四哥以往就好个舞文弄墨的,四嫂于他也算志趣相投,相得益彰。「朱佑枢笑道。
  朱秀蒨撇了撇薄薄樱唇,」那是以往,十三叔不知,如今母妃与我新添了弟弟,与父王整日里宝贝得不行,哪有心思诵文舞墨呀。「
  朱佑枢敲敲额头,懊悔道:」是了,四哥喜得贵子,我的贺礼还未送到,蒋轮,离京时就烦你带回吧。「
  」不敢教王爷破费,「蒋轮起身施了一礼,」只是下官确有事要烦劳王爷。
  「
  」看在四哥面上,你说就是。「
  」下官此次入京,是奉王爷之命为小公子请名。「
  朱佑枢笑容顿凝,一脸慎重之色。
  注:1、刘瑾既止各边送银,又禁商人报纳边储,遂大匮乏。因询国初如何充足,浅识者以为国初屯田修举,故军食自足,後为势家所占,以此军不自给。瑾遂慨然修举屯田,分遣……等往各边丈量屯田,以增出地亩甚多及追完积逋者为能,否则罪之。又命散银於近边州县百姓,买米陪脚耗运送边仓交纳。奉行苛刻,人不聊生。(《继世纪闻》)
  2、凡各王府公差人员,及辽东建州、毛怜、海西等卫女直,朵颜三卫达子,吐鲁番,撒马儿罕,哈密,赤斤、罕东等卫回回,西番法王,洮岷等处,云贵、四川、湖广土官番人等,俱於北馆安顿。迤北瓦剌、朝鲜、日本、安南等国进贡陪臣人等,俱于南馆安顿。《明会典》
  3、朱秀蒨的名字年龄都是虚构,根据正德妹妹太康公主朱秀荣的名字来看,这一辈的公主应该是带」秀「字,」艹「字头,笔者据此臆造了一个。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5:47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宗室子名实不副 天潢女进退两难
  」可是礼部刁难?「朱佑枢沉声问道。
  皇明初立,明太祖」惩宋元孤立,失古封建意「,为拱卫皇室和加强边防,分封子弟为藩王,各宗藩按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爵位顺序,层层分封,亲王作为一藩宗子,管辖本府所属的自郡王以下各级宗室,宗室成员凡请名、请封等事宜,需经郡王府上报亲王府,由亲王府长史代表亲王向朝廷奏请。
  宗室新生子女,出生三日後即启各该亲、郡王及管理府事者审实,每季仲月,类奏一次,王府每岁将宗支奏报於朝,仍令长史司呈报宗人府奏闻赐名,编入玉牒。简单来说,就是每季度第二个月由王府长史代奏朝廷,宗人府核实,礼部官员按照该府字辈拟定双名,以皇帝名义赐名,并列入玉牒,获得赐名的宗室成员,以後才能再依次请封、请婚、请禄,换句话说,朱明子孙没有名字,毛好处你都捞不著半点。
  明初之时宗支不繁还好说,洪武年间男女合计只有五十八位,永乐年间一百二十七人,可这天下承平日久,百十年繁衍下来,宗支人数愈多不说,随著官场贪风日炽,请名过程中还出现了种种弊端陋规,形成一道道利益产业链。
  明代宗室不能从事四民之业,全靠俸禄养活,生孩子也算一种另类致富手段,有的宗室私婚滥妾,以私生子冒充庶子,有的以女易子,有的以夭折的充还在世,有的将螟蛉义子冒充亲子,此风愈演愈烈,成化年间晋藩阳曲王朱美垙妾室武氏和本府镇国将军钟(?冕)夫人吴氏,各取异姓子假冒亲子,请名食禄,继任的阳曲王朱钟鍑更是跟老爹的小妾通奸,还生了个儿子,自个儿王妃侯氏放纵宫人淫乱,你说这么些没皮没脸的事一家子关起门来全家欢也就完了,朱钟鍑由於跟他小妈不和,互相攻击揭发,结果事发,武氏、吴氏与先王那位小妾俱赐自尽,同谋取异姓子者绞死,朱钟鍑降庶人,王妃侯氏革封号,宪宗朱见深还算不错,留了那个乱伦生出的私生子一条性命,随他爹闲住,将这丢人事遍告各王府,奸生子不得请名、请封。
  不过成化爷还是小瞧了自家亲戚的繁殖能力,弘治年间庆成王朱钟镒破了老朱家的生育记录,子女至九十四人,惊动朝廷,山西巡抚怀疑其中有收养异姓混乱宗支的情况,请皇帝彻查,结果礼部查勘结果是庆成王子女俱王妃、夫人、并宫人室女所生,别无违碍,朱佑樘只得捏鼻子认了,随即立法: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过四人,各将军不得过三人,中尉不得过二人,著为令。朱明皇帝为亲戚的下半身也算操碎了心。
  其实生子再多,宗室请名之路也是千难万阻,有亲王、郡王挟私报复,不给本府宗支请名的,也有抑勒宗人,凡请名封婚禄者,必索重贿的,更有甚者亲儿女明算帐,凡子女应请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为奏;再有王府长史、属吏差役等勒索贿赂,甚至明码标价,郡王请名请封,一千两银子打底,镇国、辅国、奉国三将军五百两,镇国、辅国、奉国三中尉三百两,而且这银子花了人家也未必办成事,只说卡在京城某一衙门胥吏处,纵然身为王子,你也没地儿说理,只有委屈痛哭的份儿;更有王府长史明目张胆地开记花帐,朦胧妄报,欺瞒朝廷,这百般刁难下来,便是家境尚好的宗人也苦不堪言,更莫说还有许多家境贫寒的宗室衣不蔽体,食不充饥,流移他乡,饿死道路,哪有银钱行贿,最後年六七十犹称乳名而终其身,死後连宗谱都录不得。
  即便运气好,过了本宗亲王郡王及王府官吏的刁难,请名宗室还要面临礼部审核,其实这职责原本归属」掌皇九族之属籍「的宗人府,结果被礼部呛了行。
  因为自家亲戚五花八门的蒙骗手法,朱明皇帝对宗室审核愈趋严格,除了限制宗室纳妾的人数、纳妾时的年龄,同时对生母出身亦有要求,生母来历不详者不许请名,後来更是倡优所生子女,皆不许请名请封,不过仍是屡禁不止,万历年间秦王朱谊漶奏请诸宗庶子五十一人名封,被查出皆私婚滥妾所生,及远年未经请名与未报者,遭礼部劾奏。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於到了」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的时候,老规矩,还得拿钱,许多宗人因生计艰难,到此已无力再向礼部行贿,功亏一篑。有的即便有了名字,那名字也够给自己添堵的,明代宗室人皆是双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朱元璋本意是避免子孙重名,借鉴了赵宋做法,为皇族各宗拟定派语(字辈),这样一看名字,可以清楚区分宗室成员的支属世次,只是汉字数量有限,这么个起名方法因为年久人多,不腾重复,礼部将常用字、生僻字、不详字都用尽後,开始直接生造字,然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於是除了给玉牒中增加了一大堆元素周期表外,还为时人增添了许多笑料,如晋府靖安王朱敏没、朱敏溅;周府曲江王朱朝𦽐、安昌王朱肃渣、洧川王朱恭榨;肃王朱绅堵;唐府的承休王朱硕鳔;岷府的祁阳王朱干蛙、广济王朱干肿等等,还有那位不知道是钱没给到位还是礼部纯粹没安好心的汝阳王朱勤烝,你说儿子叫这个名字,他爹看自己老婆时能没点别的想法……
  纵然有幸请下名封,也未必能按额支取禄米,大明朝打洪武爷那会儿,就没给子孙发全禄,亲王因地方丰歉,或有减支,郡王将军等亦因民供有限,常禄悉减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关支,最悲催的是宁夏庆王一脉,分封郡王并军校俱於亲王府禄米内分拨,百年来宗室繁衍,各宗支所需禄米全由地方州府供给,地方官又要给官吏发俸,又要给军士发饷,哪有余粮再养著一群宗室大爷,亲王郡王们惹不起,还得厚享,将军中尉以下,基本上就自生自灭,一家老小几天吃不上一顿饭的,大有人在,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不过老实说,依照大明文官的一贯揍性,就算能支付得起宗室俸禄,估计也要哭穷,打压宗亲从来都是刷声望的法宝,第一代甯王朱权晚年就没少受地方官的气,万历皇帝那位宝贝儿子福王号称」地连三省「的赡田地租,地方有司也从没给齐,王府敢派人过来丈田,直接把你丫腿打折。
  兴王朱佑杬之国未久,兴府内就他老哥一个,肯定没有其他藩支的那些糟心事,张景明、袁宗皋两个长史猪油吃蒙了心也不会去敲诈他,算来算去,似乎只有礼部官儿们会在此事上做文章,是以朱佑枢有此一问。
  」那些礼部官儿都是无利不起早,赏他们几两银子也就是了,「朱佑枢冷哼一声,随即轻笑,」反正四哥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九牛一毛。「
  弘治皇帝对待皇亲国戚宽厚是出名的,对这位四弟兴王尤为大方,为了弟弟大婚凑份子赐给淮安仪真盐一万引(万历给福王盐引千计被骂成了狗),後来又定下给兴王食盐每岁一千引;连就藩之地也是因之前指定的德安府与卫辉府被朱佑杬连连拒绝,乾脆由他自己找,才选定为安陆州;兴王人还没离京,弘治六年朱佑樘便又从弟弟所请,将安陆州赤马野猪湖河泊所课钞赐兴王府,弘治十年又赐兴府郢、梁二府遗田三千八百三十九顷亩,弘治十二年,再赐兴王湖广京山县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
  其实赐田问题倒是不大,许多王府赐田只是名义上赡田,并不是真要划出一大片田地来真归某个王爷管,只要地方上能凑出赡田所产的赋税,解送王府即可,当然到时候真能解送多少就看地方上腰杆子有多硬了。
  户部尚书周经便向孝宗皇帝建议,那一千多顷地上世代住种著一千七百五十多户,都指著这片田地贴办税役,归了王府必生怨气,不如每亩田征杂粮二升,每年解送赋税共计二千七百四石,来贴补王府支出,陛下您看这主意怎么样?结果孝宗皇帝直接下命这一千多顷地归王府管业。
  周经一看这可坏了,王府人一旦管庄,收多少税全凭自家定啊,要是兴王按皇帝那俩小舅子的操性,直接每亩徵收税银五分,比民田赋税翻上一番,好好的自耕农变了佃户,还要忍受王府压榨,老百姓不是逃亡就得造反啊,急忙再次建议将每年田地徵收的一千石粮食解送兴王府,管理庄田的事就算了吧,这样陛下您既顾念了手足之情,也体现了仁德爱民之意。周经都把」仁民「的名头搬出来了,一向仁孝的孝宗皇帝回答是:都已经赐给兴王了,这事就这么著吧(姑已之)。
  软的不行,周尚书就试图来点硬的,说陛下您不拿京山淤地当回事,老百姓可看得很重,如今湖广襄阳、安陆地方上不太平,大白天都已经有流贼劫掠,这些地方可都与京山县近湖淤地接壤,那些老百姓们不懂事,产业被夺,生活所迫之下可不会老老实实等著做」沟中之瘠「,保不齐会去从贼,这事您得掂量掂量,还是听臣等的建议,算了吧。
  管你软的硬的,搁朱佑樘这儿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田赐弟弟管理是给定了,你说襄阳安陆地方上不太平害得民不甯居,岂有此理啊,百姓都是朕之赤子,何其无辜,命令」所司尽心督捕,期於必获「,」违者以失机罪「处理,好了,流贼也没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王朱佑杬开开心心接收赐田,他也真没教周大人失望,」庄田税银(每)
  亩八分,三倍民田「,比起二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轮也不知晓荣王这话究竟是戏谑还是挖苦,跟著讪笑几声,不置可否,只是躬身道:」该有的心意卑职早已备下,可却无人肯收……「
  」哦?「朱佑枢略感意外,」礼官儿还转了性不成?「
  」仪制清吏司那里只言说外藩请名早有定例,须年满五岁方可,此时请名有违成法。「
  」扯什么定例,这是我朱家的家事,四哥已经按照规矩二月请名,他们还叽叽歪歪个……「朱佑枢见蒋轮神色有异,欲言又止,攒眉问道:」可是还有别情?「
  蒋轮点头,」袁长史寻了昔日同年,才探得些内情,说是今年乃是吏部京察与大计之年,凡事须得加倍小心,而且……「
  蒋轮觑著荣王脸色,低声道:」说是陛下对宗藩屡有严令,他们也不好破坏成法。「
  」什么陛下严令,还不是刘瑾那阉奴搞的鬼,又是降租税,又是踏勘清丈的,汝王兄和泾王兄都吃了他的亏,本王不过是想早几年为厚勋兄弟请封,他便借上谕之名说甚祖训禄米早有定制,先皇在日几时有这般麻烦!「朱佑枢想起为子请封之事被拒,怒火便抑制不住,狠狠捶案道:」离间皇亲,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就是,看那刘瑾身边聚集之人,便知这阉人绝非善类。「朱秀蒨想起今日遭遇,立即随声附和。
  」郡主休要妄言。「蒋轮立即喝止,不忘心虚地看看四下,鬼知道这十王府中有没有厂卫探子,外甥女少不更事,他可不能不防备一二,别到头来事办不成,还把兴王府给折了进去,加了几分小心道:」照王爷之意,此事要著落到刘公公身上?「
  」怎么,你还想去捧刘瑾的臭脚?「朱佑枢撇撇嘴,不屑讥嘲道:」你拉得下脸,便不顾四哥的名声了?「
  蒋轮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下官也是无奈,总不能耽搁了小公子请名大事。
  「
  」耽搁几年又有何妨,本王就不受那个闲气!「朱佑枢愤愤一挥袖子,」忍气吞声去求那阉奴,就是得了名封,也脸上无光。「
  蒋轮被斥得面上发烧,求助地看向小郡主朱秀蒨。
  」王叔你不晓得,父王也是有难言之隐。「朱秀蒨眼圈有些泛红,悲戚道:」先前大弟弟几日而夭,父王母妃痛断肝肠,如今好不容易再添新子,珍逾性命,特请了龙虎山邵真人为其打醮祈福,可没有名姓,这斋醮如何办得下去!「(朱佑杬长子朱厚熙的名字是嘉靖时补起的)
  听了朱秀蒨道出原委,朱佑枢有心说四哥纯粹是被湖广地方上崇道之风给带歪了脑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身为天潢贵胄竟信那劳什子,不过他如今也为人父,朱佑杬拳拳爱子之心,感同身受,看著侄女一脸凄婉之色,他也唯有怅然吁叹。
  」那刘瑾的胃口可大得多……「
  蒋轮急声道:」兴王爷来时交待,只要事成,不必吝惜银两。「
  」那阉奴性情怪异得很,便是使了银子,也未必能成事。「朱佑枢蹙额道。
  」所以还需仰仗王爷。「蒋轮欠身再施一礼。
  」我?「朱佑枢微愕後嗤的一笑,」本王与那刘瑾并无交情。「
  」下官是想著双管齐下,刘瑾那里不妨送些银子,只求他不坏事即可,倘若宫里再发了话,师出有名,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难!「朱佑枢一摇头,」不是本王自落颜面,论及宠信之深,本王这个亲叔叔,还比不上那阉人,今上一日不见刘瑾,便心中不喜,对其言听计从,我等宗亲谁人有此殊荣,况且皇上若真是耳根子软,肯听本王的话,那厚勋的世子名位早便请下来了,何至於受那刘瑾闲气!「
  蒋轮也略感意外,没想到皇上对刘瑾恩荣如此优渥,眼角余光瞥向朱秀蒨,看来也只有这最後一招了。
  」兴王爷远在安陆,时刻不忘仰慕天恩,先皇驾崩更是痛彻心扉,只因无旨不敢擅离封地,徒呼负负,此番郡主进京,还请王爷引荐拜见太后,代诉兴王爷葵诚臣衷。「
  朱佑枢纳闷,四哥生母邵贵妃还健在,蒨儿真要进宫也该先见那位亲奶奶啊,怎地急著见起太后来了,张家那娘们对朱家亲戚可不算热络,再一看蒋轮饱含深意的眼神,忽地恍然大悟。
  」你是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朱佑枢抚掌大笑,颔首道:」不错,这些事情小辈开口,的确比本王方便。「
  」还求王爷成全。「蒋轮作揖道。
  」小事一桩,不过么,你还忽略了一个人,「朱佑枢挑眉轻笑,」此人不但是万岁驾前红人,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他还凭著阿谀逢迎,讨得了太后欢心,他若从中作梗,四哥的事怕会功败垂成。「
  」何人?「蒋轮讶然,张太后的脾气他也略知一二,平日只对自家人的事情上心,旁人见上一面也是不易,更莫提」欢心「二字。
  朱佑枢嘴角微微下撇,语气中带著七分不屑、三分怨恚,一字一顿道:」锦衣佞臣——丁寿。「
  」雄狐?!「蒋轮失声叫道,王府仪卫属锦衣卫序列,对这位近年间声名鹊起的锦衣帅他自然早有耳闻。
  」原来是那个小贼!「朱秀蒨暗咬银牙,心中发狠。
  
  夜幕低垂,刘瑾府上便宴还未散去。
  虽无歌舞女乐佐酒,刘瑾酒兴却浓,丁寿渐觉耳热神酣,老太监仍无罢饮之意。
  」公公,小子有些不胜酒力了。「面对刘瑾再次举杯,丁寿推脱谦让。
  」怎么,哥儿你如今官职见长,这酒量反倒缩减了?「刘瑾放下酒盏,揶揄道:」可是不愿陪咱家这老朽了?「
  我怕个屁,要不是惦记著趁夜安抚顾家丫头,二爷喝死你个赚人眼泪的老梆子,心里吐槽,丁寿脸上堆笑道:」小子怎敢,实在是府里还有琐事要处置,怕醉了脑子,理不清楚。「天都黑了,丁寿也拿不出回衙门办公务的藉口来。
  刘瑾乜著眼,似笑非笑道:」你那府里事几时用你去操心,那两个女管事不是将府中里里外外打理得停停当当,哥儿你只是个甩手掌柜罢了,还瞒咱家?「
  丁寿挠挠头,老太监还真对自己家事门儿清,瞎话都不好编,皱著脸道:」
  小子的脾性您老都清楚,乾脆给您撂了吧,今儿个不小心,惹了一个姑娘不痛快,这不心里一直惦记著,喝酒没法尽兴。「
  刘瑾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这才是实话,别整日里公事家事的搪塞咱家,你喜欢哪家姑娘,十房八房的尽管纳到府里来,只要不误了皇命差遣,那都是你自个儿本事,咱家也乐得看你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这姑娘家与武定侯府有些瓜葛,想著郭侯爷那里……「丁寿难得神情忸怩,搔搔眉梢道:」是以才没敢告诉您老。「
  」顾采薇那丫头?「刘瑾庞眉微扬。
  」公公也晓得她?「丁寿奇道。
  」与哥儿你相关的,咱家哪件事不清楚。「刘瑾斜睨丁寿一眼,看得得他不禁心头一跳,猜不透老太监是否话里有话。
  」顾家那丫头品性不错,也不算辱没了你,至於武定侯那里,「刘瑾轻蔑一笑,」你无须操心,满朝勋戚,不差他父子两个,不过么……「
  丁寿心思又再提起,只听刘瑾徐徐道:」你这未来的丈人家可不简单啊!「
  」公公说的是。「 丁寿点头认,心有戚戚道:」他爹娘的性情是有些古怪……「
  凤夕颜的火爆脾气他是早有领教,至於顾北归那老家夥,非官非商,上结公卿,下交江湖,交游广阔,有求必应,丁寿也有些困惑,人家孟尝君好客养士是为展其政治抱负,顾北归这位大明」及时雨「花钱如海,除了闯出」赛孟尝「的偌大名声,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难道是单纯喜欢败家?
  看著丁寿扶额蹙眉的愁烦模样,刘瑾一笑,比掌如刀做了个下切手势,」既然觉得是个麻烦,乾脆咱家就替你处理乾净,这家世简单的女娃儿,娶回家里也省心些。「
  」不劳公公费心,小子能应付得来。「丁寿慌忙将老太监那手掌刀给推了回去,好家夥,娶个媳妇就要灭人爹妈,就算处理得再乾净,二爷传出去个专克岳父岳母的名头,还有谁肯把自家闺女嫁进丁家宅门。
  」真的不用?「老太监还不死心。
  」真的不用!「丁寿苦著脸举起酒盏,」公公,咱们还是继续饮酒吧……「
  刘瑾朗声大笑,」喝酒喝酒。「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喝够呢!「随著略带埋怨的清亮女声,一身劲装的刘青鸾昂然进门,身後还跟著姐姐刘彩凤,手捧托盘,衣袂飘飘,翩然而至。
  」二叔,这都掌灯了,您老也一把年纪,怎地喝起酒来还毫无节制。「刘青鸾凑近刘瑾,轻轻摇著他的肩头,半是嗔怪半是撒娇。
  老太监被侄女哄得开怀,」今日高兴,下不为例。「
  」便是再高兴,也该爱惜身子,「刘青鸾横了邻座人一眼,樱唇微扁,」偏某些人不识趣,只顾自己畅怀,不为他人操心。「
  这丫头是又要找揍吧,丁寿心里这通腻歪,斜楞著眼睛便要反唇相讥。
  」丁大人,闻得您陪二叔在花厅酣饮,彩凤忧心酒多伤身,特备了些醒酒汤来,大人请用。「纤纤素手捧起托盘上的一只玉碗,刘彩凤盈盈浅笑,送至丁寿面前。
  看看人家,丁寿斜睨一眼正对他愤愤而视的刘青鸾,接过玉碗道了声谢,」
  累得姑娘费心了,换得某些人啊,怕是永远也不如姑娘般想得体贴周到。「
  刘青鸾著恼道:」谁说的,这醒酒汤是我与姐姐一同熬制的,二叔,你也来上一碗。「
  唇刚及碗沿,丁寿立时止住,疑惑道:」你熬的?「
  刘青鸾眼睛向外一鼓,」怎么?不行!「
  刘彩凤帮著妹妹解释,」二妹确是帮著妾身看著火候,耗了不少精神。「
  垂目瞅瞅玉碗中混浊汤水,丁寿犹疑道:」你没趁机下毒吧?「
  」噗嗤「,刘瑾忍俊不禁,扭头看看身边气得跳脚的二侄女,立即乾咳一声,」寿哥儿,过了,青鸾也是一番好意。「
  」本姑娘堂堂华山弟子,讲究个是非分明,我要杀你自会堂堂正正在比武场上,谁会使这下作伎俩!「刘二小姐厉声娇叱。
  丁寿晃晃脑袋,蒙谁啊,二爷接触到的华山弟子,还真没谁堂堂正正过,」
  二小姐,如果丁某没记错的话,您前番暗算人家郭姑娘,连声抱歉都没说过,在下不解,这暗箭伤人、背後偷袭的手段,究竟是华山派仁义无双段掌门亲授,还是二小姐无师自通,青出於蓝呢?「
  」你……爱喝不喝!「刘青鸾将端到刘瑾嘴边的醒酒汤往桌上重重一摔,也不顾汤汁四溅,扭身便走。
  」青鸾!「刘彩凤唤了一声妹妹,秋波流转,看向丁寿的目光中饱含幽怨,」我姐妹一片好心,大人何苦如此多疑。「
  」此汤若只是彩凤小姐亲手烹制,在下深信不疑,来者不拒。「丁寿咕咚咚仰脖将一碗醒酒汤一饮而尽,亮起碗底,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且倍感盛情,铭记五内。「
  」大人言重。「丁寿说得郑重,刘彩凤杏眼羞含,玉颊绯红,低垂粉腮道:」不打扰大人与二叔雅兴,妾身告退。「
  」小姐自便。「丁寿谦谦有礼地目送刘彩凤离开,转首嘻笑道:」公公,刚才小子言语唐突令侄,您别怪罪。「
  话是这么说,丁寿在刘瑾面前放诞惯了,心里全没当回事,不想扭头见刘瑾一脸肃容,心底不由一虚,老太监不会要给自家侄女找场子吧。
  」好好的一碗醒酒汤,就这么糟蹋了,「刘瑾垂目看著面前汤水已洒出大半的玉碗,抬眼望向刘彩凤去处,喃喃自语道:」有些事,不能再耽搁咯……「
  
  黄华坊,丁府後街。
  茫茫夜色之中,两个身形小巧的黑衣夜行人沿著高大院墙一路潜行,在一处雕花墙下止了脚步。
  」就是这里,听荣王叔讲此墙後面是後花园,穿过花园,东侧後院便是主人起居之处,那小贼想必就住在那里。「前面的黑衣人扯下面巾,正是兴王府小郡主朱秀蒨。
  另一个黑衣人便是朱秀蒨的贴身侍女铭钰,此时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纠结,」不是说劫富济贫么,摸到人家卧室作甚,难不成郡主你想……「
  铭钰横掌在自己脖子下抹了抹,随即被主人赏了一个爆栗。
  」那小贼纵然可恶,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我好端端的杀他作甚,你长些心眼好不好,「朱秀蒨恨铁不成钢地点著同伴额头,」大凡宝库定然离著主家住处不远,从那里寻起来也能近便些。「
  」闹半天你连人家财宝放在哪里还不知呢,「铭钰可怜兮兮地捂著被戳痛的额头,」怎么不同王爷问个清楚?「
  朱秀蒨被气笑了,掐著柳腰道:」我怎生去问?王叔啊,烦请你告知我那丁寿宅邸的藏宝之地在何处,侄女今夜去给您出气,得了好处咱们叔侄二一添作五,大家发财……呸,我说你脑子里进茶汤啦!我旁敲侧击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这内宅大概,莫说荣王叔不一定晓得那小贼宝库所在,便是知道,我也没法张嘴问啊,堂堂郡主从亲王嘴里探路踩点,已经够荒唐的啦!「
  抬手擦去脸上飞溅香唾,铭钰噘著嘴道:」亏您也晓得这事荒唐,那还来这一遭?「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舅舅和袁长史竟然真的要给那小贼送礼,还不美死他啦!我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等他知道赃私被盗的时候,嘻嘻,有他哭的!「
  朱秀蒨想著那一脸坏笑的小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喜不自禁。
  」可人家毕竟是锦衣卫的首脑,里面定然防备森严,你看这墙就有多高啊…
  …「铭钰仰望著丁府的峻宇高墙,心中总觉不妥。
  」这是他霸占人家的府邸,与他有什么相干,凭我这一身武艺,就是龙潭虎穴也闯得一闯,怕个什么!「朱秀蒨挺著茁壮胸脯道。
  」郡主,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
  「铭钰缩肩弓背,仿佛鹌鹑般小声嗫喏。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人都到这儿了,怎么能算了,你乖乖留在这里给我把风,别被巡夜的兵马司给逮了就是。「说著话,朱秀蒨已开始从头到脚检视自身装束。
  」还有官兵巡夜啊!?「铭钰身子缩得更低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我们还是快走吧,要是真被抓住,舅老爷和袁大人还不得打死我呀!「
  」母妃那么疼你,他们怎敢!你呀,踏踏实实在这里等著吧。「朱秀蒨勉励地拍拍铭钰肩头,纵身提气,娇躯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足尖又一点雕花砖墙,施展梯云纵身法,身形再度拔起丈余,跃入高墙之内。
  」哎,郡主……「铭钰话才出口,猛省起自家是来做贼的,大声不得,忙不迭双手捂紧嘴巴,乌溜溜黑睛双目四下张望半天,见阒寂无人才松了口气。
  再抬头,小郡主早已不见踪影,铭钰抱紧双肩缩在墙角,一阵夜风吹来,遍体生寒,说不出的孤冷无助,小姑娘抹了抹眼角,喃喃道:」郡主,我怕……「
  
  月光之下,丁府花园中假山崔嵬,花木丛簇,一片幽静。
  蓁蓁花丛中忽地探出一个人头来,那人左顾右盼,搔搔後脑,懵然自语道:」穿过花园就是主宅,可这花园门究竟在哪边啊?「
  朱秀蒨天真地将事情想得很简单,穿过花园,直趋主宅,纵是寻不得宝库,也要卷走丁寿一批细软,好好出口恶气,可进得花园她才发现,这丁家花园布置与自家王府的截然不同,单就寻个出路便教她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碎石小径,偏还不敢沿著路走,躲在花丛树荫中行了一段,再出来那甬路又不见了踪影,怎不教人急煞!
  不管了,这厮花园能有多大,不躲不闪照著南面闯过去,撑死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出了这园子,小郡主打定主意,随即又考量起另一个问题,东躲西藏了半天,究竟哪面是南,哪面又是北啊?
  正当朱秀蒨咬著手指发愁,忽听远处传来人声,立即闪身缩进花丛。
  细碎脚步声愈来愈近,人语也越发清晰,只听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道:」老爷出去一日了,还未回来?「
  另一个甜腻入骨的声音道:」没呢,你又不知咱们爷的性子,夜不归宿是常事,今夜不定在哪里快活呢!「
  随即一串媚声浪笑,朱秀蒨暗道一声」无耻「,也不知她骂得哪个。
  」唉,若是今夜有处安歇,我也宽心了,只怕爷夜半回来还未用饭,长此下去可要坏了身子。「
  」你就放心吧,谭管事早嘱咐倩娘妹子和丁七家的轮流守在灶上,断饿不著他,嘻嘻,再说了,爷的身子结不结实,妹子你还不晓得?「本就柔腻的声音中透著一股子暧昧旖旎。
  」哎呀,杜姐姐,你又拿我取笑!「柔和女声多了几分羞恼。
  」好好好,不说了,你最近鼓捣的那劳什子怎样了?「甜腻的声音中带著笑意。
  」有人帮忙,还有些意外之喜。「
  」哦?与我说说。「
  」还不到时候。「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莫不是非要躺在爷怀里时才肯说出来请功,呵呵,好让爷多加把劲?「
  」杜姐姐,你……,人家不与你说了!「
  甜腻声音顿时又一通娇媚荡笑。
  奸夫淫妇,果真是物以类聚!朱秀蒨狠狠揪下身畔一束花枝。
  笑声忽止,只听另一人担忧道:」杜姐姐,你怎的了,妹妹适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非……「
  」无事,只是适才一路有些乏了,妹子你独自回去吧,姐姐在这里歇息片刻。「
  歇息片刻?那我怎么办!朱秀蒨急忙分开花丛中一道缝隙,借著月色,只见外间有一个淡紫衫裙的美妇人,眉眼间尽是妖冶风情,另一个身著月白袄裙的艳丽女子正小心搀扶著她。
  只听白衣女子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小妹去请谈先生过来探望一二。「
  紫裙妇人轻轻摇首,在白衣女子搀著自己的手上抚了几下,笑道:」不过是区区小事,何必劳烦谈先生。「
  白衣女子身子微微一顿,颔首道:」既如此,小妹先行一步,姐姐小心。「
  妇人驻足在朱秀蒨藏身的花丛前,目送白衣女子离去,良久也未曾移动。
  蹲在花丛中瞅著妇人的水蛇腰肢与丰腴臀峰,朱秀蒨心急如焚,最後心中一发狠,听语气这女子定然是那佞臣姬妾,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擒了她,逼问出宝库位置。
  想到做到,朱秀蒨长身而起,电闪般窜出花丛,一手扣住妇人脖颈,粗著嗓子低喝道:」不许动。「
  妇人果然未敢动弹分毫,只吓得花容失色,娇躯酸软,颤声道:」好汉饶命。「
  」说,这府中宝库藏在何处?「朱秀蒨唯恐语气不足,失了气势,又恶狠狠补了一句,」敢有虚言,立刻宰了你!「
  」好汉是为求财而来?「妇人媚眼斜?,似有不信。
  」不错,只要你肯乖乖配合,保你无恙。「
  」大爷放心,奴家一定乖乖听话。「又甜又腻的声音中,妇人酥软身子直接向後靠去。
  软绵绵香喷喷的娇躯倒在自己怀中,朱秀蒨一时无措,慌忙将之推了出去,」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尊重些!「
  」哎哟——「妇人一声娇呼,踉跄了几步,揉著被朱秀蒨推搡的香肩,顿足娇嗔:」好汉爷,您好重的手,好狠的心啊!「
  」我……我不是有意的,一时失手,对……对不住啦,「纵然看不惯这妇人举止放浪,可终究是自己失手伤了人家,头次做贼的小郡主颇为过意不去,道歉之後又紧著安慰对方,」你且放宽心,只要取了财宝,我断不会伤你分毫。「
  好一个雏儿,九尾妖狐杜云娘笑得花枝乱颤,险些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朱秀蒨恼道,觉得这妇人浑没一点做人质的觉悟,却忘了自己也没半分当盗贼的天分。
  」奴家不担心,只是有些为好汉爷您操心。「杜云娘笑声不停,胸前那对丰乳兀自颤动不休。
  」操心我什么?「朱秀蒨不解。
  」操心您中了这个呀!「笑声忽收,杜云娘螓首一甩,满头青丝如瀑喷散,一蓬银光疾射而出。
  二人相距极近,朱秀蒨猝不及防间急提一口真气,双足点地,?那间倒翻而出,虽避开头脸要害,胸腹间仍有数处微痛,知晓自己已中了暗算,恨声道:」
  好歹毒的婆娘!「
  」啧啧啧,姑娘何必出口伤人呢,单凭你此次只为求财,而不是害命,保不齐还是个初犯,姐姐我保下你这条性命,待擒下後看了真容,若是小模样长得俊俏,能入得了我们老爷的眼,呵呵,那你的福气就真到了……「杜云娘掩唇轻笑,适才背後靠上两团软肉,便知是只雌鸟,暗道自家老爷还真是命犯桃花,连遭贼都是个母的。
  」休想。「中了银针的伤处不觉疼痛,反有阵阵酥麻传来,朱秀蒨心头大骇,听师父说起,这是对方暗器上涂毒的症状,久拖下去於己不利,急运玄门内功压制毒性,随即振臂而起。
  」别急著走啊,再陪姐姐说会子话。「笑语声中,杜云娘同时腾空而起,大袖飞舞,卷向朱秀蒨。
  」闪开!「朱秀蒨一声娇喝,双掌圈动,一掌击飞长袖,另一掌向杜云娘拍去。
  」嗯?「杜云娘秀眉微扬,只觉对方掌法诡谲,似柔而刚,虚实不定,竟无处捉摸,纤腰一旋,飞身落地,」两仪掌?焦辟尘那女杂毛是你什么人?「
  朱秀蒨并不答话,纵身高跃,娇躯在空中一转一折,投入花园茂密林荫之中。
  」梯云纵,果然是武当派的。「杜云娘美目中隐隐有厉芒跳动。
  原本幽暗的後花园中忽然人声四起,数片灯火簇拥著向此处奔来,丁府护院的锦衣校尉嚣嚷声更是此起彼伏。
  」刺客在哪里?「慕容白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拎著宝剑顾盼左右,跃跃欲试。
  」逃了。「杜云娘眸光一转,淡然道。
  」逃了?你怎地这般无用,连个刺客也拿不到?「慕容白嗔目质问。
  」云娘姐姐,你无恙吧?可曾被那歹人伤到?「适才可人得了杜云娘暗示,匆匆去通晓众人,心中一直惦挂杜云娘安危。
  」妹子放心,姐姐平安无事,「杜云娘宽慰可人一声,随即扫了眼闻讯而来的杜星野,嫣然一笑,」杜大人……「
  」属下在。「杜星野额头见汗,他负责府中护卫,被刺客夜间摸进府邸,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更要命的是,这刺客还不是他先发觉,大人回来他该如何交待!
  」加派人手,守护各院女眷,尤其不得惊扰大太太,其余人等搜索全府内外,查看有无贼人同党。「
  杜星野领命退下,慕容白奇道:」诶,这便完了,适才那个刺客逃到何方去了?我好追下去啊!「
  」不必劳烦慕容姑娘,中了我的披发银针,她逃不了多远。「杜云娘圆润嘴角噙著冷笑,很是自信。
  
  空旷寂寥的长街上,朱秀蒨踉跄前行,慌不择路地逃出丁府,她不及与铭钰会合,胸腹间毒气迅速蔓延,她必须尽快觅地驱毒,如今身著夜行衣,单只遇见巡捕营和兵马司的逻卒,便分说不清。
  大概辨了下方位,朱秀蒨向西奔去,此时只有回馆驿一途,便是被舅舅教训禁足,也顾不得了。
  半边身子已是酥麻无觉,脑中愈发昏沉,那婆娘的银针上也不知涂了什么毒,武当正宗玄门内力竟压制不住,早春二月,夜风甚凉,朱秀蒨用力晃了晃头,光洁秀气的娇容上尽是汗水,迈著蹒跚步伐向澄清坊步去。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
  寂寂长夜何人吟诗!朱秀蒨悚然一惊,头脑也清楚了几分,游目四顾,只见街道两边房屋鳞次,乌蒙蒙的并无半个人影。
  难道毒发起了幻觉,朱秀蒨咬咬银牙,欲待继续前行。
  」夜漏更残,冷月凄风,少兄独影阑珊,莫非也是因这春色恼人,失却睡意?「声音突兀自背後响起。
  朱秀蒨蓦地转身,只见一个人影伫立身後,月光之下,一双标致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再配上那副招牌坏笑,不是那姓丁的小贼还能是谁。
  丁寿上下打量朱秀蒨一番,」果然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尊驾还是个夜走千家的梁上君子,失敬失敬……呃!「本是长身玉立的潇洒形象,忽然毫无风仪的打了一个酒嗝。
  丁寿举袖掩著嘴中酒气,一脸窘态,」对不住,今日酒喝多了些,夜风一吹,酒意上涌,以至人前失仪,少兄莫怪。「
  朱秀蒨本就做贼心虚,哪有心情与他废话,只道对方过来拿她,强提一口真气,举掌」呼「地就拍了过去。
  」怎么好端端动上手了?「丁寿脚下虚晃,朱秀蒨一掌便落了空。
  朱秀蒨身子运转不灵,一掌落空收势不及,毒气上窜,眼前猛地一黑,一头便向地上栽去。
  身形跌落一半,戛然而止,朱秀蒨一晃神间,头脑又清晰了几分,直觉一只大手托在胸前,阻住了自己下坠之势。
  随著一声简短口哨,轻佻的男子笑声在耳边响起,」原来是个女的……「
  朱秀蒨感觉胸前那只大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又在她那坟起胸脯上更用力地捏了两把,心头又羞又愤,偏偏身子酸软无力挣脱,唯有扭头怒视那只手的主人,」无耻下流的混帐行子,快放手!「
  」好。「丁寿依言撤手。
  朱秀蒨胸前一空,随即」扑通「一声闷响,整个人结结实实跌在大街上,只摔得小郡主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哎,你没事吧?「丁寿半蹲著身子关切问道,见对方是个小女孩,白日里那些许不快,二爷早忘得一乾二净。
  朱秀蒨强撑起半截身子,眼眶中泪珠滚滚,泫然欲泣,满是委屈地抽噎道:」你为什么摔我?!「
  」是你让我放手的!「二爷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你……「毒性夹杂怒火,齐齐上涌,小郡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注:正文一万二千多字,备注史料多一些,大家选择观看。
  1、上赐兴王佑杬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户部尚书周经等执奏前项地土其住种之人一千七百五十余户,世代为业,虽未起科,然藉此以贴办税役,若归王府必生怨尤,今宜从轻每亩徵杂粮二升,岁计二千七百四石,以补岁支不足之数。 上命与王管业。 经等复奏市井小民虽一物之微夺,彼与此尚生忿争,况世守之业乎!且王府军校倚势侵凌,轻则逼迫逃移,重则激生他变,乞将前地每岁所徵杂粮内以一千石输府,则皇上亲亲仁民两淂之矣。 上曰业已赐王矣,姑已之。经等复奏近湖淤地自朝廷视之甚轻,自民视之甚重,若尽属王府则照亩收租,此九潦一收之地何以能给!虎狼军校苦加追责或怒不能供纳,必欲自佃,又将驱其人夺其产,今湖广襄阳安陆地方流贼白昼劫掠,正与淤地相接,此等愚民既无常产,衣食所迫亦未必肯为沟中之瘠也,乞俯从臣等之议。 上仍命依前旨行。(《明孝宗实录》)
  2、嘉靖元年,安陆州知州王槐奏言:安陆乃皇上龙飞之地,宜复其民,而恩泽所加尤宜先,于藩邸佃户查庄田税银亩八分,三倍民田,佃户重困,今宜视民田起科,仍留勿输,以供享祀修陵之用……岁办等物量减十之五以示优恤。
  上曰可,各庄佃户免今年田税十之三,他年如故,第留勿输。(《明世宗实录》
  笔者按:地方求请免一半,皇帝只给免三成,还只限当年,今後照旧,嘉靖这点小算计打从即位开始就有了。)
  3、今帝系,以及各藩府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
  其请名时,则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年久人多,不腾重复,至创为不雅之字,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最为可笑。至有读其名,而今人捧腹绝倒者。因见宋人,亦有寓谑於宗室赐名,如士羯、士芑、士昆、士绥之属,盖以四字与」揭起?尿「同音也。刻薄无礼,盖古今同然矣。(《万历野获编》)
  4、庆成王朱钟镒是朱元璋第三子晋王朱棡曾孙,他究竟有多少儿子简直是个罗生门,《明史‧诸王传》」生子七十人「,不过说的是他儿子朱奇浈;王世贞《皇明盛事》」庆成王生一百子,俱成长「,没指出来说具体哪一个;随後《枣林杂俎》就指名道姓打脸,」子四十四,长子(奇浈)袭封外,一早夭,二废庶人,余四十人封镇国将军。女四十九人,孙百六十三人,曾孙五百十人,见《玉牒》。王元美《皇明盛事》述云「庆成王百子」,误也。钟镒谥温穆,《献征录》误端顺王奇浈。」也说把朱钟镒和他儿子的事搞混;《名山藏》记载「钟镒立王妃妾可二十人,四十四子,百六十三孙,五百十有曾孙,当王之身,子孙百人多不能相识。王自喜。世宗朝,图上家庆,世宗不悦,曰:不费吾禄米哉。」
  儿子数对得上,这话也像是嘉靖能说的,可世宗朝朱钟镒早死了;朱国祯的《涌幢小品》记载和《明孝宗实录》最为吻合,「庆成王钟镒。谥荣惠。晋恭王之曾孙也。弘治五年八月。山西巡抚杨澄等奏王子女至九十四人。恐其中有收养异姓之弊。且为子镇国将军奇??戏等增年。冒支禄米。乞下礼部议处。并乞限各郡王以下。妾媵之数。礼部查勘覆奏。谓王子女俱王妃、夫人并宫人、室女所生。
  别无违碍。其冒支禄米。法宜追征还官。得旨。王子女既无违碍。其支勿论。冒支禄米不必追征。准作以後年分该支之数。法司原奏。有不许滥收子女事例。仍行各王府知会。自郡王以下。妾媵多少之数。再会官定议以闻。礼部复会议覆奏。谓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过四人。各将军不得过三人。中尉不得过二人。从之。著为令。」不过朱国祯後面还补了一句:「王後生子至百人。俱成长。又皆隆准。自封长子外。余九十九人并封镇国将军。」就是说老王爷没闲著,後面还继续生了,《涌幢小品》完本时已是天启年,一百年下来「今本府数至二千余人。他府有止二三十人者」,书中采用的是弘治五年记载。
  5、明代各宗支请名存在陋习及随之的朝廷禁令:成化二十年,阳曲荣靖王妾武氏及镇国将军钟(?冕)夫人吴氏,各取异姓子请名食禄,混乱宗支,嗣阳曲王钟鍑奸父妾生子,且与庶母构怨,使人掩捕,多不法事,其妃侯氏更纵宫人淫乱,俱事发。武氏吴氏与王所奸妾俱赐自尽,同谋取异姓子者绞死,钟鍑降庶人,侯氏革封号,收其冠服册命,奸生子随住,不得请名请封,其余坐罪者有差,仍命以其事遍行各王府知之。(《明宪宗实录》
  )
  正德四年三月,周王为其父悼王庶生子请名封,且言出宫人李氏,乞如汝阳王孙安泛等例。 礼部议李为乐女,於例有妨,诏以宗支事重,周王不宜冒请。 令革所生子为庶人,并革安泛等封,仍敕礼部通查各王府乐女所生子女,及禁与僧道剌麻往来。於是礼部因言各王府玉牒不载生母,所自考究无乞,自今许镇巡与辅导官查系乐女及非良家女所生,不分已未请名、授封、选婚,俱造册送部,系庶生者俱候镇巡移文,再行宗人府验同玉牒,方为覆请名封,著为令,从之。(《明武宗实录》)
  正德十六年,礼部言弋阳等王府将军、中尉及所生子女,例应袭爵及请名、请封、选婚者,皆因宸濠挟私不为奏请,过期不得授封婚配。(《明世宗实录》
  )
  嘉靖十一年,初庆庶人台浤既以罪废,长子鼒櫍幼未封,暂敕巩昌王置銂理府事……然銂……又贪刻,凡子女应请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为奏,以是失宗人心。(《明世宗实录》)
  嘉靖二十三年,初胙成王府故奉国将军安滔,尝娶乐妇生子女及妾班氏所生,皆诈称嫡出,至是淑人张氏具奏发其事,都给事中周釆言近例宗室妾媵将军不过三人,中尉不过二人,今一切废格,而诸王府奏选妾媵不言嫡嗣有无,奏报子女不言母妾来历,冒滥滋甚,宜详议例,著为令申。於是礼部覆:请各王府自今奏请,娶妾皆明著年齿几何有无嫡子,及妾必例得选娶,所司核实奏报乃许之,诸凡庶生子女应请名封者,皆明著生年月日,及谁氏女第几妾所生,不得以庶冒嫡,以奸生冒庶出,违者究论如法。诏允行之。(《明世宗实录》)
  嘉靖二十七年,仍令各王府严宗室婚嫁狎近倡优之禁,所生子女毋得冒请名封,辅导官不谏者重究。(《明世宗实录》)
  嘉靖三十年四月,革隰川王俊柏管理府事。俊柏抑勒宗人,凡请名封婚禄者,必索重贿,以致宗室子女过期不获婚配名封者甚众。(《明世宗实录》)
  万历三十四年,秦王谊漶奏请诸宗名封,内敬樽等庶子五十一名,皆私婚滥妾所生,及远年未经请名与未报者,礼臣李廷机发其事,劾奏秦王谩欺朝廷以图侥幸……若从姑息,人将效尤,乞将长史高荐、廖惟俊、教授杨可教,重加罚治,并饬各藩今後仍妄奏者轻罚重革……又云臣部於宗室名封一事年来振刷不遗余力,查理不淹时刻,宗室似觉称便,而间今所苦者顾在彼中,盖诸藩王固多贤者,但不胜其左布刁难勒掯,以及长史教授之需索,宗室苦之而不敢言,臣部知之而不敢禁更,得天语严饬,纾其困苦,仁至义尽,古棠棣行苇之风也。(《明神宗实录》)
  万历三十五年,今秦府之奏婚封,不载勘合,妾媵报生不注年岁,明为私婚滥妄远年所生,且敬銮一人请封疏内已有庶一子名宜沿,而又开庶一子於请名疏内,颠倒紊乱,欺慢朝廷,宜将长史高荐、廖维俊、教授扬可教重加罚治,以为辅导失职之戒。又言宗室冒滥,各地方官宜严行查访。(《明神宗实录》)
  夫宗室伪滥、全在报生之时、或花妄为嫡生、或以女而易子、或以殇而冒存、买嘱收婆、要结邻佑、往实有之、自五宗严同保之结。而朦胧有连坐之法……
  惟是走京游棍、指称打点名色、要索宗室钱财、甚者定为银数、沿为旧规、如郡王请名请封。动以千计。三将军以五百计。三中尉以三百计。夫宗室本不出户庭之人。而游棍者积年鬼蜮之雄也。财货诓收。未必为人出力。骗吓不遂。却能倚法为奸。几会见京师某衙门听嘱。某吏胥受财耶。凭谁说耳。甯化王新薨、臣往吊奠、王六子、长者二十岁矣、尚未有名、向臣仰天痛哭曰、请名十五年、费银千余两,部文未到、犹然乳名、时在次各府宗室百十余人、皆称本王有於六人、五为李妃所出、阖镇军民、无不共知、止以写办之人、差错入府月日、又游棍恐吓、称说立案不行、以此?延岁月、六子俱未得名、嗟夫、父为王。母为妃。其子请名十五年不得、臣窃痛之。此等奸徒。外指王府科以骗宗人。内空嘱吏胥以撞太岁。有题准止一人而勘合私添三两人者宗室谓得名矣。及至请封。则曰堂稿无名。有同胞之兄巳给诰命矣。其弟请封。则曰母封不对。经管教授。既非明白之官。造册书供。卒多苟且之役。宗室名字又皆难辩之文愚宗不识事体。贫宗又无钱财。衙闲猾胥。往往舞文诈错。致使查驳。弊孔多端。本难悉举。行查之例。岂可不严。臣以为一切名封。既经亲王与臣衙门会题矣。如有假滥。罪坐亲王与臣。(《皇明经世文编.吕新吾先生文集》)
  宗藩婚嫁命名,例请於朝,贫者为部所稽,万历末至崇祯中,积千数,有白首不能完家室,骨朽而尚未命名者。(《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九)
  议得宗室子女系出天潢,诚不可以混殽也。近乃务多子女以图禄入,遂诈伪百出,至有一位而生数十子者,故奏报之籍信不可以不严,但前次屡经奏有定例,而奉行者一切???文,中?乞?、?房、花生生等弊恬不知戒,不惟縻?家有限之禄粮,而宗支?乱所?甚大,今後如再踵袭前弊,?本部查出防奏,将本位并保勘宗室通行革去爵禄,以示惩戒,长史教授等官及一应甘结有名人等,问拟?卫充军。(《宗藩条例》)
  6、《大明会典》中对宗室纳妾年龄、数量的规定万历十年议准、凡亲王妾媵、许奏选一次、多者止於十人。
  世子及郡王额妾四人。长子及将军额妾三人。中尉额妾二人 【弘治间例】
  (按:被庆成王逼出来的)
  世子、郡王选婚之後、年二十五岁、嫡配无出、具启亲王转奏。长史司仍申呈巡按御史、核实具奏。於良家女内选娶二人。以後不拘嫡庶、如生有子、则止於二妾。至三十岁复无出、方许仍前具奏、选足四妾。长子及将军中尉选婚之後、年三十岁、嫡配无出、照例具奏、选娶一人。以後不拘嫡庶、如生有子、则止於一妾。至三十五岁、复无出、方许仍前具奏。长子将军娶足三妾。中尉娶足二妾。至於庶人、必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 【嘉靖三十一年例】 凡选妾禁例、悉如选婚。不许滥选流移过犯、及本府军校厨役之家。各王府每年备将妾媵姓氏来历、并入府年月、攒造文册送部。其子女生年月日、并名位行次、即填注本妾项下、以备名封查考。但有不遵明例、或年未及而预陈。或已生子而复娶。将本宗参奏罚治。所生子女、中尉以上、照滥妾例行。庶人不给名粮。
  7、关於明代宗室人数洪武年间:「国初亲郡王将军纔四十九位」(《明伦汇编官常典宗藩部》),「洪武中亲郡王以下。男女五十八位耳」(《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按:徐光启是将男女都算上的数字。)
  永乐年 :「至永乐而为位者百二十七。」(《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
  正德年:「正德年间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十五位,将军中尉二千七百位」
  (《见闻杂记》按:男性宗室将近三千。)
  嘉靖中叶:「尝考宗正籍,在嘉靖中叶,见存者一万五千余。」(张瀚《松窗梦语》)
  嘉靖三十二年:「今各亲郡王将军中尉。计九千八百二十八位。女计九千七百八十三位。通一万九千六百一十一位。其位数多国初一百五十倍。」(《皇明经世文编.欧阳南野文集》按:欧阳铎应该是按永乐年间的一百五十倍计算)
  隆庆初:「丽属籍者四万五千。而见存者二万八千」。(《皇明经世文编.
  徐文定公集》)
  隆庆五年:「今则玉牒内见存者共二万八千九百二十四位」(《明穆宗实录》)
  万历年间:万历二年四月礼科给事中石应岳题:「载玉牒者四万,而存者可三万有奇」(《明神宗实录》)
  万历七年正月「居正又言今国家难处之事,无如宗室,盖国家财赋有限,宗室生齿无穷今,玉牒见存者不下万五千余位」(《明神宗实录》按:江陵当国这段时间宗室人口负增长)
  万历二十二年(即1594年)
  「万历甲午丽属籍者十万三千。而见存者六万二千。」(《皇明经世文编.
  徐文定公集》)
  万历三十二年(西元 1604年)
  「甲辰丽属籍者十三万,而见存者不下八万。」(《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
  万历四十年二月「丁丑大学士李廷机、叶向高题:万历三十三年 玉牒宗支共计一十五万七千余位,今袭封新生已逾十四年,又有六十万余位矣,比之弘正等年间不啻百倍,开局纂修,必须设法、定限、分委、责成,谨列款以请。」(《明神宗实录》)
  注释:万历四十年突然出现一猛料,也是网上常被人引用的一则,万历三十二年还只有八万宗室在世,一年後突然翻了一番,如果说是将属籍者不论死活全算在内,十五万也说得通,可後面来个「十四年」後,又新增宗支六十多万,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万历四十七年,有宗室七八十万(姑且将死人也算在内),可这记载的明明是已发生的事,且不说万历四十二年,东林及时雨叶向高已经乞骸骨返乡,万历四十四年李廷机直接翘了辫子,那万历四十七年难道是李廷机借尸还魂,顺带统计了宗室的孤魂野鬼?
  可这则记录为什么出现在万历四十年的条款里,再看看《万历起居注》的两则记载:万历二十七年:五月四日辛亥,大学士赵志皋、沈一贯题:「为纂修玉牒事。先该臣等题奉钦依,将万历十二年以後玉牒照例续修。除文册该宗人府陆续造到、及纂修书写官照常题补外,臣等看得,纪载宗支,事体重大。先朝成化、弘治年间,玉牒止是二册,正德年间四册,嘉靖九年八册,二十四年增至三十余册,万历四年至七十册,十二年增至正副本共二百三十册。?得彼时亲郡王、镇辅奉国将军、中尉等爵宗支,共计十万三千三百余位,见令各王府袭封、新生又有五万三千二百余位,计约有一十五万六千五百余位矣。宗支愈益绵衍,册籍愈益繁多,比之弘、正间不啻百倍。必须设法定限,分委责成,庶不至耽延岁时,妨误重典。臣等谨将合行事宜,逐一开款,上请圣裁施行。臣等未敢擅便,谨题请旨。
  万历三十九年:二十五日壬辰,大学士李廷机、叶向?谨题:」为纂修玉牒事。先该臣等题奉钦依,将万历二十七年以後玉牒照例续修,其纂修、当写官已经照常题补外,臣等看得,纪载宗支,事体重大,先朝成化、弘治年间,玉牒止是二册,正德年间四册,嘉靖九年八册,二十四年三十余册,万历四年七十册,十二年增至正副本二百三十册,三十三年增至二百九十册。查得彼时亲郡王、镇辅奉国将军、中尉等爵宗支共计一十五万七千余位,见今各王府袭封新生已逾十三年,又有六七万余位矣,宗支愈益绵愆,册藉愈益繁多,比之弘、正等年间不啻百倍。开局纂修,必须设法定限,分委责成,庶不致耽延岁时,妨误重典。臣等谨将合行事宜,逐一开款,上请圣裁,臣等未敢擅便,谨题请旨。
  这两个题本基本内容是一个抄一个,区别是数字变化,可以看出《明神宗实录》那万历四十年「又有六十万余位矣」是万历三十九年「又有六七万余位矣」
  的笔误,根据起居注来看,万历十二年宗支共计十万三千三,二十七年合计一十五万六千五,十三年後的万历三十九年,「又有六七万余」,也就是万历末期宗室男女合计二十余万,还是不计生死都包含在内的数位。
  此时距离明亡还有三十年,按照徐光启根据从洪武至万历年这段时间的宗室繁衍数量和明代人均寿命推算,「夫三十年为一世。一世之中。人各有两男子。
  此生人之大率也」,得出结论「十年而增三分之一,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正常来讲明亡之际玉牒中该录有宗室四十余万,活著的估计也就一半,但有个前提,这得是承平年月,因为不久之後农民起义爆发,开始人工为大明宗室减员,明末很多王爷都没有卒年记载,更别提那些还有很多活得还不如农民的闲散宗室。
  反正玉牒在明亡以後被毁了,明朝宗室人数说多少都有,非要说「百万」也找不到证据反驳,所以大家就看一乐,信不信在你。
  8、明代宗室待遇先说能领到禄米的情况:洪武初,亲王禄米五万石,不数年後以供给难继,减至万石,其後待庆、辽、肃、谷诸王俱岁给五百石,是高皇帝制禄已无定矣。永乐间秦、鲁、唐府各五千石,辽、韩、伊府各二千石,肃府仅七百,庆府虽七百五十石,而郡王常於数内拨给,是文皇帝颁禄已变更矣。(《明伦汇编官常典宗藩部》按:庆王府这「
  七百五十」应该是「七千五百」的错讹,不然庆王府的宗支集体上吊算了)
  洪武间初封亲郡王将军。纔四十九位。女纔九位。至永乐间增封亲郡王将军四十一位、女二十八位。通计百二十七位。未为多也。而当时禄米已不能全给。
  渖府纔本色六千石。秦府、鲁府、唐府各五千石。代府三千石。辽府、韩府、伊府各二千石。岷府一千五百石。肃府仅七百石。庆府虽七千五百石,而郡王又尝於数内分拨。俱不满万石之数。(《皇明经世文编.欧阳南野文集》)
  初制亲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後因地方丰歉,或有减支。郡王将军俱有常禄,亦因民供有限,悉减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关支。又如初封郡王岁支二千石。以後袭封具支一千石,後亦有例,初封郡王亦支一千石。(《双溪杂记》(明)王琼)
  嘉靖四十四年,乃定郡王、将军七分折钞,中尉以下六分折钞,郡县主仪宾等,八分折钞。(《廿二史札记》)
  宝钞当时基本就是废纸,折钞的意思就是把禄米给砍了,所以「宗藩之贫困极矣」,即便不砍,「宗藩支庶仰食於官」,能支取多少,还要看地方官府,因此很多宗室生活窘迫:嘉靖四十年,代府奉国将军聪浸等以禄粮积欠数年诣阙自陈。且言: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露十年而不得殡埋,有行乞市井,有佣作民间,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诉。请下所司,将积逋禄米共二十二季,清查催补,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而死,亦所甘心。(《明世宗实录》按:宗室将军二十二年没领到禄米,也够悲催)
  嘉靖末,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严讷题本:「故自郡王以上,犹得厚享;将军中尉而下,多不能以自存。其苦愁之状,诚有非臣之所忍言者。食不充饥,衣不蔽体,生则假息於蓬蒿,死则委骸於沟壑,男婚女嫁,不能循理。甚至藏匿名姓,投身隶卒,势之所逼,不得不然也。有司禄粮不给,安受其戾,无可奈何。
  或号呼於公庭,或聚辱於道路,或投石掷瓦於马首,任於其土者懔懔度日,不独惧辱,且惧变生於不测矣……夫民有农工商贾之业,宗藩舍禄米无谋身之策矣。
  坐视其毙而不救,虽途人且不忍,况天潢耶?(《宗藩条例节?》按:地方官都开始担心宗室过不下去要造反了)
  贫乏者十居五六,甚有室如悬罄,突无烟而衣露胫者。((明)张瀚《松窗梦语》)
  诸藩惟周府最称蕃衍,郡王至四十八位,宗室几五千人,以故贫无禄者,不得不杂为贱役或作为非僻。稍食禄而无力以请名封者,至年六七十,犹称乳名终其身。故诸无禄庶人,八口之讥馑既不免,四民之生理又无望,虽生於皇家,适以囚禁之,反不如小民之得以自活也。(王士性《广志绎.豫志》)
  宗室张口待哺常苦不赡,其间穷困窘迫至有不可言者矣。(《明神宗实录》
  )
  按:地方有地方上的难处,」以有限之赋税供无穷之宗室「,的确捉襟见肘,只是提理由的时候不太走心,经常拿著一段话抄来抄去。
  嘉靖三十二年,欧阳铎疏:计天下岁供京师米,四百万石。而各处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视输京师之数,不啻倍之……即如山西一省,存留米麦一百五十二万石,而宗室禄米该三百一十二万石;河南一省存留八十四万三千石,而宗室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是二省之粮,即无水旱蠲免,升合俱完,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况官吏俸廪,军士月粮,皆取给其中,如之何其能供?
  嘉靖四十余年,严讷题:今距嘉靖初四十余年矣,所增之数又可推也。故天下财赋,岁供京师米计四百万石,而各处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视输京师之数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万石,而宗室禄米三百一十二万石。河南存留米八十四万三千石,而宗室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是二省之粮,即无灾伤蠲免,岁输不缺,亦不足以供禄米之繁。况官吏俸给,军士粮饷皆取其中,如之何其能办?
  按:隔了至少十年,山西河南一模一样的资料,宗室禄米没有丝毫变化,真当嘉靖嗑药脑子不清楚啊。
  万历二年,石应岳题:岁该禄粮可九百万石计,各省存留之赋曾不足以供禄米之半。
  万历七年,张居正言:揭天下之赋以供之,尚不能给,况又有朝廷之经费、九边之军饷乎,是以有司极力措置常若不支。
  张老师清楚宗室问题」自今宜斟酌变通,稍为限制「,也知道」兹事体重大,未可轻议「,所以将这个问题留待学生将来解决,」待数年之後,皇上益明习政体,灼见弊源,乃时颁明诏告谕宗室,定为经久可行之制「,同时告诫」若失今不图,岁复一岁,将来大患必起於此「。
  其实不止朝廷忧心宗室问题,宗室自己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也想各凭本事,自力更生,嘉靖中,宗室祜禗请」除宗人禄,听其以四民业自为生,贤者应科目试。「不许。(《廿二史札记》)(按:嘉靖没同意宗室自谋生路的办法,没过几年把同宗俸禄砍了一大半)
  万历中,宗室戴堉请」宗室皆得儒服就试,中式者,视其才器,中外职兼用。「始允行之。(按:这点看万历比他爷爷强,或者说老师的话真听进去了。)
  9、明宗室品性明代宗室成员因为中前期藩禁太严,不能像前朝宗室一样在政治、军事上有所建树,不过也有更多时间投身于文化、艺术甚至医药等方面,关於明宗室文化成就这方面有许多专门论述,不再多表,援引几个宗科出仕後的死节例子:崇祯中,中部知县名新堞者守城,死流贼之难。
  云南通判寿当孙可望兵至,知不免,乃张盖往见之,行三揖礼曰」谢将军不杀不掠之恩。「可望欲降之,不从,遂遇害。
  巩昌通判廷璋署秦州,城陷,为贼所执,使之跪,叱曰」我天朝宗姓也,今日惟求一死。「贼遂杀之。(宗室诸王传)
  又宝丰知县朱由椷、密县知县朱敏汀,亦皆以宗贡生出仕,死流贼之难。(武大烈传)
  此皆万历以後许宗人应试得官者也。(《廿二史札记》)
  当然明宗室中也不全是正人君子和可怜孩子,侵占民田、奸淫妇女和其他腌臢事肯定也没少干,那些废庶人和生计无著的无名宗室也有欺行霸市,充作无赖劫道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兼并民田这方面士人缙绅与各府藩王半斤八两,哪个底子也不乾净,区别是士绅们改头换面还能侍奉新朝,宗室只有与国同休的份儿,人家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自然要把亡国之罪按在另一个没机会立牌坊的同业竞争者身上,人口」几(近)百万「的朱明宗室最适合来背这口黑锅。
  10、再贴一条福王的,凑满十条备注初福王之出封河南也,所赐赡田自河南派及山东,又派及湖广,计湖广派数四千四百八十五顷有奇,除王愿减一千外,多方搜括止得田一千二百二十六顷,每亩徵银三分,每岁该银三千六百七十九两有奇,已经按臣册报,将藩司正项钱粮挪凑两年之数起解。(按:被赐田四千五百顷,只能得一千二百顷地的税,除了湖广,大胖子还派人去山东丈田,山东抚按」极言中使清丈之害「,随即大学士方从哲带领大小九卿科道及公侯伯等官进言万历,阻止」福藩清丈田地及开店货盐二事「,相比起兴王来,文官们对待孝宗皇帝是真好!!)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6:13

第四百七十章 公子多情桐花凤 美人惆怅玉芙蓉
  雅致香阁内收拾得一尘不染,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上,悬著大红销金撒花帐子,门围子及挂檐等处镂有透雕,床楣上还糊著一幅蜂蝶戏蕊的绢画,在床边高脚绰灯的烛火映衬下,整张绣床都透著几许靡靡之象。
  红纱帐内,忽地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女子叫声,瞬间打破了屋中岑寂,同样也惊醒了正在墙边椅上假寐的另一人。
  」小声些,房顶都被你掀开了。「丁寿掩唇打了个哈欠,很是不满。
  」谁?「伴著一声娇叱,一条光洁玉臂猛然掀开纱帐,朱秀蒨拥著香衾坐在床上,莹洁白嫩的脸蛋上除了怒容,还带著几分惊慌失措。
  」是你?!「朱秀蒨杏眼圆睁,只见姓丁的那小贼歪靠在一把嵌著金丝线刺绣的玫瑰椅中,一双脚大剌剌搭在身前的乌木案几上晃来晃去,举止间轻佻随意。
  」舍我其谁。「丁寿挑眉轻笑,随即动了动身子,使得自己半躺姿势更加舒适,拄著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著帐中少女,弯眉秀目,瑶鼻傲挺,身上虽有罗衾遮掩,但那一双露在被外的肩头,圆润雪白,也是养眼,嘿,白日里怎么就走了眼呢。
  对方眼神有异,朱秀蒨省起此时未著寸缕,瞬间玉面火烧,又羞又怒,匆匆撤手放下纱幔,挪动屁股又向床内深处缩了缩,这才对著帐外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与我同处一室,不怕杀头灭门之罪么!「
  外间」嗤「的一声轻笑,」本官在自己府上,想去哪里还要向当今万岁请旨不成?「
  」这是你家里?「朱秀蒨失声叫道,怎地才逃出去,又入罗网!
  帐外传来丁寿笑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笑声中一股子欠揍的味道,小郡主发誓,若不是全身赤裸,定要冲下去和这混帐分个你死我活。
  缩在帐内偷偷自查一番,周身并无不适之处,看来清白未失,朱秀蒨心中稍定,颤声问道:」我……我的衣服呢?「
  」那身见不得人的衣服,我扒了後就一把火烧了。「
  一手掩著锦被,朱秀蒨一把扯开帐子,粉面煞白,怒声道:」无耻之徒!你……你怎敢脱我衣服!「
  丁寿支颐,对著帐内人笑道:」自然是为了救你啊,你事先中了毒难道忘了不成?「
  朱秀蒨秀眉一颦,边将一只藕臂缩回被内探查伤处,一边暗运内息,果然周身内外已无异样。
  」歹人夜闯自家,意图不明,本人不念旧恶,以德报怨,反落得一身埋怨,唉,看来这好人真是做不得呀。「丁寿摇头叹气,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被人拿个正著,朱秀蒨气势上顿时弱了几分,兀自强嘴强辩道:」纵然我夜里不慎走错了门路,也自有法司秉公而断,轮不到你这原告判案!反倒是你,堂堂锦衣缇帅,难道没读过圣贤经典,不晓得男女大防么?「
  」圣人之言当然知晓,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扒了你衣服,「丁寿点头,又竖起食指摇了摇,」一点都没敢耽搁。「
  」你……「这人无耻之尤,不要脸到了极点,小郡主咬碎银牙,若是穿了衣服,早便下来和他拼命。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事急从权,圣人训教,谅来也无人说丁某什么不是。「丁寿理直气壮。
  」你……「小郡主被怼得哑口无言,悔恨自己怎没听母妃的话多读几本书,由得这小贼诡辩饶舌。
  看著小丫头怒火中烧,丁寿感觉心情大好,从桌上捡起十余根银针,笑道:」消消火吧,若非遇见我及时,你此时已香消玉殒咯。「
  见那一小撮银针根根都泛著幽寒蓝芒,朱秀蒨也不禁後怕,」这些……都是我身上取下的?「
  丁寿颔首,两手分别捻数著银针,」这五根是从你小腹间取出的,这三根是上腹,呶,这两根是左乳上的,啧啧,这三根可不易寻,是藏在你下阴芳草……
  「
  随著丁寿语声,藏在罗衾中的玉手先是拂过纤细紧实的腰肢,又攀上近年间开始逐渐饱满的胸脯,当摸到三角区内那一片细细茸毛时,朱秀蒨耳根发烧,再也听不下去了。
  」住口!住口!这……「连声喝止後,朱秀蒨心中抱著万分之一的希望,祈盼问道:」这些……都是你取出的?「
  」何止呀!针上有毒,并非拔出来便完事的,为了救人性命,「丁寿指了指自己嘟起的嘴唇,邀功道:」丁某不畏凶险,亲口为姑娘把毒给嘬了出来……「
  」什么?!你……你用嘴……吸……吸出来的……「小郡主顿觉适才摸过的那几处肌肤上火辣辣地腾起一片燥热,感觉比之中毒之时还要糟糕。
  」姑娘不必言谢,昔日佛祖割肉喂鹰,正所谓我不入地狱……「
  」我这便送你下地狱!「带著哭腔的一声娇喝突起,一道倩影从纱帐内电闪飞出,只见光溜溜玉腿在空中一屈一蹬,一双玉掌已经奇快无比的印向丁寿胸前。
  丁寿浑不在意,托腮姿势依旧,空闲那只手随意圈出天魔手」封字诀「,将朱秀蒨攻势尽皆化解,随後托掌向外一送。
  朱秀蒨只觉丁寿掌力雄浑,双手两仪掌变化还未及展开,便被对方内力强势逼回,未等她再做应变,整个娇躯已然被一股巨力推回,重又跌到帐内软厚茵褥之上。
  倒跌之势虽又快又猛,身上却并无疼痛之处,想是丁寿力道之中夹了柔和巧劲,微风拂动,撒花绣帐再度掩实,只听得帐外男人嘻笑道:」丁某人倒是想饱饱眼福,可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姑娘再著了凉,还要浪费咱的汤药钱,所以——还请姑娘自重。「
  丁寿囉?不休,朱秀蒨脑中却乱成一团,有兴王妃这样一个母亲,纵是她从小顽劣胡闹,也被灌输了一脑子的闺训女诫,三纲五常,如今被眼前男人占尽便宜,她打又打不过,想报仇都没个门路,不由悲从心起,嘤嘤哭了起来。
  」诶,好端端的,怎还哭起来了,「丁寿著实有些发慌,不由站起身道:」
  这让人看见,还道丁某欺负你了……「
  」还说你没欺负人,女儿家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你……你还让我怎么出去见人!「素来任性好强的兴王小郡主,破天荒遇见眼前事,也只是如一般女孩家拥衾低泣。
  」你说这个啊,「这丫头看著大大咧咧,怎么还玩不起啊,丁寿挠挠头,一拍手,顺嘴给出了一个主意,」要不然,我去向你爹娘提亲,你乾脆直接嫁给我得了……「
  」呸!「朱秀蒨毫不犹豫地将头探出帐外啐了一口,」被你占了一次便宜还不够,还想让本姑娘嫁给你这无耻狂徒,做梦去吧!「
  」我可是给了你机会,如今不珍惜,将来莫要後悔,「丁寿搔首弄姿,摆了几个风骚造型,」如丁某这般的样貌人品,可不缺女人喜欢。「
  朱秀蒨究是小女儿心性,被丁寿的怪模样引得破涕而笑,自觉後立即又板起俏脸,」好稀罕么?姑娘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喜欢上你这佞臣小人。「
  丁寿抬手蹭了下鼻尖,带著几分落落道:」我说小郡主,丁某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执掌亲军,你这左一句佞臣,右一句小人的,便是令尊兴王殿下,此等称谓也稍有不妥吧?「
  」我高兴,就叫你佞臣、小人、混帐行子,无耻败类、下流胚子……「朱秀蒨正骂得过瘾,忽然回过味儿来,惊道:」你怎知我……我是……「
  不知道你是谁,这般光溜溜躺在床上,早将你吃干抹净了,还有闲情陪你耍嘴皮子,丁寿暗中翻了个白眼,故作高深道:」丁某精通麻衣相法,能知过去未来,郡主若是不信,再容在下观瞻玉体,我连你那未来仪宾也可推算而出。「
  眼看丁寿面上忽然浮现的淫邪笑容,朱秀蒨心中慌乱,急声叫道:」你……
  你别过来!「
  」怕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反正公主也瞧不上下官,事後彼此也无须记挂……「丁寿搓搓手掌,颇有些急不可耐。
  朱秀蒨终於开始露出惧色,昏迷不醒时被人占便宜已是无奈,若在清醒时分再被男人看个通透,羞也要羞死了。
  正当丁寿摩拳擦掌,作势欲上前来,朱秀蒨花容失色,帐内无处躲藏之际,听得一个清脆柔和女声,带著万分惊喜道:」郡主,你醒了!「
  看著门前捧著一叠衣物的素裙少女,朱秀蒨一脸惊愕,」铭钰!你怎地也在这里?「
  丧气,还没玩够呢!丁寿无奈地吁了口气。
  
  蜜色小衣里袄,一身月白羽缎对襟衫裙,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再套上一双麂皮小靴,朱秀蒨踩在地上蹦了蹦,转首问道:」怎么样?「
  」合身,挺好。「铭钰点头称赞。
  」好你个头!「秀蒨郡主抬手又赏了伴当一个爆栗。
  」哎呦!「铭钰捂著额头,苦著小脸委屈道:」郡主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个卖主求荣、不讲义气的,自家呆笨被人擒住也就罢了,还将我的身份也一并供了出来,这将来有人给点子好处,你还不将整个王府给卖了!「朱秀蒨没好气道。
  」郡主你诬赖好人!「铭钰气呼呼的,换了女装後的胸脯鼓得老高,」当初便劝你不要来,你偏是不听,你让我在墙外等著,结果没等到你的人影,反被人家府内护院给发现了,一个使剑的姑娘好凶,我好悬性命都坏在她手里……「
  听铭钰说得凶险,朱秀蒨亦觉心惊胆战,」真的?「
  」那还有假,「铭钰想来前半夜境况还是心有余悸,眼泪都在眶内打转,」
  想著王府名声,人家本来也打算抵死不认的,可没多久你便被那丁大人带了回来,看你人事不省的模样,险些将我吓死,立时将你的身份原原本本和盘托出,只求人家快些施救,这才存了你一条性命……「
  」人家一片忠心,你不加抚慰宽解也就罢了,还一味地诬人清白,我真是比窦娥还冤!「铭钰嘟嘟囔囔,诉说著心中委屈。
  」既然已经说明状况了,那你是死人啊,取针祛毒的事不会你来做,由著…
  …「朱秀蒨晕染双颊,麂皮小靴狠狠在地上跺了跺,嗔怒道:」由著旁人在我身上胡折腾。「
  」你身上的毒针是人家发出的暗器,拔针解毒当然要本主来啊,我哪懂得恁多!「铭钰觉得自家主子真是不可理喻。
  」你不懂就……等等,「朱秀蒨琢磨似乎哪里不对,」你说是哪个本主?「
  」一个美貌妇人,说这个披什么银针是她发的。「铭钰回道。
  」那妇人淡紫衫裙?看著三十来岁?妖里妖气的?「
  朱秀蒨一连数问,铭钰只是跟著连连点头,小郡主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句,」
  只是她一人施救?「
  」不是啊。「铭钰终於摇头,朱秀蒨的一颗心儿又提了起来。
  」我也在旁边帮衬来著。「铭钰拍著高耸胸脯,得意洋洋。
  朱秀蒨强忍住了揍贴身婢女一顿的冲动,捺著性子问:」那个人没在边上动手?「
  这一问都是勉强,小郡主没好意思问还有没有动嘴,铭钰却犯起了糊涂,」
  郡主您说哪个啊?「
  」就是那个人,哎呀,你笨死了,就是那姓丁的小贼!「朱秀蒨恨铁不成钢地愤愤顿足,真想将这小楼也给踩塌了。
  」您说什么?郡主?男女有别,丁大人怎么可能进来!他一直在外间与那个漂亮的秦姨娘叙话来著。「
  」怎么又冒出来个秦姨娘?「郡主蹙眉。
  」这丁府的姨太太呀,这阁楼便是她的下处,秦姨娘不但人长得漂亮,也想得周到,适才我便是随她去为咱俩挑选衣服,眼瞅天就快亮了,咱总不能再穿著夜行衣在大街上晃不是。「想到青天白日,主仆二人一身黑衣黑巾,路人侧目的情景,铭钰掩嘴偷笑。
  朱秀蒨却恨得牙根痒痒,该死的小贼,竟敢妄语欺人,看本姑娘的笑话,早晚要与你算帐!
  」郡主,我看这府里主人都和善得很,那丁……丁大人也算明理,不像是不懂是非的,也许外间传言有误。「当然,铭钰的话里人肯定未包括凶巴巴的慕容白。
  」有什么误!那小子不但不明是非,附阉媚上,还贪花好色,下流无耻,顶不是个东西!「朱秀蒨捂著夜里被丁寿揉捏的胸口,耳根一阵燥热。
  铭钰见郡主抚著胸脯面红耳赤,不由担忧道:」郡主,可是余毒未净,又发作了?待婢子去请丁大人来。「
  」请他做什么!不是因他的缘故我能受伤么!「朱秀蒨笋指狠狠点著铭钰额头,」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走!「
  摸著隐隐发痛的脑门,铭钰冲自家郡主背影吐舌扮了个鬼脸,」总是你有理!「
  
  丁寿正歪在罗汉榻上,头枕著杜云娘丰腴柔软的大腿,一只脚塞进可人怀中,由著二人为他捏头捶腿,抬眼看见朱秀蒨主仆步出,咧嘴一笑,」小郡主,这便要走么?「
  」不走留在这里过年啊!「朱秀蒨火气很大,说话冲得很。
  可人抿唇轻笑,怕是这姑娘被爷气得不轻,柔声道:」郡主贵体初愈,还需静养,急躁不得,妾身已命厨下备了饭食,二位待用了饭後,再计议去留不迟。
  「
  」是啊,折腾一夜,怎么也得用个便饭,免得来日遇见焦辟尘,说我慢待她的徒儿。「杜云娘媚眼微睐,春意融融。
  」你识得我师父?「朱秀蒨心中一百个不信这个妖冶女子会与素来清冷孤傲的师父有交情。
  」武当三尘,赫赫有名,谁人不识。「杜云娘玉指轻绕,把玩著鬓边的一缕散发。
  」我就不认识。「丁寿不合时宜地插嘴。
  杜云娘噙笑俯身,把著柔软发丝轻轻滑过丁寿脸颊,腻声道:」辟尘道姑冷眉冷眼的,活像根木头,爷不识得也好。「
  感受著面上丝丝痒意,闻著杜云娘丰满雪脯的阵阵乳香,丁寿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吟。
  」不要脸!「二人的羞耻举动看得朱秀蒨直皱眉,鄙夷地暗骂一声,不过她心中实是忌惮杜云娘手段,不敢再轻易造次,只是横眉喝道:」今夜之事,来日定当回报,你可敢留下名号?「
  」只要对你师父提及九尾妖狐,她便知我是哪个了。「杜云娘醉心与怀中丁寿调笑,正眼也不给她一个。
  朱秀蒨被气得七窍生烟,冷哼一声道:」铭钰,我们走。「
  」记得走门。「
  丁寿一声嘱咐,使得主仆二人身形一顿,随即加快脚步匆匆奔了出去。
  」老爷,不过是两个女娃儿一时鲁莽戏耍,咱府中又没损失什么,您何必逗趣她们?「可人嗔了一句。
  」没损失什么?爷今夜里损失大了。「丁寿抱怨道。
  二女对视,俱都心存疑惑,杜云娘道:」妾身点检过了,各院并未失窃,难道有遗漏不成?「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算了,不说啦,「丁寿烦躁地一挥手,从榻上坐起,」脱了衣服,上床。「
  可人玉颊微红,羞赧道:」爷,都快五更天了,您还有这兴致?「
  」可不就是这个时候了,搞得二爷甚事也来不及,火大得很?!「丁寿懊恼地攥住了杜云娘丰满乳峰。
  
  素雅香闺内,芙蓉女侠顾采薇孤零零坐在帐後一只绣墩上,一双秋水明眸痴痴望著地上黑??的洞口,一瞬不瞬。
  」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不来?莫不是我白日间不辞而别,真个惹恼了丁大哥?「顾采薇手托香腮,自思自忖。
  」也许那幅画真有什么玄机,诶,我该留下听大哥解释一二的,不该任性胡闹!「顾采薇捶了捶自己光洁额头,後悔不迭。
  」可人家出门一次多不容易,见面没多长时间,你就去关心旁的了,真有什么误会,你也该过来解释一声啊!「
  顾采薇茶饭不思,只是静等著洞口中露出那张熟悉的笑脸,白天等了半日,不见人影,入夜後梆子敲到三更,还是踪迹全无,顾女侠当真发了脾气。
  」好啊,既然你不愿来,以後也不要来啦!「顾采薇麻利地盖上石板,将绣墩也压了上去,思量一番觉得分量不够,转身去挪了大衣箱来。
  折腾一番後,好似胸口闷气舒缓了许多,顾采薇和衣扑到床上,扯过被子蒙在脸上,打算就此睡个天昏地暗,可在床上翻来滚去,辗转反侧,偏是没有半点困意。
  被子忽地一掀,顾女侠惊坐而起,」洞口压得这般严实,倘若他後夜里来了,我岂非不知!地道内狭小憋闷,再将他……「
  顾采薇不敢再想,立时又冲到帐後,奋力将沉重的大衣箱推回原位,重又打开洞口,静坐等待……
  直到鸡鸣五更,天边泛白,地道内未窜出半个人影,顾女侠檀口大张,无精打采地长长打了个哈欠……
  
  参差篱笆圈围著一片花畦,不知主人使了何种手段,虽是早春,篱内鲜花碧草,林林总总,茂盛非凡。
  春日暖阳下,白少川手持银剪,细细剪裁花枝叶蔓,郭彩云坐在一旁石阶上,凝眸白少川玉立身形,不觉痴迷。
  」彩云,可是身子不适?「
  郭彩云恍然惊醒,」啊?没有啊!「
  」我唤你几声了,你好似失了魂般没动静。「白少川扬眉轻笑,温柔内敛。
  魂儿还不是被你勾去了,郭彩云玉靥微红,」白大哥,唤我什么事?「
  」帮取些水来,这些花儿该浇浇了。「白少川垂首继续摆弄花圃。
  郭彩云」哦「了一声,飞也似的奔进蓄水的厨房。
  手中银剪」咔嚓「一声,裁下一截病枝,白少川忽地耳朵一动,目光棱棱,扭头望向院门。
  虚掩的院门已被推开,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身影两手拎著足有半人高的大礼盒,费力地跨过庭院门槛,抬眼见到簇簇花丛中的白少川,顿时喜呼:」白公子!「
  」二小姐?「白少川微微皱眉,放下剪刀,步出花畦,整襟施礼道:」二小姐屈玉趾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刘青鸾放下礼盒,东张西望,」郭家那丫头呢?「
  白少川轻轻攒眉,」二小姐,当日之事仅只误会,况且你也刺了彩云一剑,难道还不肯甘休?「
  」哪有那么容易就了结,「刘青鸾嘟囔一句,仍旧探头探脑,」她究竟在不在?「
  」白大哥……「郭彩云捧著注满水的花浇立在廊下,看著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惊疑不定。
  」你在就好!「见了郭彩云,刘青鸾面上如春花绽放,拱手便是一礼,」郭姑娘,当日鲁莽冒犯,今日我特来向你赔罪,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这……「刘青鸾不同以往,郭彩云不知所措,懵然瞧向白少川。
  白三爷同样心中不解,只是冲她点头示意,郭彩云立即回礼,」好说,些许小事,二小姐不必在意。「
  」好啦,罪也赔了,礼也送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许在外间乱道我华山派的是非,待我练好功夫,再来寻你比试高下。「刘青鸾如同放下万斤重担,浑身轻松,拍拍玉手,红著脸儿道:」白公子,我告辞啦,有空常来府中坐坐,莫要只沉迷儿女情长,堕了英雄志气。「
  刘青鸾本性难改,话中不软不硬地又别了根刺。
  郭彩云一脸茫然,白少川哭笑不得,」二小姐此来,只为这个?「
  」是啊,行走江湖不就是要讲个恩怨分明嘛,我有错不认,岂不堕了华山派的侠义声名!「
  江湖恩仇,若只道个歉便可了结,哪还有恁多血雨腥风,白少川摇头失笑,」哪个与你说的?「
  刘青鸾笑容顿失,面罩寒霜,切齿道:」还有哪个?除了那厮谁还能将那日旧事拿出来说嘴!害得姐姐整夜在我耳边唠叨埋怨,哼,如今赔过礼了,看他还能花言巧语搬弄出什么是非来!「
  」二小姐说的是……南山兄?「
  
  」丁南山?「
  」你认识我?「
  高升客栈门前,丁寿狐疑端详著眼前一口叫出自己名姓的陌生人,峨冠博带,士子装扮,却生得八字眉,三角眼,面黄肌瘦,两腮无肉,这副尊容说是其貌不扬都是褒赞,简直可称得上」面目可憎「。
  偶遇之人打躬施礼,」下官大理寺左寺副徐祯卿,缇帅常随侍陛下左右,朝会时曾有幸瞻仰大金吾风采,是以识得尊面。「
  」哦。「丁寿恍然,区区从六品官,大朝会上不知排在哪个犄角旮旯,他有印象就有鬼了。
  」徐大人不在大理寺公干,怎么有暇到这高升客栈来了?「丁寿看徐祯卿身著便装,不像是办公事的样子。
  」探望一位朋友,但不知缇帅日理万机,拨冗此地,又所为何来?「徐祯卿道。
  」也是来寻人的,「丁寿迈步进了客栈,随口问道:」徐大人是找哪个?「
  」故交好友,吴中祝允明。「徐祯卿落後丁寿半步,尾随而入。
  」祝枝山?「丁寿顿步回身,一脸惊讶。
  」缇帅也知希哲之名?「
  」徐老爷,您可来了,我们老爷一直念叨您呢。「一个矮小身影三步并两步地从客栈楼梯上奔下。
  一瞥来人,徐祯卿也展露笑容,」来兴儿,祝兄何在?「
  」是啊,快请祝先生出来迎客。「丁寿跟著插嘴。
  来兴这才发现丁寿,也不怪他目中无人,实在徐祯卿容貌过於」出众「,在人群中一打眼便能认出,是以忽略了他身旁丁寿,小家夥记得这人是朝中大官儿,立时拘谨不少,喏喏道:」小的见过丁老爷。「
  此时换作徐祯卿惊讶了,」缇帅亦与希哲有旧?「
  
  祝枝山客房之内,丁寿端著来兴沏的新茶,不住打量祝、徐二人。
  原来所谓江南四大才子是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和徐祯卿啊,那个什么周文宾是他娘哪个混蛋编出来的,害得二爷资讯错误,无良影视剧真个害人不浅!
  」缇帅,下官之事究竟如何了?「得了消息的台州指挥陈良也挤进了这间屋子,眼巴巴瞅著丁寿等回话。
  」老陈,你的事咱回头再说。「丁寿一句话封住陈良嘴巴,开门见山道:」
  祝先生,丁某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祝枝山与徐祯卿交换一个眼神,离座欠身道:」大人为难之事,学生力薄才疏,恐也无能为力。「
  」先生不必客气,此事对你易如反掌,劳烦先生与我书个扇面,这该不算为难吧?「
  的确不是什么难事,祝枝山闲著没事经常写了送朋友,关键他实在不愿与锦衣卫扯上关系,信口推脱道:」学生蓬心陋质,胡乱涂鸦之作恐不能入缇帅法眼,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丁寿皱皱眉头,」先生的意思,这忙是不肯帮了?「
  」希哲兄绝无此意,只是忧心拙作献丑,贻笑方家罢了。「徐祯卿笑著帮打圆场。
  」丁某听闻祝先生手书如蛟龙出海,不拘一格,为当世之珍品,还有何人敢在先生书前自称大家。「丁寿唇角微勾,隐含冷笑,这帮文人才子,好言好语客气两句,竟然给二爷拿乔起来,真是给他脸了。
  」既然缇帅不弃,下官便替希哲兄应下了。「徐祯卿道。
  」昌国!「祝枝山略有不满,非是恼好友越俎代庖,只是见他面对缇骑低眉顺眼,实在有失风骨。
  徐祯卿悄悄摆手,示意祝枝山不要多言。
  」那就这么著了,润笔随意,回头我命人送来,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告辞。
  「丁寿也不耽搁,径直出门,陈良慌不迭跟了出去。
  」缇帅,末将的事……「陈良急得搔头抓耳,出门便紧著再问。
  」老陈,你同我说句实话,你那批军器可有残次掺杂其中?「
  陈良将头一摇,坚定道:」断无此事,本卫军器都是悉心打造,绝无以次充好,标下敢对天盟誓。「
  」那就好,回去安心等信吧,定会给你个说法。「丁寿拍拍陈良肩头,心中也跟著松了口气,拿了人家画,如果事没办成,二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大人,标下……「陈良有心再请托几句,丁寿却不给他机会,甩袖扬长而去,只留下怔怔呆立的陈指挥。
  
  」昌国,你这弄的是哪一出!?「
  客房之内,祝枝山捋著又黑又亮的大胡子,正在质问老友。
  」不过举手之劳,希哲兄何必推拒。「徐祯卿老神在在坐在椅上品茗。
  」缇骑是何名声你又不是不知,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何苦让某与他们扯上关系。「祝枝山坐到一旁直生闷气。
  徐祯卿轻叹一声,将茶盏放下,」能避开自然是好,可如今丁南山寻上门来,你若拒之门外,怕是祸事转眼就要临头。「
  」此人当真如传闻般横蛮霸道?「与丁寿见过两面,祝枝山直觉似乎并非如市井传说般可怕。
  」霸不霸道暂且另说,当今朝中,能直拒其请的恐还不多,「徐祯卿遥指好友,又点点自己胸口,苦笑道:」你我二人,绝不在其中。「
  祝枝山额头纹皱得更深,」你当知我从不屑逢迎权贵……「
  」小弟又何尝是阿谀钻营之徒,只是如今权阉当道,厂卫横行,凡事切勿意气,李崆峒若非得康对山之助,此时恐还身陷囹圄,不得解脱。「想起好友李梦阳遭遇,徐祯卿怅然长叹。
  」罢了,人在矮檐下,我写与他也就是了。「祝枝山愤愤一拍桌案,震得他六指生疼。
  见老友悒悒不乐,徐祯卿开解道:」希哲兄莫为此小事萦怀,还是多谈些畅快之事,你此番入京还未去拜谒恩师吧?「
  」我方才入京,还未得趁便。「祝枝山老实答道。
  」难怪,「徐祯卿摸著唇上两撇稀疏鼠须,笑容玩味,」你还不知好事近了……「
  」是何好事?「祝枝山好奇心顿起,敦促道:」昌国,莫要耍弄愚兄了,快些说来。「
  」前日去拜访老师,听闻禁中传出消息,今科春闱主考……便是他老人家。
  「
  」哦?「祝枝山拧眉道:」消息可实?「
  」千真万确,希哲兄当年秋闱便蒙先生亲笔列入优等,如今春闱大比,得天之助先生为帘内主考,兄大魁天下亦可期也。「徐祯卿朗声大笑。
  小僮儿来兴也兴高采烈地鼓掌,」老爷,有王相爷帮衬,您此番定能高中。
  「
  与二人不同,祝枝山眉间愁云深锁,」昌国,愚兄这几日不方便过府拜望恩师,劳烦你代为致歉。「
  」却是为何?「徐祯卿笑容犹在。
  」避嫌,「祝枝山喟然一叹,」当年子畏的教训还嫌不够么!「
  徐祯卿笑容顿敛,弘治十二年科场案,徐经与唐伯虎二人因事前与主考程敏政往来甚密,考後又大言炎炎,过於高调,以致於得中之後,落榜举子群情激奋,科道弹劾程敏政鬻题于徐、唐二人,最後虽查无实据,但为平息物议,主考程敏政因」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被勒令致仕,徐经、唐寅以」夤缘求进「之罪,黜充吏役。
  程敏政出狱後便忧郁而死,唐伯虎愈加放浪形骸,徐经功名之心未死,孝宗驾崩後藉口潜入京师,谋求翻案,结果去岁客死他乡,思之可叹。
  」希哲兄,是否想得多了,当年程篁墩与子畏等人言语也有失当之处,先生与兄当不至於此……「徐祯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唐寅殷鉴不远,如何敢让祝枝山再去冒险。
  」我已是屡试不第之人,无惧人言,却不可为恩师招来非议。「纵然祝枝山生性豁达,亦懂得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唯有请恩师宽恕失礼之罪。「
  」希哲兄一片苦心,先生当能体谅,「徐祯卿正色道:」小弟定当转达。「
  」多谢昌国,待三场试毕,某定当登门拜谒恩师。「祝枝山肃然长揖。
  
  正德三年二月甲戌,戊辰科会试知贡举官、礼部尚书刘机题本请奏:请上钦命本科考试官。
  上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王鏊,掌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为戊辰会试考试官;命翰林院修撰康海等十四人为同考试官,赐宴礼部。
  群臣陛辞谢恩,考试官及帘内外官各偕不识字从人一名,进入贡院,提调官、监试官封锁贡院内外门户,兵马司人马包围贡院,严禁任何人私自出入。
  主考王鏊与众人在贡院戒誓、命题,正德三年的春闱选士,就此拉开序幕…
  …
  
  贡院外戒备重重,闺房内伊人孑立。
  顾采薇凭窗望月,皎洁月光将整个香闺都镀了一层银辉。
  回首看了眼依旧寂静无声的绣床帷帐,顾女侠垂眸一声轻叹,转望天边明月,喃喃道:」今夜……怕也不会来了。「
  」妹子在等人?「
  声音如在耳畔响起,顾采薇玉手在桌上一拂,三尺青锋陡然出鞘,寒光凛凛的」玉芙蓉「直指身後之人。
  丁寿被唬了一跳,脚下一滑,身子已飘後三尺,双手连摇道:」薇儿,是我!「
  」晓得是你,你,你……你还知道来!「顾采薇紧紧抿著薄唇,只觉心中无限委屈,眼泪终究没有忍住,从一双晶莹星眸中夺眶而下。
  」千错万错,是大哥的错,薇儿莫要哭了,我看著心疼。「丁寿试著用手指拨开眼前寒光吞吐的」玉芙蓉「。
  顾采薇俏鼻抽了抽,将宝剑收起,抹了一把眼泪,嘀咕道:」成天的只用好话敷衍人家,这几天呢?如今才过来,知不知道人家担了多少心,连饭也没好好吃上一次!「
  」哟,真难为妹子了,快让我抱抱,看瘦了没有?「丁二爷打蛇随棍上,能顺手占的便宜绝不放过。
  」啐!「顾采薇举臂将他推开,玉面羞红地嗔恼道:」人家以前是胖是瘦,你怎知道,胡乱套什么近乎,还是去抱你府上那温柔乡里的女子吧,定是比我这又丑又笨的丫头体贴可人!「
  今儿话里怎么这么重的醋味,丁寿酸得倒牙,叫屈道:」冤枉,那夜里我便要来寻你,却被事缠住了,分不开身。「
  」晓得丁大人贵人事忙,小女子都是些许小事,怎敢劳您大驾贲临。「顾采薇嘟著樱唇,扭向一边。
  真生气啦!丁寿脸上陪著笑,慢慢捱到佳人身边,顾采薇香肩一扭,又转向另一旁。
  」薇儿,我才发现,你这张绛唇红似胭脂,艳若樱桃,这嘴一噘起来更不得了,像是……「
  听心上人儿夸赞自己,顾采薇心头欣喜,早伸长了耳朵,偏丁寿此时卖起了关子,急得她回身问道:」像什么?「
  」像是栓驴的木橛子。「丁寿一脸坏笑地挑了挑眉。
  」你……「顾采薇举拳欲打。
  丁寿一把抓住粉拳,放在胸口,连声道:」你打你打,大哥这条命都是你的,打坏了不需赔。「
  」你就会欺负我!!「顾采薇哭闹著,一对粉拳擂鼓般捶在丁寿胸口。
  反正没用内劲,丁寿坦然受之,趁势还将顾女侠娇躯揽进了怀里,窝在男人厚实胸膛里的芙蓉女侠再也挥不开拳头,只得如小鸟般贴在男人怀中。
  」薇儿……「
  」嗯。「男人雄壮气息熏得顾采薇神迷意乱,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那夜我是真的有事……「丁寿将夜遇朱秀蒨,发现她中了杜云娘的披发银针,命悬一线,急将她带回府中疗伤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当然识趣地略去了他言语轻薄的桥段。
  」那少年是兴王小郡主?「顾采薇讶然。
  」也是个不省心的凤子龙孙。「丁寿撇嘴道。
  」大哥,你身边总有女人围著转,真是命犯桃花,天生的风流种子。「顾采薇纤纤玉指轻点著丁寿胸口。
  这话什么意思?小丫头刚才还在呷醋,现在莫不是试探,顾采薇垂首埋在自己胸口,看不清神色,丁寿只是一转念间,便装作不以为意道:」倘若寻常女子,愚兄或以风流自诩,但在采薇面前……「
  」怎样?「顾采薇玉面轻扬,仰视丁寿,水晶明眸之中饱含期待。
  」只恨情不专也。「丁寿目光灼灼,凝眸玉人。
  」真心话?「顾采薇玉靥笑容洋溢。
  」天地可鉴,这两日未来见你,便是准备这份小礼,「丁寿从袖中取出一柄洒金川扇,迎风展开,揽著佳人道:」还记得那个姓祝的大胡子么,愚兄央他题了一幅扇面,特来送与贤妹。「
  」那大胡子的礼儿我可不要。「顾采薇兴趣寥寥。
  」那祝枝山可是当世书法大家,再说字是他的,这首小诗可是愚兄诚心之作。「
  顾采薇将信将疑接过川扇,此扇乃蜀中贡品,棕竹为骨,望之金光灿灿,只见金箔扇面上墨迹淋漓的几行草书,龙飞凤舞,放浪不羁,细细辨识,确是一首小诗:夜凉如水月正空,绿草修竹满园风。
  幽客采薇询春意,雎鸟啼夜此心同。
  」雎鸟啼夜此心同……「顾采薇出身大豪之家,毕竟不同一般江湖儿女,自小练武之余,也读书习文,如何不晓《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况诗中将自己闺名嵌入其中,其中之意,不言而明,默念尾句数遍,不觉情丝拨动,芳心可哥。
  妥了!丁寿察言观色,晓得火候已足,食指托起嫩润雪白的美人下颌,对著两片娇艳欲滴的香唇低头吻下……
  顾采薇双臂环抱男人脖颈,朱唇轻启,吐气如兰……
  」薇儿,娘有好消息告诉你!「凤夕颜熟悉笑声远远传来。
  」我娘!!「顾采薇惊慌失色。
  你娘真他娘的,是不是成心和二爷找别扭!!丁寿额头上已有青筋暴起。
  注:吴中四才子中,祝枝山是王鏊门生,唐伯虎和文徵明是王鏊学生,徐祯卿有没有拜师不清楚,但他与王鏊家关系也不浅,书里权当作二人师生关系,另外只知道徐祯卿长得丑,但不知道具体有多丑,《王鏊集》里说他」神清体弱「
  ,书里就写成了」面黄肌瘦「,将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