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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31190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2/17 15:30:08

第五百〇七章 公子乔装入贼巢 盗魁贪色纳佳人
  文安县最大那间酒楼的二楼雅间内,几个酒客正在开怀畅饮。
  「来,六哥、七哥,兄弟我敬你们一杯。」文安本地千户朱谅笑呵呵地举杯邀饮。
  同桌的是两个神态粗豪的大汉,均是四十开外年纪,一个平头正脸,相貌端正,另一个年纪轻些的钢须阔口,满脸杀气,二人相貌虽大不相同,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在河北响马中凶名赫赫,年长的名唤刘宠,家中行六,另一个名唤刘宸,排行第七,是以道上人常以刘六、刘七呼之,本名反而不显。
  刘家兄弟二人陪着朱谅饮了一杯,空杯往桌上随手一掷,也不多话,俱都闷闷不乐。
  「二位哥哥怎么了这是,听说这趟出去收获不小,小弟特地为二位摆酒庆贺,怎地又都一脸丧气,莫不是嫌弃小弟备的酒劣,不堪入口?」
  「哎,咱们是多年老交情了,朱老弟说这话便是见外了。」刘六急忙摇头否认。
  「那有甚烦心事,说与小弟听听,看看小弟能否为二位哥哥分忧解难。」朱谅提壶斟酒。
  刘六与兄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才道:「其实也没什么瞒兄弟你的,此次张大哥带了我们许多兄弟出去,言说京城内有一笔大买卖要做,河北道上有名有姓的同道差不多都闻风而动了……」
  朱谅点头接话道:「这我晓得,风闻二位哥哥带回来的箱箧行囊可是满满当当,想必这趟买卖油水不小吧?」
  看着朱谅一脸贪婪艳羡的模样,刘七冷笑一声,闷头干了一杯酒,刘六则苦笑道:「前夜里酒席上,你瞅张大哥那可是赚得盆满钵满的神情?」
  「这个……」朱谅挠挠头,尴尬笑道:「那夜酒宴情景属实有些古怪,看张兄面色不善,小弟也未敢动问,莫不是此行出了差错?」
  刘六又长叹了一口气,「开始还算顺遂,弟兄们都陆续进了京城,借着给顾北归那老儿贺寿的由头,住在了他府上,大家伙也按捺性子安分守己,只等着张大哥安排停当,亮出盘子好下手……」
  「到底是哪路的点子,张大哥摆下如许阵仗?」朱谅好奇问道。
  「不知道。」刘六把头一摇,看朱谅一脸困惑,继续道:「张大哥盘算京师里面大军云集,守备森严,贸然动手恐讨不得好,便领着我们兄弟围着京师左近干上几笔买卖,想着先把官军的目光吸引过去。」
  朱谅点头称赞:「声东击西,妙啊,开饭前先打点野食垫垫肚子,趁机会捞上一票再说,看来二位兄长还是深得张大哥信重啊!」
  「想法是不错,谁承想……嘿嘿……」刘六冷笑了几声,不再言语。
  刘七替兄长说道:「谁承想半路接到消息,京城里忽然出了变故,那些鹰爪孙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开始逐门逐户地盘查由帖,进京的弟兄们为了不沾染麻烦,纷纷出京避祸,结果半路中了官府的算计,折了个七七八八,他奶奶的,那些官府中人真他娘的黑心烂肺,缺德冒烟!!」
  刘七只顾骂得畅快,却忽略了身边这位的官身,刘六看朱谅一脸困窘,忙打圆场道:「老弟莫往心里去,咱们几个什么交情,骂你不等同打我们弟兄自己的脸嘛!」
  「六哥见外了不是,莫说知道七哥骂得不是我,便是真个指着鼻子骂上我几句,以咱们几个割头换命的情分,小弟还能说句旁的不成!」朱谅煞有介事道。
  三人齐声大笑,朱谅笑了几声后,便犹豫道:「那按哥哥适才说的,咱们这次出去损兵折将,买卖是亏了?难怪张大哥没个笑脸,唉!」
  刘六拍着朱谅肩头笑道:「老弟不必忧心,京里的弟兄虽说栽了,张大哥和我们哥俩可结结实实宰了几头肥羊,少不了你那份的!」
  「哟,让哥哥见笑,小弟又贪财了不是……」朱谅闻言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起身提壶斟酒,为二人满上。
  「既然这笔买卖有赚头,张大哥怎还闷闷不乐的?」朱谅实在想不明白,有银子进账不是该开心庆贺么,张茂怎地一脸死了爹的神情。
  「张大哥这人你又不是不晓得,义薄云天啊,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气得一掌拍碎了一块石头,那眼珠子都快喷出火来了……」刘七撇着大嘴,煞有介事地比划着自己双眼。
  「张兄对道上弟兄素来仗义,定是挂心那些失陷的弟兄安危才会如此,」刘六面色凝重,沉声道:「所以我们兄弟琢磨怎生想个法子让他开怀解闷才好……
  」
  「张大哥平日也没甚癖好,也就喜欢听个小曲什么的,还别说,昨儿个小弟还真撞上一个卖唱的小娘们……」
  「哦?」一听此言,刘家弟兄两个顿时来了兴致,「人在哪里?弹唱如何?
  」
  「就在这店里啊,唱得如何暂且不说,那小模样长得是真水灵,尤其那双眼睛,能勾人魂儿似的,别提多带劲啦!」
  朱谅吐沫横飞,笑容猥琐,那两个也被他感染,俱是一脸轻浮淫笑,「人呐?快领来与我们兄弟见见!」
  「没啦,小弟晚来一步,被人捷足先登抢走了。」朱谅两手一摊,摇头惋惜。
  方才说的热火朝天,结果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刘家哥俩自然不依,刘七脾气暴躁,率先喝道:「你小子成心拿我们哥俩戏耍不是,文安地界上还有谁能从你面前抢人?」
  「可那人偏就不是文安地面上的啊,京师里来的大人物,小弟我招惹不起。
  」朱谅满脸委屈。
  刘六性子持重,疑惑道:「究竟是什么人?」
  朱谅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皇帝面前的红人,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
  「锦衣卫?!」刘六刘七勃然变色。
  「六哥七哥,这是怎么了?」二人突然变作那副吃人的神情,朱谅也唬了一跳。
  「朱老弟你不晓得,这次弟兄们栽在京师,那牵头的便是锦衣卫的鹰犬,我们兄弟也是侥幸,才没被圈在里头……」刘六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惊道:「难不成那姓丁的是奔我们兄弟来的?」
  「这……二位哥哥多虑了吧,那姓丁的是代天子来给陆家过世的太安人封赠旌表的,带的人手也不多,可不像是有备而来。」朱谅有句心里话还没说,就凭你们平日打家劫舍的几块料,也值当朝廷派个二品大员亲自来拿。
  「陆家?可是城南那个陆秀才家?」刘七探询问道,他们几个都是本乡本土的,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从不在霸州本地犯案,但对当地缙绅富户还是了如指掌。
  「可不就是他,如今人家已经是新科进士咯,知州知县的都得上赶着登门拜会,威风得很呐!」朱谅讥诮笑道:「只不过这场功名富贵,是搭上自个儿老娘的命才换来的……」
  听朱谅说清原委,刘六还是放心不下,「朝廷鹰犬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咱们别在外边多逗留,赶紧回去才是正理。」
  「哟,二位哥哥尽可安心,小弟也不是白拿几位银子的,文安地面上有何风吹草动,都逃不掉兄弟眼线,姓丁的那群人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县城,这时候怕是都过了会通河了,碍不着您二位的事。」
  尽管朱谅极力安抚,刘家兄弟却早成了惊弓之鸟,别听他二人说得满不在乎,可深知但凡落在官府手里,凭兄弟俩积年案底,基本就没个活路了,为求万全,还是缩回张茂那所大宅才算稳妥。
  朱谅再三挽留不住,只好送二人出了雅间,却见楼下酒店门前伙计正与一男一女二人纠缠争执。
  那五十余岁的干瘦老者不停作揖苦苦哀求,另一个女子垂首躲在他身后,而那店小二举目望天,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气模样,不时戟指呵斥几声,那老者唯唯诺诺点头,只是不肯离去。
  「他奶奶的,你们这家破店整日里没个消停时候,是不是他娘不想开啦!」
  今日酒兴未尽,朱谅心里本就不痛快,见店门前又有人吵闹,更是无名火起,回手抄起一个酒盏冲着那几人就丢了过去。
  那店小二干的就是耳听八方的营生,手疾眼快,匆忙向后一跳,让过了飞来酒盏,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酒盏撞在门廊柱上摔个粉碎,破碎瓷片四下横飞,其中一片不偏不倚从那瘦老头额头划过,那老者「哎呀」一声惨呼,手捂额头,鲜血不停从指缝间流出。
  「爹,您无恙吧?!」那女子慌忙扶住老者,抬眸愤愤看向楼上那霸道行凶之人。
  朱谅轻咦一声,自上俯视,只见那女子年约花信,一张鹅蛋脸儿生得又白又嫩,好像风都能刮破咯,再看那小巧鼻梁儿,樱桃小口,还有那双含悲带愤幽幽怨怨的水汪汪大眼睛……
  「千户大人对不住,扰了您老酒兴,小的这就打发这两个要饭的走人!」小二连连打躬请罪,扰醒了发呆的三人。
  「且等等,究竟怎么回事?」朱谅喝问道。
  「这父女俩是外乡过路的,想着在店里卖唱讨几天营生,昨儿掌柜的发善心结果惹出了一堆麻烦,小的哪还敢再留人啊!」伙计诉苦道。
  「是小老儿不是,给店家添麻烦了,我父女二人这便走。」瘦老头捂着额头伤口,领着女儿便要离开。
  「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啦,你个老悖晦,若是早听了我的,何至挨这一下子……」店伙计连推带搡地哄人。
  「站住!」朱谅大声喝道。
  「等等,回来回来。」店小二又兜头将父女二人拦住。
  「我说六哥、七哥,要不咱们再喝上几杯听个曲儿?」朱谅转头笑道。
  刘六、刘七呵呵一笑,齐声乐道:「喝!!」
  
  张茂宅第果然修得宽大崔巍,两扇乌漆大门,周围一圈高高粉墙,大门两侧的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好像随时要择人而噬,令人望之却步。
  许浦低眉顺眼,亦步亦趋跟在朱谅等人身后进了大门,偷眼观瞧,只见四面重檐复槛,除了沿途灯火,更多屋宇都隐藏在黑暗夜色之中,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潜在暗中窥伺。
  心中忐忑,许浦放慢了脚步,贴近一身女装的白少川身侧,低声道:「白大人,张茂这宅邸好古怪,并非是对称的寻常宅院格局,要摸清怕是不易。」
  白少川眼皮微抬,警觉地扫视四周,见并无异样才轻声道:「少说话,多用心。」
  「我说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呐,快些跟上!」朱谅那破锣嗓子又叫了起来。
  「小老儿腿脚不灵便,跟不上大爷脚步,让闺女搀扶着些,大老爷您恕罪啊!」许浦抬起头来,满脸朴实憨笑。
  朱谅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得已放慢了脚步,许浦等人趁机用心记忆沿途路径。
  穿庭过院,一路曲折,过了一个拐角,又进了一处大庭院,一座大厅堂在惨白月光下显出巨兽般的的朦胧轮廓,里面灯火较之别处明亮许多。
  「该是到了。」白少川暗道。
  
  张茂眉峰紧锁,靠在一张宽大太师椅上,面上尽是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
  中途接到金莲使者传来噩耗,大行堂潜伏京中的教众遭了朝廷算计,数百弟子近乎被一网打尽,这一次非但教主谋划大计前功尽弃,更是让整个大行堂伤筋动骨,没个三五载恢复不了元气,还不知总坛那边有何责罚降下,张茂这几日真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眠。
  「此次不独堂中弟子损失颇重,河北绿林各路朋友也被擒许多,除了随堂主在外的刘家兄弟众人外,也仅有邢老虎等寥寥数人全身而退。」白莲教大行堂弟子「黑面猿」王本立在堂下据实回报。
  「另外……」王本欲言又止。
  「有什么照实说就是。」张茂微微皱眉,有道是虱子多了不咬,他如今还怕听到坏消息么。
  王本偷觑张茂脸色,吞吞吐吐道:「那些人留在霸州左近的亲朋故旧纷纷要向咱们讨个说法,言说……说平日里在道上做惯营生也未曾失过手,怎地一听堂主号令到了京城,还没出手就都栽了,怀疑……有人与官府勾结做局等等……」
  「哼!」张茂一声冷哼,掌心用力,「咔—」,坚实的花梨木扶手间现出一道裂纹,直通椅背。
  「往日大秤分金之时也未见他们如此惦挂朋友,今时今日倒想起为人讨公道来了,真是义气深重啊!」张茂冷笑不已。
  「那些人不过是听闻刘家兄弟在京师周边的买卖中发了笔横财,眼红罢了,堂主不必放在心上。」王本劝道。
  「告诉他们,我张某人不是吃独食的,该有的好处少不了他们,让他们管好自己的鸟嘴,若是谁走漏了风声,我点他的天灯!」张茂目光冷厉,王本躬身听命。
  张茂仰头枕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本想着这一次破釜沉舟,无论成与不成,都能将河北绿林与圣教大业绑在一起,不想功亏一篑,还要继续和这些草莽中人周旋,唉!」
  王本拧眉思索道:「顾家以往做寿不乏绿林豪客往庆道贺,怎地偏偏这一次出了娄子,还闹出如许阵仗,莫不是……京里那边出了奸细?」
  张茂摆摆手,「金莲使者行事素来谨慎,若真是他那里出了问题,你我如何还能在此安坐,想是某个环节出了岔子,教伪明朝廷嗅出了味道,你不要胡乱猜测,坏了教中和气。」
  王本颔首,「堂主教训的是。」
  张茂深吸口气,沉吟道:「比起京里那面,本座更担心的是县里忽然出现的那拨锦衣卫……」
  「堂主的意思……丁寿那伪明鹰犬是冲咱们来的?」
  张茂微微摇头,「据京里传来的消息,那姓丁的狗官此来单就是为了旌表陆家亡人,从他所带人手不多这点看,他也应该不知此处是咱们的地盘,只是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实在教人费解。」
  「听驿站的人说头夜里京里来了几个人,第二天一早那些锦衣卫便急着收拾行装离去了,想来是伪明朝廷那边有事急传他回去……」王本轻蔑一笑,「那姓丁的执掌卫事何等显贵,却为了给个吊死的寡妇颁布旌表便贸然跑出了京,真是不知轻重!」
  「你别小看了他,邵堂主和方使者都是折在他手里,区区一二年间坏了圣教多少大事,连咱们这一次,都栽得莫名其妙!」张茂想起这次损兵折将,就心中发堵。
  见上峰在那里咬牙切齿,王本不敢多言,老实垂首道:「是,弟子知错。」
  「那姓丁的一行人到了什么地方了?」
  「据最新传过来的消息,那队锦衣卫已然过了苏家桥,奔涿州方向去了,」
  王本宽解道:「咱们的眼线一直在后面盯着,堂主尽可放心。」
  「话虽如此,可本座就是莫名得心神不宁。」张茂扶着微微胀痛的额头,一阵心烦意乱。
  「堂主,既然那姓丁的此番出来带的人少,不若让属下召集人手,在回京这段路上把他给做了,也好去您一块心病,替那些枉死在他手中的弟兄姐妹们报仇。」王本手掌斜切,恶狠狠道。
  「大行堂这次伤了太多精锐骨血,临时拼凑的人未必能吃得下他们,若再被他们循着线索追到咱们身上,可就成了打虎不着,反被虎伤咯。」 属下这个提议让张茂顿觉意动,但一番斟酌后,还是摇头拒绝。
  「咱们可以放出风去,让那些三山五岳的人动手啊,锦衣卫这一次,可是将这些绿林豪杰们得罪得不轻……」王本阴笑道,河北响马打家劫舍,目无王法,在他眼中实在是最适合借来当杀人的那柄刀。
  张茂「嗤」地一笑,「别瞧那些人平日里将」义气「二字喊得震天响,其实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让他们火中取栗,可没那么容易。」
  「让刘家兄弟出面呢?」王本犹不死心,继续道:「堂主素来厚待那二人,对刘仲淮又有活命之恩,以他们在河北群豪中的威望,那些人总不会推搪拒绝吧?」
  「那两人倒是会给我这个面子,不过……」张茂摇头道:「如今还不是动用这个情分的时候。」
  王本还要劝说,厅外另一名大行堂弟子「穿肠刀」张秀快步走进,「禀堂主,刘家兄弟及朱谅前来拜会。」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请他们进来。」张茂又叮嘱二人道:「你们也警醒些,莫要叫错了口。」
  王本与张秀躬身称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这些大行堂弟子在外人前与张茂俱是师徒相称,早已习以为常。
  不多时,便听厅堂外响起朱谅破锣般的笑声,「张大哥,听闻您最近心情不好,我和六哥、七哥特寻了个小娘子为您唱戏解闷!」
  张茂起身笑着出迎:「几位兄弟有心啦,快快请进来……」
  
  「睡魔缠缴得慌,别恨禁持得煞。离魂随梦去,几时得好事奔人来……」白少川曲声娇啼婉转,身段袅娜风流,一颦一笑勾人魂魄,真个纤指点云手,俊目流清波,婀娜步生莲。
  张茂初时听朱谅等人述说,心中还不以为意,他好听杂剧南曲不假,但这些年下来,耳朵也养得刁了,等闲优伶并不能入他的法眼,本是想着和几人应付一下顺便套套交情,为圣教今后谋划做些准备,但等看到那卖唱女子容貌时,饶是他平日不好女色,也不禁心神微荡,待朱唇轻启,《一枝花》的曲牌唱出时,他立时如痴如醉,将原先算计尽数抛诸脑后。
  朱谅夸功道:「这小娘子唱得好,人长得也俊俏,兄弟几个一遇见,便想起张大哥……」
  「嘘——」张茂不满朱谅插话扰乱,又舍不得多做斥责影响堂下唱曲,只是嗔恼蹙眉,示意他闭嘴噤声。
  朱谅大手捂住嘴巴,与刘家哥俩会心一笑,看来这唱曲儿的人是对了张大哥的脾胃。
  「……口儿里念,心儿里爱,合是姻缘簿上该。则为画眉的张敞风流,掷果的潘郎稔色。」一曲唱罢,白少川整襟敛衽,向座上众人行礼。
  「好好好,」张茂连道了三声好,抚掌笑道:「感叹伤悲,入木三分,张某枉听了几十年曲儿,今日方知过往时光俱是虚抛。」
  朱谅咧嘴笑道:「现在撞上了也不晚啊,打今儿起大哥您就天天听,把以前的那什么虚抛的时日给追回来不就得了嘛!」
  「朱兄弟说得对,有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今为张兄下凡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刘六也难得掉了两句半文半白的书袋,刘七点头附和,一脸钦佩地看着刘六,没想到自己哥哥竟然这么有学问。
  张茂离座起身,走至白少川近前,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少川垂眸不语,许浦抢答道:「小女名玉兰。」
  「好名字,人如其名啊!」张茂哈哈大笑,目光一转,笑容倏收,冷声道:
  「你呢?」
  许浦憨笑道:「小老儿姓许,贱名一个」浦「字。」
  张茂冷冷打量着许浦,凝视着他额头上隐隐渗出血迹的布巾,「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朱谅一声咳嗽,许浦躬身回道:「小老儿不小心撞到了,幸好没有大碍。」
  「没错,我亲眼看见他撞上的。」朱谅指着许浦脑袋上的伤道。
  「那你的左手呢?也撞到哪里了?」张茂眼光低垂,盯向许浦藏身袖中的左手,自始至终,许浦只用右手铃鼓合着白少川的唱腔节拍,那只左手始终没有露出。
  「这个……」许浦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张茂眼眉斜挑,王本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许浦左臂,朝上一拗,袖口滑落,露出光秃秃一截断腕。
  「创口平整,是被刀剑所砍。」张茂只扫了一眼,便有了定断。
  「小老儿以……以前在人家帮工,不小心被……被房梁砸断了手,因……无钱诊……治,拖……拖得久了,最……最后被郎中给斩……斩掉……」许浦似乎不耐疼痛,不时吸气,额头冷汗直流。
  「爹!」白少川一声悲呼,扑至许浦近前,美目中满怀悲愤瞪向张茂:「原只说到宅中献唱,却为何贼人般审问我等,莫不以为我父女人穷可欺?!」
  张茂攒眉,轻轻挥手,王本松掌退下,许浦捂着手臂委顿坐倒,白少川眼泪婆娑,跪在他身前低声抽泣。
  「女儿莫哭,都是爹爹没用,成了残废无计谋生,才累得你抛头露面卖唱为生,爹爹对不起你和你那死去的娘亲啊!」许浦老泪纵横。
  这老儿虽然武艺稀松,却在蓬莱客栈与崔盈袖搭档多年,干的就是牵线搭桥、扮猪吃虎的勾当,做起戏来声情并茂,滴水不漏,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爹爹莫这样说,都是女儿不孝,无力奉养爹爹安享晚年。」白少川秋波垂涕,楚楚可怜。
  「玉兰姑娘不须伤心,既然你父女二人遇见张某,便是大家有缘,自有一场富贵相送。」一向粗豪示人的张茂难得柔声细语。
  许浦喜形于色,在「女儿」搀扶下站起身来,不住作揖道谢:「几位大爷肯赏脸多点上几回曲儿,我父女二人感激不尽。」
  在许浦想来,只要张茂等人还听不厌,他们便有更多机会摸清张家布置,没想张茂却摇了摇头,「听曲儿么,多咱都可以,可玉兰姑娘这等唱曲儿的人,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张某有意将姑娘收入房中……」
  许浦二人尽皆变色,张茂继续道:「如此一来,姑娘可免去在外风霜奔波之苦,你父女二人余生也尽可衣食无忧,岂不是好?」
  朱谅鼓掌大笑,「张大哥的主意就是好,两全其美,人在自家房里,想什么时候听曲就什么时候听,想怎么听就怎么听,嘿嘿……」
  没空理会朱谅猥琐淫笑,许浦支支吾吾道:「这……这大爷厚……厚爱,小女山野村姑……当……当不起啊……」
  「我说当得便当得。」张茂声音转冷,「王本,将人带进后院。」
  「慢着!」白少川突然挺身而出,凝望张茂道:「小女子虽然出身卑贱,可也不是猫儿狗儿,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大爷问也不问一声,便一个眼神一句话将妾身给收了,未免欺人太甚!」
  「小娘们,张大哥看上你是你们父女俩的福气,别给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七拍着椅子威胁叫嚷。
  朱谅的表现则更加无赖,「大爷几个今儿就欺负你啦怎么着吧?」
  张茂摇摇手,让那几人闭嘴,平心静气道:「那依姑娘之见呢?」
  「那要看大爷对妾身存的是什么心思了?」白少川平视张茂,并不闪躲,「
  大爷是要贪图一时欢娱?还是要与妾身做对长久夫妻?」
  张茂轻笑,「有区别么?」
  「大爷若是要做长久夫妻,妾身虽蒲柳之姿,只要大爷不弃,亦愿尽心侍奉,可大爷若是存心只为寻个玩物……」白少川快速退后一步,拨出鬓间竹簪对准自己雪白秀颈,决然道:「小女子出身卑微,却不肯甘为下贱,唯有一死相抗。
  」
  众人齐齐色变,许浦更是呼道:「女儿不可啊!」
  「好一个烈性女子!」张茂面露欣赏之色,「实不相瞒,张某刀头舔血,素来不近女色,如今后宅空虚,自能给你一个名分。」
  白少川却不为所动,厉声道:「那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宴客拜堂,一样都不能少!」
  「操,小娘们得寸进尺!」刘家兄弟和朱谅都跳了起来,「当自己是什么货色?」
  白少川默不作声,晶亮双眸死盯着张茂面庞,手上微微用力,尖锐簪尖在修长粉颈上抵出一粒鲜红血珠。
  张茂负手一笑,「好,好得很。」身形倏地一晃,消失不见,只听一声娇呼,白少川娇躯委地,张茂气定神闲,伫立原处,好似从未动过,手中正拿着白少川那支竹簪把玩。
  「这等劣物如何配得上姑娘角色。」张茂手指微一用力,竹簪立时断成两段。
  白少川微蜷于地,明亮双眸中尽是愤然决绝,「小女子要一心寻死,有没有那件东西俱是一样。」
  「不必费心了,」张茂将断簪随手一丢,「你说的,我应了。」
  
  「不行,我不答应!!」
  丁寿跳着脚喊道:「不是说好了只是打探路径么,怎么还要入洞房啊!?」
  「缇帅轻声,小心隔墙有耳!」甯杲揪着心良言苦劝。
  「客栈这几间房不都被咱们提前定下来了么,有个屁耳!」丁大人可不给人留面子,转头喷了甯杲一脸吐沫星子,外间有六扇门的高手放风,他们若是连张茂安排盯梢的眼线都发现不了,那也就不要想着打人家主意了。
  「之前商定的不是让你与戴姑娘回返京城的么,若教贼人发现你们潜回,少不得要心生疑窦,另生波折。」白少川仍旧荆钗布裙的女人打扮,却是男人般扶膝端坐,看起来不伦不类。
  「我在河对面渡口离的队,下游行了十几里重新渡河,他们上哪儿发现去!
  杨校若是连掩人耳目这点事都干不好,爷们真是瞎了眼了!」丁寿瞅着白少川眼神不善,怨气满腹道:「擒贼的功总不能教你一人得了去。」
  盘坐在角落里玩笛子的戴若水见白少川瞥向自己,一指丁寿,理所当然道:
  「莫看我,他在哪儿,我去哪儿。」
  唉,还指望这丫头能看住他,看来白费心了,白少川只觉心累,轻揉眉心,徐徐解释道:「张茂那宅子比我等想得要复杂,仅靠入内弹唱侑酒怕是不易摸清内情,有了结亲这个由头,探查起来会更方便些。」
  「所以你就想着问名、纳吉,把六礼儿走个全套?还真是不嫌麻烦!」丁寿翻开庚帖,嗤笑一声:「许玉兰?哪个天打雷劈的家伙想出的好名字?」
  白少川吁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道:「不止为了探查张宅内情,还是拖延时间,甯侍御,三日时间可够你将人手调齐?」
  「足够足够,多谢白公子。」想到擒拿盗魁全功在即,甯杲是满心欢喜,转眼瞟见丁寿冰冷的眼神,又急忙讪讪收起笑容。
  白少川微微颔首:「张茂既为河北贼首,他办喜事,近便强贼必然也要给个面子前来道贺,那些劫走康翰林财物的贼人定要留在府中,趁此机会,正好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
  「何必那般麻烦,既然不放心本地官军,丁某即刻密调锦衣卫乔装改扮星夜驰援,三日时间也尽够了,届时直接将文安城都给它团团围住,我就不信张茂那伙人能飞上天去!」丁寿大剌剌地敲敲桌子,居高临下看着白少川的眼神满是戏谑,「你就死了嫁人的心吧!」
  白少川淡淡道:「且不说锦衣卫大举调动会不会走漏风声,白某记得前次贵衙盗用官印一案,还未揪出人犯,丁大人何以对贵属有这般信心?」
  「你……」打人不打脸,白少川这是当着人面抽自己耳刮子啊,丁寿立即涨红了脸便要发作。
  戴若水「蹭」地从椅上跃起,玉笛遥指白少川,大有同仇敌忾之意。
  「丁大人、白公子,休要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大家以和为贵!」这贼人还没影儿,己方却要起内讧,甯杲都快哭出来了。
  白少川面无波澜,轻声道:「甯侍御,白某想与丁兄单独谈谈。」
  「下官告退。」白少川无官无职,却是刘瑾心腹近侍,甯杲不敢违逆,欠身一礼,乖乖退出房去。
  丁寿瞪着白少川,「若水,你先出去。」
  「嗯?」戴若水微微一怔,旋即点头,「我就在外面,有事唤我。」
  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白少川为丁寿斟上一杯茶,「请茶。」
  丁寿负气「哼」了一声,没动杯盏一下,却还是老实入座。
  白少川举着茶盏凑近唇边,将饮未饮,「你执意不让我进张宅,是忧心我出事?还是担心我抢功?」
  丁寿没好气道:「有区别吗?」
  「有。」白少川回答得直截了当。
  丁寿吸了吸鼻子,犹豫道:「那就算怕你出事吧?」
  白少川莞尔,配上他此时女装,当真百媚横生,「你今天说话很是中听。」
  「丁某好话多着呢,但你也得有命才能听到。」丁寿白了他一眼,「听老许说张宅之内暗藏凶险,你只身一人深入后宅,孤立无援,当心做了鬼都无人给你收尸。」
  对丁寿的危言恐吓白少川并不在意,歪头问道:「我送你的软香扇坠呢?」
  「啊?!」丁寿瞬间傻眼,那东西早被他当暗器扔在秦淮河了,怎么这时候白老三翻起旧账来了。
  
  天已入夜,张茂宅第灯彩高悬,五色斑驳,里间隐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贺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甯杲改换官服,隐身附近小巷深处,遥遥望着喧嚣张宅不时冷笑,且让贼子得意片刻,今夜便是尔等死期。
  杨虎凑前低声道:「禀大人,各路人马已然部属到位,只待大人令下。」
  「好,各自小心戒备,此时起封锁周边,凡有接近贼巢三十丈内者,先行锁拿看押,敢有拒捕者以从贼论处,就地格杀。」甯杲凶相毕露,杀气凛然,丝毫不见饱读诗书的儒雅气度。
  杨虎领命退下,甯杲转首望向一旁面沉似水的丁寿,拱手笑道:「此番下官若得一举而竟全功,缇帅与白公子俱功不可没,卑职感激不尽,先行谢过。」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甯侍御,可以动手了吧?」丁寿望着张宅灯火,冷冷问道。
  「这个……」甯杲抬头看看天色,苦笑道:「总要再候上片刻,待那些贼人酒意正酣,得意忘形之时发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间是侍御主持,旁的话丁某不再多说,只有一句良言奉告,」丁寿转过头来,凝视甯杲一字一顿道:「倘我家白老三有个什么闪失,侍御便是擒了张茂,丁某人也会让你满门老小一同陪葬!!」
  
  洞房之中,清幽寂静,唯有高烧花烛偶尔爆发出的一两声脆响。
  白少川身穿大红喜服,凤冠霞帔,面罩红巾,独自一人默默坐在床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少川心中逐渐焦躁,不自觉如男子习惯般地两腿分张,修长莹白的一双手掌甫一触及膝盖,霍然警省,张皇并拢双腿,学着女子仪态侧身垂坐,匆忙样子颇有几分狼狈。
  「丁南山,你最好与我如期而至,否则……定要你的好看。」
  白少川银牙暗咬,心头正自发狠,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跨步走了进来……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3/01 00:35:13

第五百〇八章 闯贼巢拼荆斩棘 布坎阱李代桃僵
  冷月清风,佳人相对。
  崔盈袖轻抚鬓间被夜风吹散的几缕秀发,妩媚笑道:「我说戴家妹子,丁大人对那白公子这般上心,你可放心的下?」
  戴若水隐身屋脊暗影之内,时时关注着下面丁寿动向,闻言不由诧异道:「
  他们同僚手足,彼此关切乃分内之事,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看着可不像是同僚关切,」崔盈袖扁扁嘴,唇角轻抹,勾勒起一道迷人弧度,「那白公子换了女装那么一捯饬,可比女人还要勾人,真个我见犹怜,听闻京中权贵多好男风,你说他们俩会不会……」
  戴若水捂住耳朵,玉面上尽是厌憎嫌弃:「不听不听,这龌龊心思你都能想得出来,真是不要脸!」
  「哟,他们男人都能做得,我做女人的反说不得,究竟是谁不要脸,简直笑话!」崔盈袖柳眉竖起,老娘今日还被一黄毛丫头给鄙视了,真是丧气!
  「哼,你存心编排那小淫贼的不是,还不是心怀旧怨。」戴若水皱了皱鼻子,很是不屑。
  「这却奇了,我和那小淫……」崔盈袖轻咳一声,险些被这丫头给带歪了,改口道:「我和那丁大人不过一面之缘,谈何旧怨?」
  「哼,你们之间的事小淫贼都跟我说了,当年你在蓬莱客栈贪图东瀛三神器,妄想用美色勾引,结果非但无功,还当众出了丑,此番屡屡在我面前挑拨,不过是想借我给他难堪,当我不晓得嘛?」戴若水神采飞扬,洋洋自得。
  好你个姓丁的,竟然拿老娘的丑事来哄这小丫头开心,崔盈袖心头暗恨,面上却浑不在意,咯咯轻笑,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戴若水莫名其妙。
  「戴家妹子还是太年轻,男人说什么你都相信,难道没听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老话?」
  「你说他骗我?」戴若水玉容上写满不信,「没有哪件事?」
  「说有也真有,这谎话的最高境界便是真假夹杂,姐姐我贪图宝物不假,那夜也确是去了他的卧房,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你说他没动心?
  那手可是趁着机会把我这周身上下里里外外该摸的不该摸的地儿可摸了个干净…
  …」
  崔盈袖玉手仿照丁寿在娇躯上下游走,尤其到了女人敏感部位还故意停顿片刻,气得戴若水七窍生烟。
  戴若水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这勾引男人不成的一面之词,当我会信!?
  」
  「我勾引男人?笑话,我崔盈袖睡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告诉你一个经验之谈,莫听男人嘴上说的自己是什么鲁男子、柳下惠,裤裆里那臊根硬不硬的才做不了假,也只有你这涉世未深的女娃儿才把那姓丁的小子当块宝,要不是为了图财,当我会多看他一眼?就是拿来凑数,老娘还担心他银样镴枪头的中看不中用呢!」
  「你……你胡说!」戴若水脸色铁青,嗔目切齿。
  「爱信不信,」看小姑娘气急败坏,崔盈袖心中畅快,媚眼中盈着笑意道:
  「戴家妹子,给姐姐说实话,还是个雏儿吧?要不要姐姐教你几招怎么对付男人?」
  「我用你教!」天地一门的道家双修之术传承悠远,戴若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哦?」崔盈袖美目大睁,不可思议道:「看不出妹子你也是久经战阵的性情中人,告诉姐姐,点过几根蜡烛?」
  崔盈袖五指虚拢,好似握着某件棍状物般在空中套动数下,戴若水看得不明所以,「你说什么……什么蜡烛?」
  「就是男人裤裆里那根宝贝呀!」崔盈袖凤眸乜斜,抛了一个飞眼儿。
  戴若水顿时玉面酡红,她忽然发现自己在嘴上根本斗不赢这个女人,对方压根儿就不讲什么脸面,戴丫头觉得自己急需一个同样不要脸的帮手,而下面巷子里那个,恰是她所认知中中最不要脸的。
  倒挂飞檐,半截身子探了下去,戴若水轻呼道:「哎,小淫贼你……」
  「嗖」一个信炮空中炸响,打断了戴若水求援话语。
  丁寿如箭离弦,飞身向张茂大宅扑去。
  「开工干正事了。」崔盈袖不再废话,娇躯翻转,轻飘飘落到街头,与夜色之中涌出的众多暗影一起,纷纷扑向不远张灯结彩之处。
  「小淫贼等等我!」戴若水玉足点地,如燕穿云,紧随丁寿身后掠去。
  
  张家喜堂之上悬灯结彩,装点得富丽堂皇,三山五岳的各路好汉纷纷上前与张茂敬酒。
  「我说各位,咱们得收敛些,张大哥虽是拜了堂,待会儿可还要入洞房呐,咱可别把张大哥灌得腿软,晚上错过了好事啊!」朱谅举杯大笑,笑容中透着淫邪猥琐。
  「对对对,不是戏文里常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张兄,你还是赶快去后面安抚新娘子吧,我们哥几个自己乐呵就成!」刘七举臂起哄。
  一身大红吉服的张茂端着酒盏,扬眉笑道:「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诸位兄弟酒兴未尽,张某如何有心思享受佳人,来,诸位弟兄,咱们不醉不归。」
  「张大哥果然仗义!来,换大碗,兄弟我先干为敬。」刘七果真端着酒碗咕咚咚一口饮尽,随手一抹须髯上落的几滴酒水,将碗底向周围人一亮,哈哈大笑。
  张茂也不含糊,陪着饮了一碗,群豪高声叫好。
  刘六却没跟着兄弟一起胡闹,见大厅角落里有两个人正默默饮酒,他端杯走了过去。
  「怎么了二位老哥?」刘六随手拉把椅子坐下,笑道:「郉老哥素来是无酒不欢,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啊?」
  这桌的二人正是京师围捕的两条漏网之鱼,邢老虎与孙虎两个,听了刘六动问,邢老虎摇头叹道:「兄弟不是不知,这回在京城我们哥俩险些栽了,为了闯出一条生路,劈了几个朝廷的鹰爪孙。」
  「杀得好啊,江湖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咱们不杀他难道等着被他们杀嘛!」
  刘六懵然不解,这二位几时变得心慈手软了,杀几个官差也值当犯愁。
  孙虎接口冷笑,「那几个死鬼是东厂番子,想来我们兄弟的海捕文书不久就要张满大街小巷,需要避好长一阵子风头……」
  孙虎扬起下巴朝与众人拼酒的张茂处一点,「若非是张兄的大喜日子,我们哥俩都不该露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必想那许多,来,二位老哥,咱们喝酒!」刘六举杯邀饮。
  「对,去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日后的事等酒醒了再说。」邢老虎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陪孙虎喝了半夜闷酒心中不畅,正好借机开怀一醉。
  孙虎虽然心思多些,但也知道此地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讲,便也举杯与二人共饮。
  三人正在推杯换盏,忽听半空一声炸响,俱是一愣,停杯投箸站起身来。
  厅内众人也都听见动静,纷纷向外张望,还未等弄清状况,又隐约听见四面喊杀声四起,夹杂兵刃撞击声,显是有人动上了手。
  果然不久有护院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满脸慌张道:「不好了,有人杀进来了!」
  张茂面不改色,沉声道:「慌什么,擒杀了便是。」
  「来的都是硬点子,前面几个院落抵挡不住……」
  「他奶奶的,哪儿来的蟊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大明朝还有王法嘛!」朱谅揎拳掳袖大声叫嚣,一身正气凛然,浑然忘了自己就身处贼窝之中。
  报信的觑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来人自称是……官差办案。」
  厅内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朱谅,这位千户大人适才太过出彩,如今想要缩头都没了机会,看着众人戒备疑惑的神情中不乏杀意,朱谅顿时心中着慌,休看平日里称兄道弟,他可是清楚晓得这群人的底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忙乱解释道:「诸……诸位弟兄,确是不关……关我的事,兄弟我也毫不知情……」
  「朱兄是自家人,大家不必有疑,想是贼人打着官家旗号来砸明火……」张茂拍拍朱谅肩头,安抚众人。
  厅上群豪可不是三岁娃娃,闻言是半信半疑,哪家的杆子会不开眼将主意打到贼头家里,寻死也没这么个找法。
  朱谅可不管他人想法,如今只想尽快远离厅内这群杀神,立即就坡下驴,嚷道:「他娘的,这群鸟人真是不知死活,弟兄们安坐,我这便带人去摘了那些愣头青的心肝为各位下酒。」
  朱谅大手一挥,领着廊下几个亲兵就奔外面去,张茂也未有阻拦之意,环顾四周,问道:「张某那位新晋的老泰山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发现,席间少了那个猥琐干瘦的老家伙,按说新娘子送嫁本没这位亲爹什么事,可这位非说自己无亲无故,相依为命的女儿出嫁之日无论如何也要跟来,适才许浦在宴席上逐桌敬酒,倒也殷勤,碍着张茂面子,群豪也没冷落了他,怎地转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没了踪影。
  「想是胆子小,受了惊吓躲了起来,张大哥不必记挂,」一个糟老头子,刘七根本没放在心上,只道:「如今境况怎么处置,还请老哥明示?」
  张茂扫视全场,淡淡笑道:「不管来的是官是贼,总是冲着我河北群雄而来,教他们有去无回也就是了。」
  刘六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张兄说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来的是谁,杀干净了事!」
  堂上群豪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日里血案累累,不肯杀官造反,纯属那买卖风险太大,成功率又几乎没有,并非缺少那个胆子,来人若是同行,那是老虎嘴上拔毛,自己找死,来的要是官差,说明在场之人已经被官府盯上,更要灭口消除后患,闻听之下纷纷叫好。
  眼见众人各操兵刃,一个个杀气腾腾,听从安排,张茂心中暗笑:「不管来者何人,某这里先行谢过……」
  
  朱谅领着亲兵往外闯,张茂宅子虽说路径曲折,但他常来常往,也是轻车熟路,不过千户大人可没照适才在厅上说的循着打斗声去,大家朋友归朋友,犯不上到生死相托的地步,只要张茂等人无碍,自然还得需要他这个本地千户照应,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眼前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存着这个心思,朱谅带人只往僻静处去,也是巧了,左右两路皆有杀声,唯有正当面的院落一片阒寂,恰好顺着此路能出宅第,朱谅毫不犹豫,带头便扎了过去。
  「嘶——」,一进院子,朱谅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算明白为何此路没有动静了,院中抵抗的张家护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没一个活口留下,饶是朱谅平日自诩胆大,看着月光下孤身背立如魔神般的身影,也不禁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
  「魔神」转过身来,冲朱谅龇牙一笑,朱谅如同见鬼,后退一步,惊慌道:
  「丁大人?!你……你不是回京了么?」
  「朱千户,你勾连盗匪,目无王法,该当何罪!」丁寿森然冷笑。
  「不不不,大人,这其中定有误会。」朱谅摆手摇头,匆忙否认。
  「误会?那好,咱们去见了张茂再一同对质。」丁寿踏前一步道。
  朱谅如何敢答应,估计对方已将自己底细摸个清楚,今日是难善了,不由恶从心起,两手向前一挥,「上,做了他。」
  几个亲兵都是朱谅平日用银子喂饱的,只听他一人号令,闻听哪管丁寿是何身份,举刀便冲了过来。
  朱谅也无须臾耽搁,一声令下后,转身便往回跑,张家的护院他是了解一二的,个个武艺高强,比自己亲兵强出许多,他们都拦不住丁寿,这几个想来也是肉包子打狗,但求能为他拖延片刻就好。
  千户大人猜想不错,只是还高估了手下本事,他才转过身去,后面便响起连声惨叫,等他奔出院子,眼前一花,丁寿身形已然挡在身前。
  「敢对锦衣卫动手,朱大人,你是要造反啊?」丁寿阴笑一声,目光中杀意昭然。
  事已至此,朱谅再不多话,挥刀便砍,一刀劈出虎虎生风,刚劲有力,看来这位整日燕饮的千户大人武艺并未荒疏,只可惜他选错了对手,刀光才起便戛然而止,丁寿施展天魔手,翻掌间将他持刀手臂生生扭断,朱谅惨叫一声,捂着创口踉跄倒退。
  丁寿反手接过朱谅佩刀,踏上一步便要将这厮的脑袋斩下。
  「刀下留人!」随着呼唤之声,杨虎领着几名手下飞奔而至,「大人,朱谅毕竟为朝廷武官,还是鞫问明白再行处置。」
  丁寿对朱谅死活并不关心,闻言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张茂在何处?」
  朱谅痛得浑身打颤,看着丁寿手里的雪亮刀锋更是心跳个不停,哪敢再耍心眼,哆嗦着向大厅方向一指,「那边。」
  「人交给你们了。」丁寿二话不说,丢了刀飞身而起,向朱谅所指方向疾掠而去。
  越过两道院墙,丁寿甫一落地,便心生警觉,「谁?」
  「丁大人,是我!」一个人影从墙角暗影中窜了出来。
  「老许?」看清来人,丁寿惊喜问道:「白兄现在何处?」
  许浦一怔,「白公子?拜过堂后便送到后面洞房了,不过张茂等一干盗首俱在前面大厅中,未曾看他们出来。」
  「也好,擒贼先擒王。」听了张茂就在前面,丁寿当即决定先宰了这个做白日梦的新郎官再说。
  许浦在前面引路,「丁大人须得小心,据小人这几日观察,张家这厅堂修得甚为繁复,也不知其中有甚古怪。」
  到得办喜事的大厅前,里面灯火俱已熄灭,房门紧闭,偌大厅堂黑幽幽一团,难料暗中隐藏了多少凶险,丁寿驻足道:「老许,你不要进去了,我一人足矣。」
  许浦一把年纪,自没有年轻人争强好胜的性子,有自知之明地欠身道:「小人武艺低微,便不进去给大人添乱了,不过大人最好还是等弟兄们会合后再一同……」
  丁寿艺高人胆大,不耐烦直接打断道:「无妨,你寻个安全隐秘地方等着甯侍御他们过来就好。」
  「小人明白。」许浦行了个礼,缓缓退向廊下阴影中,他这几日借着布置喜堂,早观察明白这院子布置,廊柱下的石阶侧面刚好有一死角,足够一人蹲在此处,既不易被人发现,又不虞被双方飞蝗流矢误伤,最是安全不过。
  正当许浦将要躲入自以为万全的藏身之处时,那黑暗的拐角里一把明亮刀锋倏然伸出。
  刀光如雪,刀风无声,持刀人甚至为了出刀位置更加迅疾便利,刀用刺探而非劈砍,便是高手也难防范,何况许浦远算不得什么高手。
  「噗——」一刀入腹,肝肠立断,因为持刀人用的,本就是把穿肠刀。
  低头看着插入自己身体的半截刀身,许浦惊诧不已,他实在不敢相信,方才趁着喜宴混乱,他藏身此地时明明还无人发现,怎地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胸腹间传来的巨大痛楚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许浦忍着疼痛,身子又向前倾了几分,看清了黑暗中的那张人脸,年轻、冷漠、毫无表情,他记得这人是张茂的一个弟子——穿肠刀张秀,好一个穿肠刀,人如其名,许浦苦笑,这是他人世间最后的一个念头。
  「老许!!」丁寿抢步上前,廊庑之上骤然有两把刀锋劈下,刀势凌厉,一前一后,时间方位拿捏精准,便是算准拐角处有人遇袭后同伴来援,将对方进退之路俱都封死,来人无论挨上哪一刀,俱要命丧当场。
  可惜,丁寿一刀也未曾挨中,他蓦地一声暴喝,两掌飞扬,后发先至,刀光还未触及他一根汗毛,庑梁上二人便齐声闷哼,扑通扑通跌了下来,趴在地上再也不动。
  便趁着丁寿受阻瞬间,张秀抽刀自阴影中跃起,合身撞破门窗,飞入厅堂。
  丁寿眼光一瞥,便知许浦已然救不回了,对方敢在自己面前偷袭,更是教他怒火万丈,天魔手劈字诀挥手而出,对着张秀背影劈了下去。
  仅被丁寿掌风一扫,张秀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半空喷出,落地不稳,险些一跤摔倒,不等他站稳身形,丁寿也已尾随而至。
  来者武功之高,大出张秀预料,匆忙间他就势贴地一滚,扑向厅堂墙角,同时大声吼道:「点子到了!」
  厅内四面墙壁连串咔咔作响,满屋风声骤起,数不清的银光乌芒暴雨般疾射而出,此时莫说屋内光线晦暗,便是灯火通明,世间也无人能同时抵挡四面八方机括发出的强劲暗器,张茂设此毒局,本意要将来犯之敌尽数诱入大厅,一举全歼,怎料丁寿冲得太快,无人能挡,不得不提前发动,真可谓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只听堂上发出一声剧烈惨叫,随即便陷入一片死寂,诸多暗器发射了足有半盏茶工夫方才逐渐停歇,东南角落中一面墙壁无声翻转,一道微弱亮光燃起,一个人影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折,慢慢向前探索。
  「张兄弟,你无恙吧?」来人轻声唤道。
  听不到人声应答,来人心中嘀咕,莫不是逃避不及,被一同射死了?这可不好向堂主交待,来人行了数步,果然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具伏卧尸体,浑身上下中满各式暗器,仿佛一个刺猬。
  来人将尸体踢翻过来,用火折照近,尸身脸上插了足有七八枚不同暗器,面容血污可怖,待他好不容易辨清时,不由心头剧震,这尸体非是旁人,赫然便是穿肠刀张秀。
  心道「果然」,来人叹了一声,顾不得为同伴惋惜,又继续寻找来犯敌人的尸身,才转过头,瞬间发觉一双闪亮明眸正在身后默默凝视。
  原本厅上诸人早已撤到隐秘之处,厅内除了张秀再无自己人,来人想也不想便知这人定是对头,大叫一声「不好」,撒腿便要逃跑。
  他身形还未转正,便被丁寿一把揪住脖颈,甩手一扔,将整个人如标枪般投了出去,正飞向他来处东南角那面翻转粉墙。
  「噗——」来人还未弄清状况,便一头撞上墙壁,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白色脑浆与红色鲜血溅得几乎同时掠至的丁寿周身俱是。
  丁寿对满身秽血视而不见,运转真气,双掌排山推出,「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那面粉壁立时破出一个巨洞,里间霍然别有洞天。
  丁寿闪身而入,只见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机关消息掣,还有四五个人惊愕万分地瞅着他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看这些人手按扶柄,丁寿便晓得适才那些险些要了自己命的暗器机关是这几个家伙的杰作,当即怒火上涌,猱身而上,可怜几人连惨呼声都未发出,便被丁寿拍碎了脑袋,转瞬之间夹壁之内只余下一人还在他掌下瑟瑟发抖。
  「张茂何在!?」丁寿厉声怒喝,一手高举,随时可能劈下。
  盛怒之下丁寿出手不留余地,死了的几人无一不是脑袋崩裂,血浆四溅,死状极惨,亲眼目睹几个同伴一个照面不到便在来人掌下毙命的惨状,唯一的幸存者心胆俱裂,口歪眼斜,嘴角流涎,生生吓死过去。
  「废物!」丁寿将尸体随手丢掉,连劈数掌,将那几个机关掣彻底毁掉,这几个消息控制掣虽是用坚实松木所制,但在他手中不过如泥沙堆就,顷刻间便被毁个干净,此举也并非全为泄愤,他刚才若非急中生智,想到张秀所躲之处定然是个安全死角,用天魔手吸字诀将人吸出,来了个偷梁换柱,只怕变成刺猬的就是他丁二爷了,这暗器埋伏实在凶险,能毁掉一些是一些。
  「小淫贼,你在里面吗?」戴若水熟悉的声音自外响起,她虽紧蹑丁寿脚步,但张宅路径实在复杂,院落更是一个套着一个,处处不依常规,丁寿冲进去便没了踪影,各处喊杀声起,她竟将人跟丢了。
  「若水,不要进来!」迭遇凶险,丁寿也变得小心谨慎,他虽然破去厅堂的一面机关,但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后手,着实不敢让不知内情的戴若水贸然进入。
  「你果然在这儿!」戴若水语声欢喜,声音更近。
  丁寿暗道不妙,这丫头素来是不听话的,情势危急,他只好从夹壁破洞中跃出,不顾狼狈着地一滚,随即足尖点地,破窗飞出。
  戴若水正要飞身入内,却见丁寿从里面跃了出来,讶异之下急忙迎上,倏地发现他浑身血迹,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张皇在他周身打量:「小淫贼,你受伤啦?伤在哪里?重不重?」
  「都是贼人的血,不妨事。」丁寿微笑宽慰。
  戴若水这才长吁口气,抚着酥胸道:「吓死我了,哎,怎样了,你抓到张茂没有?」
  丁寿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俯身探视许浦尸身。
  戴若水疑道:「这不是六扇门那位大叔么,他怎么……」
  「缇帅!」杨虎、崔盈袖等人清剿了各院抵抗,护着甯杲赶来会合。
  「老许?!」看到许浦尸体,崔盈袖芳容变色,凤目圆睁,娇叱喝道:「怎么回事?」
  丁寿将方才的事扼要说了几句,甯杲听后端详着眼前的偌大屋宇,心有余悸道:「这便是许浦打探中所说拜天地的礼堂?不想还暗藏如许凶险,今夜若非缇帅神勇,我等措手不及,定然伤亡惨重……」
  「管他什么凶险,姑奶奶却不信那个邪,总之老许不能白死,定要将这些人一个个抽筋剥皮,才能雪我心头之恨!」崔盈袖蛾眉倒蹙,嗔目切齿道。
  「贼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可莽撞。」杨虎劝道。
  「难道一群大活人围在这里干瞪眼不成?!」崔盈袖少见地呵斥杨虎,显然许浦身故教她动了真怒。
  「放火。」丁寿冷冷道,既然老许说白少川不在此处,那其余人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杨虎略有犹疑之色,不过看丁寿神色,未敢对他明言,而是改向甯杲道:「
  大人,若是将主事之人俱都烧死,我等今夜之举怕是师出无名……」
  便是有身官皮护着,可一大群人三更半夜冲进县治杀人放火,人证口供一样都没得到,谁知道你是抓贼还是打劫,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那可真就成了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事)也是屎(事)了。
  甯杲确有几分杀伐决断,只是略一思忖,便对杨虎等人道:「放火。」
  「大人……」杨虎还想进言。
  甯杲又道了一句:「逼贼人出来。」
  「遵命。」杨虎立时领会,布置人手寻找引火助燃之物,围在厅堂四周点着,不多时噼啪声响,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将整个大厅都笼罩在其中。
  黑烟中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不到片刻,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数条人影耐不住烟呛火烤,破开屋顶跃了出来。
  「哪里走!」戴若水玉手一扬,竹蜻蜓在夜空中盘旋飞舞,最先跃出的三人在薄薄竹翅划出的弧形轨迹中应声惨叫,跌落火场。
  「鹰爪孙有埋伏!」剩余几人见机得快,才一冒头便又缩了回去。
  杨虎惋惜地直跺脚,「戴姑娘,出手太急了,该等贼人全都出来后再分别擒拿,如今他们晓得外边有埋伏,缩在里面负隅顽抗如何是好!」
  好心帮忙却遭人埋怨,戴若水不服气地扁扁嘴,还没等她张口反驳,却是崔盈袖先开言声援,「缩在里面当乌龟更好,一把火烧得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
  丁寿也道:「杨捕头少安毋躁,给贼人迎头痛击未尝不是好事,让彼等以为我等存心置他们于死地,也可绝了他们侥幸之念,我等只要防备他们狗急跳墙也就是了。」
  事已至此,杨虎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认了,安排周边人等小心戒备,丁寿安抚地拍拍戴若水光洁皓腕,低声道:「干得好。」
  得了丁寿夸奖,戴若水立时神采飞扬,至于杨虎是谁,说过什么,戴姑娘权当耳旁风,懒得计较。
  丁寿料想不差,果然过不多时当火势引燃檐角时,屋顶上又发出多处爆响,浓烟之中不知多少人又破顶而出,只是这些人未曾再冒失露头,冲出后便全部蛰伏屋脊,借着烟火遮掩静待不动,似在等候什么。
  甯杲突然心生警兆,急声高呼:「放箭。」
  好似为了证明他这句提醒,上百道银芒透过烟火从屋顶上疾射而下,竟是屋顶贼人同时发射暗器,几乎与此同时,得了命令的快班乡兵们也向屋顶黑烟中射出一片箭雨。
  贼人居高临下,众捕快乡兵强弓硬弩,烟熏火烤之下双方俱看不清对头情形,暗器箭矢皆没甚准头,甯杲麾下人等散布四周,除了几个倒霉鬼中招外大都无恙,一众江湖贼党却猬集屋顶,一蓬箭雨之中闻得数声惨叫,不知多少人复又跌了下去,葬身火海。
  不过残余盗匪却借这一轮箭雨的空当,从火中趁势窜出,有的衣角还带着火苗,也不及拍打,就地一滚,便唿哨一声各自夺路狂奔。
  甯杲等人苦心谋划,岂能教他们逃脱得逞,一声令下,众人合围而上,双方立时便交战一处,河北众贼逃命心切,六扇门等一众高手有上峰在场督战,也不敢稍有懈怠,两边各出绝技,动手便是搏命架势。
  刀光剑影之中,一人身着红色锦袍尤为惹眼,只见他运臂如风,在马文衡与仲善良两名公门高手夹攻之下游刃有余,逼得二人连连后退。
  丁寿一直在留意那红衣人动向,侧首问道:「侍御,那红袍人可是张茂?」
  甯杲借着火光仔细辨认,颔首道:「此人相貌确与传说中的张茂有几分相似……」
  看着场中张茂,甯杲又叹道:「此贼不愧为河北盗魁,武艺果然高强!」
  戴若水樱唇微微一抿,面露不屑,娇声道:「我去拿下他!」
  丁寿微笑,「杀鸡何用牛刀,若水,护好甯侍御。」话音未落,人影闪动,他已飘落场中。
  仲善良双手各持一支铁尺,犹如两条毒蛇吐信,避实击虚,马文衡兵器怪异,乃是一条镔铁镣铐,用的是流星锤的劈砸挂扫路数,却又暗藏着锁扣卡拿等精要,二人一近一远,配合默契,虽是拿张茂不下,却也将他紧紧缠住,脱身不得。
  张茂心中焦灼,形势急转直下,非他意料,须得快些传信出去,情势急迫,唯有行险脱身了。
  「哗啦」一声,张茂不慎,右腕陡然被铁铐锁住,马文衡心中大喜,两臂用力,钳制他右臂不得施展,张茂胸前顿时空门大露,仲善良见机得快,猱身欺近,一双铁尺直刺张茂胸腹要害。
  张茂一声冷笑,右臂大力一扯,马文衡立足不稳,反被他扯了过去,同时张茂挥臂如风,自上朝仲善良头顶砸去。
  风声压顶,仲善良一手铁尺攻向不改,另一支反手朝上斜插,张茂这一臂若想砸中仲善良,先要被他铁尺刺个对穿。
  仲善良应变不谓不快,怎料张茂这一臂乃是虚招,未到中途就变腿横扫,仲善良猝不及防,噗的一声,整个人被他踢了出去。
  一腿踢开仲善良,马文衡跌跌撞撞又到近前,张茂右臂曲肘倏地撞去,正中他胸口,马文衡大叫一声,踉跄倒退数步,一跤跌倒。
  转手解决了二人纠缠,张茂高声叫道:「莫要恋战,向后院撤。」
  「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冷笑声中,一道人影自夜空中翩然而至。
  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影掠来,张茂也无暇分辨是谁,就手握住马文衡那条铁镣铐,呜的一声,如软鞭般横扫了出去,那人影轻如鸿毛,正自落下的身形好像被铁镣劲风卷起,蓦地又升腾了几分,恰恰躲过张茂雷霆一击。
  张茂欲待回手,那人身形忽然空中一折,如箭般闪到他的眼前,张茂心头一惊,猛地退后一步,见眼前之人是一个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生死关头,张茂不再废话,抡转双臂,力与气贯,肩肘腕伸缩进退连成一线,如游龙摆尾,攻向来人。
  「雕虫小技。」丁寿一声讥笑,两臂微挥,双手已鬼使神差搭上了张茂如风车般舞动不休的两只手腕。
  张茂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清,双手脉门便被人擒住,不禁大骇,不待他有所反应,丁寿双掌轻轻一圈,只听咔嚓咔嚓一串脆响,张茂一声凄厉惨叫,一双臂膀已被丁寿天魔手绞得骨骼尽断。
  丁寿伸手连点了张茂几处穴道,一手提了人便回到甯杲身前。
  「大金吾出手不凡,下官佩服之至。」甯杲一见盗魁就擒,心花怒放,胸中那块大石也算落了地,越境拿人这一波稳了。
  「张大哥被抓了!!」张茂那声痛呼,也惊到了场中众人,河北群贼一见张茂被捉,胆气尽丧,斗志全无,连着又有数人失手,其余人等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四散奔逃。
  丁寿并不理会贼众逃窜,围追堵截那是六扇门的差事,他没那心思去管,如今他只在意一件事,俯身盯着被他死狗般扔在地上的张茂,问道:「新郎官,今天娶的新娘子在哪儿?」
  张茂因为伤痛额头上不住有汗珠滴下,却是没回答一个字。
  「有种!」丁寿夸了对方一句,抬脚就踩在了张茂胯间。
  张茂疼得像虾子一样,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面容更是扭曲变形,丁寿官靴慢慢碾转,阴声冷笑,「识相的,快说出来,否则二爷教你这辈子再也进不了洞房。」
  「咳,那个缇帅……」甯杲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上一句。
  「甯侍御,丁某今夜已然给足了你面子,难不成连锦衣卫怎样审犯人你也要插手?」丁寿眉头一扬,语声不善。
  「缇帅请便,给下官留个活口就好。」甯杲干脆道。
  丁寿笑容中尽是酷意,「听到了?你小子别以为活着是好事,不老实招出来,爷们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茂轻轻低吟几声,抬眼强笑道:「有甚本事尽管使出来,某家接着便是。
  」
  「好,爷们成全你。」丁寿松开脚,便要用搜魂指血脉逆行的手法逼供。
  「让我来!」一旁崔盈袖忽然冲了上来,一手拎起张茂衣领,玉面狰狞,将明亮亮的匕首从他眼前缓缓晃过,笑道:「看见了么?你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说,老娘会用这把刀,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祭奠老许。」
  张茂眼中终于流露出惊惧之意,但还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言,崔盈袖也绝不是虚言恫吓,直接扯开他的衣服就要下刀。
  「咦?」拉开张茂衣襟,崔盈袖霍然发现他上身肌肤与脸上肤色明显不同,芳心一动,急忙探查他两侧颈项,果然被她发现其中端倪。
  随着一张人皮面具扯下,众人眼前出现的赫然是另一个人相貌,丁寿又惊又怒,劈手扯起这人,吼道:「你究竟是谁?」
  「他是张茂的徒弟,唤作王本。」被俘过来的朱谅苦着脸在一旁道。
  异变陡生,盗魁可能已经逃遁,甯杲无法保持镇定,振臂呼道:「全力追捕贼党,不能教他们逃了一个。」
  众人轰然领命,丁寿仍死盯着假扮张茂的王本,恶狠狠道:「你师父去了哪里?新娘现在何处?」
  王本闭嘴不言,面上难掩讥嘲得色,更是让丁寿心头火起,出指如风,连点了他身上交经八穴,这八处穴道乃是人身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脉气相通关节之处,霎时间黑面猿全身气血倒流,高大身形不断抽搐蜷缩成一团,一张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有……本事……自……去……寻……休想我……吐……半个……字……」
  王本尽管痛不欲生,兀自硬气不肯松口。
  真他娘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丁寿飞起一脚,脚尖中蕴含的天魔真气暂缓了王本身上禁制,冷哼一声道:「那你就睁开眼好生瞧着!」
  虽然不过几息工夫,王本感来仿佛再世为人,整个人好像从水中才捞出,汗水从头到脚湿漉漉一片,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缇帅,这可如何是好……」拿不到口供,眼看线索即断,煮熟的鸭子没准儿已经飞了,甯杲急得转圈直跺脚。
  「先找到洞房再说吧。」一时大意,中了李代桃僵之计,丁寿也是懊恼万分,白老三,你可千万得给爷们挺住啊……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3/16 13:52:15

第五百〇九章 擒匪首二人并力 全旧义三虎齐心
  洞房之内,红烛依旧燃烧。
  白少川静坐床头,一双素手轻掀红巾,侧首注视着眼前的高大身形,蓦地一笑,梨涡浅现,「官人为何不在前面吃酒?」
  「酒这东西,随时都有得喝,如娘子般美貌佳人,却是可遇不可求,为夫怎忍心教你独守空房。」张茂在桌边坐下,微微笑道。
  白少川大方取下遮脸红巾,起身道:「既如此,待饮过合卺酒,妾身伺候官人安歇。」
  张茂瞥了一眼桌上酒盏,摇头道:「却也不忙,喝酒之前,张某还想问娘子一件事。」
  白少川掩唇浅笑,「官人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客气。」
  张茂寒声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玉面微诧,白少川讶然道:「官人何出此言?妾身不是你用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么?」
  「呵呵哈哈……」张茂朗声大笑,森然道:「娘子是否将为夫太过小瞧了?
  」
  白少川微微摇头,疑惑道:「妾身不解郎君之意?」
  「那张某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知道张某喜好的人不少,也常有优伶入我府中献唱,这并非什么秘密,但如娘子般色艺双绝的,却是张某生平仅见。」
  白少川敛衽浅施一礼,「妾身不敢当官人如此褒奖。」
  「张某近日惹了些麻烦,」张茂继续道:「娘子这等人物又突然出现在文安小县,时机如此不寻常,教张某不得不多想。」
  白少川浅笑,「难道这不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么?」
  张茂莞尔,「那张某倒是要感谢月老了,只是令尊这几日借着布置喜堂在我府中四处问询打探,又是何故?」
  白少川幽幽叹了口气,「我这爹爹没见过甚世面,行为莽撞,官人若是觉得失了体面,妾身这里代为赔情。」
  「若只是一时好奇之故,张某岂敢见怪泰山,」张茂淡然一笑,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衣袍,「某家担心的……是你父女二人别有所图。」
  白少川哀怨一叹,「我们父女流落异地,只想卖唱糊口,被那朱大爷引着入内献艺,无非图的一个财字,本以为得遇良人,今后终身有靠,怎料官人竟如此疑神疑鬼,既然信不过我父女,又何必应下这门亲事?」
  「答应自有答应的道理,一来么……」张茂上下端详着白少川窈窕身姿,笑道:「美人难得,这险值得一冒,再来我也想着将计就计。」
  白少川明亮双眸中有一丝精光闪过,旋即垂眉低笑,「妾身愚昧,不知何为将计就计?」
  张茂搓了搓手,无奈叹道:「张某这些朋友,都是心狠手辣之徒,并不缺手段和胆量,只是还差了些干大事的决心,张某前番算计着本想借机迫一迫他们,可惜……」
  张茂咬了咬牙,神情中骤然多了几分懊恼与愤慨,长吁口气,才缓和语气复道:「没奈何,只好请娘子你的同伴来帮个忙了。」
  白少川诧然,「同伴?妾身只有爹爹一个亲人,哪来的什么同伴?」
  张茂仰天打个哈哈,「文安县内风吹草动都难逃张某的耳目,娘子莫以为落脚的客栈里就没有张某的眼线?呵呵,酒酣耳热,意乱情迷,今夜的确是动手的好时机……」
  白少川漠然摇头,「妾身听不懂官人说的话,这些似乎也不该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讲。」
  「夫妻一体嘛,枕边之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张茂得意一笑,胸有成竹道:「况且进了张宅,你也没甚机会将话再说出去。」
  白少川淡漠道:「郎君是要禁足妾身?抑或干脆一些,直接灭口?」
  张茂呵呵一笑,「那就要看娘子是否知情识趣了,不过娘子也无须太过担心,至少今夜,你一定是安全妥当的,张某只会让你欲仙欲死……」
  「哦?」白少川美目微睐,浅笑道:「既然料有敌人来犯,郎君还有闲情圆房?」
  「娘子以为凭你那几十号人便能奈我何?」张茂的确有这份底气,不说宅内暗藏的大行堂弟子,便是来贺的河北群盗也无一不是身手了得,更何况他这宅第内机关重重,只要不是大军围剿,便是来个三五百人他也不会在乎,他还巴不得多杀些官差,好将事情闹得大些,将那些绿林豪杰们全都拉下水,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他共举大业,至于这所宅院,事后一把火烧了就是,圣教伟业成就,还怕没有良田美宅么!
  「好算计,只是郎君是否也小瞧了妾身呢?」白少川扬眉笑道。
  「怎么?莫非娘子不肯就范,还要让张某用强不成?」张茂嘻笑,一个小女子能有几分本事,烈马骑起来更有滋味儿。
  缓缓将头上凤冠摘下,白少川冷冷道:「白某即便肯俯首屈从,只怕你也难以称心如愿。」
  「你的声音……你究竟是谁?!」白少川蓦地恢复男声,张茂闻听之下面色大变,再也难复适才从容。
  「张茂啊张茂,你也算一方豪杰,竟然连男女雌雄都分不清楚,真是白生了一双招子!」白少川薄唇轻抿,嗤笑讥讽。
  「我宰了你!」张茂怒吼一声,飞身窜前,挥左掌向白少川顶门劈落。
  这一掌乃含怒而发,威势惊人,张茂打定主意要将白少川脑袋拍扁,以泄心头之恨,八抬大轿娶了一个相公进门,若是他娘的传扬出去,张茂自己都觉没脸见人。
  白少川不见慌乱,稍稍侧身,白玉般的手掌一圈一转,正迎上张茂发来的一掌。
  「蓬」的一声响,白少川身躯倒翻而回,脚下微一踉跄,跌坐在床榻之上,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这贼子掌力竟如此刚猛,实出他的意料之外。
  相较白少川,张茂却更为震惊,垂目凝视掌心处的三个细微红点,缓缓抬眼咬着牙道;「蚊须针?」
  须臾间白少川已理顺体内真气,点头淡笑道:「眼力不差。」
  「没想到数十年来不问外事的蜀中唐门竟然也有人投靠了官府,张某确是小瞧了你。」张茂嘿嘿冷笑,暗运真气抑制蚊须针在体内运行。
  白少川轻声一叹,「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但白某还是想告诉尊驾,你小瞧的恐怕不止白某一个。」
  张茂神情一凛,嗔目喝道:「还有谁?」
  突然之间,张茂背后传来一声叹息,「他说的可能是我。」
  张茂霍地转身,惊愕地看着身后如鬼魅般冒出的年轻男子,颤声道:「你…
  …你是谁?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外间的人呢?」
  「有话不能一句一句慢慢问么,你这样连珠炮似的,谁能记得住啊!」男子倚着门框,一脸委屈。
  「张壮士今夜已然够倒霉了,丁兄说话不妨客气些。」白少川微笑提醒。
  「对一个将死之人,有客气的必要么。」丁寿耸了下肩,无所谓道。
  白少川点点头,「这话有些道理,不过做个明白鬼总会少些怨气,还能体现你我厚道,何乐不为,张壮士以为如何?」
  二人一搭一唱,好像已将张茂当成了个死人,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厉声道:「想要张某的命,怕尔等没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张茂人已飞起,右手五指箕张,已将丁寿头顶要害罩住。
  丁寿一声冷笑,挥掌向外划了个圆圈,运起天魔手封字诀将张茂攻势尽皆封堵在外。
  张茂适才对掌已察觉白少川功力不弱,仅只他一个倒还可以应对,但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子却不知其深浅,从他行如鬼魅来看轻功必然十分高明,倘若一味游走缠斗,那唐门出来的小相公再用暗器配合,想要取胜可是不易,自己如今中了毒,拖延不起,因此甫一交手便定了一招决胜之心,当下半空中变抓为拍,以泰山压顶之势按了下来。
  掌还未到,丁寿已觉劲风压顶,心道这厮掌力却是不凡,不过心中仍不以为意,区区一个绿林大盗,有何高明掌法,你既要自寻死路,二爷正好省了纠缠麻烦,直接将你打发了就是,单手翻掌向外,天魔真气随之运转变化,封字诀瞬间改换崩字诀,迎了上去。
  「你我尚有过节未清,何必心急去寻旁人。」白少川心知张茂掌力刚劲,恐丁寿吃亏,自后一跃而起,横掌攻向他的后脑。
  「滚开!」张茂头也不回,右掌下按之势不变,听风辩位,左掌向后扬起。
  「嗤、嗤、嗤」,三道蕴含真气的血箭自张茂掌心激喷而出,血箭之中犹夹杂着三缕寒光如电疾射。
  白少川见机得快,红影闪动,在空中一个侧翻,又被逼回床榻,血箭声势虽猛,却未能及远,那三道寒光射穿帷帐,一闪而没。
  觑见那三缕寒光,白少川心惊不已,原来张茂是将适才掌心所中的蚊须针以内力强逼射出,一介盗魁,怎会有如此骇人功力!
  这耽搁瞬间,张茂与丁寿二人两掌已然抵在一处,掌力相交,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形尽皆凝峙,张茂身在半空,居高临下,掌力连催,仅逼得丁寿手臂微曲,并无不支之象。
  张茂心头暗骇,他所修习的不动明王劲乃白莲教秘典中记载的强横功法,号称「至淳至刚,世上无双」,掌力一遇阻拦便威力陡增,不退反进,最是刚猛不过,他自幼习练已有近四十年功力,便是内力强逾己者,不识厉害也难免要吃个大亏,眼前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竟能和自己拼了个旗鼓相当,究竟是何来路!
  殊不知丁寿也是暗暗叫苦,张茂掌力之强出人意料,甫一接掌对方内力便如怒潮般汹涌而至,压得他胸中憋闷,一口真气险些没有提起,幸好天魔手功法奥妙,一掌虽未将张茂震开,却也崩解了部分掌力,他又立即转换化字诀,将逼入体内的劲道化解,这才僵成了不分上下的局面。
  毒针虽被逼出,部分毒性还残留体内,背后还有一个「新娘子」在虎视眈眈,张茂明白自己耽搁不得,心思电转,唯有孤注一掷,当即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掌,不留余力,再度劈下。
  丁寿这回不敢大意,立即举掌相迎,此番二掌相交,竟然无声无息,丁寿小心翼翼运用化字诀将张茂随之而来的澎湃掌势消解无形,二人各催内力,一时胶着。
  丁寿天魔真气已然修至四重天中阶,虽未得圆满,但也内力充盈,绵绵不绝,张茂修习数十年的不动明王劲,急切之间也奈何他不得,二人若要内力比拼上分出胜负,至少也要盏茶工夫,可惜,张茂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张茂陡觉两脚足心一疼,下身血脉立即运行不畅,暗道不好,那不男不女的小相公果然出手了。
  察觉对方掌力倏弱,丁寿岂会放过时机,双掌弹字诀、崩字诀一并使出,张茂顿感两股迥异的凌厉劲力从两臂直逼过来,立时深吸口气,欲待运劲反击,怎知脚底毒性蔓延甚快,血脉转眼凝结,真气未等运转周天,丁寿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然逼入胸腹。
  蓬的一声响,张茂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正落在房中的圆桌上,偌大身形将桌面砸了个四分五裂,登时昏死过去。
  丁寿只觉两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皱着眉头揉了揉肩膀,问道:「哎,你没教人占便宜吧?」
  白少川微微摇头,俯身察看张茂伤势,见他面如金纸,伤势甚重,微微蹙额,取出一枚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再用手抚在张茂胸口助他顺气咽下。
  「这种货色死便死了,何必浪费丹药!」丁寿对白少川作为不以为然,自己两臂酸得要死,也没见你关切问上一句。
  「还要留他活命问口供,」白少川直起身子,狐疑道:「以张茂这等武功足可在江湖上开宗创派,扬名立万,为何窝在文安弹丸之地做个销赃窝贼的强盗头子?」
  「天生的贼骨头呗!」丁寿嗤笑了一句,见白少川又弯腰脱张茂鞋子,登时叫了起来:「哎哎,你要干嘛?」
  「他先后中了我的蚊须针与绝情针,又被你掌力重伤,若毒针滞留体内,恐撑不过去。」白少川一边解释,一边脱去张茂鞋袜。
  「呦呵,你对你这新郎官还挺上心啊……」丁寿的语气比他的肩膀还要酸上几分。
  白少川眼波流转,如两道寒芒射出,瞅得丁寿直心虚,匆忙改口,「我是说如今又没有磁石在手,要取你的绝情针忒费力,不如由丁某代劳吧。」
  「你手头有磁石?」白少川讶道。
  「谁没事揣着那东西啊!」丁寿将白少川挤到一边,蹲下来瞅了眼人事不省的张茂,阴森一笑,挥掌如刀,直劈而下。
  「啊!!」张茂一声惨叫,剧痛使他瞬间清醒坐起,睁眼见自己两腿齐膝而断,血流如注,颤声道:「你们好……好狠毒……」
  丁寿也不废话,运指如飞,替张茂止血,顺手不忘还点了他的昏睡穴,站起身来拍拍手,忍不住脸上得意之情,笑道:「如何,干净利落,连人都给救醒了,比你的法子灵吧?」
  白少川无奈摇头,「他这模样怕是经受不得刑讯……」
  「那是甯侍御该操心的事,我管不着。」丁寿无所谓地两手一摊。
  二爷这副惫懒德性白少川已然司空见惯,知道多说无用,转过话题道:「不是原定在喜宴之上动手拿人么,怎地让他溜了出来?」
  「别提了,中了人家掉包计,弄了个假的在前面蒙事。」丁寿将前面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几句,越想越觉晦气,不忘又踹了地上张茂两脚。
  白少川闻听感慨道:「难怪张茂如此自信,没想到宅邸曲折中还藏着如许机关埋伏。」
  「简直九曲十八绕,若水还在逐院清理呢,就六扇门那些人扔进去,活着出来的不会超过五个。」丁寿添油加醋后还不忘邀功,「这不惦念你的安危,丁某一路先闯进来,中间可着实遇见了几次凶险。」
  白少川噙笑拱手,「承情。」
  「客气话就不消说了,再说丁某又不是白帮忙。」言罢丁寿冲着白少川摊开手掌,手指还俏皮地轻轻勾了勾。
  「丁兄如今也是朝廷重臣,有必要表现得如此市侩么?」白少川轻叹口气,探手入怀,取出自己贴身藏着的软香扇坠,随手丢了过去。
  「无利可图的事谁会愿意干,何况大家有言在先,」丁寿喜滋滋接过翠玉般的软香扇坠儿,凑到鼻端轻嗅了一口,一副神情陶醉状,「这味道可比你送我的那个多了一股馥郁幽香,是新配方?」
  玉面微微一红,白少川转目他处,答道:「没有。」
  见白少川神色有异,再感受手中软香传来的些许温热,丁寿瞬间恍然,嘻笑道:「原来是你……」
  陡然察觉白少川目光中透出的凛然寒意,丁寿不禁打了个冷颤,识趣地闭上嘴巴,将扇坠儿收了起来。
  「外间如何了?参与喜宴的贼人可全部落网?」
  丁寿撇撇嘴,「十之八九吧,甯侍御他们搜缴到了一张贺客名录,按图索骥,跑不掉的。」
  说到此丁寿嗤地一笑,「明明是个贼窝,这等留在纸面上的东西竟然不妥善保存或者尽快毁掉,平白留给官家作证据,那些贼人也真是不长脑袋!」
  从张茂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白少川察觉他及同党所图非小,似乎还有借官府之力逼迫群盗之意,当下呼出一口浊气,喟然道:「只怕是他们故意留下的。」
  「管他是成心还是大意,你知道今夜的贺客里有谁?」丁寿故作高深地冲白少川眨眨眼。
  他这副神秘模样的确勾起了白少川兴趣,问道:「可有甚关键人物?」
  丁寿点点头,「京师那次围剿的漏网游鱼,如今东厂必要除之后快的两个人。」
  「邢老虎与孙虎?」
  
  邢老虎与孙虎两个在逃,拼命地逃,堂堂的河北三虎,如今比之丧家之犬也差相仿佛。
  孙虎汗透重衣,衣衫上更是血迹斑斑,他抬手抹了把脸上汗水,靠在一面土墙上喘吁吁道:「郉老大,咱们是出门没看黄历?今夜的点子怎都这般扎手!」
  邢老虎比之盟弟更为狼狈,衣衫须发都有被火烧燎蜷曲的痕迹,连那极具个性气质的八字胡也毁去了一边,喘气时嗓子眼都带着一股烟灰味儿,没好气道:
  「谁他娘晓得,好似六扇门的鹰爪好手一遭都到齐了,以往官军围捕可没出过这么大阵仗!」
  「从京师到文安,咱们兄弟被连围了两次,都与张茂有关,八成是他早就被人盯上,咱哥俩是吃了他的挂落儿!」孙虎盘算一番,道:「大哥,这条线咱们得断了,兄弟以往给你的提议……」
  邢老虎摆摆手,「张兄生死不知,咱们先逃出去再说吧。」
  孙虎也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道:「南关那边城墙较矮,且出去以后便是一片密林,方便藏匿脱身,咱们就从那里翻出城吧。」
  这些人与张茂常相往来,对文安地理虚实也都清楚,南城那边的确是一条便捷逃生之路,邢老虎当即点头,二人打起精神,欲要转头南向。
  「二位兄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夜色之中一个人声突然响起。
  早已是杯弓蛇影的二人猛地一惊,各按兵器凝神戒备,「谁!?」
  「多年未见,连小弟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杨虎由小巷阴影中信步转出,遥遥向二人拱手施礼,「小弟杨虎见过大哥、二哥。」
  「老三?」邢老虎看清来人,迟疑道:「你怎么在这儿?」
  「老大你还不明白,看他身穿公服,今夜这档子事少不了有他掺和。」孙虎上下打量着杨虎,一声冷笑。
  「二哥还是这般聪明。」杨虎并不否认,叹口气道:「小弟也没想到会与二位哥哥在此境遇下重逢。」
  得了夸赞的孙虎并不领情,沉声道:「废话少说,你在此拦住去路,可是要来拿我二人?」
  杨虎吁了口气,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小弟出面,尚能掌握分寸,毕竟彼此兄弟一场,小弟实不忍心看二位兄长命丧他人之手。」
  「难为你一番苦心了,不过……」孙虎目露凶光,举起手中八卦刀道:「你想代劳,也得看有没有那份本事!」
  杨虎垂目看向腰间佩刀,「二哥非要与小弟我刀兵相向不可?」
  孙虎冷哼道:「你当初选择与我们兄弟分道扬镳,便该想到早晚有这一天!
  」
  杨虎面色一黯,颔首叹道:「二哥说的是,既吃了这碗公家饭,便要学着六亲不认。」
  刀光一闪,不见杨虎如何动作,腰刀已然出鞘横握手中,月光之下,雪亮刀锋寒气逼人。
  孙虎掌中八卦刀摆了个起手式,神情凝重,河北三虎兄弟多年,晓得彼此根底,这杨虎虽然三人中年岁最轻,却是功夫最高的一个,不说二人如今筋疲力尽,已是强弩之末,便是全盛之时联手也难在他手中讨得便宜。
  邢老虎横臂拦住欲要跃步冲前的孙虎,乜眼道:「老三,今夜没得通融?」
  杨虎缄默摇头。
  邢老虎又问道:「你一点兄弟之情都不念了?」
  「人情终究大不过国法,」杨虎喟叹一声,「非是小弟薄情寡义,两位哥哥日前在京师城外毙了东厂三名掌班,锦衣卫的人已经寻上门来,幸得甯侍御以官位担保,才得过一劫,小弟今日若徇私情,如何对得起上峰保全知遇之恩!」
  孙虎哼了一声,「狗官的人情你记得还,兄弟之情就不用偿了?说到底还不是贪图富贵,想用我们兄弟的人头换你的功名前程!」
  杨虎被盟兄说得面带羞惭,激越道:「多说无益,今夜之战尽人事,听天命,倘若小弟不敌二位兄长,死而无怨!」
  「本就不必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孙虎深知他二人耽搁不起,当即八卦刀一摆夜战八方藏刀式,就要进步刺刀。
  「且慢!」邢老虎大手一伸,愣是把盟弟给拽了回来,同时另一手五指一松,「当啷」一声,掌中铁棍丢落在地。
  「老大?!」莫说孙虎,连着杨虎都同时惊愕莫名,这位老大哥的一身本事全在那根揆天大阖棍上,就此丢了兵器岂不和束手就擒没甚两样。
  邢老虎昂然道:「咱们兄弟既然一个头磕到地上,那就是一辈子同生共死,便是后来分路而行,那也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犯不上再手足相残,让人笑话,老三你要报恩还人情,做哥哥的这便成全你。」
  「郉老大,你他娘疯了?!」孙虎眼如铜铃,大声吼道,早知这位拜兄为人义字当先,可你他娘讲义气也得挑个时候,不能连命都不要啊!
  杨虎也蹙眉道:「大哥不必如此费心成全,适才小弟说了,胜负各安天命。
  」
  邢老虎摆摆手,「非是单为成全你,那几个番子是我们哥俩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因为我俩的祸事牵连到兄弟你,老二,你怎么说?」
  孙虎正在边上满心丧气,二人合力都没把握能赢,只他一人还折腾个鬼啊,听到邢老虎发问,恼道:「我还有甚可说的!」
  将八卦刀「咣当」往地上一丢,孙虎光棍地梗着脖子道:「老三,做哥哥的以往有对不住的地方,今天连本带利一遭还了!」
  杨虎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仰天一叹,将刀收起,「罢了,二位兄长走吧!
  」
  「当真?」峰回路转,孙虎有些不敢相信。
  「拿不到我们兄弟,你如何向厂卫的鹰犬交待?」邢老虎却还记挂着杨虎安危。
  「小弟自有办法,只是斗胆请二位兄长答应小弟一件事。」
  「三弟有话尽管说就是,咱们兄弟还有啥客气的。」孙虎如今怎么看这个兄弟怎么顺眼,热络地很。
  「刀口舔血的日子已然过了这么多年,二位兄长也该金盆洗手啦,沾血的买卖终非是长久之计。」杨虎语重心长道。
  这话当年杨虎投身公门时便曾对二人说过,邢老虎如今听来仍有些犹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岂能说了断便可了断,何况才经官军围捕便收手不干,不知情的人还道他们弟兄胆小怕事,平白让江湖同道耻笑。
  见盟兄迟疑不决,杨虎又道:「二位兄长销声匿迹,官府无凭无据,也无法定小弟罪名,其中关节还请兄长三思。」
  「老三说的是,二哥我对天盟誓,从今后江湖上再没有我孙虎的名号。」孙虎率先表态。
  「也罢!」邢老虎咬咬牙道:「河北三虎就此在江湖除名了。」
  「小弟谢过二位哥哥。」杨虎好似去了一块心病,郑重行了一礼。
  「你多保重!」邢老虎嘱咐了杨虎一声,便与孙虎拾起兵器准备跑路。
  「且慢。」杨虎再度出言阻止。
  只当杨虎又要变卦,孙虎不由心中一紧。
  「南城去不得。」杨虎回身解释道:「甯侍御今夜在四方皆有布置,把守南面的是」铁手无情「黄宁与」万胜神刀「刘儒,二位哥哥此去必然与他们撞上。
  」
  邢老虎二人心头俱是一震,吃他们这碗饭的对公门人物也知晓大概,黄宁、刘儒俱是六扇门中有数高手,他二人如今人困马乏,对上那两个的「无情剑」与「万胜刀」,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把守城西的是小弟心腹,若遇阻拦将这块令牌给他们看就是,出城不远便是得胜淀,走水路一路向北,脱身无虞。」杨虎取出怀中一块捕字令牌,丢给二人。
  「三弟,哥哥我谢你啦。」若说方才杨虎或是被二人情义所迫方做出让步,而今这般为二人设想周到,却是让素来与拜弟不合的孙虎也为之动容,诚心一躬。
  杨虎不再多言,拱手为二人送行,目睹两个把兄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仰首望着着清风冷月,怅然若失。
  
  张茂大宅再是深邃曲折,也总有个尽头,有丁寿、戴若水这等高手前头探路,后面又有六扇门众人接应,那些机关消息俱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待白少川随后也加入进来,这些埋伏就当真成了聋子的耳朵,任你屋宇廊轩内如何机关险阻,几枚毒烟球扔了进去,大家便只等贼人自己跳出拿人就是了,可怜大行堂一众喽啰党羽,因张茂王本等首脑人物栽得太快,未得撤退讯号,只好守在自己地头上负隅顽抗,最后等待的便是被各个击破的可怜下场,天边鱼肚泛白,战事将尽,文安知县终于领着衙役民壮姗姗而至,按说治下夜里发生这么大动静,说是没得到消息那是扯淡,只是知县大人得到奏报说是城内喊杀声起,第一反应便是调集三班人手守卫县衙,确保自家性命安然无恙,随后再遣人向城外守卫千户所求援,怎奈那群丘八托词千户大人不在,无人主持不敢擅自调兵,我呸,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真是白费了朝廷粮饷!
  眼瞅援军无望,接着又得到消息,争杀之声俱是从县中大户张茂宅内传来,文安县闻听更是心惊肉跳,那张茂是何等人物?平日里招集亡命饮酒宴乐,肆无忌惮,只是碍着人家手眼通天,且出手大方,霸州地面上无人敢惹,今日听闻是张茂娶亲之日,虽说碍着身份体面未曾亲临,知县老爷还是识趣地送了一份礼去,怎地好端端的喜宴如何成了杀戮场,他能想到的便是那些亡命徒起了内讧,若是这群人杀红了眼,再来攻打衙署……
  想至此知县大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文安县地处直隶腹地,城防武备废弛,城门衙署年久失修,可抵挡不住贼人攻打,他当机立断,命人护着自己家小,抱着官印连夜躲到了城外军营中,战战兢兢过了半宿。
  眼看天光放亮,那些贼人也没有抢了一把就出城逃逸的迹象,文安知县再也坐不住了,按《大明律》守土官丢失城池可是要论死的,他总不能真将文安县治丢给一伙贼人吧,何况听派出的探子回报张家宅院里面杀声渐息,也许那张茂已然控制住了局面,既如此没准还有些剿贼的功绩可分润,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文安知县终究大着胆子领了县中民壮来张家探查详情。
  结果让他万万没料到,张家宅中的不是他预想中的亡命之徒,而是捕盗御史甯杲与去而复返的锦衣缇帅,甯杲倒还好说,顺天府并非他的辖境,那锦衣帅明明前几日自己亲送他离境返京,如何又悄悄潜回,其中莫不是有甚内情?再看到缺胳膊少腿的朱谅与张茂,文安知县心底冰凉,自己的前程完了!
  丁二爷却是表现得极为和善,先是宽慰了这位知县老爷两句,顺便还扯了两句家常,待文安县以为事情还有转机时,丁寿又毫不留情面地请出御赐金牌,停了他的县令一职,看押待参,同时令甯杲接手文安内外城防公务,追剿逋寇,如此一来,倒让原本想要擒了盗魁便撤回真定的甯杲等人就此驻留下来。
  
  文安县后衙。
  鸠占鹊巢的丁寿洗净血污,换了身干净衣袍,神清气爽,来寻白少川。
  「白兄你……」不打招呼推门而入,丁寿后面要说什么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屋内白少川显然也是才沐浴完毕,面颊红润,未曾束起的长发披散肩头,犹带着微微水气,身上只披了件长可过臀的月白中衣,一双雪白长腿暴露于外,晶莹剔透,吸人眼目。
  转目见是丁寿,白少川神色从容,随手取了件中单衬袍披衣系好,抬手示意丁寿入座。
  将桌上一套整齐叠好的女子衣裙推到丁寿近前,白少川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轻声道:「还给杨家娘子,再代我道声谢。」
  丁寿搔搔鼻子,不置可否,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对面被长袍遮起的大腿曲线处收回,半是玩笑的口气啧啧道:「单就这双腿,就不知羡煞天下多少女子,白兄你若是个女子该多好,丁某定死告活央恳请刘公,将你许了与我……」
  二爷这话也非全是夸张说笑,白少川这双腿不同别的男子般筋肉外露,非但修长笔直,肤白如玉,且线条匀称,毫无瑕疵,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丁寿身边女子虽多,有这等美腿的却是凤毛麟角,只能慨叹张茂那傻子的确眼光不赖。
  白少川轻振衣袖,淡漠道:「刘公但有所命,白某可为丁兄做任何事,唯独此一条,此生是爱莫能助。」
  丁寿哂笑,「那若有来世,白兄可要记得,丁某文定在前,抢先他人一步哦!」
  「那要看奈何桥前那碗孟婆汤功效如何了,即便果真如丁兄所愿,万一……
  」白少川眉梢轻挑,少有的露出几分促狭笑意,「你来世托生是一女子呢?」
  「我?」丁寿摸了摸自己脸颊,苦笑道:「我这模样,若是女子怕也嫁不出去,还请白兄念着今世情分,将我留在身边斟茶倒水,给条生计……」
  「一言为定。」白少川低眉浅笑。
  
  文安县牢。
  「哎……呦……」朱谅伤口早已包扎完毕,只是那断臂痛楚却不会一时半刻消散,他如今躺在一堆杂草上大声呻吟个不停。
  「我说朱兄弟,你省些气力吧,扰得旁人睡不好觉。」隔壁牢房内的张茂双目微阖,出声提醒,他的伤势其实较朱谅更重,只是不愿人前示弱,咬牙强忍。
  「睡个鸟觉,这条命都不知还能挺到几时,还愁以后没得睡嘛!」朱谅恨恨道,回想拿刀砍丁寿的情景,他便悔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如果当时立即弃刃投降,兴许还能有条生路,如今倒好,将人得罪死了,锦衣卫还不往死了收拾他!
  听了朱谅担心,张茂不屑一笑,「如今的幸事便是那姓丁的锦衣卫无意干涉咱们的案子,纵是判了死罪,呈文京师,三法司复审,廷臣会议再呈报皇帝老儿勾决,还有些时日,足够做许多事了。」
  「做什么?纳银赎罪?恐没那么容易吧?」话虽这么说,其实朱谅自度只消打点好了那锦衣帅,不再与他计较那一刀之仇,在暗地里使些什么绊子,他活命的机会的确很大,想至此不由暗暗感激先帝孝宗皇帝,若非他颁布那《问刑条例》将赎罪范围扩大到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步,他还真不敢指望能躲过颈上这一刀,不过那张茂么,嘿嘿,朱谅心头冷笑,这家伙杀人放火的勾当可是没少干,实打实的真犯死罪,一个「斩立决」怕是少不了的,谁教他拖累老子到此地步,活该!
  张茂不知朱谅心头龃龉,霍地睁开双眼,二目如电,冷声道:「银子自然要给,但要看给到谁的手里!」
  注:弘治颁发的《问刑条例》较之朱元璋颁布的《大明律》做出了很多修正,首先是对宗藩权力做了严格限制,其次加强有关禁止贩卖官私引盐和盗掘矿产等方面的立法,再有就是扩大了赎刑范围,原本《大明律》赎罪对象主要适用于官员犯罪、存留养亲、工乐户天文生、老小废疾及妇人、过失伤人、诬告者,适用范围有限,而《问刑条例》的适用的范围几乎包括除了真犯死罪外的所有罪犯,「凡军民诸色人役,及舍余审有力者,与文武官吏、监生、生员、冠带官、知印、承差、阴阳生、医生、老人、舍人,不分笞、杖、徒、流、杂犯死罪,俱令运炭、运砖、纳料、纳米等项赎罪」,基本上你只要不是造反、故意杀人、抢掠人口等十恶重罪,理论上都能破财消灾,要不然孝宗名声好呢,不是没道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4/01 16:22:09

第五百一十章 图逭罪遍贿权奸 谋缓兵立斩凶顽
  一方灵位,两盏冥烛,佳人独醉,顾影自怜。
  丁寿至灵前上了一炷香,将崔盈袖的衣裙摆在她面前,「白兄要我代他致谢。」
  崔盈袖嗯了一声,怔怔望着许浦灵位,头也未转一下。
  丁寿叹了口气,「丁某护佑不周,以致老许殒命贼手,心中着实难安,身后有何需要丁某帮衬的,但讲无妨。」
  崔盈袖眼珠也未曾转动一下,淡淡道:「刀口吃饭的,生死早已看淡,老许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那小达子……」
  轻声喟叹,崔盈袖低声郁郁道:「那孩子看着没甚心眼,却最重情义,与老许相伴许多年,若是得了他的死讯,还不定要怎么伤心……」
  言罢崔盈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火辣辣的烧刀子滚过喉头,玉颊上立时泛起一抹酡红。
  丁寿在一旁看着艳若春桃的半边俏脸,心思微动,「独饮无趣,娘子若是不弃,你我寻个地方畅饮一番如何?」
  「哦?」凤眼斜睃,崔盈袖身子微倾,「仅只喝酒么?」
  黛绿色的短袄衣襟因着前倾微微敞开,露出里面葱绿抹胸,一痕雪脯,甚至隐隐约约可见乳尖一点娇红,丁寿嗓子眼发干,强笑道:「若能再续蓬莱客栈未了前缘,丁某求之不得。」
  「嗤」的一声冷笑,崔盈袖略直起身子,寡淡道:「老娘如今没那个心情。
  」
  别啊,好不容易趁着戴丫头沐浴更衣的时候有个空闲,二爷这段日子可是素狠了,虽说灵前约炮对老许亡人有些许不敬,可小二爷实在憋得难受,丁寿哪顾得了那么多,涎着脸凑前道:「这女人的心情就和六月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兴许过会子娘子的心情就好了呢……」
  崔盈袖轻抚云鬓,惺忪醉眼中蕴含着几许春情,「老娘虽说不是什么三贞九烈,可也绝不是人尽可夫,想讨我的便宜,可有甚好处?」
  不怕你不开价,丁寿如今只要能泄火,金山都能舍得出去,直接探手握住一团丰隆突起,「只要娘子成全,贤伉俪要官还是要钱,丁某无不应允。」
  「丁大人可真是大方,可惜啊……」崔盈袖将胸前那禄山之爪一巴掌拍掉,「老娘在一个地方吃饭,绝不在这个地方拉屎,死了这条心吧!」
  「六扇门和锦衣卫虽都在公门,可各有统属,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同行,偶尔一晌贪欢,娘子算不上破例。」丁寿哪会轻易死心,趁势揽住娇躯,低头嗅着女子幽香,俯身亲吻她的香肩秀颈。
  崔盈袖并不挣扎,间或咯咯娇笑,丁寿心中得意,骚娘们和二爷装个甚正经,彼此又不是没称过对方斤两,怕是心里也巴不得想呢吧,一把扯开罗衫,伸手就要去捏那又白又嫩的一对乳峰。
  没等丁寿抓到手,他的动作便戛然而止,一把薄如柳叶的飞刀紧紧抵在咽喉处。
  「丁大人莫非忘了,妾身身上还有些许的小零碎?」崔盈袖捏着指尖柳叶刀,依旧媚眼含春,声腻入骨。
  丁寿神色如常,「娘子以为,凭手中这个东西其奈我何?」
  「妾身见识过大人本事,只是在这县衙里闹得人尽皆知,怕是大人也不好收场吧?」
  「不巧,丁某人脸皮够厚,只要一亲芳泽,就是有人围观,也丝毫不影响兴致。」丁二爷将人至贱则无敌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嘴角噙笑,一个媚眼如丝,二人静静对峙,丁寿的手可又开始不规矩了,休看二人近在咫尺,只要崔盈袖杀机一动,他有把握立时将人制住,不过利刃在喉,这感觉却更加刺激,他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已然充血得急不可耐了。
  「小淫贼,小淫贼,你在哪里?」突兀响起的清脆女声划破县衙岑寂。
  丁寿面色倏地一变,崔盈袖俏脸上春意更浓,「大人可要将那个小尾巴一起唤来,咱们三人来个挑灯夜战,大被同眠?」
  那小妮子如果见到眼前二人这副模样,怕是会当即暴走,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丁寿心中那团火瞬间浇灭。
  「罢了,丁某认栽了。」丁寿正起身子,大咧咧行了个礼,「适才色令智昏,多有冒犯,娘子请勿见怪。」
  「妾身不敢。」玉掌翻转,那枚柳叶刀消失不见,崔盈袖望着丁寿离去身影,淡漠一笑,笑容中有着二分不屑,三分讥诮,更多的则是无奈解嘲。
  
  张家库房。
  丁寿从一口开盖的木箱中抓起一把珠宝,看着掌中的金刚石、猫儿眼,眉花眼笑道:「这些年官儿做得也算眼界开阔,可每到数钱的时候心里就抑不住的欢喜,教白兄见笑了。」
  白少川摆弄着手中一个十两重的银元宝,修长食指从侧面铭文上轻轻滑过,颔首道:「这是刘公公府上铸的银锭。」
  「那就是找对正主咯,张茂死有余辜。」也不知为什么,丁二爷尤其想置张茂于死地。
  白少川将银锭丢了回去,轻轻踢了下盛放银子的木箱,摇摇头:「分量不对,刘公公给康翰林的赠银不止此数。」
  丁寿「嗨」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张茂干的便是坐地分金的勾当,得了钱财自不能都是他一家享用,反正罪魁祸首已然归案,那同党兴许昨夜里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这库中财物也足够弥补,你就不必钻牛角尖啦。」
  白少川攒眉道:「我只是不解,以张茂的武功及麾下上百死士,立足江湖也足可成一方霸主,为何却甘愿栖身在这京畿小县,难道只为求财?」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若是好奇,不妨去大牢里问问他,他看你的神情想必一定很精彩。」丁寿不无恶意地揣测道。
  「人亲口说出来的,未必是心里话。」白少川环顾周遭,「我想从他这宅子里或许能找些答案。」
  「你敞开了找,反正只要张茂死了,这些家当按理都该归你接掌的。」丁寿自己都不晓得何故老想提起这个话题。
  戴若水忽然从门边探出头来「小淫贼,有人找你。」
  二人同时回头,丁寿顺手将那把珠宝塞进怀里,问道:「哪个?」
  「丁大人,是小的我。」仲善良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侍御大人请您回县衙一趟。」
  丁寿纳闷:「公事不是都交给他了么,还要我去做什么?」
  仲善良欠身笑道:「是京里来人了。」
  「京里的?想必是我手下的人到了,白兄你在这儿先忙,我去看看便回。」
  丁寿交待一声便要往外走,却被白少川伸臂拦住。
  「怎么?」丁寿诧异。
  白少川指他怀间,丁寿恼道:「盯得恁紧,你还真把这些都看成自家的啦?
  」
  对丁寿气急败坏视而不见,白少川只道:「这些还未登记造册。」
  造册以后我还能拿的出来么!丁寿没好气地将怀中珠宝都掏了出来,悻悻道:「非是丁某要贪图你这几个小玩意儿,若水也辛苦一夜,迭遭凶险,人家又不同你我这吃俸禄的,总该给些补偿不是?」
  「给我的?」戴若水再度将头探入,带着几分嫌弃地扁扁嘴:「黄白之物,本姑娘不稀罕。」
  就该让你这丫头去喝西北风!丁寿赌气地将珠宝往白少川手中一塞,头也不回径直便走。
  
  「下官见过大金吾。」柳尚义趋前几步,长揖行礼。
  「柳侍御,你怎地来了?」丁寿原以为来的会是手下锦衣卫,没想到火急火燎率先赶来的却是捕盗御史柳尚义,待瞅见他身后侍立的杨校,二爷又感觉这话问得实属多余。
  见丁寿看向自己,杨校屈身解释道:「过了房山,小人再三确认无人尾随,才单独离队,临走前也嘱托过锦衣卫诸位大人,队伍万不会露出马脚。」
  「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露不露马脚也无所谓。」到如今丁寿也懒得计较。
  「缇帅请入座,宗正兄也请。」甯杲笑语晏晏,延请二人。
  在自家辖境内,甯杲这般反客为主,柳尚义强忍心头怒火,冷哼一声,在丁寿下首坐下。
  「听闻日前宗正兄终将悍匪王大川缉拿归案,如此功德圆满,甯某先行道贺。」甯杲座上拱手笑道。
  「此皆仰赖大金吾居中谋划调度,不才不过适逢其会,不敢居功。」柳尚义向丁寿陪个笑脸,转过头便面色一寒,冷声道:「若非某人坐视贼人过境不理,那王贼岂会为祸至今!」
  柳尚义意在言外,甯杲如何听不出来,依旧笑道:「甯某辖内亦有多股盗匪荼毒肆虐,杲及麾下捕之不暇,实无余力听命协捕,还请宗正兄勿怪。」
  柳尚义冷笑道:「柳某也早有耳闻,仲升兄辖内立什伍连坐之法,无日不有盗贼落网成擒,真定城内械系盗贼,必用鼓吹前导,金鼓之声,弥月不绝,看来斩获颇丰啊……」
  「岂敢岂敢。」甯杲自得一笑,斜上拱手道:「朝廷委我等重任,责以殄除贼寇,保障地方,甯某怎敢不尽心报效!」
  「可顺天府毕竟是柳某辖内,仲升兄跨境捕贼,莫说行文,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欺人太甚!」柳尚义寒声质问。
  二人针锋相对,丁寿权作没见,捧起茶来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甯杲所为的确不合官场常理,柳尚义问出了他心中所想,索性静观其变。
  甯杲不动声色,深深的法令纹畔透着淡淡笑意道:「那张茂长目飞耳,交通者非只匪类,为免走漏风声,让贼人事先得到消息,甯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柳尚义忍无可忍,拍案怒道:「你是说柳某与贼子有所勾连?!」
  「宗正兄言重了,甯某绝无此意,」甯杲当即否认,旋即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仁兄身边之人,恐难保个个如兄般洁身自好吧……」
  「信口雌黄!你……」柳尚义脸色铁青,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刘瑾任命他们几个专职捕盗,以灭贼为期,倘若自己手下与贼盗勾连,他恐不是一句驭下不严便能交待过去。
  「甯侍御,交结匪类斯事体大,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轻说。」丁寿提醒道。
  「下官怎敢。」甯杲先向丁寿欠身行了一礼,转目柳尚义,正色道:「河间参将袁彪可是柳兄部下?」
  听甯杲提及袁彪,柳尚义立即面色一变,未等回话丁寿已先接口道:「不错,柳侍御为所部四名指挥请功的题本中,袁彪是其中之一。」
  「袁将军骁勇敢战,河北贼盗望风披靡,确是能臣良将,甚至……」甯杲瞥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柳尚义一眼,冷笑道:「甚至那张茂贼党也曾数败于袁将军之手,只是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河间诸将对张贼党羽闻风缩朒,不敢谁何,那河北诸盗自此亦不再寇扰河间,二者相安无事,甯某愚钝,这其中关节百思得解,宗正兄可否见告?」
  丁寿面色终于沉了下来,「甯侍御,消息确实否?若是谤讪同僚,可要受反坐之罪?」
  「下官部下马文衡等人俱是沧州乡里,所言句句属实,可以当堂对质!」甯杲胸有成竹,昂然不惧。
  甯杲其人还真是面冷心狠,这一着罪名坐实,可比柳尚义递了一百句小话说他坐视贼盗过境不管还要厉害,丁寿乜眼扫了下旁边的柳尚义,皮笑肉不笑道:
  「柳侍御,你有何话说?」
  「我……下官……」柳尚义全身冷汗,讷讷了起来。。
  「那袁彪与张茂可有私下勾连?你知不知情?」
  面对丁寿催问,柳尚义下意识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否认。
  「到底知不知情?!」丁寿拍案厉叱。
  柳尚义两腿一软,瘫跪于地,支吾道:「下官……我不……」
  「不说也没关系,本官立即行文,命锦衣卫锁拿袁彪鞫问,倘若其中发现侍御在其中有何瓜葛,呵呵,宗正兄莫要怨怪丁某不念旧情哦……」
  丁寿细声细语,柳尚义却听得头皮发麻,膝行几步抱着丁寿大腿哭嚎道:「
  缇帅,下官冤枉啊!」
  「有话说,有屁放,别在爷面前淌猫尿,」丁寿冷哼一声,「是不是冤枉,不是你来定的!」
  柳尚义抹了把眼泪,「非是下官人等纵贼养寇,实乃迫于内廷大珰之命。」
  「嘶——」甯杲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坏了,本想摆柳尚义一道,没成想踢到铁板了。
  丁寿也是心头一紧,动容道:「是内廷刘公公?」
  见柳尚义摇头,丁寿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刘瑾,内廷二十四衙门里还真没谁让二爷怵的,转眼神色如常摆着官威道:「哪个斗胆包天的,敢包庇匪类,你从实招来。」
  「是御马监的张忠张公公。」
  「张忠?」丁寿未料还真是个老熟人,这厮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吧。
  「袁彪在河间屡破贼盗,初时也不知是那张茂党羽,直到张公公与私第置酒宴,同时约了张茂与袁彪相对而坐,分嘱二人相安无事……」
  丁寿搓搓手掌,冷笑道:「当面推杯换盏,还真他娘是官匪一家!」
  「事先下官确是不知情,是袁彪亦觉不敢擅专事后奏报与我,下官受陛下及刘公公恩典,自该时时兢兢业业,以捕盗缉贼为念,只是张公公为陛下身边近侍,下官……」柳尚义期期艾艾,后半句终没说出口。
  「你还是不敢得罪张忠,所以……默许了此事?」
  「下官惭愧。」柳尚义臊眉耷眼地低着头。
  「张忠这般为张茂开脱,究竟收了多少好处?」丁寿摩挲着下巴,好似自言自语。
  柳尚义道:「张公公乡梓就在文安,据袁彪讲当日席间说和与张茂亦以兄弟相称,想是沾亲带故……」
  「扯淡!」丁寿毫不客气地打断,「以张忠的操性,亲爹也没法子让他白干事的!」
  
  京师,御马太监张忠私宅。
  「张公公!!」刘六、刘七两人一见张忠回府,迫不及待迎上前去。
  「嗯。」张忠冲两人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张开两臂由府中下人伺候更衣。
  刘七性子急躁,耐不住扯着嗓子问道:「张公公,事情办得如何了?」
  刘六给兄弟使了个眼色,堆笑道:「有张公公出面,咱们弟兄还担心个甚。
  」
  张忠换了居家便袍,摆手命下人退下,悠悠入座,端茶轻呷了一口,才对着望眼欲穿的刘家兄弟道:「咱家费了不少嘴皮子,总算说动了那马永成帮忙。」
  刘家兄弟两人喜形于色,刘六道:「如此说来,张大哥有救咯?」
  「马永成他们几个都是从东宫开始随侍至今,说话自有些分量,回头选个恰当时机,咱家在万岁跟前哭诉求恳一番,只说本家兄弟误入歧途,求皇爷赏个恩典,留他条性命,当今万岁爷最是念旧重情,再有马永成在旁帮衬说和,求个恩赦的旨意当是不难。」张忠侃侃而谈,将盘算都说了出来。
  刘六俩人听得连连点头,都说此计甚妙,刘六更是感慨道:「难怪张大哥当日言说如果一旦有难求助公公您,定能逢凶化吉,公公您果然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啊!」
  张忠不耐烦道:「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必说了,那马永成也是无利不起早,张嘴便要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刘七瞪圆了眼睛。
  刘六扯了兄弟一把,笑道:「该给,自不能让您老破费,回头我便将银子送到府上。」
  张忠对刘六的识趣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另外这案子牵扯到锦衣卫的丁南山,以他在万岁爷面前的亲信荣宠,尽管不会公然抗旨,可要是回京来在御前闹上一闹,却也是个大麻烦……」
  甯杲办事利索,刘六两人冲出重围便马不停蹄进京求救,他与丁寿的联名行文与刘家哥俩几乎前后脚到的京师,当张忠得知丁寿也牵涉其中,第一反应便是甩手不管,奈何刘家哥俩苦求赖着不走,另则他内心也属实舍不得断了张茂这个财源,这才勉强应下,此时对刘六两个解释道:「这案子若只是甯杲那猴崽子在办,咱家一个两指宽的条子便能让他将人放了,之所以闹得这般麻烦,就是因那丁南山之故。」
  刘家兄弟面面相觑,刘七道:「那姓丁的连您老的面子也不给?」
  张忠一声苦笑,「莫说咱家,这内廷里能教这位丁大人给面子的,除了几位圣人外,怕只有刘瑾了。」
  「那何不直接去求刘瑾?」刘七是直肠子,想来反正也是花银子,何不直接找个管事顶用的,给那姓马的没卵货作甚。
  「刘公公那里就不要想了,那几个捕盗御史便全是他差遣出去的,指望他对你们网开一面,莫不如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张忠没好气道。
  「那依公公之见,如何是好?」刘六全然不晓官场之事,只能听从张忠主意安排。
  「好在这位丁大人也非是个油盐不进的,他所看重的一是面子,二是里子。
  」张忠倒也没白跟丁寿打了许久交道,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恩赦的旨意只是送他个下坡的梯子,少不得咱家要拉下脸来求告一番,请他看在我这点薄面上不要另生枝节……」张忠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脸颊。
  二人连道:「公公辛苦。」
  张忠又提点道:「这面子给足了,另外就得送些实惠了。」
  刘六立即会意,探询道:「那给多少?」
  张忠翘着兰花指竖起一根食指,「还是这个数。」
  「又要一万两!那锦衣卫值这么多钱嘛?!」刘七几乎跳了起来。
  张忠轻蔑地瞥了刘七一眼,心道果真是个贼盗出身,眼皮子浅,少花钱还想办大事,天下哪有那等好事!
  刘六也觉肉痛,迟疑道:「公公,我们兄弟手头银子有限,能否少些?」
  「这已经是最少的啦,那姓丁的压根儿不缺银子,能不能办成全靠咱家那点脸面,可要让他知晓了送他的礼还不如马永成那份子,连咱家我都少不得要被他迁怒!」张忠手指猛敲着桌几,对这两个「蜡烛」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是……」刘七还要争辩,被兄长一把拉住,刘六陪笑道:「我们兄弟明白,就照公公的意思办,只是不知那旨意何时能讨下来,张大哥如今可是危在旦夕,等不得啊!」
  总算他娘还有个明白人,跟这些草莽之徒说话就是累,张忠长吁了口气,「
  三法司那里咱家知会一声,想法子拖上一拖,三万两银子一到,咱家立即便去请旨。」
  「劳烦公公……」刘六点头哈腰道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三万两?!不是马永成和丁寿一人一万,拢共两万两嘛?」
  「他们两个是人,咱家我就不是人啦?难不成让咱家我里里外外白辛苦!!
  」张忠怫然作色。
  刘七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公公您和张大哥不是兄弟嘛,这还要……」
  「呸!亲兄弟还他娘明算账呢,更别说咱和张茂还不是一根肠子里生出来的!」
  刘七被劈头盖脸喷了一脸唾沫,瞪眼就要翻脸,幸得刘六将他拉扯一边,转过头对张忠道:「公公您说的在理,只是眼下我们兄弟实在凑不齐这许多银子,不如宽限几日……」
  「咱家还是那句话,银子到了立即办事,你们若是不急,咱家也没甚可急的。」张忠吊着眼睛道。
  刘六急得连捶掌心,「公公诶,只消张大哥出来,莫说三万,便是五万八万也不成问题,可是眼下就是将我们兄弟碾成粉也凑不出这许多银子,您老与我们也是常相往来,还信不过我等么!」
  「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咱家是拿银子办事,没银子你们哥俩就另请高明吧。」张忠铁了心不肯通融。
  「公公您看这样如何,先将您老和马公公的二万两银子送来,待您到了霸州,再给您那余下的一万两。」刘六不顾兄弟阻拦,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这个……」张忠犹豫了下,点点头道:「好,便依你说的,咱家有言在先,若是见不到银子,可休想让我空口白话的去与丁南山打交道。」
  
  「哥,你糊涂啦?咱们兄弟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三万两银子啊!」才出了张忠私宅,刘七便抱怨个不停。
  「那有甚办法,你也看见了,那张太监咬死了这个数,要是不给,他当真会袖手不管!」刘六恼道。
  「他奶奶的,这没卵的鸟太监真够黑的!」刘七骂骂咧咧狠啐了一口。
  「当官的哪有白的!」刘六也是窝了一肚子火,若不是有求于人,他操刀剁了张忠的心都有。
  「哥,要不咱别管啦,他们自家兄弟都死要钱不肯帮忙,咱哥俩倾家荡产的图个球啊!」
  「不管不行啊,」刘六叹了口气,「不说仲淮的命是人家救的,往日的买卖张兄也多有照顾,便说这张太监的门路,张兄单单与我们兄弟交了底,显是性命相托,若是撒手不管,咱们弟兄哪还有脸在道上混!」
  刘七晃晃脑袋,咂着嘴道:「可也是,咱们还有几批货寄在他那儿,人要出不来可就彻底鸡飞蛋打了,不过咱平日里都是左手进右手出的,哪儿寻摸那许多银子去?」
  刘六寒着脸道:「想法子,咱们没有,旁人还没嘛……」
  
  文安县后衙,一桌酒席早已齐备。
  丁寿满面春风,延臂道:「仲升兄,宗正兄,来,请入席。」
  「谢缇帅。」甯杲与柳尚义对视一眼,施礼道谢后相继入座。
  「丁某与二位老兄相见恨晚,倾盖如故,实不忍见二位因彼此间些许误会,致生龃龉,丁某今日摆下这桌酒宴,想斗胆做个和事佬,不知二位能否赏在下这个薄面?」
  二人匆忙站起,俱道:「缇帅言重,皆是我等之过。」
  「坐下说,大家都是同僚好友,何必拘泥。」丁寿再度请二人坐下,笑道:
  「托那群贼盗之福,丁某有幸与二位兄长公事,宗正兄虑事周密,锲而不舍,仲升兄处事果决,雷厉风行,皆是能员干吏,国之栋梁,二位若能携手,当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也不枉刘公公选贤举能一番苦心。」
  柳、甯二人神色惶惶,欲言又止,丁寿又笑道:「其实二位之间说穿了也无甚深仇大恨,俱是因公事而起,宗正兄捕贼心切,行文中或有不恭之处,仲升兄大人海量,就不要计较了。」
  甯杲急忙道:「下官心胸狭隘,实在汗颜。」
  丁寿又举酒对柳尚义道:「仲升兄心存疑虑确是不该,可宗正兄惮于内廷大珰之威,纵寇为祸也是实情,侍御这般徇情枉法,如何对得起朝廷任命,刘公举荐?」
  柳尚义仓皇起身,战战兢兢道:「下官懦弱怕事,愧对内相,愧对朝廷!」
  丁寿拉着柳尚义坐下,柳尚义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诚惶诚恐,只听丁寿道: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丁某也不好多言,只是二位受朝廷委任,内相授命,只消行得正坐得端,秉公执法,何须畏惧谗言宵小,有甚为难自有内相为二位仁兄做主,便是刘公公无暇,难道丁某还能坐视么?」
  这近乎挑明的拉拢之意,二位两榜进士,岂有不明之理,顿时心花怒放,说穿了两人虽然是刘瑾选出的捕盗御史,看似委以重任,但那也是正常选官授职,刘瑾得势之后依附门下官吏甚多,怎会对他们两个另眼相看,在那些所谓道德君子眼中柳、甯两人或已归类阉党,实则二人清楚自己连边缘人物都算不上,任内差事干得不好,刘瑾会毫不吝惜地贬官治罪,他两人这般拼命缉贼,还不就是想博得刘瑾青睐,官位更加牢固几分,眼前这位锦衣缇帅,非但是刘太监身旁红人,更是天子近臣,他主动透出招揽之意,二人还不知接着,那可真是一肚子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二人离席,肃然下拜,「下官唯大金吾马首是瞻。」
  「坐,坐。」丁寿哈哈大笑,刘瑾曾与他说过用人如器,各取所长,这两人有毛病不假,可也都有真本事,这样的马仔多收几个何乐不为。
  「此次张贼就擒,牵扯出一份河北群盗的名单,其中一些人已经在那夜做了刀下鬼,剩下的几个漏网之鱼想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按图索骥归案也是早晚的事,丁某琢磨着也该给二位老兄请功……」
  「大人!」丁寿正在试图笼络人心,那二人听得喜上眉梢,突然而至的杨校打破了这和谐氛围,杨校在柳尚义耳边低语了几句,柳尚义顿时色变。
  「怎么?」丁寿好奇问道。
  柳尚义神色悻悻,「近畿几处州县官库遭劫……」
  见丁寿面色趋于凝重,柳尚义心头打鼓,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有衙署被焚。」
  丁寿掷杯而起,切齿道:「杀不完的贼骨头!!」
  
  佛堂,静谧雅致,庄严肃静。
  尺余高的释迦牟尼铜身佛像置于神龛之内,两尊略小的菩萨铜像供于两旁,供案上香炉供果一应俱全,左右各有一莲花供佛铜瓶置于案边,瓶内鲜花已渐枯萎。
  白少川背负双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供案佛龛,若有所思。
  「你唤我来是为了礼佛?」丁寿如今气正不顺,自然说话也没好声气,「丁某不信鬼神,你找错人了。」
  白少川依旧目不转睛,「那张茂也非善类,在家中置办这样一个佛堂,难道他便信那神佛缥缈之说?」
  「亏心事做得多了,保不齐想要祈求神佛保佑,抑或……」丁寿瞥了眼身旁白少川,「人家只为了求个妻妾成群,多子多福呢!」
  白少川没有理会丁寿,微微侧首,「左边花瓶位置比右边靠左一分。」
  丁寿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扭头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学暗器的,自然要练眼力。」白少川不再多话,径直上前,扶住供案左边莲花铜瓶,上下探寻一番,扭头嘱道:「小心些。」
  「你要干嘛?」话才出口,丁寿便见白少川已然开始试图旋转扭动那只供瓶,匆忙上前两步,在白少川身边凝神护卫。
  并非丁寿杯弓蛇影,实是张家的重重机关那夜没少给他添麻烦,此番生怕白少川贸然又引发什么厉害埋伏,旗开得胜之后若再吃了闷亏,那可就冤大啦。
  那花瓶通身铜制,甚是沉重,白少川向左用力,纹丝不动,向右旋了一圈,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丁寿心弦一震,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结果候了半晌未见任何飞箭暗器射出,佛堂内布置也不见有何变化,不觉纳闷。
  「你看!」白少川提醒丁寿向佛龛内的佛像看去,只见释迦牟尼佛像腹间不知何时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赫然存放着一本薄册。
  白少川待要举步上前,被丁寿一把拉住,「小心!」
  微微一笑,白少川探手入怀,取出一副鹿皮手套戴在手上,上前将薄册慢慢取出。
  没有预料中的暗器机关,经白少川查验那薄册上也无毒药涂抹,丁寿凑上前一同翻阅,只见薄册上俱是一行行记录的户籍人名,并无出奇之处。
  白少川蹙眉,「莫非又是一本盗贼名录?」
  「等等!」丁寿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河间沧州——段朋。」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丁寿开怀笑道:「爷们和这白莲教还真是孽缘难解……」
  
  「真他娘死鸭子嘴硬!」才从刑房里出来的丁寿憋了一肚子闷气,不得不佩服这群白莲逆匪,个顶个的硬骨头,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些东西来,还真不容易。
  「张茂已然昏死两次,不能再用刑了,」白少川眉头深锁,「早教你不要下恁重的手……」
  「如今你怨我咯?早知他是白莲妖人,我直接断了他第三条腿!」时至今日,就是心中后悔,丁二爷也断不会认下。
  「其余贼人无论如何用刑,都矢口否认是白莲逆匪,那朱谅更是连声喊冤,称要御前辩状,看模样确不知情,会不会……那名单只是巧合?」甯杲已从初时听闻误打误撞侦破了白莲匪巢的惊喜中缓过劲来,要是拿不到口供证据,非但无功可领,还要背上个办事不力的名头,可谓得不偿失。
  丁寿冷笑几声,「那段朋的名号是京师围捕时锦衣卫捕盗校尉打探出来的,侍御莫不是对丁某手下人不放心?」
  甯杲被丁寿的阴阳怪气吓出一身冷汗,才抱住的大腿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一脚蹬开,慌忙赔礼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想着那张茂既有这份名单,必然是白莲妖人中的首脑人物,如今文安地方上贼人余党还未及时肃清,下官实在忧心会有贼人里应外合,前来劫狱。」
  丁寿亦觉头痛,「不止劫狱,咱们耽误了太多时候,也不知他被擒的消息走漏未有,倘若名册上贼党得知风声,四散奔逃,咱们可就是一场空欢喜啦!」
  「就那张茂情形来看,似也未料到我等能查获这份白莲逆匪的名册,想来各地的白莲妖人也未必及时得到消息通传,只是夜长梦多,下官想来应尽快将这批人押解京城,交付诏狱审理……」甯杲急于将这烫手山芋推出去,反正人是他带队抓获的,查证身份后功劳自也跑不了。
  丁寿点头,得意道:「只要进了北镇抚司,丁某尽有手段让他开口,他那时便是想死,怕也没那般容易。」
  「张茂这人留不得了。」一直沉吟的白少川忽然说道。
  白老三突然想开了,丁寿一时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少川道:「丁兄说得不错,张茂被捕的消息一旦传出,必将打草惊蛇,各地白莲妖人若是闻风而逃,这份名册不过就是一摞废纸,如今寸阴是竞,文安至京师这几天路程不说会生出什么变故,我等也拖延不起。」
  丁寿蹙额道:「所以当务之急立派快马将名册送至京城,传讯锦衣卫分赴各地照册拿人,将直隶境内潜藏的白莲妖人一网打尽,另外还须想个法子稳住各地的逆党妖人。」
  白少川颔首,「张茂是因聚盗窝赃而被剿,不妨就还对外宣称张茂是盗魁贼首,大张旗鼓明正典刑,一来震慑河北群盗,以儆效尤,二来掩人耳目,争取时间。」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丁寿立时会意,笑道:「成,就这么办了。」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张茂一干人的命就此定下,那边甯杲却只能急得干瞪眼,「缇帅,白公子,这明正典刑之事由何人执行?」
  「贼人是你这捕盗御史拿的,此间又由你来主持,自然是你啦。」丁寿理所当然道。
  甯杲一听心中叫苦,一脸为难道:「缇帅明鉴,朝中勾决之命未下,纵是穷凶极恶之徒,下官也万不敢专擅正法。」
  关起牢门来上点手段弄死个把犯人是一回事,可这没经朝廷三法司复审、廷议通过、皇帝勾决,便明目张胆地公然对人犯处以极刑,不等于主动授人以柄嘛,甯杲本人就是御史出身,可深知自家同侪无风还起三尺浪的尿性,这些人一旦得到风声,弹劾的奏章立时就能把他给淹死。
  这还真不是甯侍御杞人忧天,原本历史上四十年后的浙江巡抚朱纨厉行海禁,擒斩海寇九十六人,结果被政敌逮到把柄,动用言官上章弹劾朱纨擅杀,生把朱纨给活活逼死,彼时朱纨不但身负王命旗牌,有径行杀戮之权,且还奉有皇帝允他便宜行事的敕书,威权远在此时的甯杲之上。
  如今甯杲不由羡慕起匆匆而来,匆匆又去的柳尚义了,至少不用趟这趟浑水,他强忍着满嘴苦涩,哀求道:「缇帅有陛下御赐金牌,不若就由缇帅代行杀伐,如此可好?」
  听了甯杲诉苦,丁寿与白少川四目相投,微微一笑,「若由锦衣卫出面,恐引得贼人警醒,我等所为不就徒劳无功了,仲升兄,你这番推脱,是单纯不愿代劳呢?还是信不过丁某日前席上所说的话?」
  听得丁寿话中疏离之意,甯杲悚然一惊,望望一旁噙笑不语的白少川,牙关一咬,撩袍跪倒,「门下听凭吩咐。」
  注:
  1、交河县人杨虎、刘儒,沧州人马文衡、许浦,俱都御史甯杲麾下健儿,弓马殊绝。(《明武宗实录》)不管杨虎后来怎么样,人家最早确实吃官家饭的。
  2、霸州文安县大盗张茂家有重楼复壁,多为深害。同时刘六、刘七、齐彦名、李隆、杨虎、朱千户等皆附之……太监张忠者,号北坟张,与茂居邻,结为兄弟。因得遍赂马永成、谷大用辈,常因内官家人出入禁中,进豹房观上蹴踘,益无忌惮。河间参将袁彪数败贼,茂窘,乃求救于忠。忠置酒私第,招彪与茂东西坐,举酒属彪,字茂曰:「此彦实吾弟耳!今后好相看,无相扼也!」又举属茂曰:「袁将军与尔好,今后无扰河间!」彪畏忠,不敢谁何。诸将闻风缩朒。
  及甯杲至,有巡捕李主簿承杲意,伪作弹琵琶优人入茂家,具知曲折。杲率骁勇数十人,乘不备掩擒之,斧折茂股,载归。余贼相率至京谋逭罪,忠与永成为请于上,且曰:「必献银二万,乃赦之。」刘瑾家人梁洪亦索万金。(谷应泰《明史记事本末》)梁洪本书里跟了丁二, 这一万两给主子也不算过分。
  3、朱千户名谅,实斩于裴子岩。(《明武宗实录》)朱谅这个「千户」有可能只是外号,书里设定给他添了个官身。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4/17 01:28:49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行酷法侍御诫民 拒鹏程狂生立约
  「卑职见过卫帅。」一身便服的于永等人立在堂下,齐齐向丁寿见礼。
  「你们几个他娘终于舍得来了!」丁寿见面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柳尚义那一介文官都领着手下人跑了个来回,自家的锦衣卫却姗姗来迟,是二爷我脾气好,将你们都惯得过于懒散悠闲?还是这几个小子压根儿没把老子的生死放在心上?
  于永几个低头不敢回嘴,等丁寿骂得差不多消了气,这才讪笑道:「卑职等岂敢,本接了传讯,属下等便立即遵照卫帅吩咐,拣选精干,乔装改扮潜至文安给您老助威,只是卫帅神勇,那捷报文书随后便至……」
  「所以尔等就不须再急着赶来了?」丁寿没好气道,六扇门的人毕竟不如自家锦衣卫使唤顺手,他最初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纵然大局已定,心底还是盼着手下人早些到来。
  于永委屈道:「属下等怎放心卫帅一人在外,自然心急如焚,只是东厂丘督主那里又生出一些枝节。」
  「我锦衣卫的调动干东厂鸟事!」丁寿与丘聚彼此不对眼,话语间自然也没什么客气。
  「那捕盗报功的呈文上不是有杨虎的名字嘛……」于永凑到丁寿耳边一阵低语。
  
  文安县衙前庭,常九等三名东厂掌班品字形将杨虎围在正中。
  「劳烦杨捕头,随我们兄弟走一趟吧。」常九嘴上客气,目光中却尽是冰冷酷意,陆坤三人折在邢老虎等人手里,便是河北三虎尽数抵命,那也是便宜了他们。
  「要拿杨某?不知几位上差可有刑部驾帖?」杨虎身处重围,从容不迫,微笑问道。
  申颗掌班鲍子威手中两只铁爪轻轻摩擦,发出刺耳的铮铮声,阴笑道:「只是商请杨捕头去东厂小坐,又不是锁拿囚犯,要那劳什子何用!」
  「既是商请,那恕杨某公务在身,无暇他顾,改日再亲往京师拜会诸位。」
  杨虎拱手抱拳,便要从三人中穿过。
  「恐由不得你!」擦身而过之际,常九倏地出手,拿向杨虎左肩琵琶骨。
  三人来势汹汹,杨虎怎会没有防备,左肩微沉,闪避同时,曲肘向常九胸前撞去。
  另一边的辰颗掌班吕金标一言不发,见同伴出手,立时挥臂横扫,抡向杨虎胸口,杨虎右掌向外一格,「蓬」的一声,吕金标身形一晃,退后两步,却也将杨虎重新逼了回去。
  鲍子威岂会放过机会,足尖点地,自后猱身而上,一双铁爪又快又狠,抓向杨虎两边肩头。
  大圣门功夫素来以快捷迅巧闻名,鲍子威身为其中佼者,自然灵比猿猴,杨虎才被格退,还未收势站稳,那一双泛着幽幽乌光的镔铁爪尖已然袭到两肩。
  鲍子威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狞笑,管你是名捕巨盗,只消让这对铁爪钻透琵琶骨,天大本事也再难施展,眼瞅得手,那杨虎高大身躯忽地向前一顷,随即一抹寒光如同匹练,电闪而至。
  鲍子威一声惊叫,也亏他苦练几十年的轻身功夫未曾虚抛,电光火石间吸气提纵,凌空一个后翻,堪堪闪过这横空一刀。
  甫一落地,鲍子威又踉跄退了数步,才将将站住,又觉得胸口传来一丝凉气,垂目只见胸前衣衫破裂,胸腹间一条血线足有半尺来长,若非见机得快,只怕方才就要肠破肚烂,当场重创。
  「大胆杨虎,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刀行凶,谋害东厂番役,你敢是要造反嘛!」常九厉声怒叱。
  杨虎单刀横胸,环顾三人冷笑道;「果真官字两个口啊,适才杨某若不出刀自救,只怕这身功夫今日就要废了!」
  「休要狡辩,若再不弃刀投降,休怪我等不客气。」常九喝道。
  「三位从见面伊始,几时与杨某客气来着!」杨虎心知这三人挟恨而来,今日绝难善了,也毫无畏葸示弱之意。
  「九哥,别跟他啰嗦,先废了他的手脚,再拿回去交差也是一样。」鲍子威一着不慎,险些吃了大亏,愤愤不已。
  常九亮出独门旋风铲,向吕金标一点头,暴喝一声「动手!」,飞身而上,锋利的凹形铲头猛向杨虎咽喉戳去。
  几乎同时,鲍子威矮小身形再度跃起,两只铁爪一左一右,扑向杨虎双肋。
  前后夹击,杨虎不见慌乱,刀光流转,如行云流水,几声金铁交鸣,将常九二人攻势尽数震开,且趁势切入中宫,刀随人走,雪亮刀光如光轮般卷向常九,常九如不想死,唯有闪退避让,自己立可闯出重围。
  「当」,一声脆响,刀光忽敛,吕金标铁伞擎张,稳稳架住了杨虎那夺命一刀,常九不待杨虎抽刀,铲柄横扫,拦腰而至,将杨虎重又逼退,后边鲍子威又借机攻上。
  东厂三掌班共事多年,配合默契,进退有据,无论何人遇险,另两人必相机来援,常九招式古怪,鲍子威身形灵巧,吕金标攻守兼备,杨虎在三人夹攻之中虽不落败,却也一时无法冲出。
  杨虎暗暗皱眉,这三人行事蛮横,下手不留情面,他偏又碍着身份,流云刀中许多杀招不好使出,只好盼着衙门中人见到这场争斗,快去告知几位大人,尽快喝止这三人行径,否则他为求自保,唯有痛下杀手了。
  杨虎心中有事,手中流云刀难免滞怠,常九三人岂会错过时机,手下连番进招,逼得他数次险象环生,刀法逐渐凌乱。
  吕金标觑准时机,合拢铁伞,使出长枪路数,扎、刺、圈、点,一手七势,逼得杨虎连连后退。
  正当杨虎被迫得逐渐不耐,欲要破釜沉舟时,忽听不远处一声娇叱,「狗番子,竟然倚多为胜,看镖!」
  吕金标余光一扫,只见一蓬银光挂着风声从廊下向他疾射而来,来势迅疾如电,他不由心头一突,匆忙身形一矮,张伞遮蔽,只听伞面上「噗噗噗」密如雨点般一通乱响,十数把薄如柳叶的飞镖势尽坠落。
  吕金标惊出一身冷汗,适才若再慢上半步,只怕自己已经被扎成了筛子。
  「好狠毒的婆娘!」吕金标狠狠盯着廊下那个一身绿衣的艳冶女子,怒目切齿。
  「你们三个对付我们当家的,也未见有何心慈手软。」崔盈袖樱唇紧抿,柳眉倒竖。
  「三位大人,可还要继续动手?」借吕金标这一缓工夫,杨虎已然破围而出,与廊下崔盈袖并肩而立。
  「九哥,怎么办?」见对方来了帮手,吕、鲍二人向常九讨主意。
  常九鼠眼微眯,杀气腾腾道:「能怎么办?一同收拾了,死活不论!」
  三人此来文安也非单枪匹马,同行带了许多东厂番子,闻听号令立时各擎兵刃,呈扇形再度逼上,衙内亦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六扇门捕快,不满东厂咄咄逼人,纷纷鼓噪对峙,正看双方针锋相对,事态一触即发时,得了通传的甯杲终于匆匆赶至。
  「误会,误会啊!」甯杲向常九三人打躬作揖,解释道:「三位上差,下官有内情上禀,杨捕头虽名列三虎,却早与邢老虎、孙虎二人断了往来,下官作保,三人之间绝无关联。」
  鲍子威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可未必,张茂那晚的贺客名单中,郉、孙二贼赫然在列,为何当夜围剿旁人或死或擒,单单走了那两个,难保不是有人徇私纵放……」
  「这……」甯杲张口结舌,东厂的人分明在强词夺理,那夜捕杀了许多盗匪不假,可趁乱逃脱的也非只邢老虎两个,有心争辩,却又着实忌惮这三人身后那位厂臣。
  见甯杲语塞,常九愈发盛气凌人,大咧咧道:「三者有没有关联,不是侍御来讲的,等人到了京城由丘督主问过,自有分晓。」
  「那丁某人讲的,不知作不作数?」
  突兀响起的声音,让常九三人浑身一激灵,转头看去,果然是丁寿站在不远树下,嘴角噙笑,气定神闲、常九几个慌忙收了猖狂之态,规规矩矩上前见礼。
  「你们三个来了文安,也不知先来打个招呼,可是眼中没我这号人了?」丁寿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常九三人慌忙请罪赔笑,「四爷说的哪里话,小人几个便是忘了自家的爹妈,也不敢忘了您呐!这不是打算办完公差,便去给您请安嘛……」
  三人不约而同换了丁寿在东厂时的称呼,丁寿晓得这是在套近乎,微微一笑,「恰好白老三也在这儿,咱们一起过去叙叙旧。」
  「四爷,这里……」常九有些为难。
  丁寿面色一沉,「我说杨虎与那两个没有关系,难道还不够?」
  听出丁寿语含不快,三人不敢再多言,乖乖跟着丁寿离去。
  见东厂中人散去,杨虎欠身道谢,「教大人您费心了。」
  「也是本官上表时思虑不周,」甯杲擦擦额头冷汗,庆幸道:「此番多亏了丁大人,否则还真不知如何应对东厂这班凶人。」
  「没想到这姓丁的官儿除了好色,还有那么点子用处。」崔盈袖樱唇轻抹,勾起一弯迷人弧度。
  
  「三爷、四爷,老陆他们几个死得冤啊,难道这仇便不报了?」见了白少川,常九几人满腹委屈,一肚牢骚。
  「报仇也得找对人,要是孙虎那两个人在这儿,不用你们说,爷立即活劈了他们,可杨虎当日确未在京师左近,你们不是没事找事嘛!」丁寿拍着桌子叫道。
  「可那姓杨的毕竟是那二人的结拜兄弟,抓住他好生拷问一番,或能问出些蛛丝马迹……」吕金标沉吟一番说道。
  白少川轻轻摇头,「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杨虎又非单独一人,他身边尽是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六扇门公差,岂会眼睁睁让你们无凭无据将人带走,难道你们还要火并一场不成!」
  想到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常九心中确实没底,当即苦着脸道:「可我等领了督公之命,这空手而回如何交差啊!」
  丁寿没好气道:「你们好歹跟过我俩一场,怎会让你们空手回去!」
  「四爷的意思是您来动手?」常九鼠目一亮,转忧为喜:「那敢情好啊,凭您手底下的功夫,杨虎那两下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呸!」丁寿直接啐了一口,「有点出息好不好,把杨虎那没凭没据的事儿先放一放,爷这儿有份天大的功劳分润你们,实打实的谋逆大案……」
  常九等听了丁寿叙说,顿时一个个眼睛发光,将杨虎的事抛诸脑后。
  
  锦衣卫与东厂众人前脚才匆匆离去,文安县衙内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丁大人好久不见,咱家这厢给您见礼啦。」御马太监张忠满面春风,迎着丁寿遥遥便是一躬。
  丁寿急忙抢上前将人搀住,笑道:「张公公如此多礼,可教在下折寿。」
  「丁大人说笑,咦,小白兄弟也在?」张忠还想再客套两句,却意外发现了尾随丁寿而出的白少川,不禁心头一颤。
  「张公公安好。」白少川轻施一礼。
  「哦,好,好。」张忠支吾其词,没料到刘瑾的人也在此处,这下想要暗中遮掩过去怕是不易。
  「张公公,里边请。」丁寿侧身延臂,张忠也堆满笑脸与二人寒暄入内,自始至终都懒得多搭理旁边的甯杲一句,教这位捕盗御史甚是窘迫难安。
  几人分别落座后,张忠干笑了几声,试探道:「不知小白兄弟到文安是私事还是公干?」
  白少川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刘公公赠送康翰林的程仪于内丘遭劫,白某奉命一路缉盗来此。」
  张忠眼皮一跳,用脚后跟想也猜到是张茂那狗东西劫了不该劫的人,难怪丁寿也参与到其中,这倒是麻烦了,张忠念及此瞥了眼一旁老神在在的丁寿,刘瑾对这小子言听计从,只消打点好这一位,那张茂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公公不在宫中侍奉陛下,来文安有何贵干?」丁寿笑吟吟问道。
  张忠打了个哈哈,「丁大人有所不知,文安乃咱家乡梓所在,此来一为探亲,这二么……」
  张忠扫了眼甯杲,冷冷道:「甯侍御,可否暂且回避?」
  甯杲惊惶站起,「下官告退。」向三人又施了一礼,才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白少川微微扬眉,「张公公,可要白某也一同回避?」
  「白老弟哪儿的话,咱家与你哪来的许多外道。」张忠大度地挥挥手,心中却在连呼晦气,既要讨好姓丁的,又要安抚这姓白的,一万两银子真是他娘要少了。
  张忠干笑道:「咱家有一不成器的本家兄弟,犯到了丁大人手里,斗胆想请您老卖个人情,高抬贵手……」
  「哦?竟有此事?此等小事何必劳烦公公您亲自跑这一趟,只消遣人传个话来,丁某岂有不遵命的道理。」丁寿与白少川相视一笑,明知故问道:「不知公公亲眷姓甚名谁?」
  「教丁大人您费心啦,我那兄弟名唤张茂……」张忠搓搓手掌,转动着绿豆般的小眼睛,在二人面上觑来觑去。
  「张茂?」丁寿瞬时神色郑重起来,「哎呀,这人乃文安盗魁,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什么盗不盗魁的,那傻小子平日就喜欢结交一帮狐朋狗友,旁人捧他几句他也就当了真,恐是被人当了替罪羊还不自知,」张忠笑容可掬,「充其量也就是个误交匪类,并非什么大罪。」
  见张忠避重就轻,丁寿一脸为难,「可是丁某已将其列为祸首呈报京师,若是出尔反尔,这不是自己打脸嘛!」
  「丁大人的难处咱家早已想到,怎会让您难做,」张茂从怀中取出一件手本,递与丁寿,「有了这个,总该师出有名了吧……」
  丁寿漫不经心接过,翻看一看登时变了脸色,「陛下手诏?」
  朱厚照那笔字丁寿是再熟悉不过,况且后面还用了印,做不得假,连白少川闻听也离座而起。
  张忠这一手丁寿的确没料到,面皮微微抖了抖,丁寿皮笑肉不笑道:「张公公是传旨钦差,进来直接宣旨便是,何必与下官多礼。」
  「丁大人说笑,这旨意不过是皇爷体恤下情,赏赐给张家的一份恩典,咱家如何敢以钦差自居,只求丁大人您看在咱家薄面上高抬贵手,放过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一条性命,张家上下自当感激不尽。」
  张忠礼数周到,尽管怀揣恩赦圣旨,却没急着宣读,而是放低了姿态与丁寿套交情,确让丁二爷原来那一肚子盘算发作不得,举着小皇帝的手谕直磨牙,一时拿不准主意。
  张忠见丁寿面色犹豫不定,会错了意,急忙趁势道:「咱家晓得丁大人与白兄弟缉贼不易,断不会让二位白白辛苦这一趟。」
  「来人!」外面随从听了张忠号令,立时抬着一口大箱子进得堂来放下。
  张忠打开箱盖,露出里面成堆银锭,陪笑道:「白银万两,略表心意,望二位哂纳。」
  「张公公好大方啊!」丁寿撇撇嘴,说不出的阴阳怪气,二爷给你可都是出手就一万两,你他娘如今有求于人,竟然用一万两打发我们两个,瞧不起谁呐!
  张忠听出丁寿不满,暗暗叫苦,事前又不知白少川在此,这求情的事偏又绕他不过,总不好送礼时单将人撇开,只得强颜欢笑道:「不过是见面薄礼,事后回京自当另有重谢。」
  如今张忠骑虎难下,只好空打包票,反正只要捞出张茂来,还愁榨不出银子。
  丁寿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张公公这般给足了丁某面子,在下还真是无颜回绝。」
  只当事情有了眉目,张忠笑着客套道:「丁大人说笑,该是您赏我这个面…
  …哎!」张忠一转眼只见白少川俯身开始翻检箱内银锭,平日里看这小白脸也没这般见钱眼开啊!
  没等张忠回过味儿来,丁寿又悠悠然道:「能请动陛下御笔,张公公在万岁跟前真不愧是荣宠有加!」
  「丁大人您就别往咱家这脸上贴金啦,说到优渥恩荣,天下间谁能比得上您和刘公公啊!」张忠甚有自知之明,陪笑道:「其实也是张茂那小子几辈子来修的福分,曾有幸在西苑陪过陛下蹴鞠,难得皇爷对他还有几分印象,这才法外开恩,饶他一条性命。」
  张忠这话本意是要挑明张茂在御前也是露过相的,你们两个不给我面子也要顾忌下皇帝面子,别觉得是爷们在一味借势压人,怎料此言一出,丁寿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这便能对上了。」
  「啊?什么对上了?」张忠一脸懵懂问道。
  丁寿乜着眼睛,眼角闪现几分讥诮笑意,「前番锦衣卫在京师擒获了一批图谋不轨的白莲逆匪,张公公想必知情?」
  「锦衣卫立此殊功,护得皇城上下周全,咱家还未及向丁大人道谢……」张忠像模像样地打了一躬,心中却是不屑,他才不信那群坏了脑子的白莲妖人能攻入皇城,保不准又是锦衣卫的邀功夸大之辞。
  「丁某一直困惑,凭那几百乌合之众,如何能深入戒备森严的皇城大内,却原来是里应外合,有人从中接应。」
  「谁人有恁大胆子,敢私通逆匪?!」这番话实在骇人听闻,张忠惊愕万分。
  丁寿嘴角轻勾,「那胆大包天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见丁寿将手指向了自己,张忠先是错愕,随即暴怒,厉声道:「丁大人,此事开不得玩笑!」
  「丁某也没那个说笑的心思!」丁寿冷哼一声,将从张茂宅中搜到白莲教徒名册的事情原委道了一遍,张忠听得魂飞魄散,汗如雨下。
  「丁……丁大人,这……其中不会有……有甚误会吧?」张忠舌头直打结,他再是爱财如命,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误会?那张茂已然被公公引进宫中一次,若是再许以重金央求入宫,公公能否拒绝?」丁寿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只不过这回借机入宫的,非只他一人而已……」
  「咱家对皇爷忠心耿耿,断不会为些银财便引歹人进入皇城禁地!」张忠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丁某自然信得过张公公,公公虽爱贪些小利……」丁寿话音一顿,瞥见张忠眼角肌肉轻轻抽动了下,便即抿唇一笑,「但对陛下自是忠心不二的,只是前番殷鉴,难保朝中不会有人借机生事,更有甚者……」
  迎着张忠迷茫惊恐的目光,丁寿淡淡道:「诬陷公公本就是白莲一党……」
  「一派胡言啊!」张忠指天盟誓,一张脸涨得通红,激动道:「丁大人您是晓得奴婢的,奴婢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断不会与贼人为伍!!」
  「公公这些话不要对丁某说,应该想着怎样应付朝中那些左班文臣,看他们是否信得过公公……」
  「我……」张忠一时语塞,他得势这阵子属实有些目中无人,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们也没少开罪,那些人若是抓到他的把柄,定然群起而攻,万岁爷对他再是宠信,恐也不会在事涉内廷安危的谋逆大案中有所包庇。
  「丁大人,求您老救救奴婢!!」事到如今,张忠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噗通」跪倒,抱住丁寿大腿苦苦哀求。
  「哎,张公公,你这是作甚?丁某可担当不起啊。」
  「丁大人,这案子是您督办的,只消呈报具结中将奴婢我摘了出去,奴婢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张忠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
  「找到了。」白少川忽然插言。
  「啊?找到什么?」张忠泪眼迷蒙。
  白少川从箱中拾起一个银锭,抛了过来,丁寿抄手接过,只见银锭上刻有铭文:涿州收正德二年常平仓粮价银十两正,其后刻有提调、该催、及铸银工匠姓名等等。
  丁寿眉头一挑,「官银?」
  白少川点头。
  张忠仍旧没弄清状况,莫名其妙望着二人。
  丁寿冷笑一声,「日前涿州官库遭劫,衙署被烧,张公公可有所耳闻?」
  「听到些风声。」张忠茫然无措,地方上贼盗闹得再大那也是守土官和捕盗御史们该操心的事,他才懒得关注。
  「火焚官署,几同谋反,这遭劫的官银转过眼来就到了公公您的手里,张公公与那些反贼是何等关系,可否见告?」丁寿似笑非笑,目光却如两道利刃,直抵张忠。
  张忠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定是刘家那两个王八羔子为凑银两劫了官家府库,咱家着急赶路未及验看,却将把柄主动送到了人家面前。
  「这……这……这……」张忠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如今有苦难言,无论白莲教匪还是作乱暴民,哪个他也无法撇清。
  「公公不必急着回答,柳侍御已然领人去涿州勘查捕盗,待拿到人犯口供…
  …」丁寿呵呵一笑,透着森森寒意,「清者自清,该抓的谁也跑不掉!」
  张忠听得手脚冰凉,突然间眼前一黑,「咚」地一头栽倒在地。
  「张公公?!张公公?!」这却把丁寿吓了一跳,堂堂一个御马太监要是莫名其妙死在自己面前,他怕是要费好一番唇舌才能解释明白。
  「无妨,只是昏了过去。」白少川略作检视,便有定论,在张忠背后一阵推宫过血,这位御马太监终于悠悠醒转。
  张忠睁眼瞧见眼前的丁寿,二话不说,张臂死死抱住,大哭道:「丁大人,您老可不能撒手不管奴婢啊!奴婢对您可一直是真情实意,从无二心……」
  丁寿通身一阵恶寒,这太监怎么搞得像被人始乱终弃的怨妇一般,而二爷我似乎就是那个渣男……
  「张公公,且起来说话。」
  「丁大人若是不肯答应救奴婢性命,奴婢便跪死在这儿……」张忠是彻底豁出脸了,埋首在丁寿大腿上死活不肯撒手。
  丁寿无奈叹了口气,瞧了一眼旁边强忍笑意的白少川,戏演过了,耐着性子宽慰道:「丁某答应你就是。」
  「当真?!」张忠满脸希冀地仰起头来,鼻端还蹦出一个鼻涕泡。
  「不就是个擒捕白莲教首的功劳么,丁某人舍了便是。」丁寿一拍胸膛,义薄云天道:「本官向朝廷呈文那张茂就是个寻常盗魁,与白莲教无丝毫关系,那份名册乃是从一身亡贼盗身上取得,如此张公公可放心了?」
  「奴婢谢丁大人!」张茂喜形于色,可转念又忧心忡忡道:「可是那张茂如果解送京师再胡说八道,牵扯到奴婢……」
  「本官不会给他胡言乱语的机会,不用等三法司了,即日开刀问斩,断了活口,至于这道恩赦,丁某未曾及时收到,」丁寿居高俯视,微笑道:「陛下如有降罪,丁某自行承担,如何?」
  「丁大人,您老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啊!」张忠感激涕零,嚎啕哭道:「今后但有驱策,奴婢万死不辞!」
  
  昏暗的文安县牢之内,遍体鳞伤的张茂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只当又要刑讯过堂,头也懒得转动一下。
  隔壁牢房内的朱谅突然发出一声惊喜交加的欢呼,「张公公!您老人家终于来啦!!」
  伏在茅草堆上的身躯轻轻一抖,张茂强忍着身上伤痛,慢慢转了过来。
  牢门前立着的人白面无须,身姿挺拔,一身大红膝襕绣袍,目光阴冷地注视着牢内之人。
  「张公公,您是来救我们的嘛?卑职冤枉啊,是他们栽赃陷害,您老可定要给我做主啊!」朱谅连滚带爬地凑到牢门前,伸出独臂去扯张忠衣袍。
  张忠与朱谅也算熟识,每每返乡,作为地方守备千户,朱谅定要到府上拜会的,少不得还要有番往来酬酢,张忠没少收人家礼,席间也常以兄弟相称,很是热络,只是此时再看,却是满满厌憎恨恼。
  「你他娘的认错人了!」想想自己险些被这群混账害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张忠恶从心头起,一个兔子蹬鹰踹了过去,将朱谅踢得如滚地葫芦般,抱着肚子呻吟不起。
  「大哥火气不小啊!」张茂强打精神,勉强笑道。
  「谁是你大哥!」张忠咬牙切齿,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攀扯老子。
  「大哥莫非忘了,咱们弟兄可是实打实的叙过宗谱,莫不是一见小弟落难,便要不认亲戚?」张茂从丁寿搜到他家中大行堂名册起,便知晓靠张忠脱困已成奢望,反正左右也是个死,借机气气这没卵子的阉狗,好出一口这些年伏低做小所受的鸟气也好。
  果真张忠被气得三尸神暴跳,愤愤道:「哪个与你沾亲带故,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胡乱攀附!」
  「罢了张公公,早说这贼人是冥顽不灵,何必与他动气。」丁寿笑嘻嘻从后绕出,「张壮士,腿伤可要紧?」
  一见丁寿,张茂顿时面沉如水,将头扭向一边。
  「张壮士还是这般倔强,」丁寿轻叹口气,悠悠道:「丁某最后再问你一次,只消你供出上峰的姓名及所在,可保你一条性命。」
  「丁大人……」张忠心头一紧,这和适才商量的可不一样啊。
  张茂讥诮一笑,「张某的上峰不就站在大人您身旁么,这可是张某人的本家兄长,我对他是言听计从。」
  「那就是没得商量咯……」丁寿意料之中,自也不会有何失望,对身旁嗔目切齿的张忠点点头,「动手吧!」
  张忠森然一笑,向身后吩咐道:「来啊,把他们的嘴都给咱家缝起来……」
  
  「兹有文安县民张茂,实为大盗窝主,召集亡命,流劫地方,荼毒百姓,所犯之罪,天怒人怨,不杀不足以正纲纪国法……」
  张茂的处决告示贴满文安县城内外,全城轰动,谁也想不到风光无比的张大官人竟然是个贼头盗魁,而且马上就要开刀问斩,一众百姓平日里过得千篇一律,难得有什么视听娱乐,这砍人的新鲜事岂能白白错过,离午时三刻还早,文安县衙前的鼓楼大街上,已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监刑台上甯杲正襟危坐,命将张茂、朱谅、王本等一干囚犯提出,押至街口搭建的刑台上,宣读犯由牌,众犯无话,时辰一到,开刀处斩。
  底下观望百姓见那千户大人、张茂老爷一个个披头散发,听那宣读的条条大罪,连一个起来喊冤的都没有,哪里晓得这几位爷先都被用鱼线缝严了嘴巴,只当他们都是罪证确凿,无话可说,待见那刽子手手起刀落,每逢刀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下,都齐声喝彩,兴奋异常。
  片刻之间,一众人犯俱都身首异处,台下看客热情还未消散,那监斩的御史老爷便又让他们开了回眼。
  「大盗张茂,祸乱京畿,危害百姓,虽百死不足赎其罪,本官身负皇命,忝为一方捕盗御史,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与贼盗之徒不共戴天,尔辈当引以为鉴,牢记今日之训!」
  甯杲慷慨激扬一番训导,随即当众将张茂剖腹挖心,盛于盘中,在台上当着一众百姓生啖起来。
  处决罪囚一年到头看不见一回,大家还图个新鲜热闹,可这生啖人心的戏码百姓们也只听传说,未见其事,眼见那头戴乌纱的御史老爷磨牙吮血,鲜血不时从嘴边滴下,落在青色官袍上,转眼便染红了一团,百姓见甯杲咬牙切齿的形貌可怖,不由心惊肉跳,有胆小的已然遮面不敢再看,俱都暗暗祈祷莫要犯在这位甯大人手中,这位爷当真癫狂得可以!
  
  「非必要如此么?」白少川轻声问道。
  丁寿耸了耸肩,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才低声道:「这可不是我的授意,甯侍御临场发挥。」
  杀张茂本意是掩人耳目,丁寿自然不会公开露面,他与白少川隐身人群,亲自观刑,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防范张茂余党来劫法场,另外还有一些锦衣缇骑也换了便装夹杂百姓之中,甄别是否有白莲逆匪藏身其中,甯杲突然搞得这一出,他也甚是意外。
  「杀鸡儆猴,震慑贼胆,总没甚坏处,这甯仲升说来也是个人才!」虽说事出预料,丁寿还是蛮欣赏甯杲所为。
  甯杲如此作为,恐也存了讨上峰欢心的意味,白少川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若以为只要行些酷烈手段,便可消弭匪患,朝廷未免想得过于简单咯!」
  声音不大,却着实有些打脸,丁寿正留心周边动静,自没逃过耳朵,循声望去,只见斜右方人群中有两个头戴儒巾,身着深衣的年轻士子,其中一个背影还很眼熟。
  「进士公,不在家中守制,来此何干?」丁寿上前拍着一个人的肩头问道。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扭回身见是丁寿,也是一脸错愕,张皇见礼,「学生陆郊见过大人。」
  丁寿不待陆郊施全礼便将他搀住,「此地不便,牧野不必多礼。」
  陆郊心中打鼓,恐丁寿嫌他行为轻佻,忙解释道:「学生本在家中为亡母守制,从来深居简出,今日乃是受友人所邀赶赴文会,恰路过此地,并非有心违制,大人明察。」
  陆郊就是灵堂蹦迪,丁寿也懒得多管,只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身边那人,「这位是……」
  「哦,此乃学生县学同窗,名唤赵鐩,亦是文安人士。」 陆郊连忙介绍,「赵兄,这位便是小弟常与你提起的,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当朝大金吾丁大人……
  」
  「学生赵鐩见过大金吾。」赵鐩整襟一揖。
  「赵生不必多礼。」听声音是他没跑了,丁寿上下打量了赵鐩一番,剑眉朗目,仪表非凡,虽着儒袍,却难掩英风扑面,面对自己这位高权重的锦衣缇帅,言笑如常,无丝毫怯懦拘谨,不禁暗赞,是个人物。
  「大人不是已然回京了,怎又去而复返?莫不是有甚变故?」毕竟自个儿老娘曾想夜半偷人,名不正言不顺,陆郊生怕那赐额又生出什么意外麻烦。
  丁寿还未答话,赵鐩嘴角已然露出笑意,「陆兄还不明白,缇骑长目飞耳,神通广大,那张茂一夜之间贼巢覆灭,想来大金吾身在其中居功厥伟……」
  「哦,何以见得?」丁寿不置可否,笑问道。
  「张茂盘踞文安经年,其势盘根错节,若非外力介入,难动他分毫,而甯侍御虽为捕盗御史,辖境并非顺天,越境捕盗后不急离去,反堂而皇之入驻地方,当是有强势所依,恰丁大人本该还驾京师,却又在此地逗留重现,何用多想,不正是最佳强援么……」
  「有见识。」丁寿赞了一句,不动声色道:「适才闻你说,似乎对朝廷剿匪的雷霆手段有些异议……」
  陆郊面色一变,急道:「大人,那都是赵兄随口胡言,做不得真。」
  「闭嘴。」轻轻两个字斥退陆郊,丁寿目光灼灼,凝视赵鐩。
  赵鐩也不慌张,眉宇间自信洋溢,侃侃道:「畿内盗匪丛生,首恶虽不乏凶徒骁悍之辈,更多则是为生活所迫依附贼势,数十年来直隶阡陌多为权豪势要所占,百姓生计无着,不得已铤而走险落草为寇,朝廷一味剿杀,或可除一时之祸,却无从根除乱源,豪强兼并不止,匪患永日无息,大人以为,学生之言然否?
  」
  丁寿并不以赵鐩妄议朝政为忤,反起爱才之心,抚掌赞道:「好见地,如今朝廷清丈田亩,推行新政,正是用人之时,你既有鉴于此,何不随我入京,自有一份前程送你。」
  「赵兄,还不快谢过大金吾。」这可是从天而降的一场富贵,陆郊连忙提醒好友。
  赵鐩面不改色浅施一礼:「学生谢过大人美意,只是恕难从命。」
  「嗯?」丁寿只当赵鐩嫌弃他锦衣卫的身份,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几时堂堂天子亲军连一个秀才都敢轻视了。
  「赵兄休要孟浪。」一见丁寿作色,陆郊顿时吓得胆颤心寒,他可是亲身经历过诏狱的主儿,深晓锦衣卫的厉害手段,不由心中埋怨赵鐩,平日里就惯常离经叛道,喜好大言妄论,「赵疯子」的大名在文安也是无人不晓,可你要疯也得挑个时候,那锦衣帅岂是好相与的,莫以为他同你和颜悦色客气几句便是个好脾气,若是真翻了脸,恐立能让你全家万劫不复。
  「功名前程,与其靠人送的,总不如凭自己双手挣出来。」赵鐩举起双拳,自矜一笑。
  赵鐩举起的双拳散发着一股淡淡酒味,丁寿微微拧眉,遮莫竟是个狂徒酒鬼?
  身后白少川轻轻皱鼻,「这是修习外功药酒的味道,你是铁拳门的弟子?」
  被人一语喝破行藏,赵鐩面色一变,垂手抖袖,将一双拳头掩起,微笑道:
  「大人好眼力,学生有幸拜在河间府周老师座下,习了几手粗浅功夫,教大人见笑。」
  丁寿恍然,铁拳门的功夫他也略知一二,非同一般外家功夫只知一味打熬筋骨,或是由外而内修习内力,铁拳门功法乃是内外同修,求的是气血通畅、筋骨和顺,最终意气相合,乃至大成,确有独到之处,且铁拳门的外功修习配以独门的练功药酒浸泡,习成之后的手掌与几与常人一般,肌肤细腻光滑,丝毫看不出硬功痕迹,丁寿虽能用天魔无相施展铁拳绝技,却对该门秘药所知寥寥,幸得身边还有个专研于此的白少川在。
  文武兼修,丁寿对赵鐩此人更有兴趣了,循循善诱道:「文安虽在畿内,可这距离帝京的一小段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难到达,但如有好风借力,自可平步青云,鹏程万里,赵生可要三思哦……」
  「帝乡青云之路虽远,只要步步前行,也总有抵达一日,届时学生定当再到大人门前聆听教诲。」赵鐩再施一礼,神情坚决,并不为丁寿言辞所动。
  丁寿凝望赵鐩,良久后重重一点头,「好,有志气,本官就在京中等着你来!」
  注:霸州、文安诸处响马强贼生发。瑾不胜忿,欲速除之……惟(甯)杲奏立什伍连坐之法,盗贼捕获无虚日。每械系盗贼于真定城,辄用鼓吹前导,金鼓之声,弥月不绝。由是奸宄益多。内官张忠侄张茂为大贼窝主,(甯)杲亲往捕获,斩之,啖其心以取媚权势。(明 陈洪谟 《继世余闻》)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5/01 23:57:35

第五百一十二章 群盗脱困各星散 佳人乘鹤伴云飞
  蜿蜒崎岖的山路小道上,刘六、刘七两兄弟狼狈奔行,二人衣衫裤脚上随处可见干涸变黑的斑斑血迹,不知经历了多少场生死搏杀。
  「他奶奶的,那群鹰爪孙是不是发了疯啦,咬着咱们就是不松口!」刘七扶着山间一棵苍松,呼呼喘了几口粗气,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
  「那还不怨你!劫个官库也就罢了,你他娘好端端地放火作甚!」刘六没好气地吼着自家兄弟。
  「不是想借火势拖延下官差么,谁承想那夜风势恁大,火头直接燎到了官衙房檐……」刘七悻悻道。
  「如今倒好,好好的强盗做不得,倒成了天下缉拿的反贼,这天底下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啦!」前途渺茫,刘六满腹都是失业待岗后的灰心丧气。
  「还不是张忠那没卵的阉货不地道,收了银子不办事不说,还将我们哥俩给点了出来,娘的,老子寻了机会定要将这阉狗碎尸万段!」刘七恶狠狠道。
  「行了,先顾好自己吧,如今直隶各府州县遍贴咱哥俩的画影图形,只要街市上一露头,说不得官军立时就会赶过来拿人,这河北是待不得啦!」刘六叹了口气,拧眉思索到一条出路,「咱们去山东,寻个绺子入伙,熬两年来日东山再起!」
  「山东?」刘七挠挠脑袋,颇有些不舍直隶这块宝地,「咱的弟兄被官军剿得七零八落,又在官家那里挂了号,小的杆子不敢收留,大杆子恐也看不上,咱们能去哪儿啊?」
  自家兄弟什么打算刘六再清楚不过,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我自有去处,你也不必担心少了油水,山东守着运河,不比天子脚下买卖进项少!」
  一听这话,刘七登时有了劲头,「那听哥你的,咱马上就走!」
  二人立即打起精神,继续赶路,只是逃亡许久,一头扎进山里有些晕头转向,急切间寻不到出山道路,正焦急间,一个戴着斗笠的樵夫担着柴从对面走来。
  刘七见了大喜,快步迎上,还没到近前便扯着嗓子吼道:「喂,老哥,打听个路。」
  来人一愣,将肩上的柴火放下,陪笑道:「官人有何吩咐?」
  「你可知道那出山的路……」刘七挺胸腆肚,吐沫横飞,浑没发现一柄细窄长剑从挑柴的扁担中抽出,悄无声息刺向肋下。
  眼见长剑便要透身而入,一只大手扳住刘七肩头,将他向后一带,与此同时,一柄钢刀挂着凌厉风声斜劈而下。
  樵夫身形一转,避过刀势,一捆干柴却在刀锋中轰然破开,枝杈横飞。
  「哪儿来的点子不要命了,敢暗算你家七爷爷!」捡了一条命的刘七怒不可遏,抽刀指着樵夫怒叱。
  樵夫将头上斗笠摘下,露出粗眉大眼的一副方正面孔。
  刘六见那樵夫相貌,再看向他手中长剑,目光不由一凝,脱口道:「」无情剑「黄宁?」
  「不愧是河北大盗,果然见识不凡。」黄宁脸上笑容尽敛,冷冷道:「不知在下哪里漏了马脚?」
  刘六冷笑一声,「一个山野樵夫,见了我们哥俩这身血腥气,竟然丝毫不见慌乱,岂非本就是件怪事!」
  黄宁叹了口气,随手将斗笠往山间一丢,「我早说过自己不会演戏,这事该你来的……」
  「我的刀那小柴堆里可藏不下!」一阵爽朗大笑,一个持着厚背大砍刀的魁梧大汉自刘家兄弟身后密林间冒出。
  大汉手中那口刀明显比寻常砍刀大出一号,刀背厚重,刀刃锋薄,看着足有几十斤分量,刘六转头只瞥了一眼,便猜出来人身份,「」万胜刀「刘儒?」
  持刀大汉瓮声道:「不错。」
  「我们兄弟与你们两个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般偷施暗算,却是何故?」
  「官差拿贼,天经地义,哪有什么缘由因果!」刘儒晃着脑袋道。
  「你们两个事儿闹得大了,上峰下了严令,必要拿人归案,死活不论。」黄宁接口道,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始终未离开二人手中钢刀。
  「哥,跟他们说什么废话,宰了不就完了嘛!」刘七早已不耐,瞪着黄宁的眼珠子通红,飞身上前,一刀「天雷强击」,斜劈而下。
  刘家兄弟的百臂雷光刀名声在外,黄宁岂敢轻视,手中剑不与之硬碰,而是身子微侧,一剑斜撩,直趋刘七丹田,逼得刘七撤刀回救。
  见同伴交上了手,刘儒也不耽搁,抢前数步,不由分说,便是连环三刀,刘六匆忙舞刀招架,只听密如急雨的三声金铁交鸣,二人各退数步,势均力敌。
  刘儒生性好斗,遇敌则先,此际哈哈一笑,道声「再来!」一挥厚背大砍刀,再度攻上。
  刘六暗暗叫苦,刘儒的七七四十九手万胜连环刀简单实用,讲求的是出刀快捷,闪战迅疾,与他的百臂雷光刀各有千秋,若是平时遇上,大家各凭本事,自然不惧,只是如今他们兄弟迭遭围捕,早已是人困马乏,对方以逸待劳,后续还不知有多少帮手赶到,纠缠下去,百害而无一利。
  另一方的刘七同样不好受,黄宁的无情剑法剑势凌厉,招招取人要害,攻敌之必救,两人交手十余回合,他竟无一招施展完全,憋闷不已。
  刘六忽地撮唇长啸,刘七听了立时猛攻三刀,跳出圈外,与刘六会合背身而立。
  「哥,点子扎手,怎么办?」
  刘六扫视四周,沉声道:「撤。」
  兄弟二人心意相通,既萌退意立时便有定计,刘六刀锋一扬,将山道上余下那捆干柴挑至半空,刘七刀光如轮,转眼将那枯枝朽木绞得粉碎,旋风般向黄、刘二人席卷而去,同时两人双刀狂舞,豪光绽放,山石碎砾雨点般飞出。
  枝叶障目,不见人影,耳边又听飞沙走石,声势惊人,黄宁不敢冒进,纵身跃后,刘儒艺高胆大,施展万胜神刀中的「八方风雨」招式,将周身护得风雨不透,只听刀身上不时传来叮叮当当阵阵砬声,俱都劲力不小,迫得他止步不前。
  好不容易待得烟尘落尽,再看山道上落叶飘飘,碎石狼藉,哪还有刘家兄弟半个人影。
  剑光一闪,黄宁一剑穿透数片落叶,恨恨道:「竟让这二人逃了!」
  刘儒却是比同伴想得开,将大刀往肩上一扛,笑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这些贼人多是有家有口的,你还怕他们跑到天上去?」
  黄宁攒眉,「你是说……」
  「辛苦了大半日,下山喝酒去。」刘儒不再多说,哈哈笑道。
  
  大理寺。
  少卿周东签了一份文书,递与下面站立的左寺副徐祯卿,「昌国,将这批人犯由刑部提来。」
  徐祯卿翻阅文书,抬眼道:「这是日前厂卫捕的那批歹人?」
  周东点点头,「诏狱可不愿管这些人的饭,在刑部关了些日子,已然定了罪,大理寺照例审议。」
  徐祯卿戏谑一笑,「既是锦衣卫拿的人,他们要杀要剐径自处置便了,何须交三法司这般麻烦,难道我等还敢驳谳不成?」
  周东白了属下一眼,也不知他这番阴阳怪气冲着谁来,没好气道:「本就是走个过场,这些人都是罪案累累的江洋大盗,刑部俱有案底,你还想给他们翻案不成!」
  「纵是恶贼惯盗,朝廷自有法度章程,那锦衣帅在地方教唆甯杲不经法司审录复议,便擅杀囚犯,置国法于不顾,置三法司于何地!」丁寿虽然对外掩人耳目,但最早报送京师的文书却是他与甯杲共同署名,徐祯卿身在大理寺,自然晓得其中内情,早知丁南山行事恣肆跋扈,却未想手伸得恁长,视国法人命如同儿戏,未免言辞激烈,忿忿不平。
  「住口!」周东厉声怒叱,总算明白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合着是给文安那批死鬼鸣不平呢,谁不晓得丁南山乃刘瑾心腹,圣眷正隆,六部九卿俱都装聋作哑,何用你来强出头,周东觉得徐祯卿还不如顶撞自己两句呢,起码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这要万一被东厂坐班的番子听去,传到刘瑾耳中,以为是他从中挑唆,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刑部与都察院俱未多言,你操什么心!老老实实将人犯带来,我等画押署名即可,不必多生事端。」
  「可那其中还有一个守御千户,难道也这样不明不白……」
  徐祯卿并非不知利害,只是文安县擅决狱囚做得实在太过,他还想再言,周东一拍书案,「兵部的人都未曾喊冤叫屈,何用你徐昌国来狗拿耗子,这差事你到底能不能做?不能我换别人去!」
  徐祯卿闻言一窒,终于低眉垂首道;「卑职领命。」
  「吴中诗冠?呸,要不是上面有王阁老护着,本官早给你好看!」望着徐祯卿离去身影,周东恨恨低语。
  
  大理寺的几十名差人押解着数辆囚车,在刑部大街上缓缓而行,三法司衙门相互距离甚近,所谓押解人犯,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每个囚车中塞了足有四五个犯人,手脚不得伸展地锁在一处,放个屁都要诸人分享。
  「他娘的,不过就是来京城喝了杯寿酒,怎地就成了阶下囚啦?」劈山刀邢本道窝在囚车中,晃着大脑袋犹在百思不解,「到死都是个糊涂鬼,真他娘冤枉!」
  「栽了就是栽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叽叽歪歪扯那些有的没的作甚!」齐彦名手脚都上了镣铐,这厮却是个心大的,浑没当做个事。
  「您二位手上都有人命,挨那一刀也不冤枉,我不过一个日走千家夜走百户的梁上君子,却是招谁惹谁啦,与您几位一个下场!」草上飞贾勉儿小声嘀咕,满心不情愿。
  「去你娘的,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蟊贼,能与爷爷死在一处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委屈你了不成!」齐彦名啦啦啦扯动铁镣,踹了贾勉儿一脚,虽说都是见不得光的黑道买卖,可也有鄙视链的存在,强盗始终是看不起小偷。
  「老实些,皮痒了是不是!」一个大理寺差人用刀鞘狠狠敲打着囚笼,警告众人。
  纵然身为阶下囚,齐彦名火爆脾气依旧不改,两眼一瞪,张嘴就要开骂,贾勉儿急忙安抚,向外陪笑道:「差爷,都是小的不是,您别计较!」
  差人扫了他们一眼,懒得再多话,随即贾勉儿低声道:「齐大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早晚是个死,您又何必再招惹他们多受折辱呢!」
  「娘的,老子要是脱身出去,先灭了这些鹰爪孙的全家!」齐彦名恶狠狠道。
  贾勉儿苦笑道:「哥哥诶,这锦衣卫和刑部的大牢咱们坐了一圈,您看哪有能逃出去的路子,息了这个念头吧!」
  话锋一转,贾勉儿似乎又想起什么,「齐大哥,兄弟有些纳闷,这回栽了的弟兄好像都是来赴顾家寿宴的,您说会不会……」
  「会什么?!」齐彦名瞪着一双牛眼,「顾大爷家中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吧,几时出过差池,这回不过是咱们时运不济,赶上官府盘查由帖,倒霉就得认命,难道还要胡乱攀咬,诬陷好人不成!」
  见齐彦名动怒,贾勉儿畏惧地往后缩了缩,赔笑道:「小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对顾老爷子的人品自然信得过的,过堂时可没敢扯上他老人家半句!」
  「真的?」齐彦名这才霁色道:「那还算你小子有点义气良心……」
  一声低笑,囚车中另个汉子一直未曾开口,此时悠悠道:「自然是真的,他若提到了顾家,怕是也熬不到此时。」
  齐彦名斜乜了他一眼,见这人身形瘦小,头发胡子乱蓬蓬地一团,显然坐监有些时日,并非他们一道被擒,齐彦名又探询地望向邢本道与贾勉儿,二人俱都摇头表示不识。
  「你是哪个?」齐彦名问道。
  「兄弟李升,丐帮净衣派弟子,无名之辈,比不得诸位好汉。」汉子答道。
  丐帮中人?同车的三人心头一惊,丐帮人多势大,乃天下第一大帮,近些年虽说群龙无首,江河日下,可也不是这几位绿林人物敢小觑的。
  「丐帮不是一向标榜行侠仗义么,怎么兄弟也作奸犯科进了大牢?」丐帮良莠不齐,其中自也少不了偷鸡摸狗的,所谓同行冤家,贾勉儿此时还真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李升叹了口气,「和大人物做了点小生意,被自家人给捅了出来,结果就进了锦衣卫的大牢咯!」
  齐彦名对丐帮内讧不感兴趣,只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弟的意思是进了官家大牢,人家要你说什么你就照说就是,千万不要牵扯旁的枝节,」李升指着后面另一辆囚车,笑道:「我和那位兄弟还能活到今儿,就是靠着不多嘴多舌。」
  齐彦名拧着眉头,「这些与我等有甚相干?」
  「小弟同监里也有几个跟几位一道进来的难兄难弟,听着他们互相撺掇什么要将功折罪,咬出顾北归这个大窝主来……」
  齐彦名脸色一变,自家小舅子可还在顾家当差,若是顾北归被抄家,岂不是要牵连庞文宣,急道:「此言当真?为何没听到半点风声?」
  「当然听不到,」李升讥嘲一笑,「那几个过了一遍堂后便都横死了,想来其余监中也不乏此类人。」
  几人呆若木鸡,贾勉儿吃吃道:「齐大哥,难道真是顾家……」
  「不要胡言!他坑害谁人也不会坑害我!」齐彦名对庞文宣的人品十分信得过,可转念一想,似乎自己与旁人不同,是一头撞进官军埋伏的,不由心中也迟疑起来。
  正当几人心中犯嘀咕,囚车忽地一震,似乎前面遇见什么状况停了下来,随即便听得一声唿哨,十数个黑巾蒙面的人影由两旁飞窜而出……
  
  京郊旷野,齐彦名等人发足狂奔。
  从天而降的一伙蒙面人杀散大理寺兵卒,砸烂囚车,将众人解脱,随后不待城内军兵反应,便趁乱裹着一众人等杀出城门,半路又分别有几波人接应断后,众盗虽不晓对方身份,但此刻逃命为先,不及细问,俱都紧随其后。
  直到冲入一片密林,带路的蒙面人才算停下脚步,群盗也借机得到片刻喘息。
  齐彦名拄着膝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两手抱拳道:「诸位救命之恩,老齐没齿难忘,敢问诸位姓名,将来也好报答。」
  其余逃出生天的众盗也纷纷称谢询问,只是那群蒙面人一个个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对众人的阿谀拜谢反应漠然。
  一个领头的蒙面人走至齐彦名身前,扯下面巾,露出真容。
  「文宣?!」一见来人相貌,齐彦名先是一怔,随即狂喜,咧着大嘴笑道:
  「我就知道,断不会是你使得坏!」
  「哟,原来是庞总管,兄弟给您见礼了。」贾勉儿在顾府住了许多时日,对庞文宣并不陌生。
  「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早说顾家的人没问题吧,如今都信了吧,哈哈……
  」齐彦名开怀大笑,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庞文宣晓得自家这姐夫有点一根筋,说话没遮没拦,皱着眉头将他拉到一边僻静处。
  「文宣,你怎知我等今日转监?这些人都是哪儿的?可是顾老爷子的手下?
  」
  齐彦名问个没完没了,庞文宣不耐道:「旁的先且不说,姐夫你怎会和王大川搅在一起?」偌大个顾家藏不下所有拜寿的人,但给齐彦名寻个藏身之地还绰绰有余,他处理完手头事务想寻自家姐夫时,却发现人不见了踪影,再打探到的,已然是悍匪齐彦名落网的消息。
  齐彦名一愣,寻思一番才回想起怎么回事,「还不是看见你给那姓王的装银子,耳朵里灌了几句,那王大川打秋风都到了顾老爷子头上,如此不讲道义,我想着从他身上切下一块肉来也没甚打紧,谁想竟中了鹰爪孙的埋伏,也真是晦气!」
  庞文宣哭笑不得,这位姐夫可真是一心掉进钱眼儿里,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还是赶紧安排众人逃离才是正经。
  「诸位江湖朋友,追兵渐近,无暇与各位话旧,林中预备有马匹干粮,大家各奔东西,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庞文宣对一众逃人拱手抱拳。
  众人齐道:「庞兄高义,容后再报!」
  一干人等也知失态紧急,牵了马匹四散离去,庞文宣又令手下取出一杆沉甸甸的偃月长刀,递与齐彦名,「这是你存在我那里的奔雷刀。」
  「老伙计,又见面啦!」齐彦名见刀狂喜,接过便在空中挥舞一圈,风声呼呼四起,声势不凡。
  庞文宣见齐彦名只顾摆弄大刀,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齐彦名道:「姐夫速回家中安顿一下,免教姐姐挂念,此番招惹厂卫,怕是难以善了,带着姐姐与孩子先出去避避风头,才是上策。」
  齐彦名不耐烦道:「你叨叨个啥,有刀在手,那些番子鹰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他一双!」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齐大哥再是勇猛,也要小心官军人多势众啊。」李升眯着小眼睛,与另一人走了过来。
  「二位是……」两人甚是面生,并非顾家贺客,庞文宣不觉生出警意。
  「兄弟李升。」
  「在下王击。」
  齐彦名大剌剌介绍道:「这二人是丐帮净衣派的弟子,之前坐官司进了大牢,也是他二人造化,让你一遭救了。」
  「丐帮的?」非同那些绿林豪杰,丐帮可是白道大帮,庞文宣如今在人前露了相,不得不谨慎行事,瞬时间心中起了灭口的念头。
  「那都是前尘往事,如今丐帮也是归不得了……」李升叹了口气,将与福英勾结侵吞军饷的事道了一遍。
  神机营变故庞文宣也有耳闻,没想就是这两个小子起的祸头,那王击一脸晦气道:「勾结官府,这是帮中大忌,纵然此番逃脱,也说不得要受帮规严惩……
  」
  李升接口道:「故而我们兄弟想就此托庇齐大哥,我二人虽不才,鞍前马后奔走也能效些犬马之劳,恳求大哥开恩收留。」
  这两人看着还算机灵,倘能真心帮衬自家这位有勇无谋的姐夫,当可省却自己许多担心,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存有别的念头,庞文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转头问道:「姐夫,你看……」
  齐彦名大手一挥,拍着胸脯笑道:「多大个事,以后你们哥俩就跟我老齐混啦!」
  
  真定府衙。
  「这是下官辖内所捕白莲妖人名单及其供状,与锦衣卫通传名单对照,无一漏网,请大金吾审阅。」知府彭泽将一沓文书呈放在丁寿面前,笑容可掬。
  「有劳府尊了。」丁寿手指在那叠文书上敲了敲,满面春风,看来心情不错。
  「岂敢。」彭泽微微欠身,谦逊道:「下官不过遵大金吾之令而行,且有缇骑在旁引导,甯侍御与推官马昊协力训练之乡兵相机策应,各方俱出力良多,下官不过薄有微劳,实不敢居功。」
  彭泽回答得面面俱到,很是小心,直隶八府二州一百一十六县,这锦衣帅不去别处,偏偏亲自来了真定,实在让他心中没底。
  丁寿笑道:「彭大人不必过谦,锦衣卫虽有名册,若无地方协力,也难竟全功,说来彭大人牧守一方,卓有政绩,此番上本表功本官自当记上一笔。」
  「下官谢过大金吾。」彭泽急忙施礼道谢。
  丁寿摆摆手,看了一眼彭泽身后垂手肃立的马昊,微笑道:「公事说毕,丁某想与马推府叙叙旧,不知彭府尊可否行个方便?」
  彭泽会意,躬身告退。
  待彭泽退出,丁寿热络问候:「宗大兄,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马昊整襟一礼,「蓬莱一别,大金吾屡建奇功,扬威海内,风采更胜往昔,卑职实在汗颜。」
  「你我兄弟生死之交,如此见外,莫不是嫌怨小弟怠慢,未能时来探候?」
  马昊连道「不敢」,丁寿引着马昊一同入座,笑道:「虽说锦衣卫冗务缠身,但真定府近在咫尺,小弟疏于往来,却是失礼在先。」
  「大金吾执掌亲军,身膺重任,岂可因私而废公,卑职理一府刑名,尚且琐事不断,席不暇暖,自能体会大人辛苦。」
  丁寿哈哈一笑,「宗大兄之辛劳我亦知晓,听甯侍御言宗大兄选练民壮,卓有成效,真定府捕盗无虚日,其中宗大功不可没。」
  「惭愧,」马昊面露赧色,摇头道:「兵不精练等若无兵,卑职常思当日蓬莱客栈,所率人马事先倘能再精练一二,或许便不会为倭贼所趁。」
  「事过境迁,宗大兄不必萦怀,」丁寿温言宽慰,「其实小弟此番前来,确另有事相托。」
  「大人请讲。」
  「此次剿灭直隶教匪,当为马兄叙功请赏,小弟有意保荐兄出仕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未知兄意下如何?」
  官复原职,马昊自然欣喜,不过丁寿专为此来真定,却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迟疑道:「大人可有别情示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丁寿欣然道:「实不相瞒,小弟如今除了掌锦衣卫事,尚提督京师内外巡捕营,另还管操着神机营,对火药需求甚大,四川江油盛产硝石,少不得届时要多劳烦宗大兄费心。」
  「解运之时下官自当派兵护送,不过火器制造乃内府之责,大人只管催督内官即可,何用专嘱下官?」马昊疑惑不解,「况且蜀中山高路远,不及河东盐硝运输便利,大人似乎不必舍近求远?」
  娘的,和心眼多的人说话也未见是什么轻快事,丁寿暗中吐槽,面上依旧笑道:「宗大兄有所不知,西南之地夷汉杂处,土司林立,江油毗邻藏边,若有逆贼作乱夺取该地,炼制火药,则必成大患,此等重要军资纵然不解送京师,也不可轻忽懈怠,必置能员干吏监管梳理小弟才可安心。」
  马昊「哦」了一声,恍然道:「大人不愧朝廷重臣,谋划深远,大小土官绵延数百年,时有贪淫肆虐之辈,叛附不定,确为国朝之隐患。」
  「正因如此,宗大兄赴任巴蜀,任重道远,需密切留意各家蕃汉土司动向,拣练精兵,相时而动。」
  马昊眉头一扬,「大人的意思是……」
  丁寿微微一笑,「弘治年间,曲朝仪任佥事之时,马湖之事处置得便甚为妥当,马兄大才,当不会让人专美于前。」
  马湖安氏自唐以来世有马湖,传到土知府安鳌这一代,残忍暴虐,治下妇女将嫁必禀命于他,有美貌者多淫之,以致许多女子至老也不敢嫁人,土人怨之刺骨,佥事曲锐请巡按御史张鸾按治,时任四川按察使的洪钟也予以支持,于是捕拿安鳌送往京师,置以极刑,马湖改派流官,一方安靖,丁寿举出此例,显然是授意马昊改土归流,马昊蛰伏两年,功业之心未减,闻之怎不心生雀跃。
  马昊起身,肃然一礼,「大人放心,卑职此去西南定不负大人之托。」
  丁寿噙笑颔首,马昊知兵事,通应变,更难得有进取之心,将他安插西南,非但可保江油硝石安全,也可窥各地土官虚实,实现布局西南之谋划,更有一点,杨家与龙州土官结成姻亲,过从甚密,杨慎如今看自己是一百个不顺眼,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大家相安无事还则罢了,倘若真到撕破脸的时候,就别怪二爷拿你媳妇娘家人开刀,只是这最后一点心思实不好对外人言,毕竟杨廷和多年的翰林院没有白混,门生故旧遍天下,远的不说,而今这真定府的彭泽便是其一。
  一个了结一桩心事,一个夙愿得偿,少不得喜笑颜开,立即吩咐人摆酒布宴,把臂言欢,恰此时一个锦衣校尉急匆匆奔了进来。
  「卫帅,京师急报。」
  丁寿接过一看,满脸笑意顿时无影无踪,愤愤一捶桌案,恼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一群混账!!」
  
  漫长宽旷的官道上,一行人马迤逦而行,队伍前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黑马上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衣饰华贵,面容清秀,只是一双桃花眼中心思重重;
  旁边白马上坐的是位绿衣少女,一身水绿衫子剪裁得体,显得柳腰纤细,盈盈一握,两条匀称修长的小腿挂在马腹两侧荡来荡去,悠闲适意。
  「小淫贼,快到京城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戴若水把玩着手中玉笛,在丁寿头上轻敲了一下,嘻嘻笑道。
  丁寿捂着脑袋,嗔怪地看了一眼并辔而行的戴丫头,「本以为搂草打兔子,这一遭将河北诸盗与白莲教匪一网打尽,能过几天消停日子,谁料按下葫芦浮起瓢,我这边辛苦抓人拿人,京城那群废物却教几十名重犯青天白日逃了,前面那段大费周章俱都成了白辛苦,怎不让人懊恼!」
  「别生气了,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番破获白莲教不也是意外之喜嘛,」戴若水见丁寿一脸沮丧,有心逗他开心,便道:「要不,我吹个曲儿给你解闷?」
  这丫头一番好意,丁寿也不好拒人千里,笑道:「那便多谢若水了。」
  戴若水莞尔一笑,玉笛就唇,一曲笛音悠扬而起,曲调婉转悠扬,让人仿佛置身江南美景,小桥流水,林园依稀,游人嬉戏,情溢于外,丁寿不禁受之感染,以手击拍,为之应和。
  美目斜睃,见丁寿愁眉舒展,戴若水心中窃喜,愈发兴起,笛声逐渐激越,声发入云,豪情抒怀。
  正当丁寿沉醉笛音时,九天之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唳,好像一团乌云忽然从头顶遮过,天光都为之一暗。
  队伍中有人大声惊呼,丁寿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白鹤在队伍头顶盘旋飞舞,这鹤实在大得有些吓人,两翅平张,少说有一丈八九,纵长也有一丈二三左右,天子脚下,人烟稠密之地,怎会出现如此巨禽异种!
  「拿弓来。」纵然并非恶禽,但如此身形也是鸟中异类,谁知会不会暴起伤人,若被那长喙啄上一口,怕人登时就会穿个通透,丁寿不得不先发制「鸟」,抢得先机。
  戴若水自见那白鹤出现,便花容失色,怔怔望着空中,话也不说一句,丁寿暗道果然是女娃家,一只大鸟便将她吓住了,安慰道:「若水莫慌,看我将那扁毛畜生一箭射下。」
  戴若水这才缓过神来,转头对着丁寿疾声厉色道:「你还在这傻呆什么?还不赶快躲躲,我师父来啦!」
  「你师父?哪里?」丁寿左顾右看,四野间也无人行迹啊。
  「叫你躲就赶快躲!」戴若水急切间也顾不得分说,直接猛推了丁寿一把。
  「哎呀!」丁寿一声惊呼,直接跌下马,若非他见机得快,及时将脚从马镫中抽出,少不得要被苍龙驹拖行出去。
  「你疯啦!?」丁寿怒吼。
  「小声些,师父在上面呢,你不要命啦!」戴若水一脸紧张指着上面巨鹤。
  「你师父在鹤上面?」丁寿手搭凉棚,仰首眺望。
  「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我,师父定是被我的笛声引来的,早知道吹那劳什子作甚!」戴若水难得一见的张皇失态,低头紧搓着玉手,强稳心神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师父最疼我,小淫贼,你一会儿就躲在我身后,一切由我来应对,听到了吗?」
  「若水你先别慌,鹤身上没有人啊!」丁寿凝眸张望。
  「啊?!」戴若水一愣,急忙再度抬眼望去,此时那巨鹤张翅回旋,冉冉下降,离地面只有三丈高低,坐在马上看得真切,鹤背上的确空无一人。
  戴若水面色诧异,撮唇一声唿哨,巨鹤再度一声鸣叫,缓慢收翅落在戴若水马前,这白鹤体型实在巨大,红顶似火,白羽如云,二人坐骑纵是神驹,也不由得烦躁嘶鸣,其余人的马匹更是畏惧后退,收勒不住。
  戴若水从马上纵身跃起,如一片翠羽飘落在巨鹤身前,白鹤乖顺垂首,任由戴若水搂住自己长颈,贴在她怀中轻轻厮磨,状极亲昵。
  「丹哥儿,怎只有你一个?师父呢?」戴若水搂着鹤颈轻声询问。
  白鹤晃了晃头,低鸣了几声,似乎在倾诉怨泣,戴若水顿时神情凝重。
  「若水,这鹤名叫」丹哥儿「?养了多少年?多少斤重?」丁寿也下马凑前,围着白鹤来回转圈,心中更没心没肺地盘算:这么大个儿,得用多大的铁锅才能炖得下啊!
  「小淫贼,师父好像有麻烦,我要先走了。」戴若水侧首凝眸对丁寿道。
  「别呀,咱们相伴还没几日,何必急着离去?」丁寿一副恋栈不舍的模样。
  「你舍不得我走?」戴若水美目闪动,暗藏欢喜。
  「当然。」丁寿点头。
  「待我找到师父就回来,替我照顾好马儿。」戴若水咯咯一笑,轻拍鹤颈,巨鹤「丹哥儿」低身卧倒,戴若水翻身坐上鹤背,白鹤展翅腾空,掠过众人头顶,冲天而去。
  「莫要让我等太久!」丁寿仰天高呼,挥臂作别。
  「戴姑娘走了?那巨鹤是什么来路?」白少川自后催马赶上,望着天空远去的鹤影疑惑问道。
  半天不听丁寿答话,白少川侧首回望,只见丁寿垂着头,双肩抖动不停,不由关切道:「丁兄,你……无恙吧?」
  「哈哈……」丁寿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蓦地回身大喝:「所有人加紧行路,日落前赶回京城!」
  
  是夜,丁府内宅。
  府中女眷为迎接丁寿准备的一场接风盛宴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演变成了无遮大会,久不识肉味的丁寿淫风大张,在一个个美乳圆臀之间纵横穿梭,众女在男人胯下娇啼婉转,媚态尽出,嫂子月仙同样未得幸免,被丁寿强拉进卧室含羞承欢,室内荡哼浪叫之声,彻夜未息,可苦了外间等候传唤伺候的秀红几个婢女仆妇,听得淫欲横生,神思不止,唯有夹紧了双腿慢熬苦捱。

乡村如此多娇
伙夫
周平本是一个平凡小村医,可是村里的俊寡妇,总喜欢上门找他治病…… 水兰溪:“周平,今晚上来嫂子家给嫂子治一治吧?” 周平:“兰溪嫂子,快让我歇一歇吧,这个星期都八回了!”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5/16 00:07:48

第五百一十三章 结缘蛮女得善果 施恩神医荐恶花
  天方破晓,檐上晨鸟低喃,一个娇小身影步履轻盈,匆匆闪入了丁寿所居庭院。
  「坏丁寿,臭丁寿,和蕊儿玩却不带我!」小海兰琼鼻微皱,心里嘀咕埋怨个不停。
  这话确是冤枉了丁二,丁大人在精虫上脑之余,犹记得小丫头好面子,大被同眠之下恐放不开,再则担心长今一个人太过冷落,这才给二人单开了一桌席面,让她们在住处自便,初时海兰还乐得少了许多人与她分享美食,可以肆无忌惮大快朵颐,可酒足饭饱之后,就有心思琢磨旁的事情了,蕊儿为何夜半还没见回来?
  海兰心中装不住事,有疑惑便直接问了出来,长今听后扁扁嘴,司空见惯道:「今夜回不来的,蕊儿姐定然是和师父又去做那脱衣服打架的游戏了!」
  长今连说带比一通解释,海兰忽闪了几下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所谓的「游戏」是指什么,想起自己也和丁寿这般「打过架」,不由俏脸一红。
  「海兰姐姐,你脸怎么红了?」
  「啊?没,没有,就是适才多喝了几杯,有些燥热……」海兰心虚地摸了摸自己脸颊,果真好烫!
  这一夜海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忆着那销魂蚀骨的美妙滋味,有心想径直去寻丁寿,又怕被身边的长今知晓,怨她不够朋友,再说蕊儿还在丁寿处,要是让她见了自己癫狂流尿的丑样子,哎呀,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想到羞处,海兰扯被蒙住了脑袋,可是春心骚动,哪里是强忍得住的,好不容易捱到雄鸡报晓,蕊儿还未回屋,海兰再也憋受不住,让人笑就笑了,果断掀开锦被蹦下了床。
  「海兰姐姐,一大早你去哪儿啊?」被惊醒的长今睡眼朦胧问道。
  「哦,我……出去方便下。」海兰睁眼说瞎话,对放在床侧的朱漆净桶视而不见。
  好在长今困意正浓,没心思分辨她话中真假,「嗯」了一声,嘱咐道:「披上衣服,莫着了凉。」便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海兰吁了口气,三两下胡乱套上衣物,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丁寿院子。
  轻轻推开房门,秀红等几个同样近乎彻夜未免的使女终于偷得片刻空闲,正歪在明间桌椅上拄着脑袋打盹,海兰拍拍「噗通噗通」乱跳的胸脯,静静心神,蹑手蹑脚关上房门,悄悄进了次间。
  眼前景象让小海兰目瞪口呆,次间中满是玲珑曼妙的赤裸娇躯,榻上地下白花花一大片,看得人一阵眼晕。
  一夜纵情狂欢,内宅众女在天魔极乐高明催情手法及无情征挞下,被丁寿整治得几番死去活来,如今个个全身酥软,虚脱地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半昏半睡之中,房内进来个人也不关切,身子都懒得动一下。
  「该死的坏家伙,这么好玩的事和许多人玩偏不带我一起!」海兰心中酸溜溜的,踮着足尖,从厚厚茵毯上横七竖八躺卧的娇柔胴体空隙间轻轻穿过,进了里间卧室。
  罗帐内并无丁寿人影,只有月仙与可人两个叠臂交股搂在一处,两对光滑玉乳紧紧相贴,面上春潮未退,胯间黑幽幽的毛发上更有些微玉露滴存,平添了几分淫靡味道。
  海兰轻咬下唇,疑惑自语道:「难道在外边?」方才她进来也只是匆匆一瞥,保不齐丁寿藏在哪个女人后面,自己未曾留意到。
  一念至此,海兰又蓦身转了出来,细细寻觅,靠山墙的榻上歪躺着慕容白,小慕容的两条长腿大大分张,斜垂在炕沿边上,腰下还垫了个绣枕,将那阴阜高高拱起,两片犹自红肿的蜜唇微张,毫无保留地将桃源私处暴露人前。
  宋巧姣挨着慕容白的一条长腿瘫软在墙角,浑圆笔直的雪白大腿微微蜷起,遮住了大半个丰硕香乳,一脸满足地正自酣睡。
  对面榻上躺着的是杜云娘与谭淑贞,两个成熟妇人显是承受了丁寿更多欲火,丰润娇躯周身上下布满了齿印吻痕,四肢更摆成了古怪地扭曲角度,二人疲惫之余都懒得矫正,就这副稀奇模样悠然入梦。
  雪里梅撅着雪白紧致的俏臀伏在一个竹熏笼上,叉开的玉腿间下面一片秽迹,也不知已趴了多久,娇嫩肌肤被熏笼篾条勒出一格格细密印痕,她还睡意浓浓,彷如不知。
  倩娘仰躺在四仙桌上,高晓怜跪伏在躺椅边,美莲则四仰八叉倒在茵毯正中……
  海兰东瞅西望,还是没发现丁寿,却从贻青身下找到了酥软无力的蕊儿。
  「爷……真不行了……让奴……歇歇吧……」蕊儿媚眼如丝,轻哼呢喃的媚荡春情让海兰险些认不出,更讶异她雪白胸脯和鲜红樱唇边结的一层白皮,闻起来腥腥的,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蕊儿姐,丁寿呢?」海兰拉起蕊儿轻晃娇躯,此间众人只有与她最是熟稔,要打听丁寿去向只有问她了。
  强睁开沉重如山的眼皮,蕊儿终于听清了海兰问话,也不及细想,下意识道:「爷?在东跨院……」
  
  被男人死死压在身下,李明淑伏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有一双分张开的修长玉腿,随着男人撞击不时微微抽搐,如云秀发披散在光滑肩头,细密汗珠一滴滴顺着莹白脊背的诱人曲线滚落到纤细有力的腰窝处,与浑圆玉臀上滑落的汗滴交汇,形成一个浅浅水洼。
  美眸微阖,两行珠泪沿着李明淑玉颊无声垂落,救人不成,反陷罗网,被一个毛头小子夺去自己数十年坚守贞洁,李明淑初时羞愤欲绝,柔肠寸断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丁寿每日里换着花样肆意蹂躏自己的身体,那段时日里,几乎身上所有孔洞都被男人的阳精所填满,只道这屈辱苦楚永无尽头,却突然之间被移至别院,那小色鬼再也未曾过来寻她,只当他贪图一时新鲜,如今劲头已过,已厌倦了自己,庆幸脱离苦海之余,却不禁有些许失落,习惯了夜夜春宵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如今空旷下来,身体深处竟感到莫名空虚……
  李明淑不知那是自己阴关被攻破之故,只为自己这份绮思羞愤不已,这段时日来她心无旁骛,专心静气凝神,排除杂念,她武功虽被搜魂指封禁,几十年修习内功的心境犹在,好不容易终将那股欲火邪念压制,本想收摄心神,再接再厉,期望突破体内禁制,却被黎明前突然而至的丁寿又一番肏弄,连日苦功毁于一旦!
  男人仿佛不知疲倦,那物件如同铁杵般一次又一次舂捣着她花心嫩肉,在一阵阵强烈至极的刺激下,无力抵抗的李明淑被他玩得七死八活,那压抑的淫欲如潮水般涌放,不过片刻工夫,便经历了三次登上云端似的高潮,直让她昏死了过去……
  一阵剧烈胀痛,原本昏迷的李明淑勉强清醒了些,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受到后庭有一根火热粗长的硬物在不断进出抽送,不由羞恼得银牙暗咬,那小恶魔又在肏弄那里了!堂堂一国公主,千金之体,失身于人还嫌不够,竟非要每次都走那污浊之处淫乐才可!!
  纤美修长的娇躯极力扭动挣扎,李明淑欲要抗争以示不满,男人双手紧按住她两边肩头,臀后耸动更加迅猛。
  「啪~啪~」
  在清脆急促地肌肤撞击声中,李明淑柳眉儿轻蹙,秀眸微睐,忍不住轻声呻吟,螓首摆动,乌黑秀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白皙秀美的容颜,在男人控制下她的反抗挣扎越来越是无力,赤裸玉体只是不时轻轻颤抖,显得可怜无助。
  贝齿啮着鲜红唇瓣,李明淑埋首雪白臂弯,她的身体已被丁寿开发得敏感非常,挺过菊蕾险被涨破的最初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痛又胀,又酸又麻的压迫快感,那感觉紧张刺激,让人欲要窒息,迫不及待要大喊出来……
  「啊~~!」这声音分不出是快乐还是痛苦,李明淑只知道若不叫出,整个人都要炸开,眼角余光瞥见浑身酸软,像被抽了筋一样软软地瘫在床脚的尹昌年,面上犹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盎然春意,心中不由想通了什么,既然反抗徒劳,莫不如纵情享受,活过一天便算一天吧……
  抛却矜持,任由身上的男人持续而猛烈的在她体内肆虐摧残,不再拼命抵抗体内越来越强烈的舒爽快感,用心体会那满涨难言的古怪滋味,这位朝鲜宗女娇靥酡红,春情勃发,原本紧绷的娇躯酥软下来,柔若无骨,竟展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诱人媚态。
  「喔~~」丁寿如野兽般发出一声怒吼,大手下探,紧紧掐住李明淑滑如凝脂的一双玉乳,下身用力朝前一顶,硕大阳物尽根没入雪白臀缝间,一股浑浊的炽热暖流射进干燥火烫的直肠谷道,烫得这位朝鲜公主十指抓紧身下衾褥,引颈长嘶。
  李明淑卧在床头呼呼娇喘着,清晰察觉到男人那根仍未软下的巨物在自己体内轻轻跳动,伴着那话儿每一次脉动,便有一股滚烫热流射入,并在肠壁中缓慢流淌。
  阳精射得涓滴不剩,丁寿健壮的身子忽地一软,如蝉附翼般紧贴着身下娇躯伏了下去,身下人儿软绵绵、汗津津,周身滑腻香软,丁寿未曾急着将阳物抽出,只是闭目享受着火热肠道紧箍带来的束缚快感。
  一条火热的舌头从李明淑晶莹玉润的耳垂边划过,带着几分揶揄的嘻笑声响起,「殿下似乎越来越享受这鱼水之欢了?」
  李明淑伏卧着没有答话,待气息稍定,声音平稳冷漠道:「你在盗采我的功力?」
  丁寿笑容一窒,好在女人面朝下被他压着,不虞被她看到,只是勉强笑道:
  「殿下何出此言?」
  「我虽不通此道,但也听闻世间有阴阳采补之邪功异术,每次和你……之后,我便感觉心中空空荡荡,丹田更有气虚之状,这绝非一般纵欲过度之象,究竟是也不是?」李明淑对此早有怀疑,索性一次挑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丁寿将李明淑微微汗湿的长发拨开,露出修长的雪白秀颈。
  「若是真的,你便给我个痛快,一次将我功力阴元采个干净,让我纵乐而死,到了阴曹地府也感你一分功德。」李明淑凝视着床脚下的尹昌年,幽幽说道,她并无子女牵挂,与其这样浑浑噩噩度日,反不如图个痛快,早脱苦海。
  丁寿嗤地一笑,轻舔着她后颈香汗,徐徐低语道:「殿下言重,殿下既闻采补之术,当也明白丁某施功之时甚为克制,若真个全力施为,殿下早在行刺当夜便已香消玉殒了……」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难道我数十年苦修所积,你还看不入眼?若是要我配合,你只管说便是!」李明淑只想早脱苦海,想来天下习武之人鲜有对数十年功力弃之不顾的,只消能让她一死解脱,便是全便宜这恶魔又能如何!
  丁寿微微侧身,手指在她光洁的玉背曲线上轻轻滑过,啧啧摇头道:「殿下还是不了解丁某,相比内功增长,丁某更舍不得的是殿下你啊……」
  「殿下年岁不轻,全靠这身内家修为驻颜有术,倘若丁某辣手摧花,殿下纵然侥幸不死,散功后这花容月貌也将不复存在,丁某可真是舍不得!」
  「有了绝世武功,何愁不得年轻美貌女子为伴,大人何必执意为难于我这年长老妇!」李明淑软语央求。
  苦求着人家采摄自己,也算难得奇闻,丁寿笑道:「殿下也不必自视过高,纵然吸纳了你这身功力,恐也成不得什么绝世高手,再则凭丁某如今的官位权势,本也不愁无有美女相伴,只是天下美人虽多,藩国公主这等身份的,着实难觅!」
  「啪」的一声脆响,丁寿在李明淑圆滚饱满的臀峰上狠拍了一巴掌,打得股肉乱颤,臀浪层叠,淫笑道:「更别说还有殿下这等样貌身材的,丁某人怎会为了增进那些许功力,干出杀鸡取卵的蠢事……」
  「你……」李明淑无言以对,突然发觉和这小淫魔商议道理,简直是自取其辱。
  丁寿表面得意,心中却有苦自知,采补之法固能提升功力不假,却非是把人钱财掏出来放自己包里那般简单,被采补之人功力确会因流失精元而受损,甚若对方心狠不加节制,更能直接取人性命,但吸收者也绝非全盘接纳彼方功力,经过炼精化气之后,究竟能提升几分功力,还要看所修功法之优劣来定,他所学天精魔道已是此道翘楚,尚且不敢打下如此包票,其他功法可想而知。
  不过细想来也是,若是随便练个采补邪功便能将对方功力全部化为己有,怕是江湖上会多出许多淫贼色魔来,只消专挑些岁数大的武林女名宿下手,咬咬牙,含着泪,一炮下去就能增个几十年内力,谁还自己勤修苦练受那份洋罪,若是担心对方武功高会失手,也可以选那初入江湖阅历浅的雏鸟下手,既偷功又劫色,一举两得,积少成多,同样也能成为绝顶高手,何乐不为!
  正是因为采补之法远不如外界想象那般容易,且行径又易为江湖人士所不齿,易招致群起而攻,武林中那些甘冒风险的男女淫贼们多半是出于本性使然,纵有几个真欲以左道旁门以窥武道正途的,也苦于功法所限,见效甚慢,怕是还没大成便被武林合力给围剿了。
  丁寿虽是奇功在手,也至今有些关节还弄不明白,按理说既然采阴补阳,自然元阴醇厚或内力精深者对他天魔功助益更大,可这些年所经女子虽多,都还不及杜云娘初次及南京的柳春柔所得进益,便是被他采得精尽人亡的黄人瑛与王九儿也是一般,九花娘或许还有自己神智不清,未能主动操控吸纳之故,那黄人瑛可是出身华山正统的处子之身,自己当时又有意为之,为何还不及那区区秦淮一妓?丁寿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怨恚朱允炆死得恁早,想要请教解惑都不知向谁去问。
  李明淑好不容易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后庭中夹塞着的那根异物让她感到阵阵不适,轻轻扭了扭两片雪白臀瓣,「哎,你既然……已经……泄过了,可以拔出来了吧?」
  「先不急,这天还早呢……」既然想不通,二爷索性不再去想,软玉温香在怀,去冥思苦想那让人头痛的事作甚!
  李明淑察觉到丁寿下身再次抽动,惊道:「你……你难道不累吗?!」
  「在殿下身上,丁某可有使不完的劲儿!」丁寿呵呵一笑,扬鞭跃马,冲刺更疾。
  菊蕾处火辣辣的刺痛,让李明淑忍不住再度呻吟起来,为了减轻不适,她只好努力放松身体,两腿更加分张,方便男人进出。
  身下人熟门熟路的动作,引得丁寿更加兴奋,两手抓住白嫩臀肉,大力分向两边,俯首看着胯下怒龙破开那一圈圈褐色褶皱,如毒龙探海,畅通无阻。
  丁寿正自欣赏自家杰作,忽然房门洞开,一道倩影跃了进来,「丁寿,你为甚不带我一起玩?」
  「海兰?!」正在咬牙忍受背后男人冲击的李明淑,看清来人,又惊又喜。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海兰错愕望着床上光屁股玩游戏的两人,先是一怔,瞬间暴怒喝道:「丁寿,究竟怎么回事!?」
  「他娘的,这下麻烦了!」丁寿心头哀叹。
  
  李明淑抱着衾被,掩面低泣,早已习惯了在这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原本的倔强高傲荡然无存,却因海兰的意外出现,让她重萌羞意,无颜见人。
  每年与纳兰清妍约斗长白峰巅,海兰都在一侧观战,李明淑可谓看着这丫头长大,况且在黑水神宫养伤时日,二人更是朝夕相对,李明淑醉心剑道,孤独半生,海兰这丫头娇俏可人,天真烂漫,使得她油然生出一种慈母呵护之情,倍加爱怜,可是如今重逢,竟被她撞见自己赤条条被男人压在身下婉转呻吟,教她情何以堪!
  丁寿腰间围了件下裳蔽体,坐在椅上听李明淑哭诉悲惨遭遇,待她向海兰痛斥自己如何无耻奸邪,滥施淫威时,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说清楚咯,可是你持剑夜闯民宅,欲要杀我在先,怎么还觉得自己委屈啦?凭良心说,二爷除了干你还怎么着你啦?」
  「你……你还不如将我杀了!」李明淑羞愤交加,恨声怒叱。
  「海兰你听听,她老这么寻死觅活的,我能不制住她嘛!她在府里这段日子,可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从没半点亏待,不信你问她,她们俩可是实打实的亲戚……」二爷有理有据,随手向旁边一指,还找了个人证。
  尹昌年苏醒过来就看见眼前这出闹剧,她没得丁寿吩咐,不敢穿衣,只好赤身跪在地上茫然无措地看着三人,见丁寿指来,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停,「
  大人确没慢待明淑。」
  「你……你们……」眼见二人沆瀣一气,李明淑为之气结。
  海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活泛的,感觉两边好像说得都在理,这可教她头壳发痛,难辨是非。
  「那个丁寿,她要行刺你固然不对,但既然你已经惩治过了,干脆就将她放了吧……」念及李明淑对她素来不错,海兰便为她向丁寿讨人情。
  「放她?然后等她养好伤回来杀我嘛?」丁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你已封了我的经脉,一身武功尽失,还教我如何杀你!」李明淑反唇相讥。
  「哦,对了,你得把她身上禁制去了,总不能真将她一身武功修为就此给废掉!」海兰也知习武之人对毕生苦学珍若性命,不忍见李明淑沦落至此。
  你这丫头摆明拉偏架,丁寿两眼一瞪,还没开口,那边海兰又对李明淑道:
  「丁寿放了你后,你可不能再来寻他麻烦。」
  李明淑思量一番,知道这是自己千载难逢脱离魔掌的好机会,绝不可放过,举掌盟誓道:「我李明淑对天起誓,倘今后再对丁大人不利,死无葬身之地。」
  海兰欢欣鼓掌,「好啦,这下丁寿你可以放心了吧?」
  二爷自己就常拿发誓当放屁,以己度人,他放心个大头鬼,只恨当初色令智昏,还不如早就散掉这高丽娘们的一身功力,以绝后患,如今思来后悔不迭。
  见丁寿面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海兰红唇嘟起,不满道:「怎么,你不乐意放人?」
  现在驳了这丫头的面子,日后怕是不好再上手,况且以海兰的莽撞性格,保不齐会干出闯府劫人的勾当来,丁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纵是心里一千个不乐意,海兰你开了口,我又怎能不应承!」
  海兰转嗔为喜,「好嘛,这才够朋友!」
  哼,只消武功恢复,我定然手刃此贼,一雪前耻,便是身遭天谴,也在所不惜!李明淑暗暗发狠,她此番失手被擒,并非武功修为不敌之故,自忖只要武功尽复,伺机而动,有心算无心之下,丁寿定然难逃死劫。
  「不过么……」丁寿突然改口,李明淑不由心中一紧。
  丁寿目光投向李明淑,李明淑心中有鬼,垂目不敢对视,丁寿展颜笑道:「
  明淑殿下经脉封闭日久,气虚神耗,欲要恢复功力须先调理经络,非旦夕之功。
  」
  「这分明是托词强辩,我不需你诊治调理,放我离去便是。」已成惊弓之鸟的李明淑打定主意先脱虎口,至于冲破受制经脉,她多耗费些时日也未必不能办到。
  「你留下隐疾,在外倘有个好歹,这账岂不又要算到我的头上!」丁寿神情转冷,断然道:「殿下若不恢复如初,请恕丁某食言,不敢让你离开舍下。」
  海兰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劝李明淑道:「他也是一番好意,不然……你就再住上几日,反正他家里好吃的甚多,你可以趁此机会多尝尝。」
  李明淑而今哪会惦记那口吃食,见丁寿语气坚决,略一迟疑便道:「我最多只留一月,届时无论功力恢复与否,都要放我离去!」
  「好。」丁寿点头应允。
  「还有……」李明淑脸泛丹霞,支吾道:「这段时日,你不可……再来……
  烦扰……」
  「放心,丁某而今没那个心情!」
  
  宽敞的库房之中堆满了各色药材,本草混合的古怪芳香充斥在空气中,一个婀娜身影在药斗子前来回忙碌着。
  丁寿从外进来,恰看到这一幕,「谈先生在忙?」
  谈允贤闻声回头,莞尔一笑,敛衽道:「原来是东主驾到,妾身失礼了。」
  丁寿摆摆手,「谈先生不必客套,这是……」
  「梅师兄遣人新送来一些药材,妾身正在整理存放。」谈允贤回道。
  丁寿对自家这位女医教习可谓仁至义尽,非但开出每年百两的丰厚束修,内府珍藏之药书古籍任尔借阅,便是太医院和御药局的各色珍稀药材,也不忘挑拣出一份送来,太医院院使和御药房的奉御内官一来不敢得罪他这位御前红人,二来谈允贤在两宫圣人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人物,丁大人打着由谈允贤帮他们品鉴药材优劣的名头,谁还再敢说个「不」字,有甚新药进奉,都流水般送往丁府,逼得二爷只好在内院单辟了一个细料库来。
  「何不让几个人过来帮忙?」丁寿转目四顾,见周围快堆积如山的药材,心底也有些发愁,再这般下去,二爷怕是要开几个生药铺了。
  「不通药理者连药材种类也难辨清,只会越帮越忙。」谈允贤继续整理着手边药材,对这活计显是自得其乐。
  「长今呢?」二爷寻思那小丫头好歹也跟着先生学了两年医术,总不会连药材分门别类也一窍不通吧。
  「看天色她该还未醒,便让她多睡一会儿吧。」想起那顽皮小徒,谈允贤唇角轻勾起一抹笑容。
  这天色还早?丁寿瞅瞅外间太阳,琢磨是不是该给那小懒虫立个规矩了。
  「先生对长今太过宽厚了……」快把小丫头宠到天上的丁二也有脸这般说人,顺手拾起身边一捆药草,放到鼻端嗅了嗅,气味馥郁芬芳,沁人心脾,笑道:
  「这是什么药材?好闻得紧。」
  谈允贤抬眸望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分拣药草,轻描淡写道:「绝阳草。」
  「名字好古怪啊……」丁寿一边把玩嘻笑道。
  「此药舒经理气,对肝失疏泄、气机不畅确有奇效,是治疗内伤之良药,只是久服会使肾气虚弱,伤及阴脉,不利子嗣,故名」绝阳「。」
  开什么玩笑!丁寿如被蝎蛰般将药草丢了出去,还心有余悸地把手在身上蹭了又蹭,「这等损阴绝嗣的东西留着干甚!丢掉丢掉!」
  谈允贤看了眼被丁寿糟蹋的绝阳草,蛾眉微敛,「东主寻妾身可是有事?」
  这位东翁平日不着家,回府也多是与宅内女眷厮混,甚少踏足药房,谈允贤故有此问。
  丁寿终于想起自己所来目的,吞吞吐吐道:「哦,那个吧,我有一事想烦请谈先生,有那么个人将来许会对丁某不利,不得不防,可是眼下无凭无据,又不能对其痛下杀手,是以想请问谈先生,可有甚法子在一个月内消弭隐患?」
  谈允贤妙目流盼,「东主是想让妾身对其下毒?」
  「不不不,丁某怎敢让先生行此龌龊之事,」丁寿摇头否认,单只用毒他找白老三就是,何须麻烦,「况且其人武功甚是高明,若中毒很快便能察觉,丁某并无意伤她,只盼其打消对丁某敌意,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即可。」
  「东主之意是令其毫发无损,又要强改其心志?」谈允贤见丁寿确认点头,摇头苦笑,「这般操控人心之术,确是难为妾身了。」
  唉,就知道这些大夫都讲求什么医者仁心,指望她帮忙摆平李明淑那娘们看来是没戏了,丁寿暗琢磨要不要找白老三弄些失心散来,可一想到李明淑那明艳可人变成逢人就咬的疯狗,又实在下不了那份狠心。
  丁寿正自灰心丧气,谈允贤却沉吟道:「控制人心妾身力所不及,倘若让那人非出本心地对东主您俯首听命,或还有些法子……」
  丁寿眼睛一亮,「甚法子?」
  「东翁稍待。」谈允贤转身踱步至药橱前,踮脚打开上方一个暗柜。
  丁寿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谈允贤背影,内院中多是女眷,仅丁寿一个男丁,年龄又和谈允贤儿子相仿,她也没甚避讳,穿衣举止甚是随意,为拣药方便,只着了月白色的单裙薄衫,此时日头偏转,阳光恰好射入,映照在她婀娜多姿的身影上,挺拔双峰与修长玲珑的双腿曲线若隐若现,丁寿看在眼里,适才遭海兰打断的欲火噌地一下又蹿了起来,胯下不觉膨胀发紧。
  谈允贤不知身后人的变化,只是一心取暗柜中所藏之物,那物件放得甚深,她久摸不到,未免心焦,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药柜上,那药柜随着她不断向内掏摸轻轻晃动,柜顶的一个玻璃药瓶不禁震荡,东摇西晃几下,终于「呼」一声地落了下来。
  「找到了!」终于摸到一个布包,谈允贤暗自欣喜,正要转身,忽听耳畔风声,一个健壮身躯猛地贴到她的身后,将她娇躯与整个药柜挤得严严实实。
  「东主?!」谈允贤美目流转,只见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正牢牢托住空悬在她头顶的一个长颈玻璃药瓶,这一下若砸实,怕是当场就要头破血流,思来不觉后怕。
  「好险。」丁寿吁了口气,此时二人胸背相贴,鼻端嗅着谈允贤身上淡淡体香,垂目可见她晶莹胜雪的后颈肌肤,不觉情思又动。
  谈允贤只觉薄薄单裙后一根滚烫的棍状巨物顶在自己温润丰腴的臀丘后,虽然隔着裙子,仍能察觉那物件散发的热浪,谈允贤早为人妻人母,自然晓得那是何物,立时耳根发烧,玉颊滚烫,「东主,可否起身了?」
  「哦?嗯。」丁寿讪讪一笑,颇恋栈不舍地从温软娇躯上移开,退后半步,将药瓶置在一旁桌案上,暗道自己往日还走了眼,自家这女医平日不显山露水,没想到这身子软玉温香,触感极佳。
  「妾身谢过东翁。」一向举止从容、潇洒适意的谈允贤,此时难得腼腆拘谨,垂首不敢看人。
  「谈先生不必客气。」谈允贤在府内乃西宾客卿,不好乱来,丁寿虽然意动,还不至妄行非礼,当即收摄心神,指着谈允贤手中布包强笑道:「这是何物?
  」
  「东翁请看,」谈允贤一边打开布包,边道:「此乃暹罗、爪哇等国之贡物」乌香「。」
  「乌香?」布包打开,丁寿见其中包裹的是一个棕黑色的砖状硬块,表面干燥龟裂,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臊臭味。
  丁寿以袖掩鼻,一脸嫌弃厌憎道:「一股子尿骚气,哪里香了?你当个宝贝一样藏着!」
  「东翁莫要小瞧此物,成化十九年宫中曾令中贵出海南、闽浙、川陕等近西域诸处采买,其与黄金等价……」
  丁寿捂着鼻子,满脸不信道:「宪庙爷重金买这劳什子?图什么?」
  「此药味辛、大热,对远年久痢、虚损元气者有奇效,又壮精益气,兴助阳事,方士房中御女之术多用之。」涉及药理,谈允贤并不避讳男女之事,娓娓道来。
  听说有助房事的妙用,二爷立马来了精神,强忍着尿骚味凑近细观,「这么个味道,就是有助行房,吞咽下去也太过为难人吧?」
  「东翁所言极是,此物苦涩,故而方士以其一分与粳米饭和作三丸,名其所谓」一粒金丹「,云通治百病,实皆方伎家之术耳,与宋人和竹沥煮汤,去其臊苦,有异曲同工之妙,东坡居士有诗云」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便是此理。」
  这诗丁寿倒是知道,不过他更喜欢的是此诗中「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二句的意境,对所谓「鸡苏水」、「莺粟汤」却不知其为何物,只当是两道寻常茶汤,当即疑惑问道:「这鸡苏水、莺粟汤是用乌香所制?」
  谈允贤笑道:「仅只莺粟汤有些关联,这乌香又名阿芙蓉,《医林集要》载乃天方国种红罂粟花,实则是其津液……」
  「阿芙蓉?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是不是还有旁的名字?」因着苏轼的诗作先入为主,丁寿还没反应过来那「莺粟花」是个什么东东。
  「东主见闻广博,此物确有别名,」谈允贤先恭维了一句,又道:「《蟫精隽》中称此物为」合甫融「,又名」鸦片「……」
  「鸦片!!罂粟?」丁寿终于明白为什么听着耳熟了,作为国人,谁还没晓得鸦片战争对近代中国带来的屈辱危害!
  「东翁,你无恙吧?」见丁寿突然之间面色煞白,谈允贤心忧关切。
  「无事,」丁寿定定心神,再看谈允贤手中之物时神色复杂纠结,「谈先生可知,此物毒性深远……」
  「东翁果真见识广博,连医药方术亦有涉猎,」谈允贤顿有得遇知音之感,兴奋道:「鸦片非但有毒,其性酷烈,甚于硫黄、丹砂;热燥猛于苏合油、附子等,多服能发人热疾,纵是一粒金丹,进服也不可超过两丸,正因如此,医家严控其量,此物传入中国已近千年,只作强身治病、闺房助兴之用,其毒性不彰,未为大害。」
  说到此,谈允贤又轻叹了口气,「妾身亦知此物若普及天下,必然流毒深远,贻害无穷,因此一直藏于秘处,平日只作和药之用,东翁知遇之恩,妾身姐弟无以为报,故而甘冒不韪,举荐此物,为东翁消弭隐忧。」
  「你是说,此物毒性可以控制?」
  「所谓毒性,亦不过是药性,鸦片入药,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及助眠之效,可治虚寒百病,确为世之灵药;但若为毒,也可令人形销骨立,虽生犹死。」谈允贤俊目斜睃,微微含笑,「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究竟用药还是下毒,只看东主心情而定,允贤无不照遵。」
  娘的,干了!反正这东西流传这么久也不是二爷我的锅,就拿李明淑当小白鼠试药了,谁教这娘们在海兰丫头面前告刁状的,活该她倒霉!
  「谈先生既说此物多服会引发热疾,那人察觉时岂会进用?且其人内力深厚,意定志坚,想要令其成瘾恐不会容易。」凭着穿越者的见识,不消谈允贤多说,丁寿便知用这鸦片的目的所在。
  谈允贤面泛异彩,「东主果识此物妙用,妾身钻研甚久,发觉经烧煮之后,此物形态大变,再置火燃烧,气味浓烈香甜,吸此气则直注丹田,初可使人周身舒泰、气朗神清,飘飘如入极乐之境,纵使其人武功再高,也会不觉成瘾,忽然一日停辍,则面皮顿缩,唇齿齞露,脱神欲毙,欲求一死而不可得,直至复吸乃愈,若是妾身再加以药物配伍,合成丹药,更可倍增其药性,如此双管齐下,任其与东主仇深似海,志坚如山,届时为再得那一口烟霞,也唯有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看着神采奕奕的谈允贤,丁寿心中直犯嘀咕,「不愧是魔医弟子,当真邪门得可以,我竟然不知道家里一直养着个绝命女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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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02 00:27:10

第五百一十四章 查盗案各抒己见 论殿试别出心裁
  锦衣卫衙署,心情烦躁的郝凯将一摞文书重重摔在了桌案上。
  一旁翻阅公文的于永被吓了一跳,蓦地抬头,不满道:「老郝,我哪里得罪你了,莫名其妙摔甚桌子?」
  「不是冲你。」郝凯没好气道。
  于永将手中公文放下,慢条斯理道:「这屋内就你我两人,不是冲我,那是奔着谁?」
  「还能有谁,姓杜那废物呗!」
  于永恍然,「你说……杜星野?」
  「就是那个走了狗屎运的,他奶奶的,寸功未立,就加官升级掌了内巡捕营,你我随着卫帅在西北出生入死,连命都差点丢了,也没他那好官运!」杜星野因任着巡捕营参将之故,丁寿奏请给他加了署都指挥使的官衔,着实教郝凯眼热万分。
  于永对此却不以为意,微笑道:「老郝你也不必计较这一时长短,你我去岁之时也不过才区区千户,如今俱都独当一面,还不是都靠着卫帅恩遇简拔,跟着他老人家,吃不得亏的。」
  「你当然想得开啦,此番围捕畿内白莲逆匪,你又是大功一件,少不得升官领赏!」郝凯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于永,满是艳羡。
  于永呵呵笑道:「借你吉言,其实我不过是动动腿,卖把子力气罢了,全是卫帅恩典抬举。」
  两次三番抬出丁寿来,郝凯也发作不得,鼓着肚子道:「我也非是说卫帅亏待,只是咱们都是父父子子在卫里混了几辈子,一步一步才慢慢熬了上来,那杜星野一个野路子,旁的毫无建树,仅只靠着给卫帅看家护院,怎地就爬到我们头顶上去啦!」
  郝凯等人都是世袭的锦衣卫,对那江湖草莽出身的杜星野自带着几分轻视,更别说杜星野的内巡捕营和他掌管的西司房在职权上多有重合,让郝凯有种被人到碗里抢食的愤怒。
  「许就是靠着看家护院,走通了那些太太奶奶的门路,卫帅才高看他一眼…
  …」以己度人,于永自问若混到这么个差事,绝对搞好和丁寿内眷的关系,这枕头风吹舒服了,可比什么功劳都管用。
  「升官也就升了,可他也得有那本事挑起这份担子,他娘的,青天白日里让人将盗犯劫走,害得老子西司房都不得消停,他巡捕营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既然职专贼曹,京里走了人犯自也脱不开干系,郝凯愈想愈气,又拍起了桌子。
  「你说齐彦名他们几个?」于永也听说了此事,转目问道:「那群人还没抓到?」
  「一群惊弓之鸟,好不容易得脱牢笼定然是寻穷乡僻壤隐姓埋名蛰伏起来,哪里去寻!」郝凯瞪着眼睛气哼哼道:「诏狱里几时听过有逃犯!煮熟的鸭子都能让飞了,三法司的人和巡捕营都是他娘一班废物!!」
  于永冷冷道:「老郝,说话留神,巡捕营的提督而今可是咱们卫帅。」
  得了于永提醒,郝凯自觉失言,急忙住了嘴巴,于永向外张望一眼,低声道:「巡捕营而今也算是锦衣卫的分支,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得了,闹得满城风雨,传到卫帅耳朵里也不好看……」
  「我他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下咽不下的,就看卫帅如何发落吧……」于永转目向后堂方向望去。
  
  杜星野在地上跪伏良久,没得到上峰允许,头也不敢稍抬。
  丁寿在座上缓缓翻阅着被劫走人犯的卷宗,「老杜……」
  「属下在。」
  「当日犯人就这般轻易被劫走了?」
  杜星野头垂得更低,「属下得到消息,立即带人出城追捕,怎知贼人极为狡诈,布置了多路疑兵断后,属下追踪许久,最后还是失了踪迹。」
  话到最后,杜星野羞愧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你可是给本官添了个大麻烦,」丁寿无奈叹了口气,「锦衣卫负责缉捕不法,维护京师治安,若是往常,这事还能寻个说辞遮掩过去,可此番本官才以京师奸宄横行,治安败坏为由,叩请陛下增兵添将,你可知道这几千人马的编制来得多不容易,可巡捕营才一扩编,便出了这么档子事,你教本官在圣上与两班朝臣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杜星野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属下无能,罪该万死,恳请卫帅治罪。」
  这还真不是杜星野的违心说辞,人要脸,树要皮,杜星野自觉是真没脸见人了,堂堂七星堡主昔日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可自打穿上这身官衣,也不知是不是八字太轻,不合官运,可谓步步是坎,处处吃瘪,就没一件差事办利索过。
  南京跟梢糊里糊涂地被泡进了水里,给上司看家护院倒好,见天有刺客光顾不说,还没一个让他给逮到,好在上峰体谅,非但没有怪罪,还升官委以重任,杜星野感激涕零之余,着实想摩拳擦掌干出一番名堂,谁知还没等他腾出手来收拾京城内的不法奸邪,就上演了一出大逃亡事件,脸都被抽肿了的杜星野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你才接手不久,也不能所有的罪责都教你扛了,毕竟本官才是巡捕营正牌提督……」丁寿又叹了口气,「起来吧,本官自去向陛下请罪就是。」
  「属下此番罪不可恕,更无颜面让卫帅为属下担责,求卫帅从严治罪,以儆效尤,塞群臣悠悠众口。」杜星野依旧跪地请罪。
  丁寿踱步而下,将杜星野拉起,「老杜,你是从东厂跟我过来的老人了,关系非比常人,要不是对你放心,也不会把阖府安危交给你守卫……」
  一提护卫这事,杜星野更是羞臊得无地自容,赧颜道:「属下疏忽职守,愧对卫帅重托。」
  「那些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丁寿也知道凭杜星野手底下的功夫,真撞上李明淑也就是送菜,也没迁怒的意思,点着他胸口道:「只要你这忠心还在,踏实办差,天大的事,自有本官替你扛了!」
  「卫帅厚恩,小人粉骨难报。」杜星野虎目含泪,感动不已。
  「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人犯既然已经逃出了京城,就与你的内巡捕营无关了,交给缇骑和六扇门去追捕吧,当务之急,把九门之内的隐患全部肃清,这种事不能来第二次了!」丁寿叮咛道。
  杜星野颔首道:「属下明白,劫囚贼人有备而来,定是事先得到消息,属下想来不是刑部便是大理寺,定有他们的内线。」
  「查,把人给我揪出来。」同样觉得被打脸了的丁寿恶狠狠吩咐道。
  
  刘瑾宅邸。
  「你小子还真是个招祸的命,走到哪里都要搅起一场风雨!」刘瑾倚在榻上,指着丁寿说笑。
  「也是白莲妖人流年不利,自个儿撞到了您老手上,实话说若不是白兄一路追到文安,小子也不会去趟这趟浑水。」丁寿涎着脸回道。
  刘瑾点点头,尖着嗓子道:「做得好,白莲教的那些混账行子越来越不成话了,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闯宫刺驾上,这一次将畿内教匪一扫而空,也算扫除了日后一个麻烦。」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剿了河北的白莲教匪,却走失了城内在押的那几个大盗囚犯,您老晓得,这锦衣卫和巡捕营而今都在小子辖内,朝中那些科道言官们怕是又要折腾起来……」丁寿当即扮出一脸苦相。
  「你小子素来没脸没皮的,几时在乎过大头巾们的弹劾了?」刘瑾眼中含笑,揶揄了一句。
  「平日自是不惧那些酸子叽叽呱呱的废话,这不是赶上巡捕营扩充的当口,小子是忧心有些人借机生事,让万岁爷再改了主意……」
  「当今皇上圣明,自有主见,岂是几个穷酸腐儒便能蛊惑的,」刘瑾「嗤」
  的一笑,「哥儿你换个心思,京城内贼人猖狂,这巡捕营不是更有扩充之必要么……」
  丁寿恍然,笑道:「还是您老高见,小子当局者迷,竟白担心了一场。」
  「你也别光想着轻省,该操的心还是要操,张忠的事我听小川说过了,你就打算这么揭过去?」
  就知道白老三不会帮二爷瞒着老太监,丁寿吸吸鼻子,陪笑解释道:「公公您也晓得张忠为人,贪财不假,但若说他会与白莲妖人勾结行刺圣上,小子是万万不信的,经此一事想来他日后也会有所收敛,办差更加尽心竭力,再则当时正好要张茂的人头来演出戏,小子便斗胆做了个顺水人情……」
  「你这顺水人情一做,那张忠可是被你拿捏住了,恐将来再不敢对你丁大人说半个」不「字了吧?」刘瑾扬眉轻笑,意味深长。
  丁寿也不否认,只是笑道:「他听我的,我听公公您的,左右都是为陛下效力,何分彼此嘛!」
  刘瑾哈哈大笑,点着丁寿道:「你晓得这点便好,自古使功不如使过,那张忠愿意留就留着吧,他难得也算侍奉御前的听用之人,若让陛下知晓身边人牵扯进教匪谋逆之事,怕会引得圣心烦忧,就放他一马吧……」
  「您老事事为圣上考虑,耿耿忠心,无微不至,小子望尘莫及。」
  刘瑾被丁寿奉承得开怀,家院老姜来禀道:「老爷,东厂丘公公来访。」
  「老丘来了?请他进来。」刘瑾吩咐一声,转头见丁寿神色微窘,展眉道:
  「哥儿又怎么了?」
  晓得自家事的丁寿一咧嘴,苦笑道:「只怕丘公公会来寻小子的不是……」
  「丁大人也在?」果然,丘聚拎着袍子迈步进门,抬眼一见丁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丘公公安好。」丁寿主动问候。
  「托福,尚没被某些人给气死。」丘聚哼了一声,连礼都懒得回,自寻了把椅子坐下,托着下巴乜视丁寿,目光很是不善。
  「有人得罪了丘公公?可要在下着人将他锁来,替您出这口气。」丁寿故意装糊涂。
  「把你自个儿锁了吧,爷们说的便是你。」丘聚没好气道。
  「我?」丁寿一脸惊诧,「这却奇了,在外朝人眼中」厂卫「从来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混为一谈的,小子怎敢开罪公公您呢?」
  「话说得好听,我东厂拿人都被你锦衣卫给挡了回来,还敢说没有得罪?下次锦衣卫怕是就要进我东厂拿人了吧!」丘聚厉声叱道。
  丁寿撇撇嘴,无谓道:「锦衣卫奉旨办差,倘若东厂内有人乱法不轨,保不齐还真有那一天……」
  丘聚一听这话登时拍案怒喝:「放肆!」
  「好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当咱家不在吗?」刘瑾轻揉眉心,略带不满地瞥了丁寿一眼,「哥儿,丘公公毕竟是前辈,还不赶快赔个不是……」
  得了刘瑾吩咐,丁寿不情不愿地凑上前施了一礼,「小子适才口无遮拦,公公您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丘聚一声冷笑,转头不语。
  刘瑾道:「老丘,伸手不打笑脸人,别和小孩子计较。」
  丘聚鼻端喷出两道粗气,强压怒火对丁寿道:「岂敢,只消丁大人高抬贵手,将那嫌犯杨虎交予东厂,咱家便感激不尽啦!」
  丘聚阴阳怪气,丁寿同样皮笑肉不笑道:「常言说捉奸成双,捉贼拿赃,无凭无据,便要擅捕公差,小子实在担心东厂此举,难以服众……」
  丘聚霍地起身,怒道:「你锦衣卫平日里无凭无据、擅捕滥捉的事干的还少吗!」
  「老丘,消消火,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说。」刘瑾靠在罗汉榻上轻轻一句话,丘聚发作不得,忿忿坐下。
  「年轻人不懂轻重,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老丘不要与他一般见识。」看似责怪了丁寿一句,刘瑾又道:「不过这回缉捕白莲妖人,东厂立功不小,也是寿哥儿大度分润所得,呈报御前,你老丘面上也有光彩,你不称谢也就罢了,怎么还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不休?」
  丘聚急道:「陆坤他们三个的性命可不是小事,你我执掌东厂这些年,几时吃过这么大的亏来!」
  「咱家听小川说过原委,寿哥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冤有头债有主,又无证据证明那杨虎与陆坤几个的命案有关联,当时正值倚重六扇门之时,东厂拿人确是不妥……」
  「那如今呢?」丘聚追问道。
  丁寿急忙接口:「如今妖人归案,正是论功行赏之时,若是不明不白擅捕有功之士,怕会让下面人寒心呐!」
  丘聚眼角肌肉轻轻抽动了下,阴恻恻笑道:「丁大人还真是体恤下情,赏罚分明啊……」
  「公公过奖。」
  「不过咱家却不怕背这个坏名声,人由我东厂来拿,有什么怨气骂名尽管朝我丘某人来就是,杨虎咱是拿定了!」
  丁寿欲待争辩,刘瑾摆手止住了他,「老丘,杨虎的事你放一放吧……」
  丘聚一怔,刘瑾又道:「如今肃清河北贼盗还有要借重六扇门的地方,大理寺走失的那批人犯中不乏大贼巨盗,那些人若再死灰复燃,地面上又要不太平了,除恶务尽,你们也该晓得这个道理……」
  丘聚犹不死心,「那杨虎就这么放过了?」
  「你真正要找的人又不是他,河北群盗之间多有勾连,或许能从那些人身上得到些线索。」
  老太监明显偏向自己,丁寿喜形于色,「公公说的是,小子已命缇骑四出,有他们和六扇门的公人配合,定能将那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锦衣卫连京师内的逃犯都追缉不到,还指望他们能找到藏匿山野的贼人潜踪,呵呵……」丘聚唇角微垂,笑容轻蔑。
  打人不打脸,姓丘的你这是不讲武德啊,丁寿眼睛一瞪,就要反唇相讥,刘瑾突然问道:「寿哥儿,劫囚的贼人可有下落了?」
  狠狠瞪了丘聚一眼,丁寿不敢怠慢,回道:「回公公话,小子猜想刑部或大理寺应该有贼人的内应,正在布置盘查。」
  刘瑾轻轻点头,「老丘,这事你来接手。」
  丁寿急道:「公公,缉查捕盗可是锦衣卫的差遣……」
  「那就做好你自己的差事,老丘有钦差总督东厂的名头,各衙门里都有番子坐班,鞫问法司官吏,比你更适合。」
  斜睃一脸难堪的丁寿,丘聚难掩畅快得意,微微欠身道:「您老知人善任,静候佳音就是……」
  
  乾清宫。
  「臣奉皇命赴文安颁赐颜氏旌表,不料却牵扯进地方剿匪捕盗之事,未请圣意便擅自行事,还请陛下开恩勿要降罪。」话说得郑重,丁寿浑没半点请罪的模样,优哉游哉地品茶吃点心。
  御案后的朱厚照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把自己开脱掉了,朕还有什么可说的,倘若你放着捕拿盗匪与白莲妖人的正事不顾,只一心给妇人立牌坊,那才真该治你的罪呐!」
  「臣自然知道陛下体恤,可此番捕盗之后,未等陛下御笔勾决,刑部发文,便妄决盗首,有悖朝廷法度,更对陛下有些大不敬,臣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这不琢磨着先向陛下请个罪么……」丁寿吞下一块酥皮点心,含糊说道。
  朱厚照「哈」了一声,讥讽道:「你丁大人平日里和朕耍聪明斗心眼时可曾记得有大不敬之罪,如今装模作样地扮给谁看?」
  「臣下可是真心实意,要不然现在就磕头陪罪……」丁寿拍拍手上残渣,就要站起行礼。
  「你安生坐着吧,那事朕听老刘说过了,为免白莲妖人打草惊蛇,也是无奈从权之举,若事事请旨行事,那贼盗还不都跑光咯,只消三法司核对刑犯罪有应得,没有伤及无辜,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老太监还真贴心,丁寿心中窃喜,又一脸为难道:「可所决人犯中有一人有陛下赦免的手谕,臣接到迟了,未及遵旨……」
  「那事啊……」朱厚照一挥手,果决道:「杀得好,朕原听着张忠说他那本家兄弟只是误交匪类,牵涉未深,又看他哭得凄惨,怜他手足情深,才写了那道手谕,怎知竟还是个盗魁要犯!他回京后已先向朕哭诉请罪了,只说往日受了蒙骗,到文安看了兄弟罪状,才知事情真相,心中也是追悔莫及,哼,还算他分清轻重,否则纵了要犯,朕定治他个欺君之罪!」
  张忠这小子果然伶俐,晓得小皇帝恼人欺哄却心肠软的脾性,先将自己摘了干净,不过也好,省了二爷许多口舌,丁寿心思暗转,又道:「还有日前法司狱囚被劫一事,臣下执掌锦衣,不能肃靖宵小,以致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大案频发,请治臣下失察不职之罪。」
  朱厚照掩嘴打了个哈欠,「你当时又不在京里,押解之人又非锦衣卫,真要论罪,刑部大理寺和兵马司都比你的罪过重,哎,你讲了许多累不累?到底想说些什么?」
  丁寿转头冲着小皇帝嘻皮笑脸道:「臣的意思选拔兵士扩充巡捕营的事该催上一催了,倘若都门内巡查军士充足,那些贼人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刘瑾托底,丁二已经由原本担心内外巡捕营扩编一事泡汤,转为了急求速成,毕竟练兵整合,也需时间筹备。
  「此事你只管催兵部就是,何须烦朕,诶,朕问你……」朱厚照忽然屏退左右,召唤丁寿近前,神神秘秘地凑近低声道:「寻刘姐姐的事办得怎样了?」
  「啊?」小皇帝弯儿转得太快,丁寿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你不是忘了吧?!」朱厚照涨红脸道。
  「臣岂敢忘怀!」就是真忘了也不能认啊,瞧意思小皇帝可会真为这女人跟自己翻脸的,偏这事还不能告诉刘瑾,连个说情的都没有,丁寿暗暗叫苦,干笑道:「外省拣选入京的乐工中没有陛下要寻的人么?」
  「要是有朕还寻你作甚!」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喷了丁寿一脸吐沫星子。
  「那……那就继续调送即是,大海捞针,并非易事,总需要些时日的。」丁寿苦想着给小皇帝安排什么消遣,「陛下深解音律,各省三院乐工中也不乏精通艺业者,陛下不妨趁此机会从中选出些人才,谱编新曲,流传后世。」
  小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无力地向后一倒,靠在御座上道:「寻不到刘姐姐,朕食不知味,灵思枯竭,哪有闲情填词谱曲!」
  这熊孩子还是个痴情种,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理,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素来多情博爱的丁二爷表示理解不能,还是顺着话头道:「刘氏女得陛下垂爱如此,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什么福气是几世修来的?」一个又亮又脆的声音突兀响起,将君臣二人吓了一跳。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宫?丁寿回身,见一个娇小瘦削的宫装少女步履轻快从外奔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路小跑的张锐。
  「是你?」来人还是丁寿旧识,赫然便是兴王府小郡主朱秀蒨。
  「你也在?!」朱秀蒨看到丁寿先是一怔,随即俏脸一板,笑容尽敛。
  「陛下,小郡主步子太快,奴婢来不及通传。」张锐呼哧带喘地躬身请罪。
  「知道了,你下去吧。」朱厚照晓得这位堂妹最近被母后宠上了天,在宫中恣意随性,宫人都不敢阻拦得罪。
  「秀蒨,你不在仁寿宫陪伴母后,怎地来这儿了?」朱厚照问道。
  朱秀蒨笑道:「太后午睡休憩,我才从咸熙宫奶奶那里过来,本是要出宫的,想着来给皇帝哥哥请个安。」
  小郡主刁蛮任性,不太理会那些繁琐的皇家礼仪,在安陆王府时有父母时时叮嘱管教还好,一到京师失了管束,立时原形毕露,莫说行走坐卧的日常礼节,连称呼都是不伦不类,张太后对她宠溺有加,朱厚照本人就是不拘常理的荒唐性子,平日对她也不加约束,让朱秀蒨更是无法无天,这深宫大内说进便直闯了进来。
  若是往常朱厚照也懒得计较,只是方才君臣二人聊得话题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让他有些心虚,肃然道:「朕与丁卿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好歹也让人通传一声,岂可冒失乱闯。」
  怎知朱秀蒨非但没反思过错,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眼睛,疑惑道:「军国大事?我怎听方才说的是甚福气、垂爱、好像还有个女人什么的……」
  朱厚照一阵剧烈咳嗽,「一派胡言!朕分明说的是……是……,那个丁爱卿,我们君臣方才在商议何事来着?」
  小皇帝你平日的健色没白练啊,传了一手好球,丁寿横了朱厚照一眼,欠身陪笑道:「陛下贵人多忘事,霸州文安民妇颜秀守贞殉节,蒙圣恩题」两指题旌,贞烈之门「,臣事毕回京,方才正是在向陛下交旨复命。」
  「对对对,」朱厚照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颜氏的事来着。」
  朱秀蒨蛾眉轻敛,「颜氏?我怎么适才听到的好像是刘氏,还有那垂爱、福气,又是怎么回事?」
  「对啊,怎么回事来着?」朱厚照眼巴巴望向丁寿。
  熊孩子这点出息,我呸!丁寿颇为不敬地在心里鄙视了下小皇帝,面色不改道:「哪有什么刘氏,颜氏乃新科进士陆郊之母,说的乃是陆氏,陆家全族铭感圣恩,谢陛下恩泽广布,泽被陆门,是他们全族老小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好,知恩奉君,足见我大明教化之德。」朱厚照夸了陆家人一声,还不忘向丁寿投去钦佩赞许的目光,真是人才啊,瞎话张口就来,天衣无缝!
  朱秀蒨今日似乎要和这对无良君臣硬杠到底,疑惑道:「那不过一个贞烈牌坊,又算什么军国大事了?」
  「这个么……」丁寿咽了口唾沫,狠狠瞪向同样不知所措的朱厚照,倒霉孩子扯那么多干嘛,二爷都没法往回圆!
  「我大明以仁孝治国,引礼入法 礼法结合,奉行忠义节烈,故而……故而……」丁寿搜肠刮肚,大明朝可没一条律法写着要寡妇给男人殉节的,要二爷怎么编啊。
  内侍张锐适时走进,「启奏陛下,兵部尚书刘宇觐见。」
  「快请!」朱厚照与丁寿异口同声叫道。
  「老臣拜见陛下。」兵部尚书刘宇一步三晃地走进宫内,施礼拜见。
  「先生免礼,来人,赐坐。」朱厚照看今日的刘宇格外顺眼。
  尚书大人有些纳闷,今日皇帝实在热情过头,让他受宠若惊,甚至对面那个一向不对付的锦衣帅看他的眼神也是温情脉脉,让刘本兵心底发寒,不自然地夹紧了屁股。
  「刘先生有何要事要奏啊?」朱厚照笑语晏晏问道。
  没等刘宇接口,心领神会的丁寿便冲着朱秀蒨道:「戎机要务乃国之大计,郡主可否回避一二?」
  「你……」丁寿明目张胆的逐客令,险些将朱秀蒨肺都气炸,欲要还嘴终究还是顾及大体,愤愤顿足,准备告退。
  「也非是什么大事,戊辰科武举三场会试已毕,兵部遴选各地举子六十名,奏请陛下御览钧裁。」刘宇急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双手呈上。
  「六十名?有这许多?」朱厚照亦觉惊喜,毕竟之前武举会试未成定例,所录举子零零散散,甚有空榜的时候,骤然一榜拔出来六十名将才,那话怎么说来着,幸福来得太快,皇帝一时还来不及适应。
  「天佑陛下,本科才堪大用举子甚多,老臣依据朝廷新颁《武举条格》,精选优拣,尚得此数,非是兵部虚应故事。」
  「比武的?皇帝哥哥可否借我看看?」才走出去几步的朱秀蒨扭身便奔了回来,一脸期盼地央求朱厚照。
  朱厚照自小一人长大,对这位小几岁的堂妹颇为纵容喜爱,只要她不再揪着大风吹耳朵里的那几句话不放,看份名录有甚当紧,顺手就递了给她,兴奋道:
  「刘先生,你与朕说说本科会试情形。」
  看出皇帝龙心甚悦,刘宇也是暗喜不已,杨正夫所言不差,广录举子,上投陛下所好,下结众将之心,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刘宇清清嗓子,「正德三年戊辰科武会试四月开科,初九日初场较其骑射,十二日二场较其步射,两场俱于京营将台前较阅,十五日三场试策二道、论一道,于文场试之,先期请命翰林院官二员为考试官,给事中并部属官四员为同考试官,监察御史二员为监试官,试卷皆参酌文举会试例弥封、誊录编号,上书马步中箭若干,送入内帘阅卷,其答策洞识韬略、作论精通义理,参以弓马俱优者列为上等,策论颇优而弓马稍次者列为中等,之前弓马颇优而策论粗知兵法、直说事状、文藻不及者列于中等之后,其或策论虽优而弓马不及、或弓马偏长而策论不通者,俱黜之,断无滥竽充数之人。」
  朱厚照听得连连颔首,甚为满意,「好,先生辛苦,那之后又该如何?」毕竟《武举条格》也是才刚颁行,小皇帝又是甩手掌柜,对其中细节所知寥寥。
  「同样是仿文会试例,将有事于场屋官员及中式之人,梓其姓名,录其弓马策论之优者,为《武举录》进呈,随后张榜于兵部门外,次日引御前陛见后,俱赴中府用乐宴,并请命内阁重臣一人主席,宴毕备鼓乐、职方司官二员送武举第一人归第,中式之人依其弓马策论优劣不等分别加官署职,量才而用。」
  尽管往日看刘宇不顺眼,丁寿也不得不承认兵部这条格还是有点门道,只加署职官而非授实职,避免出现纸上谈兵之辈害人害己。
  「然后呢?」朱厚照满脸兴奋期待。
  「啊?」刘宇被皇帝问得一愣,「没……没然后啦,武进士送京营总兵官处量用,若有愿回原籍者咨地方抚巡官依秩委用……」
  「那朕呢?朕的殿试哪儿去啦?!」
  朱厚照霍地转头,瞪着丁寿道:「你当初不是告诉朕变革旧法,另加殿试,朕亲临考校嘛?!」
  丁寿搔搔鼻子,也觉意外,「刘大人,当初拟陈《武举条格》不是言讲参酌文举会、殿二试例吗,这没有殿试充其量只是武贡士,又何来参加会武宴的武进士?」
  刘宇支吾道:「臣想陛下日理万机,这御前陛见……便充作殿试了……」
  「什么?!」朱厚照与丁寿齐声大喝,吓得刘宇浑身一哆嗦。
  「文科殿试朕都可亲临,难道还抽不出时间考校武科么!」朱厚照怒气冲冲道。
  丁寿的话则更为诛心,「武举选拔全由兵部操作,这新科武进士究竟是天子门生,还是本兵你的弟子呢?」
  「老臣不敢。」刘宇被这话吓得再也坐不住了,颤巍巍跪下请罪,「兵部绝无藐视圣上之意,这《武举条格》初拟之后,其中细则也是呈报陛下朱笔御准的啊!」
  朱、丁二人互相对视,朱厚照道:「《武举条格》你没有看过?」
  「臣又不掌兵部,只听说那是仿照文举会、殿二试之例拟就,谁想他们竟将陛见当了殿试!」丁寿一副无辜委屈的神情,心中也是纳闷,小皇帝平日不是对演武之事颇为上心么,怎还漏了这个,「陛下也未曾御览?」
  「你又不是不晓得,朕诸事不顺心,大小事务都委了老刘处置,哪有闲情去看那个!」朱厚照瞪了丁寿一眼。
  合着您二位爷都没看过啊,心悸之余刘宇更觉憋闷,兵部一番辛苦,竟是媚眼全做给瞎子看!
  丁寿自然晓得小皇帝不顺心的事是哪一桩,急忙岔开,「万岁也不必心急,左右这六十人才经会试,照常兵部放榜,待陛见之日万岁再比文科之例出题廷试,陛下御笔钦点头甲,武进士之名也可实至名归。」
  不得不说二爷确有急智,仓促之间安排得明明白白,朱厚照连连点头称好,刘宇却心中叫苦,武科取士又不是过家家,你们想一出是一出哪行啊,忙道:「
  陛下,武举条例已颁,不宜轻变,给众举子朝令夕改之错象,从而心生怨恚,背离朝廷取士本意。」
  「刘本兵,你这《条格》上表第一句便是」参酌文举会、殿二试例「,陛下亲测廷试,何来轻变之说,况能御前比较,众举子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多加置喙!」
  「这……兵部事前未曾预备廷试事宜,一时间恐无从出题供陛下拣选啊!」
  丁寿一声嗤笑,「偌大兵部连从兵书经典中拣选几道策论都拟不出,还能替陛下掌管天下戎政么,抑或是刘老大人有心无力?或是本就没让陛下参与选才大典的心思?」
  刘宇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这小子真是句句诛心啊,皇帝哪怕听进一句自己今后恐都没好日子过了,慌忙道:「臣年纪虽迈,亦熟读兵书战策,通晓经典文章,初拟几道策论力所能及,只是武科重在弓马,而兼取其策论,原与文科不同,若比例廷试,则习记问而疏弓马者得以争先,似于设武科选将才之真意未协,请陛下明鉴。」
  「那就比试拳脚兵器等技击之法好啦,反正这文章弓马什么的早在前几场就考过了。」朱秀蒨翻着那份武举名录早就不耐,里面记载尽是某某骑射中箭几何,步射有几矢中的,还有选录的策论文章,小郡主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与她心中期望的武学俊彦实在差距太大,此时终于逮到机会插话。
  小皇帝当即眼睛一亮,「这法子好啊,可比殿试文章精彩有趣得多!」
  刘宇嘴巴张得老大,「比试武艺?这是否太过轻率?」
  瞧朱厚照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颇有亲自下场的架势,丁寿原先出这主意本就是要分散小皇帝精力,见他兴致一起,哪会让刘宇搅局,立即道:「两京十三省所选武举本就是要究极韬略、精通武艺之贤才俊杰,会试三场只验步骑射艺与策论文章,有失偏颇,陛下亲自拾遗补缺,实乃众举子之幸。」
  朱厚照哈哈一笑,「那便同文试一般,传谕众举子在奉天殿外较技。」
  「这个……」丁寿就是再哄小皇帝玩,也觉得这么干不妥,「奉天殿乃举行朝会等大典之所,妄动刀兵怕是有所不妥,依臣愚见,不如在太液池畔的紫光阁考阅技勇如何?」
  小皇帝不满摇头,「太轻率了,怎么也是朝廷抡才盛事,如何能设在西苑,这样吧,地点就设在午门外好了。」
  「陛下明见。」丁寿赞了一声,转头好似才发现那位瞠目结舌的尚书大人,奇道:「刘大人,不快去筹备殿试诸事宜,还在此作甚?」
  「我……这……」刘宇一句话没插进去,这三位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把事给定了。
  「先生还有事要奏?」朱厚照同样问道。
  刘宇左瞧瞧,右看看,满嘴苦涩,却没有抗旨的胆子,垂首道:「臣遵旨,臣告退。」
  注:明代武举一直侧重考的就是骑射步射和兵书经典,万历四十七年科臣请特设将才武科,初场试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知者言之,结果「
  报可而未行也」,甚至天启年再度提出的皇帝殿试也因兵部「祖制武科不廷试,应遵往例为便」的理由而否决,直到崇祯四年,才有皇帝亲执殿试,也就是自此开始才有真正意义上的所谓武状元。
  不过崇祯帝设的技勇科也不是较量武艺,而是拉硬弓、舞大刀和举石锁,尽管这也在会试时引起了某些举子「选将才乎?选家丁乎?」的质疑,但考试项目就这么传到清朝,只是在内场文考方面逐步宽松,由从四书和兵书中选题,降为从孙吴司马三部兵书出策、《论语》《孟子》中出论,难度越降越低,乾隆时改为一策一论,全部从《武经七书》中选题,到了嘉庆时候考虑武人文化层次跌得厉害,干脆连策论都免了,只要默写一段百余字的《武经七书》就行,到最后内场考试基本流于形式,能选出什么人来只有天知道了。
  至于武举殿试地点,从清代钱载《上御紫光阁阅武举技勇侍直恭纪》来看,起码在紫光阁举行过廷试,不过考试内容也还是「校艺弓刀石,论才勇智仁」,书中为情节需要,设定午门比武,书友权作一哂,不必当真。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02 00:27:33

第五百一十五章 武科场举子较艺 五凤楼王孙斗气
  午门,中为九间重檐正楼,两侧各有两座阙阁,五座楼阁高低错落,左右呼应,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又形若朱雀展翅,故又有「五凤楼」之称。
  正门城台上,将军撑伞,宫女掌扇,小皇帝朱厚照在黄罗伞盖下巍然端坐,内阁五府六部诸臣枢要分列两班,城楼之上冠盖云集,洋洋大观。
  诸位阁部重臣对小皇帝忽然小题大做,拍脑袋定下的武科殿试并非没有异议,奈何刘瑾随后表态附议,碍于权阉之势,也无人再敢多嘴半句,至多心中将负责筹备此事的兵部刘宇骂了个遍:不知犯颜直谏,一味媚上逢迎,果真阉党尽小人!
  刘宇老头有冤难诉,一股怨气都转到了起哄架秧子的丁寿身上,要不是廷试事忙,本兵大人都已经做好小人开始拿针扎了。
  「阿~嚏!」朝房中的丁寿揉了揉鼻子,不知是哪个混账在念叨二爷,转目瞧瞧身边即将参与廷试的六十名武贡士,笑道:「该说的想来兵部已然说过了,本官只再叮嘱一句,御前比武,各显其能,但要点到即止,若是伤了人惊扰圣驾,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众人虽是两京十三省有司选送,其中不乏沙场猛士与将门虎子,但多是平生第一次踏足皇城,早为紫禁城的森严气象所慑,哪敢怠慢,躬身齐道:「谨遵大人吩咐。」
  「嗯,好。」一众举子甚是识相,丁寿满意点头,踱步走到佟棠近前,「佟家哥子,你五叔没白夸你,果然有些本事,一路闯到这里。」
  佟棠肃然行礼道:「幸赖大人提拔举荐,棠感激不尽。」
  「这都是万岁恩典,御前演武,好好表现,莫要辜负圣恩才是。」
  「小人谨记教诲。」
  丁寿又交待几句,见无旁事,便出了朝房,顺着墩台马道,直上城楼。
  「陛下,举子们准备已毕,比武可否开始?」丁寿轻声询问。
  「开始,快!」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丁寿打了个手势,左右阙亭内钟鼓齐鸣,君臣联手炮制的戊辰武科殿试帷幕就此拉开。
  御前比武从无先例,要兼顾各方制定出一套细致繁琐的规典出来谈何容易,时间紧任务急,刘宇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公平有效任谁也说不出毛病的办法来——拈阄。
  六十名武贡士通过拈阄两两配组,胜者三十人晋级,败者淘汰,胜者之间再拈再战,三十晋十五,十五晋八,直至最后两组,头甲三名连同二甲传胪一并选出,提前淘汰是你技不如人,中间有轮空晋级者那也是人家命数使然,完全实现了公平公正的竞赛精神,刘大人都开始暗暗钦佩自己了。
  午门前广场中众贡士身披软甲,拳来脚往,刀光剑影,异彩纷呈,城头上小皇帝看得全神贯注,便是原本对武科廷试不屑一顾的左班文臣也不禁为场中比斗吸引,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少动。
  锦衣卫职责所在,丁寿自不会一门心思都放在底下人比武上,忽然心中一动,察觉到似乎一旁有人暗中窥伺,转头凝目,神光如电,向东侧阙阁望去。
  只见远处阙阁下立着两个娇俏少女,俱是长裙曳地,满头珠翠,其中一个鹅蛋脸的秋波盈盈,正瞄着他看。
  原来是朱秀蒨这丫头,就说这妮子提了个比武的主意,定不会忘了凑热闹,原来躲到那边去了,丁寿促狭心起,迎着朱秀蒨的目光嘟嘴做了个飞吻。
  朱秀蒨原本觑到人群中的丁寿,不知怎地老想往他那处看,安慰自己是要挑他的错漏告诉皇帝哥哥,怎料却被他隔着老远还轻薄了一下,不由玉面飞红,心虚地匆忙低头,低啐一声:「该死的下流胚!」
  「郡主,你在说谁?」铭钰正津津有味看着下面比武,怎知身边郡主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知所以。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那个讨厌鬼!」忆起丁府被男人捉弄的情景,朱秀蒨更是又羞又恼,琢磨怎生也给他个难堪瞧瞧,哎,有了!
  「铭钰……」朱秀蒨贴着铭钰耳边一阵低语。
  
  丁寿张罗许久,见周遭无事便在西阙阁僻静地布置下桌椅,品茶歇脚,抬眼瞥见朱秀蒨的侍女铭钰神神秘秘绕了过来。
  「丁大人……」铭钰敛衽先行了一礼,「我家郡主想和您打个赌,猜猜场下举子哪个能胜?」
  丁寿探头往城台下看了眼,拿人家前程做赌似乎有失厚道,有心回绝,铭钰又道:「我们郡主还说……您若是不敢,也不强求。」
  嗨,较劲是吧?丁寿举目望去,只见那边朱秀蒨示威地一扬下巴,这真是不能忍了,否则以后在这丫头面前抬不起头来,丁寿问道:「赌注是什么?」
  「一场十两银子。」铭钰按着朱秀蒨的吩咐道。
  丁寿把嘴一撇,「小家子气,告诉你们郡主,一场低于一百两就算了。」
  「一……一百两?」铭钰属实被这价码震住了。
  「你家郡主若是不敢,丁某也不强求。」
  
  铭钰将原话带回,小郡主气得柳眉倒竖,「这该死的小贼,竟敢瞧我不起!
  」
  「郡主,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一百两也不是小数……」铭钰好心劝告。
  「不成!这口气绝不能输。」朱秀蒨本就是想着赢下丁寿,好好奚落他一番,如今怎肯打退堂鼓,抚着气鼓鼓的胸脯道:「告诉他,本郡主跟他赌了!」
  
  「丁大人……」铭钰不情不愿地递过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丁寿看都没看一眼,只道:「放杯子下吧。」
  铭钰抽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将银票与杯子下的那摞银票放在了一起。
  「告诉小郡主,这一局我押应天卫籍的桂勇。」丁寿点着名录道,桂勇在腾骧左卫任上一直未得升迁,也来参选武举博取前程,作为故人丁二爷怎么也该捧个场。
  
  「该死!又教那小贼赢了!」朱秀蒨如今已经赌上了头,一双美丽杏眼都开始散发红丝,「把银子给他送过去。」
  「没钱了!」铭钰苦着脸道。
  「嗯?」朱秀蒨杏目圆睁,嗔恼道:「你怎地不多带些银子出来?!」
  「带的不少啦,谁家出门会揣着小一千两银子的!这么会儿工夫,咱们这回进京的零用体己已经全没了,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报账!」铭钰哭丧着小脸儿道。
  「这小贼恁地奸猾,每次都是他先选押,我非得赢他一次不可!」朱秀蒨本想着只要压过丁寿一头,哪怕一次,以后见面也有话挖苦,怎料赌运不济,荷包输个干净。
  「郡主,我看就这么算了吧,那丁大人鸿运当头,我们是赢不过……哎呦!
  」
  「什么鸿运当头?」朱秀蒨直接当头给侍女一个爆栗,「你这就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偏不信这个邪。」
  铭钰捂着头,赌气道:「你信不信有甚关系,反正咱们也没钱和人赌了。」
  「谁说没有!」朱秀蒨眼珠一转,抬手将自己皓腕上一对儿玉镯子摘了下来,「这双镯子顶一百两银子绰绰有余。」
  铭钰捂着樱唇道:「这双镯子可是西番贡品,你好不容易才从王妃那里讨来,就这样输出去不心疼嘛?」
  「呸呸呸,乌鸦嘴,张嘴就是输啊输啊的,没听过有赌未必输么,这一回我们先押!」朱秀蒨探头往下仔细巡睃一番,指着场中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呶,这回就选那个叫赵廉的。」
  
  「小郡主兴致蛮高嘛!」丁寿把玩着犹带少女芬芳的碧翠玉镯,往场中看了下那个赵廉,身高体壮,比对手足高出一头,连鬓络腮胡,相貌粗豪,用的是一对八棱铁锤,看那锤头绝对分量不轻,再看他的对手,巧了,也是个熟人,绥德卫世袭指挥佥事——安国。
  「既然郡主先选了,就依她吧。」丁寿唇角微勾,当即应了,又笑道:「不过提醒她一句,比武争斗不光是力气大就有用,阅历经验更为重要……」
  
  「自以为是。」得了传话的朱秀蒨抿抿樱唇,不以为然,此时广场中比武已起,她急忙抢到墙边,为赵廉观战助威。
  赵廉果然气力惊人,一双铁锤使得呼呼带风,劈砸横扫,声势非凡,安国的秋水雁翎刀不敢与之相碰,只是一味趋避闪让,眼见毫无招架之力。
  「大个子,加把劲啊!唉,可惜,再偏左两寸就好了。」朱秀蒨粉拳紧握,比之自己下场还要揪心,可安国却滑如泥鳅,每每被逼入死角之际,间不容发之下总能脱出攻势,让朱秀蒨为之扼腕不已。
  城台上丁寿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他在西北时见过安国本事,少年老成,性情沉稳,如今只守不攻,明显是在节省体力,待摸清赵廉功夫路数,怕就要出手了。
  果然又七八个回合后,安国身形电转,奔向赵廉左侧,赵廉久攻无果,已渐焦躁,见此情形立即顺势转身,一双铁锤如流星赶月,带着呼啸之声,急砸而下。
  锤势凶猛,却抡了一空,转过身已不见安国身影,赵廉才一怔,忽地脚下一绊,庞大身躯「轰隆」一声摔倒在地,原来安国之前几次试探,发现赵廉每次铁锤左转之时下盘都露有空门,他瞅准时机矮身而进,勾腿横扫,一招奏效。
  看着明晃晃抵在咽喉的雁翎刀,赵廉抱恨捶地,监考官唱名:「绥德卫
  安国——胜!」
  
  「简直是个废物!白长了恁大个子!浪费粮食!」东侧阙楼小郡主朱秀蒨气得跳脚,将落败的赵廉贬的一无是处。
  铭钰想起那对镯子,就替主家心痛,小脸儿纠结着问道:「郡主,还赌么?
  」
  「赌!为甚不赌,将这珠花给对面送过去。」小郡主虽然赌运不济,赌品却是甚佳,绝不赖账,抬手拔下了鬓间发钗,随后又将耳环等饰物也一股脑儿都摘了下来,「我和那小贼斗到底,」朱秀蒨颇有一个赌徒所具备的侥幸心理,恶狠狠道:「我就不信,赢不了那姓丁的小贼一局!」
  
  「丁大人,这是此局的赌注。」铭钰柔声怯怯道:「您看值不值一百两?」
  「看什么,丁某还能信不过郡主殿下么,」丁寿刚用了块点心,正在用手帕拭手,也不在意道:「放桌上吧。」
  瑶鼻微微抽动,铭钰将一支翠玉发簪放在了几案那堆首饰间。
  「婢子告退。」铭钰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等等,」丁寿抬眼间,见小丫头眼圈发红,奇道:「你哭过了?」
  「没有。」铭钰急忙摇头否认,还慌张地抹了下眼角。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如何能瞒过丁寿眼睛,稍一端详便发现端倪,指着铭钰光秃秃的鬓发道;「这簪子是你的?」
  似火樱唇轻轻抖动了几下,铭钰垂首摆弄着纤腰上的宫绦丝带,默默点头,这枚簪子是自己生日时兴王妃所赐,平日里珍爱非常,如今却被强逼着拿来做赌资,心中万分地恋栈不舍。
  这丫头可比那刁蛮郡主乖巧得多,丁寿只是想教训目中无人的朱秀蒨,无意迁怒,笑道:「将簪子拿回去吧。」
  「不不,」铭钰张皇摇头,「这是输给大人您的,婢子不敢,郡主会怪罪的……」
  「既然是输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我送给你有什么打紧。」丁寿呵呵笑道,将铭钰一只滑腻玉掌拾起,强行将那玉簪塞到了她手中。
  「谢……谢大人。」铭钰虽觉被男子握住手掌不妥,但心中满是玉簪失而复得的惊喜,不好意思强行抽手,只是娇羞道谢。
  玉靥染霞,娇艳欲滴,这么个俊俏丫头区区一个簪子又算得什么,丁寿抚着玉手笑道:「快回去吧,记得把簪子藏好了,莫要再被你家那刁蛮郡主充了赌资。」
  低头轻「嗯」了声,铭钰扭头匆匆回了东边阙楼。
  牢记丁寿话语,铭钰将簪子揣在怀里,不敢让郡主再瞧见,非是做奴婢的存私心,实在是郡主你压根儿斗不过人家,何必将钱财往水里扔呢!
  本是打定了主意,不让郡主再胡闹下去,可当铭钰看到垂头丧气的朱秀蒨时,心肠不由又软了下来。
  小郡主往日总是无忧无虑,踌躇满志,现而今却如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头耷脑,毫无体统地分腿坐在椅子上抹眼泪。
  「郡主,你也别太难过,胜负兵家常事……」铭钰试着相劝。
  「哪有什么胜,分明一直负来着,我真是无用,竟连一场也胜不了那小贼!
  」朱秀蒨抽噎了下,不肯让侍女看见她掉眼泪的模样,倔强地背过身子。
  「要不……」主仆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铭钰看她这副落落寡欢的模样着实心痛,握紧怀中那根玉簪,咬咬牙道:「郡主您再赌一局好了?」
  「说的容易,我拿什么赌?连你的簪子都输出去了……」小郡主如今是输得一穷二白,只差脱这身衣服了。
  「这根簪子还可以再抵一次。」铭钰将簪子送到朱秀蒨眼前。
  「你没给他?」朱秀蒨从椅上跳了起来,「咱们愿赌服输,兴王府可不能丢这个颜面!」
  「不是的,你听我说……」铭钰玉手连摇,将丁寿又将簪子送还给她的经过说了一遍。
  朱秀蒨听了原委,非但没领情,转首冲着丁寿所在方向狠啐了一口,「呸,谁用那小贼假好心,乖铭钰,听我的话,将这簪子给他送过去,来日我送你一支更好的!」
  「这……好吧。」铭钰好心未得好报,心中郁闷,嘟着嘴要将簪子送还回去。
  「等等!」转瞬间朱秀蒨忽然改了主意,「就按你说的,咱们再赌一回,把这簪子堂堂正正赢回来。」
  铭钰没好气地横了主子一眼,心中嘀咕:「只怕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主仆二人正各怀心思,一名锦衣校尉捧着一个蒙着绸布的托盘快步走到近前,单膝跪倒行礼,「小人见过郡主殿下。」
  「你是谁?干什么的?」朱秀蒨如今一见锦衣卫就恨屋及乌,没个好声气。
  「小人奉卫帅丁大人之命,特来完璧归赵。」来人举起托盘,将绸布揭去,托盘上尽是朱秀蒨输给丁寿的银票首饰。
  「我家大人说赌斗之事不过玩笑消遣,彼此一哂也就罢了,不敢真个愧受。
  」
  「丁大人果然朝廷重臣,雅量宽宏。」铭钰一见钱财佩饰失而复得,立时眉花眼笑,喜滋滋便要上去接过。
  朱秀蒨板着俏脸一把将侍女给拽了回来,冷冷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些已经输给他了,这般原物送回可是存心羞辱我不成!」
  「郡主……」铭钰思忖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欲待软语相劝,被朱秀蒨一瞪眼给噎了回去。
  「住嘴!若收了这些东西,今后在那小贼面前我还能抬起头来嘛!」朱秀蒨螓首高扬,娇叱道:「你将这些给他拿回去,不然我就都丢到城下面!」
  话说到这份上,那锦衣校尉还是一动不动,朱秀蒨怒从心起,「怎么,当本郡主说假的不成!?」
  「郡主息怒,我家大人说若郡主执意不肯收下,还有纸笔奉上。」
  「纸笔?」朱秀蒨愕然,「做什么?」
  「我家大人恐郡主还未尽兴,言说也不必再用佩饰抵偿,只消随手写上银两数目,他都认可,无论多大盘口,一应接下。」
  「岂有此理!」朱秀蒨掠至城台墙边,只见远处丁寿正向她招手微笑。
  那笑容看在眼里简直可憎至极,感觉备受轻视的朱秀蒨狠狠一捶墙头,「该死小贼,欺我太甚!!」
  
  时间流逝,广场中比试的武科贡士逐渐淘汰减少,仅余八人争雄,得胜的四人中有三人可进头甲,另一人也可位居传胪,可谓出头在即,只是迭经争斗,众人也多是精疲力竭,气力大不如前。
  此后陆续安国胜蔡霖,杭雄胜史经,桂勇胜乔迁,最后一个名额则将在佟棠和同样定辽中卫出身的韩玺之中决出。
  朱秀蒨此时仪态全无,领口虚敞,杏目中血丝密布,丁寿送来的纸张很多被她写写画画,涂了又改,眼见又一场比武即将开始,她急忙寻了一张干净白纸,拎着宫裙趴在地上写下一张字据,递给铭钰。
  「去告诉那小子,这场我押一万两。」
  「一万两?!」饶是铭钰此前已经输得麻木不仁,闻听还是吓了一跳,「郡主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我要这一局全都扳回来!」朱秀蒨信誓旦旦道。
  铭钰却是不肯信,抱怨道:「咱们押一次输一次,郡主你哪来的自信?」
  「此前不过是本郡主诱敌深入之计,就是靠前面那几场来探查这些武举们的斤两,现在已然知其详略,此局必胜无疑。」
  任朱秀蒨吹到天上去,铭钰只是摇头,曼声劝道:「依我看随便赌个三五百两就是,胜负无伤大雅,何必要这样孤注一掷!」
  不知是债多了不愁,还是看朱秀蒨输出去的都是白条,不如真金白银的感官刺激,铭钰如今的眼界格局也打开了,三五百两也权不当回事,但朱秀蒨要一次赌上一万两,打死她也不肯同意。
  「瞧你这点子出息!」小郡主恨铁不成钢,听下面广场鼓点声响,晓得就要开始比武,再也耽搁不起,快语如珠说出自己理由。
  「从前面两轮比试看,这姓佟的和那姓韩的功夫只在伯仲之间,可那叫韩玺的方才又比了一轮,看那体力也去了七七八八,而这个佟棠却一轮抽空,直接晋位,以逸待劳,还有个不胜的!」朱秀蒨得意笑道。
  听朱秀蒨这么一说,铭钰也觉有理,不过立刻又疑虑起来,「郡主,那丁大人何等聪明,他难道会瞧不出来?你下这么大赌注,倘若他不肯应又该如何是好?」
  朱秀蒨笑容一僵,「这个……你想办法激他几句,就说他要是不应,便是怂包、软蛋、胆小鬼!」
  铭钰小脸立时垮了下来,「人家可是朝廷二品大员,我哪儿敢这么说啊!」
  「这是我说的,你怕个甚,哎呀,快去,下面已经开始了,若是分出胜负前他还没应下,咱们翻本的机会可就没了!!」朱秀蒨直接将铭钰推了出去。
  
  「一万两?好大的手笔,哦,押的是佟棠?小郡主变聪明咯!」丁寿难得夸赞了朱秀蒨一句。
  「丁大人可……可敢应下?」铭钰纠结万分,郡主教的那些话她可怎么学出口啊!
  「应啊,送上门的银子为何不要。」丁寿笑道。
  铭钰暗松口气,「那婢子告退。」
  「别急,你这大半天的来回折腾,想必累得不轻,坐下歇歇吧……」丁寿甚是体谅。
  丁寿这一说,铭钰还真觉自己两腿如同灌铅,酸得不得了,可是郡主还在对面翘首以盼,得赶快把消息传了回去,让她也高兴一下。
  「谢丁大人体谅,不过郡主还在等婢子回去报信,耽搁不得。」
  「不必心急,下面胜负估计很快就分出来了,免得郡主心情大喜大落,对玉体不利。」丁寿漫不经心道。
  似乎为了印证丁寿这句话,就听下面一声锣响,「定辽中卫——韩玺——胜。」
  铭钰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一步抢到城台边,只见下面韩玺正在向正楼上端坐的皇帝谢恩。
  「怎……怎么可能?」铭钰不敢置信,佟棠以逸待劳,怎会输得比其他几场还快。
  「想知道原因么?」丁寿笑问。
  铭钰点头。
  「附耳过来。」
  铭钰实在太想知道自家的一万两银子如何没的,依言凑了过去,屈身侧耳倾听。
  丁寿贴近铭钰晶莹小巧的耳垂,轻声道:「我提醒过郡主,经验阅历尤为重要,你当这仅是指在场中的比武之人么?观战之人要是没有那份眼界阅历,如何能押中胜负。」
  铭钰美目连闪,怔怔点点头,似懂非懂。
  丁寿拿起手边的武举名录,点着二人姓名履历道:「佟、韩二人俱注籍定辽中卫,两家同是出身辽东将门,佟棠他爸佟瑛现为定辽中卫指挥同知,而韩玺的老子韩辅却是辽东总兵,换句话说,佟瑛一家的富贵荣辱都捏在韩辅手里,换成你是佟棠,会如何做?」
  「原来如此。」铭钰恍然大悟,「我若是佟棠,纵使能胜也不敢胜,还要尽力卖个大人情给他,让韩玺胜得轻松,保存体力。」
  「悟性不错,比你家郡主通人情世故。」丁寿笑赞了一句,终于本性难改,顺手在铭钰躬身翘起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
  「呀!」骤然遇袭,铭钰一声尖叫,声音属实大了些,连正楼处观战的君臣大佬都被吸引了注意,向这边望来。
  众目睽睽之下,铭钰有苦难言,更觉脸颊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
  罪魁祸首的丁寿却毫不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走吧,我正要去向陛下奏事,顺道送你过去。」
  
  朱秀蒨拧眉沉思,死活想不明白那佟棠怎么忽然一下就败了,心中只巴望着那姓丁的小贼一定要警醒些,千万不要应下这场赌局。
  那佟棠胜券在握,那小贼平日看着也挺机灵的,总不会轻易上当吧?可是铭钰要用我的话去激将,没准儿他脑子一热就会应下?哎呀,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那姓佟的废物败得如此之快,或许还没来得及答应,三清道祖、苍天保佑,铭钰腿脚一定慢些,在决出胜负后才见到那小贼最好……
  朱秀蒨临时抱佛脚,不停求告神明,祈求上苍,患得患失中终于将铭钰给盼了回来,只是见她扭扭捏捏走路的怪模样,不禁秀眉一蹙,「你怎么才回来?那条腿怎么了?」
  「没……没怎么,走路扭了一下。」铭钰只觉屁股被丁寿巴掌拍过那处仍旧火辣辣的,连那半边身子都木了,她近乎是拐着才走了回来。
  朱秀蒨也无暇分辨她话中真假,急问道:「怎样?他是不是没来得及应下?
  」
  铭钰可怜兮兮地摇摇头,小声道:「想都没想就应了,咱们这局又输了。」
  朱秀蒨先是一愣,随即顿足咆哮:「气死我啦!那小贼白长了一副聪明相,那般明显的圈套也跳进去,真是蠢笨如牛,还偏让他走了狗屎运又赢了!真真岂有此理!!」
  急怒攻心,朱秀蒨连闺阁仪态都不顾及,口不择言地拼命宣泄着心中闷气。
  「丁大人可不是笨,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铭钰将丁寿的话照叙了一遍。
  朱秀蒨闻听后更加怒不可遏,「这分明是作弊!不行,我要去寻皇帝哥哥…
  …」
  「但不知郡主要寻陛下说些什么?」丁寿负手踱步,慢悠悠地走到近前。
  小郡主而今和丁寿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时候,立即嗔目怒道:「御前比武,不尽心竭力,反私相授受人情世故,这还不该问罪么!?」
  「郡主也是习武之人,当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着不慎落败之事常有发生,郡主何以就一口咬定是人家故意输阵?」丁寿眉头一挑,戏谑道:「就因为你凭空臆测的一句话,便请陛下治两位举子欺君之罪,不嫌太过蛮横无理么?」
  「你……那你方才对铭钰所说……」
  丁寿耸耸肩,「丁某也是随便猜测之语,总不能以此为凭妄定人罪,那武举名录郡主也曾看过,大可如在下一般猜上一猜,只是依郡主之智,恐未必猜得准!」
  「你……好……」朱秀蒨怒气填胸,气得说不出话来。
  「丁大人,你不要再气郡主了,今天就算我们输了就是。」铭钰真担心朱秀蒨气出个好歹。
  「不行,还有四场,我定要和他赌到底!」朱秀蒨玉面含煞,斩钉截铁道。
  「屡败屡战,勇气可嘉,只是今儿个郡主娘娘是没机会了,丁某适才向陛下进言,天色已晚,一干举子屡经比试,气力已衰,请陛下恩准明日再试。」
  「怎么,你怕了?」朱秀蒨当真是煮烂的鸭子,全硬在了一张嘴上。
  「我真的好怕啊……」丁寿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膛,还没等朱秀蒨出言相讥,就见丁寿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白条来,边数边道:「一天下来挣了几万两,我怕自己顶不住会乐死过去。」
  「你……」伤口上撒盐,再加当面打脸,朱秀蒨心中气苦,眼泪在眼眶中开始打转。
  「郡主若还想翻本,明儿见,恕丁某今日不奉陪了。」丁大人装完逼就跑,连回嘴的机会都没给朱秀蒨留下。
  「郡主,我们要不还是回安陆王府吧……」铭钰还真怕丁寿上门追债,那几万两银子就是将她卖了也抵偿不起。
  「回什么回?这一走还不让他把我小瞧啦!」朱秀蒨愤愤抹了把眼睛,「我跟他还没斗完呢!」
  我看你是还没输够,铭钰吐了下舌头,不过又纳闷:郡主既然那么讨厌丁大人,又何必在意他的心思?
  
  又逗了一把眼高于顶的金枝玉叶,丁寿心情甚好,晚饭都准备多吃上几杯,只是还没等他开饭,刑部员外郎张禴就匆匆来访。
  「汝诚兄,用过饭没有?」看看外边天色,丁二爷不无恶意地揣测这家伙是掐点儿来蹭饭的。
  「哎呦我的丁大人,如今便是龙肝凤髓,下官我也是食不知味,求大人救命啊!」张禴一脸苦相道。
  「怎么回事?坐下说。」见张禴说得郑重,丁寿也收了玩笑之心。
  张禴屁股都没坐稳,便急问道:「东厂清查日前劫囚一案,缇帅可曾知情?
  」
  「知道。」丁寿唇角微微一撇,他还为这事闹了老大不痛快呢,「怎么了?
  」
  「前日厂臣带领东厂番子进驻刑部,对负责此案的云南司各级官吏逐一问询。」
  呦呵,老丘这家伙办事还真有点雷厉风行的味道,丁寿哂笑道:「可是鞫问手段不当,有过激之处?」
  「开始倒是还好,只是……」张禴咧咧嘴,做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日突然将云南清吏司自郎中到主事一应官员全部收押!」
  「丘聚他疯了?!」若说刑部和大理寺隐伏了一两个盗贼内线,丁寿不足为怪,可总不能整个云南司的官员都被强盗收买吧?那大明朝廷还混什么日子,趁早散伙拉倒!
  「因为何故?」
  「东厂并未告知内情,如今刑部上下也是一头雾水。」张禴苦着脸道。
  等等,丘聚为人阴鸷狠戾不假,可绝不是轻易授人以柄的莽撞性子,骤然发难,定然有因,丁寿余光瞥向旁边一脸焦灼不安的张禴,忽然心思一动,冷声道:「你不会和这案子有关吧?」
  「绝无可能!」张禴双手连摆,急忙否认,「下官或有失察之处,但绝无渎职不法之行。」
  「那就好,既然无关你还操什么心,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丁寿也想看看丘聚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大人诶,下官再怎么说也是刑部次官,这件案子还是下官委划给云南司的,东厂这般大兴牢狱,还不知其因果,下官实在惴惴难安啊!」
  丁寿无谓道:「丁某虽然出身东厂,可与丘公公没几分私交,想要打听消息,你是找错了庙门。」
  「大人可以去请教刘公公啊,这般大事丘公公或不屑告知刑部,但定不会瞒着内相他老人家,凭大人您在刘公公那儿的面子,还愁问不出点眉目么!」张禴虽然早就依附刘瑾,但自刘瑾掌司礼监后,水涨船高,想见一面并非易事,况且让刘瑾给他打探消息,他也着实没那胆子,这大半天真是提心吊胆熬不下去,才来求告丁寿帮忙。
  瞧张禴那可怜劲儿,丁寿有点看不过去,况且二爷也好奇丘聚搞得究竟哪一出,跑趟刘府对他而言不过是串门子般简单,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秉着无利不起早的心思,他也绝不会白折腾自己这一趟。
  「去刘公公那里探听下虚实并非不可,只是我也有一事要劳烦汝诚兄。」
  「大人言重,您尽管吩咐就是。」
  「帮我调一下刑部封存卷宗,我要查一桩旧案……」
  
  辽东韩家几代将门,家资豪富,在京中也有别业豪宅,如今后院之中,辽东总兵韩辅之子韩玺正在摆酒宴客。
  韩玺不过三十岁年纪,一张国字脸,有棱有角,相貌堂堂,捧起酒盏,语带春风道:「今日科场蒙佟兄承让,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不敢当,是小弟技不如人,败得心服口服。」佟棠嘴上客气,却难掩心头失落,明明御笔钦点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却只能无奈放过,其中懊恼可想而知。
  佟琅瞥见侄儿神色不对,眉头一皱,随即满脸堆笑道:「早听家兄讲起,少将军的韩家枪法乃得总镇大人真传,我这侄儿学艺不精,怎是少将军的对手,该他多谢少将军手下留情才是。」
  说罢佟琅转头向侄儿喝道:「不知礼数,还不快向少将军敬酒道谢。」
  佟棠尽管心中不愿,还是遵照吩咐敬了一杯酒,韩玺来者不拒,一口饮尽,置杯笑道;「佟兄也不必灰心丧气,待御前夸官授职之后,你我同返辽东,小弟少不得要在父帅面前举荐一二。」
  佟琅大喜,「能得少将军之助光耀门楣,佟家上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佟五叔何必客气。」韩玺哈哈大笑。
  
  月挂东梢,佟家叔侄方才与醉醺醺的韩玺告辞话别。
  寂寥长街上,蹄声嗒嗒,叔侄二人并辔而行,佟棠在马上一言不发,始终怏怏不乐,佟琅窥出侄子心思,道:「这一回虽未中头甲,可也榜上有名,怎么,心里还放不下?」
  「这二甲与头甲能一样么?明明有望御笔钦点,偏偏故意败下阵来,若真是本事不济也没甚说的,可这……侄儿心里实在是憋屈。」
  佟琅叹了口气,这个侄儿简直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幸好自己事先千叮万嘱有过交待,否则他可能真会与韩玺争个高下。
  「虽说同是辽东将门,但咱佟家的家世岂能和韩家相比,纵然真教你得了武状元,升署官二级,难道就能一步登天,从此不看韩家脸色?」佟琅面上多了几分自嘲苦笑,「除非你有丁大人那般的地位恩宠,否则……省省吧!」
  「可侄儿也是丁大人举荐出来的,有丁大人这个靠山,难道还不够让韩家忌惮几分?」佟棠不服气道。
  「丁大人……呵呵,」佟琅低头一笑,讥诮道:「纵然丁大人果真对你另眼相看,可鞭长莫及,咱佟家的根基还在辽东,你爹叔伯几人的生死祸福还在韩辅手中掌着,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韩家父子对付不了丁大人,可只消在调兵遣将上耍些手段,想要大哥他们几个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佟棠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咱佟家与韩家也是素有交情,只一个武状元的虚名,不至于此吧?」
  「你也知道这是一个虚名啦,那又何必拿你爹几个的性命去冒险!」佟琅厉叱侄儿一句,随即怅然叹道:「或许五叔小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天知道韩家小子心里如何想的……」
  
  「参见少将军。」 韩宅厢房之中,三个形貌各异的汉子跪倒行礼。
  韩玺醉意全无,抬手道:「不必客气,那三人的行踪可都打探清楚了?」
  「俱都探得一清二楚。」
  「好,那今夜就辛苦三位了。」
  「义不容辞!」
  韩玺自矜一笑,「我在父帅面前夸下海口,定要夺个魁首回去,苍天护佑,今上对今科武举尤为看重,更胜往昔,这份荣光我断不会让与旁人,三位助我夺得武状元,事成后定有重谢!」
  「恭祝少将军状元及第,衣锦还乡。」
  「哈哈哈……」
  
  「郡主,你想好了真的要去?」铭钰看着换上一身夜行衣的朱秀蒨,目光中满是担心忧虑。
  「当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件事十拿九稳。」朱秀蒨将小蛮腰勒得紧紧,整理停当,信心满满。
  「可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光明正大?」铭钰小声道。
  「那些举子自个儿都不把功名当回事,你还替他们在意什么,难道你不想赢那姓丁的啦?」
  「不是不想赢,是根本赢不了啊!」铭钰想想欠下那一屁股债,都觉得脑仁疼。
  「所以啊,就得上点小手段,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朱秀蒨在丫鬟雪白的下巴上轻轻一勾,笑容无比灿烂。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Tao Liu / 发表于: 2023/07/03 04:13:16

爸我们说过不喜欢就不会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17 01:24:51

第五百一十六章 计中计怪客行凶 乱上乱店伙多言
  细雨蒙蒙,初夏的夜气中平添了几分寒意。
  浴肆中的桂勇丝毫感受不到外间风雨,头枕着毛巾,将健壮的身躯浸泡在雾气氤氲的大汤池内,池中水因不断同外间巨釜流入的热水交汇混合而始终保持着热气腾腾,足将他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俱都打开,一日的打斗疲惫一扫而空。
  身子猛地往下一沉,连头带脸都没入热汤,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桂勇才破水而出,抹去脸上水珠,大叫了一声「痛快」!
  今日里连克强敌晋级,部属同僚俱要为他摆酒庆功,桂勇婉言谢绝,明日里少不得还有两场恶战,他必需要养足精神,再则说比起喝酒应酬,他更喜欢泡在混堂里消遣,这也是他平日解乏的一个习惯,一文大钱带来的放松享受,给他一桌燕翅席也不肯换的。
  觉得泡尽够了,桂勇唤过人来揩背,洗净后去小间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又进去泡了一会儿,出到客位里一边休憩,边让人给他伺候着梳头、刮面、修脚,这一套结束,身子也差不多凉了,再穿上衣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别样有。
  出浴肆时,雨已停了,月上中天,风清气爽,桂勇踏着皎洁月色,哼着家乡小调,步履轻快地向自家走去。
  月光下一道暗影蓦地从地面闪过,桂勇心生警觉,脚步倏停,抽刀旋身,向身后劈去。
  「当~」一声悠长的金铁交鸣,桂勇连退数步,拿桩站稳,只见月色下一个头脸俱罩着黑巾的高大蒙面人昂然而立,手中单刀薄刃厚背,暗夜中犹泛着一层隐隐波光。
  只这一交手,桂勇便觉出对方膂力惊人,惊怒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你可知某家是谁?」
  那蒙面人并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刀如电破空,疾闪而至,桂勇不敢怠慢,举刀相迎。
  空寂长街之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两人已交手十余回合,桂勇越战越是心惊,自己的劈挂刀本是沙场之学,大劈大砍,剽悍雄健,奈何对方刀法快如闪电,猛逾雷霆,一番交手下来,被逼得节节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情势凶险,此地不宜久留,桂勇心中主意已定,虚晃一招「仙人指路」,随后身形疾退,来至街边廊宇下,提气纵身,欲要翻上屋脊逃窜,突然伴着一声暴喝,头顶一道银光挂着呼啸风声斜劈而下。
  桂勇身在半空无从避让,只得举刀迎上,「锵——」的一声脆响,桂勇跃起之势被生生砸了下来,落地之后又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一条右臂青筋暴起,被震得酸麻不已。
  桂勇心中骇然,举目望去,只见那房檐上也立着一个魁梧身形,一般的黑衣装束,只是手中刀身略呈弧形,皎洁月色的映照下,可见刀镡处隐约是个鹰喙吞口,绝非中原式样。
  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凶人暗算老子!桂勇心头暗骂,房檐上那人已翻身跃下,与另一个同伴互为掎角,向桂勇逼了上来……
  
  「好雨知时节,这话真是不假,」客栈二楼上房中,杭雄立在窗前,一手持杯,一手承着檐下滴水,哂然一笑,「京师哪里都好,就是沙尘太大,这场雨下过,心头顿时畅快了不少!」
  「你我生在西北边地,濒临大漠,见惯风沙,如何还经不起区区京师的沙尘了?」安国据案饮酒,笑对好友。
  「不一样,」杭雄转身回到桌前,一本正经道:「明日得中头甲,御前谢恩,若是满面风沙,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对当今万岁不敬?」
  「哦?」安国微微一笑,「你倒自信得很……」
  「那是自然,」杭雄洋洋自得,「良臣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武状元非你莫属,杭某虽不才,不是榜眼,也该得个探花郎吧!」
  安国郑重劝道:「今日午门比较来看,另外二人也绝非易与,世威莫要轻敌。」
  「知道知道,总之良臣你放心就是,咱们兄弟此一番定能在御前露脸,断不会丢了延绥将门的脸面。」杭雄嘴上应承,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
  见好友这副模样,安国叹了口气,「既如此,今夜就散了吧,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之战。」
  「哎,你急什么呀?这还没喝几杯呢!」杭雄尚未尽兴,当然不依,好说歹说,安国拗不过,只好答应最后再饮几杯。
  杭雄欣喜应下,摇摇桌上三个酒壶,全都已经所剩无几,当即扯着嗓子向外喊道:「伙计,快来添酒!」
  
  「阿~嚏!」屋脊上的小郡主朱秀蒨用力捂住口鼻,才让自己的这个喷嚏没有惊动到旁人。
  不得不称赞小郡主的这份韧劲,这场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小半夜,朱秀蒨伏在房顶上,一身夜行衣早已湿透,却咬着牙未曾离开半步,依她白日观察来看,杭雄和安国两个绝对是争夺武状元的强劲对手,恰好又都住在一处客栈,简直是天赐良机,只消弄点小手段,让这二人明日必败,还愁赢不了那姓丁的小贼么!
  握紧怀中的那包巴豆粉,朱秀蒨湿漉漉的玉颊上泛起一丝得意神采,凭那小贼的眼力,想也看得出安国二人的本事,但他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本郡主有这一手,想到丁寿明日午门赌输吃瘪的模样,小郡主眉开眼笑,区区寒意侵袭都算不得什么,便是下刀子也不会让她挪开半步。
  这么做或许对安国二人有些不公,只是为赢那小贼也顾不得许多,大不了回头央皇帝哥哥对他们加官补偿罢了,朱秀蒨自问设想周全,只是没料到这两个家伙聚在一起寸步不离,让她始终没得下手的机会。
  两个吝啬鬼,这么几个小菜喝了半宿,连菜也不加一个,可急死我了!朱秀蒨便在这兴奋期待与焦躁不耐的复杂心绪中,在屋顶上趴了半夜,直到听见杭雄添酒的呼声,霎时心花怒放,机会终于给我等来啦!!
  
  客栈后厨,一个伙计整理好衣帽,端起桌上盛放酒壶的托盘,还没来及抬手,厨房房门便忽地推开,犹挂着湿漉水气的朱秀蒨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小二,这个赏你,把酒给我……」朱秀蒨甩手抛出一块碎银扔到托盘上,想要收买小二,可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发现桌脚下歪倒着一个男子,只穿着贴身衣物,两眼紧闭,生死不知,更诡异的是,那人的样貌和眼前的店伙一般无二。
  顺着朱秀蒨的目光,那名伙计微微侧首,显已晓得她看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几分阴森诡异的笑容。
  「你……」朱秀蒨还在微微发懵,那名伙计已然抢步上前,出手如电,锁她咽喉。
  小郡主虽未弄清状况,一身武当绝学却下意识生出反应,脚下一滑,瞬间已偏出半尺,「店伙」的一击瞬间落空。
  「店伙」轻咦一声,似也讶异朱秀蒨的身法灵动,单掌连挥,复攻而上。
  对方得寸进尺,可激起了小郡主的暴脾气,双掌一圈,两仪掌的一招「两仪合德」将对方攻势尽皆封住。
  两仪掌为武当上乘内家功夫,讲求以静制动,这一招守中带攻,不但化解了对方掌劲,且趁隙反击,来人猝不及防,虽是身形退得迅疾,未被掌风扫中,掌中托盘却未曾托稳,「哗啦」一声,青瓷酒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酒水迸溅,甚至打湿了那名「店伙」的鞋面。
  凝目望着脚下缓慢流淌的酒水,「店伙」的双目中透出一股狠厉怒气,暴喝一声,猱身而上,两臂密如疾风,交迭挥出。
  朱秀蒨一招便占了上风,正自得意,不想那人突然像疯了一般又攻上来,招数鬼魅迅疾,数招间便把她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你这人……懂不懂江湖规矩……败了还……不认输……一味纠缠……」朱秀蒨此时竟还有心与人争论说理,手下更无章法可言,其实她的两仪掌已练到相当火候,只要心神一定,发挥两仪掌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长处,也未必马上落败,只是她本人毫无江湖阅历,对敌经验更是乏善可陈,突见对手身法招数诡异迅捷,不由得慌了,招架已然无力,只得逃开。
  二人从后厨打到前堂,将店内旁人都惊动了,只见一个伙计追着一个美貌的黑衣少女打个不停,都摸不清状况,莫不是女贼进店被抓了现行?
  「大半夜的吵嚷什么?大爷的酒怎么还没送来?」带着几分醺意的杭雄从楼上探出,待见了堂上状况,以为自己酒醉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倚着楼柱叫道:「良臣快来看,这京师竟还闹女贼!」
  被店内客人指指点点,朱秀蒨早就气苦,又听了原本今夜要算计的人也斥自己为贼时,再也忍耐不住,举头娇叱道:「谁是贼啦?还不是你们两个害得!」
  「我们?!」杭雄莫名其妙。
  「店伙」目光一抬,也发现了杭雄所在,单手在一张桌面上一掀,那桌面挂着风声如山般向朱秀蒨压去,与此同时,他长身而起,如大鸟凌空飞掠,直扑楼上杭雄。
  下面伙计突然扑向自己,杭雄措手不及下竟然怔在当场,旁边突然伸出一掌在他肩头一按,将杭雄整个人推了出去。
  「嚓」,木屑飞扬,杭雄适才所倚楼柱被「店伙」抓出十道半寸深的指痕,这若是抓在人身上,怕是当场就得皮开肉绽。
  杭雄这一下连酒也吓醒了,怒喝一声:「好贼子!」纵身扑上,另边安国推开杭雄后也不耽搁,迎面一拳打出,不管来人是谁,显是对他们兄弟不怀好意,先擒下再说。
  适才在人前被逼得如此狼狈,如果不找回场子那便不是朱秀蒨了,小郡主早忘了今夜目的,一声娇叱,娇小身影如燕投林,疾射那店伙身后。
  那名「店伙」遭三人围攻,并不慌乱,只是在楼上楼下的梁柱廊宇间纵跃游走,引得三人追逐不停,中间碍事的桌椅家什砸了不少,却没能碰到那人半片衣角。
  这可苦了客栈掌柜,求爷爷告奶奶,跪下磕头的心都有了,店门已经给各位打开了,几位爷有何深仇大恨尽请外边解决,再这么下去,自己这点家当都要赔光啦!
  打斗中的几人对掌柜哀求充耳不闻,反将外边的人招了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在门前探头探脑地好奇问道:「三更半夜的,你们店里这是搞得哪一出啊?」
  
  丁寿老习惯,安步当车去的刘瑾府上,本来早就该回返,却因为一场雨给阻了下来,老太监的本意是让丁寿在他府上留宿,不过丁二嫌弃老刘府上没人暖脚铺床,托辞谢绝,雨一停便告辞回府,这还没走到家门口,便被临街客栈里叮叮当当的打斗声给吸引了过来。
  定睛一看,丁寿乐了,好几个熟人追着一伙计打,安国二人还就罢了,朱秀蒨出现在此的确让他意外,只是那名伙计的武功路数实在奇怪,他竟看不出其来历。
  「你是掌柜的?瞧不出你们店里的伙计藏龙卧虎啊,竟然有这等好身手!」
  丁二爷是厚道人,绝没冲着几个熟人的面子就上去倚多为胜,而是边看热闹边和旁边人扯起了闲篇。
  「干你屁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掌柜的心正在滴血,对这种看热闹的闲汉能有好声气就怪了。
  「京师地面儿上的大事小情,丁某人还真脱不开干系……」丁寿不以为忤,微笑着亮出自家腰牌。
  「哎呦我的妈诶!」掌柜的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哆嗦着颤声道:「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开恩恕罪啊!」
  「起来说话,别一惊一乍的,」丁寿指着那上下盘旋飘荡的「店伙」道:「
  你们这伙计什么来路?那身本事打哪儿学的?」
  「小的也不知道啊,大宝自小在店里帮工学徒,也没见他显露过啥本事啊!
  」掌柜的都哭出来了,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一帮恶鬼还没走,又迎来一尊凶神,破财是一定的了。
  旁边一个伙计小声道:「掌柜的,这不是大宝哥,我刚才去后厨看了,大宝哥还在地上躺着呢!」
  「啊?」掌柜的一愣,「那这人是谁?怎生与大宝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没听说大宝还有同胞兄弟啊!」
  易容?有意思了,丁寿看着缠斗几人,哂笑道:「我去看看他究竟何许人。
  」
  安国二人弓马娴熟,兵法韬略亦有所长,但技击所学俱是沙场搏命之术,赤手空拳威力大减,朱秀蒨心浮气躁,一身武当绝学的长处至多发挥不到七成,那名「店伙」与三人周旋缠斗游刃有余,却并不急于脱身,也无乘隙伤人之意,只在拳影掌风之中来回飘荡,似乎戏耍一般,更教三人怒不可遏。
  「店伙」在一根楼柱上轻轻一旋,闪过杭雄铁掌,足尖又在二楼栏杆借力一点,任由随之而来的安国重拳将栏杆打得支离破碎,他身形盘转,穿过朱秀蒨一双玉掌夹击,轻飘飘复又落在大堂正中。
  甫一着地,「店伙」忽然感到劲风压顶,悚然之下,沉肩缩颈,瞬间身形如鬼魅般飘出五尺。
  「咦?」一抓落空,丁寿微微讶异,脚下连踏天魔迷踪步,如影随形再度跟上。
  「店伙」连变三次身形,始终无法脱离丁寿掌握,终被一手抓住发髻,丁寿哈哈一笑,「还不给我露相!」
  丁寿向内一扯,欲将这假扮店伙的人拉进身边逼出真容,怎料那人甩头用力一挣,丁寿顿觉手上一轻,那人竟脱身而去,手上只余了一个发套及与其相连的一张薄皮面具。
  又听一声怪笑,那假扮店伙之人窜出之后双臂挥舞,扯去身上伙计短褐,露出里面一套紧身黑衣,只是那衣服式样甚是奇怪,轻柔贴身,也不知是何材质,两臂衣袖与胁下相连,望之好像一个大蝙蝠的肉翅般,那怪人双手一挥,那对「
  肉翅」鼓风而起,他本是贴地飞掠的身形陡然一转,斜飞至高高的客栈顶梁,身法比之方才更加轻盈迅捷。
  丁寿垂目看着手中面具,已有些破损,用手轻微捻了一下,又贴近鼻端闻了闻,是胶水和面粉混合所制,显是就地取材的一次性用品,竟然做得如此逼真,还他娘真是个人才,抬头望着梁上,只见那人长发披散,面如淡金,两臂抱拢,如蝙蝠般倒挂在房梁上,正冷冷地望着下面众人。
  丁寿喊道:「哎,上面那个,二爷不习惯仰着头看人,下来说话如何?」
  怪人并不答话,只是扫视一圈后,将目光集中在安国与杭雄二人身上。
  「丁大人!」安国两人上前见礼,只有朱秀蒨见了丁寿娇哼一声,非但扭头不理,还嫌憎地又离远了几步。
  丁寿而今也没心情哄那丫头玩,指着房梁上那人问道:「你们哥俩认识他?
  」
  安国二人俱都摇头,安国道:「我等只见这位姑娘与那人交手,不知何故他又直冲着我二人来。」
  「是你招惹来的?」丁寿向一旁抱臂赌气的朱秀蒨问道。
  「谁招啦?」朱秀蒨杏眼圆睁,好似凭空受了莫大冤枉委屈,娇叱道:「我一进后厨便看他那副伙计打扮,一句话不说便冲我动手,我招谁惹谁啦!」
  「你无端进后厨干嘛?要点菜在前堂不就得了?还怎么这副打扮?」
  丁寿一连三问,小郡主无言以对,干脆甩给他一张冷脸,又离他更远了些。
  看来刁蛮郡主这里也没什么答案,丁寿再度仰头,「哎,上面那位朋友,贵姓高名,若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咱们下来说和说和。」
  丁寿自问已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怎奈上面那怪人依旧故我,不声不响,只是两个眼珠骨碌碌打转,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真以为吊在梁上二爷便收拾不得你!」丁寿的好脾气和耐心从来就不是给男人预备的,两句客气话一过,再也不耐烦,飞身而起。
  屋梁距地近四丈,丁寿跃起后足尖又在二楼栏杆上轻轻一点,借势上翻,眼看已拔到四丈高度,那怪人却两臂一扬,纵身飞下。
  丁寿岂会让人白耍着玩,翻手就是一掌拍出,掌风遒劲凌厉,只要挨上便不得好过,那怪人识得厉害,腰身一扭,两臂分张,身形竟若蝙蝠般空中变向,振翼翱翔,向安国二人所在扑去。
  丁寿深吸口气,身形急速下坠,半空中双足在楼柱间借力一蹬,身形如箭离弦,直奔那怪人背心弹去。
  怪人滑翔之速怎比丁寿弹射之快,尚未扑到便听到背后风声破空,此人轻功也的确了得,双臂如翼飞速扑扇,竟然人在空中再度转向,下扑身形陡然拔起近丈,随后轻如飞絮般连续凌空倒转,翩跹似烟,避过丁寿来势。
  丁寿落在安国二人身前,蓦地转身,只听一阵桀桀怪笑,那怪人在空中双翼连弹,整个人倒飞出去的同时,射出数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弹丸,直奔三人所在。
  「让开!」不知弹丸中有何古怪,丁寿不敢怠慢,出声示警安国与杭雄的同时,双掌疾速上扬,面前方桌为他掌力隔空掀起,正挡在黑丸来路。
  「噗—噗—」几声轻响,那弹丸一遇阻挡,立时爆出一团淡黄色的烟雾,快速弥漫开来。
  丁寿生怕那黄雾有毒,当下屏住呼吸,双手连挥,袍袖飞扬激荡,那烟雾受他内力所逼,未得近身便回卷飘散而去。
  烟雾散尽,眼前已无那怪人身影,丁寿暗骂一声,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连对手是谁,因何而起都未弄明白,实在憋闷得紧。
  还没等丁寿发几句牢骚吐吐怨气,只听边上「扑通」一声,不小心嗅到少许黄烟的朱秀蒨晃了几下,一头栽倒。
  坏了,这小姑奶奶可万不能当我的面出事啊!丁寿心头一紧,匆忙掠了过去,运指如风,连点了朱秀蒨几处穴道,先帮她护住心脉,这才拾起皓腕探查伤情。
  「大人,这位姑娘无碍吧?」已看出此女与丁寿有些瓜葛,杭雄可不敢再以贼称之。
  「没事,只是晕了过去,那烟雾应该仅是迷烟,」丁寿松了口气,转目望向二人,「那古怪鸟人你二人当真不识其来历?」
  两人断然摇首,杭雄又道:「那人轻功不弱,许是个飞贼惯盗……」
  「此等高手屈身做贼那才是咄咄怪事!」丁寿一声冷笑,不以为然。
  「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只穿着贴身衣衫的汉子摇摇晃晃从后边走了出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客栈前堂,也是懵懵懂懂,一头雾水。
  客栈掌柜噌地一下子窜到那人近前,二话不说便是一个大嘴巴,打得那伙计原地转了一圈,没等他明白过来,掌柜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小子终于活过来啦?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明白,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
  这伙计也是倒霉透顶,面对掌柜逼问,哭丧着脸道:「小的我也不知道啊,那二位客官夜里要加酒,小的便去后厨准备,莫名其妙就晕了过去,醒来时连衣服都不知让谁给扒了,哪有处说理去啊!!」
  「行了掌柜的,你逼他也是无用,凭来人那等身手,岂是他一个伙计能应对的!」丁寿难得帮人说了句公道话,低头暗忖:无意伤人,那折腾这大半宿,来人图得又是什么呢?
  
  又是十余下连绵不绝的兵刃交击,桂勇跌跌撞撞倒退数步,终于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用刀强撑着身子不倒,桂勇呼呼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脸颊,桂勇只觉浑身酸软,连刀都要拿捏不住,眼见那二人又再度提刀上前,自忖今夜必死无疑。
  「桂某今日认栽了,求二位亮个名号,也让我到阴曹地府做个明白鬼。」桂勇喘息着道。
  那二人并不答话,两柄利刃一左一右挂着残影寒光飞劈而下。
  桂勇无力躲闪,心道「罢了」,当下闭目等死。
  金风破空之声陡止,却并无血光闪现,桂勇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两柄寒光闪闪的钢刀分左右架在自己脖颈上,那二人静静伫立,并没有要急取他性命的意思。
  「要杀要剐,他娘的痛快些,你家桂爷爷技不如人,已然认命了,可休想来这套猫耍耗子的把戏!」死都不得痛快,桂勇气得破口大骂。
  「不像是装的?」手持厚背砍刀的人说道。
  「该是差不多了。」持弯刀的人道。
  两人不着边际的话听得桂勇云里雾里,没等他再说话,那两人同时拔地而起,飞上屋脊,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精疲力尽的桂勇怔怔愣在原地,还糊里糊涂地摸不着头脑……
  
  红日东升,燕雀轻啼。
  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惊起了檐下春燕。
  「秀蒨,起来没有?」蒋轮隔着门唤道。
  「啊?是舅老爷,郡主她还未起身呢!」铭钰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慌乱。
  蒋轮略有不满,「都快日上三竿了,怎地在京师这段时日越发惫懒了,唤她起来,我有话与她说。」
  「这……舅老爷您知晓郡主脾气,若是惊到她好梦,奴婢少不得要吃苦头,您有甚话不妨告诉奴婢,待郡主醒了我再转告于她。」
  蒋轮略一犹豫,道:「罢了,让她醒了过来寻我。」
  扒着门缝窥见蒋轮走远,铭钰才吁了口气,倚着房门软软滑到地上,愁眉苦脸地自语道:「郡主,你怎地还不回来?我快瞒不住啦!」
  
  明艳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朱秀蒨倏地睁开双眼,入目的蓝布帐幔如此生疏,使得她警觉坐起,房间周遭布置也尽是陌生事物,不由疑虑更重。
  忽然觉得身上一凉,朱秀蒨垂目一瞧,不由花容失色,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随着衾被滑落,大片雪白娇嫩的肌肤暴露在外。
  朱秀蒨匆忙拉起被子遮住身体,紧张不安地游目四顾,发觉衣架上正挂着她那身夜行黑衣,匆忙蹦下床榻,手忙脚乱将衣物胡乱套在身上,才觉心下稍安。
  回想起昨夜情境,似乎是客栈内不小心吸了口那怪人的黄色烟雾,然后发生的事情便浑然不知了,朱秀蒨心思电转,快步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原本来客栈的目的她已无暇去顾,如今只想弄清究竟是谁脱了自己衣服。
  恰好一名伙计端着托盘从走道经过,见到朱秀蒨便谄媚一笑,「姑娘您醒了,小的这便给您打洗脸水,可要吃点什么?」
  朱秀蒨懒得听他废话,直截了当道:「小二,我问你,这房间怎么回事?谁……送我进去的?」小郡主强忍着没将脱她衣服的事问出。
  「您说这个啊,是锦衣卫的丁大人。」小二满脸堆笑道。
  「丁寿?」朱秀蒨蛾眉紧蹙,心下却松了口气,想那小贼虽然可恶,不过从上次在他府中经历来看,还算守规矩,「还有谁进过房间?」
  「没旁的人了,自始至终都是丁大人在陪姑娘,小的们没敢插手。」这姑娘果然与丁大人关系不一般,竟敢直呼其名,小二心里直犯嘀咕,加倍恭谨。
  「没有旁人?!一整夜都是那丁寿一个大男人和我在房间里?」朱秀蒨原以为丁寿会同上次一般找个妇道人家来给她宽衣解带,谁料仅只他一人与自己同居一室,那自己的衣服……
  这哪像姑娘家说的话,你还想和几个男人在房里?伙计暗暗撇嘴,面上却不敢丝毫表露,谄笑道:「没错,就丁大人他一人陪了您一晚上,直到天快亮才和另两位客官一起出门,临走还嘱咐待姑娘您醒了好生看顾呢!」
  「这……我……」朱秀蒨满心纠结,玉面羞红。
  只是这份羞意却被店小二领会错了,宽慰道:「姑娘您放心,照掌柜的吩咐,两边客房都清了出来,没人听到您二位里面的动静……」
  小二这话说得隐晦,只是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几分猥琐笑意,任傻子都看得明白,果然也毫不意外地迎来了朱秀蒨的一记耳光。
  朱秀蒨耳根都被烧红了,玉足顿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客栈,独留下被打蒙了的店小二,呆呆地捂着脸颊,喃喃道;「什……什么情况?」
  
  五凤楼上,丁寿俯视着场下比斗。
  余下的四人抽签对战,结果是桂勇对韩玺,安国对杭雄,只是过程实在难以令人满意,远没有昨日精彩。
  杭雄数招落败,丁寿并不意外,昨日二人消耗了不少精神,杭雄明知不是安国敌手,也不会无谓多耗心力,远不如留下体力对付下个敌手,只是桂勇怎么今日也手软脚软,让韩家那小子赢得这般轻松。
  「大人……」刑部员外郎张禴没等丁寿去寻,偷个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汝诚来了,来人,给搭个座儿。」丁寿向身后校尉吩咐。
  「下官站着就好,大人,云南司的事……内相他老人家怎么说?」张禴又是希冀又是忧心地巴巴望着丁寿。
  「那事纯粹是你自己吓自己,」丁寿「嗤」地一笑,摇摇头道:「与逃囚的案子没甚关系……」
  「云南司有个叫董逊之的小吏,发现本司郎中、员外郎还有几个主事串通一气,盗卖赃物,趁着东厂查案的便当,揭告了出来,丘聚查有实据,便将一干人全部收押……」
  讲到此处,丁寿也不禁扬了下眉,「我说汝诚兄,你们刑部也真该梳理一番了,这般整司官员沆瀣一气,监守自盗,未免做得也太过了吧?」
  「大人教诲的是,不过部务沉疴已久,下官官卑职小,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听了和自家没甚关系,张禴宽心之余又开始大吐苦水。
  丁寿噗嗤一笑,「嫌官小了是吧?得,把我交待那事办好,再拉你一把。」
  「哎呦,下官感激不尽。」张禴心花怒放,若不是午门城台上许多人在,他跪下磕头的心都有。
  二人说话当口,场下又决出一场胜负,杭雄战胜桂勇,得中头甲探花,桂勇无奈只得屈居二甲,如今只剩下安国与韩玺一场对决,定下本科武状元花落谁家。
  场中韩玺英气勃勃,持枪抱拳,笑道:「安兄,点到即止,手下留情。」
  安国刀交左手,肃容回礼道:「韩兄言重,请多指教。」
  一声开局锣响,鼓声雷动,韩玺眼神一凛,快步上前,长枪前探,一招「蛟龙出水」应手而出。
  安国只见一点寒芒闪动,直奔咽喉所在,不敢怠慢,单刀向上斜撩,欲要震开枪势。
  韩玺不等刀枪相交,手握枪杆顺势一抖,枪头仿佛灵蛇摆尾,划出一道虚影,枪尖改取安国眉心。
  间不容发之下,安国身躯后仰,突施了一式铁板桥,枪头红缨擦着鼻尖而过,韩玺一招占先,不留后手,一声大喝,变刺为砸,抡起枪杆向安国当胸砸去。
  安国足下用力,凌空鹞子翻身,跃出圈外,未等他站稳脚步,韩玺长枪如附骨之疽,尾随而至,一招「恶狼扒心」,直扎安国胸口。
  安国匆忙使出家传「步月回风刀」中的一招「登山赶月」,避过枪头,欲要欺身近战,韩玺眉头一挑,长枪一缩一探,再刺安国咽喉。
  「这韩家小子下手够狠啊,招招不离面门胸腹等处要害,今天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丁寿看着场下枪来刀往,不由暗暗担心。
  
  「是这里么?」客栈外,蒋轮举目打量了下招牌,质问铭钰。
  铭钰怯怯颔首,「郡主让我打听的两人,确是住在这家客栈。」
  「待找到她后再与你算账!」蒋轮冷哼一声,踏步而入。
  铭钰抿抿薄唇,委屈巴巴地紧跟在后,快到晌午了还不见朱秀蒨踪影,她担心郡主安危,不敢再隐瞒下去,老实寻了蒋轮道出实情,可把蒋轮吓得不轻,这侄女素来胡闹他是知道的,怎也没料到会闹到这个地步,给赴考的武举下泻药,这等藐视朝廷大典的事情若是捅到御前,怕是王爷也保不了她,更别说那孩子要是出个好歹,他也没脸活着回去见姐姐。
  蒋轮大步流星进了客栈大堂,此时店内还未上客,一个伙计正在埋头洒水清扫,蒋轮径直上前问道:「伙计,昨夜可曾看见一个黑衣少女到这儿?」
  这伙计抬起头来,一侧脸颊上淤肿未消,没好气道:「店都被砸了一半,还能有个没看见……」
  话未说完,已经看清了蒋轮身上所着绣衣,伙计立时识趣地压低了声音,陪着笑道:「这位爷,您也是锦衣卫衙门里当差的?」
  蒋轮点点头,他身为王府散官,也挂职在锦衣卫编制中,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跟一个店伙计多解释,急问道:「那姑娘现在何处?」
  「刚走不久,」那伙计想着来人既是锦衣卫,当是丁大人下属,又殷勤地多巴结了几句,「那姑娘离开时火气不小,想是昨一晚上没少被丁大人折腾,嘿嘿……」
  店伙计笑容淫邪,还想添油加醋赞上几句丁大人龙精虎猛,不愧是侍卫亲军统领等等,哄得这位爷与有荣焉,没准儿还能给他几个赏钱。
  事实上蒋轮也没教他失望,结结实实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直接将人打翻在地。
  「满嘴喷粪的狗杂种,再敢胡言乱语一句,爷灭了你满门!」
  蒋轮铁青着脸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他身后跟着的铭钰临走还不忘上前又啐了一口,「活该,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象牙的确是吐不出来,小二哥一张嘴,吐出两颗带血的碎牙来,哭丧着脸含混道:「什……什么情况?」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17 01:25:05

第五百一十七章 安良臣勇夺魁首 刘至大谋倾吏部
  枪影如林,攻势如潮,一心夺取武状元的韩玺将家传锁喉枪法施展到极致,枪枪围绕安国咽喉左近,杀机四伏。
  安国昨夜虽未如桂勇般被人耗尽气力,却也空费了许多心神,怎及韩玺以逸待劳,生龙活虎,在对方接连抢攻之下左支右绌,连连倒退。
  韩玺枪出如龙,愈战愈勇,忽地安国虚闪一刀,回身便走,韩玺此时若是见好就收,再说上几句场面话,便可挤兑得安国下不来台,不败而败,只是韩玺毕竟年少气盛,眼见安国败相已露,他一心要在御前出彩,怎容对手从容退却,再则也担心安国脱开圈外后重整旗鼓,回身再战,届时少不得又要添上一番麻烦,当即挺枪急追。
  安国曳刀前奔,韩玺飞步赶上,枪花一抖,直扎他的后心,倏地眼前一花,已失了安国踪影,却原来安国矮下身形,飞旋回刀,径向韩玺腿上砍去。
  本来枪长刀短,安国纵是回手一刀,也难挨韩玺身上分毫,只是安国这一矮身旋刀,却是步月回风刀中的一记杀招「回风动地」,非但避过长枪攻势,这一旋之速更是又疾又猛,韩玺想要变势避让已然不及。
  韩玺也不愧将门虎子,应变极快,既然收势不及,索性铆劲前冲,一个发足狂奔,一个旋身如风,本该砍中韩玺双腿的一刀,因其步快,已抢过刀锋,安国单刀到时,正将柄上铜吞口处直打着韩玺腿弯。
  虽未见血光迸现,韩玺还是痛彻骨髓,大吼一声,扑翻在地。
  安国长吁口气,他此番也是行险取胜,若是方才时机掌握稍有差池,恐不是被一枪穿心,就是徒劳无功,最终也难逃力竭而败的结局,同时心中不免暗自庆幸,也得亏韩玺奔跑得急,否则适才那一刀若砍实了,纵然他手下留力,韩玺少不得也要将养数月,伤了彼此和气不说,弄不好还要背个御前见血惊扰圣驾的罪过,如此结局确是最好。
  按说韩玺倒地,安国如往常般以刀抵喉,确定胜局,本次武科也就毫无悬念地结束了,只是安国庆幸之余,对韩玺又心存愧疚,考虑为他留些颜面,当下收刀俯身,有意搀他起来,同时笑道:「韩兄,承让。」
  胜负倒转,功败垂成,韩玺失望懊恼之余,怒火直冲顶门,眼见安国低身,脸上和善笑意在他看来全是讥讽嘲弄,当即恶从心起,不计后果,倒提枪纂冲着安国咽喉戳去。
  变生肘腋,二人距离既近,安国又一心示好,将刀背后未加提防,此时要躲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锋锐纂尖朝着喉咙刺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闭目待死。
  「呛啷」一声,枪杆坠地,安国睁开眼睛,只见韩玺捧着手腕惊怒交加望向场外,近场边上丁寿神情淡然,弹指的手势将收未收,知晓又是丁寿他助了一臂之力,急忙躬身道谢。
  丁寿不理会二人,朝兵部监考官道:「胜负已分,唱名吧。」
  监考官一愣,犹豫了下,忽地察觉到丁寿目光中的森森寒意,顿时心中一凛,急忙高声唱道:「绥德卫——安国——胜!」
  丁寿正身朝午门正楼行礼参拜,「本科武状元已出,恭贺陛下,得揽英才!
  」
  城台上小皇帝鼓掌大笑,「好,妙,生死须臾,反败为胜,这最后一局才看出些沙场争杀的滋味来,传旨:安国、韩玺、杭雄为戊辰年武科进士头甲,武探花杭雄,武榜眼韩玺,武状元——安国!」
  城头台下山呼万岁,韩玺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跪倒谢恩。
  此后自然还有一番繁琐礼仪略去不谈,丁寿暂时也无心去掺和,还另有一桩麻烦等着他去应付,一个锦衣卫校尉贴在他旁边耳语几句,丁寿脸色凝重,抽身告退。
  
  东安门里,小郡主朱秀蒨指天画地,大声呵斥,一众守门官军打躬作揖,赔笑不停。
  「你们都眼瞎啦,我一天进出宫里多少次,你们难道不认识嘛!凭甚今天不让我进去?」
  「郡主恕罪,进出宫门都要查验宫牌,小的们也是职责所在,无意冒犯,求您老人家开恩,莫要为难我们几个。」几个宫卫小心赔着不是。
  「说你们眼瞎,你们真就把眼睛当摆设,没看见我这身衣服,哪里能带进宫腰牌!」小郡主扯着自己的夜行衣,抖给几个宫卫看。
  让你穿着这身衣服进去,那哥几个的眼睛就真成了摆设了,这小姑奶奶打哪儿淘换了这么一身,这要是进宫里被误当成了刺客,另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怕是都脱不开干系,几个宫卫打定主意,任打任骂不还口,你想进去门儿都没有。
  面对几个滚刀肉,朱秀蒨也没了法子,总不能真个硬闯宫门吧,正在鼓着肚子生闷气时,丁寿优哉游哉来到了眼前。
  「唷,郡主娘娘这是还没回去换衣服?昨儿睡得可好?这是要进宫去?」丁寿一连三问热络非常,转头又板着脸叱道:「你们几个不晓事的东西,小郡主又非旁人,何必墨守成规,一味拘泥!」
  几名宫卫唯唯诺诺,低头请罪。
  丁寿又笑道:「郡主莫要与这几个夯货计较,要去哪座宫院,卑职陪着您去,若要寻人,卑职帮着通传就是。」
  见了你还用找别人嘛!朱秀蒨瞪着丁寿目眦欲裂,抬手便是一掌拍去,丁寿不慌不忙大袖一卷,朱秀蒨一掌内劲全都化去不说,还身不由己被带着向前一个趔趄。
  丁寿一把搀住玉臂,恭声道:「郡主小心,站稳咯。」
  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搀,却一只手暗扣在了朱秀蒨脉门上,朱秀蒨只觉半身酸麻,欲要挣扎都提不起丝毫力气,不由气苦,眼眶中泪珠打转,悲声道:「你又欺负我?!」
  丁寿一怔,「郡主这话从何而起?」
  「装什么糊涂?你……你昨晚是不是脱我衣服啦?」朱秀蒨玉面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
  喔哟,这事儿是不花钱能听的嘛!几名宫卫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丁寿重重咳嗽了一声,众人立即会意,互相打个眼色,齐声道:「属下告退。」忙不迭地朝东安门外逃去。
  丁寿松开手,朱秀蒨揉着酸胀玉腕,却也没有再动手,恨恨道:「说啊,你平日不是很能说会道嘛!」
  「说什么?」丁寿两手一摊,无奈道:「你身上衣服都湿了,不脱下来,万一着凉怎么办?」
  朱秀蒨急声道:「那……那也不用你来脱啊,你不会找别人来!」
  「那你想让谁来?安国还是杭雄?」丁寿没好气反问道:「客栈里人多眼杂,天知道还有没有易容的,我敢放别人单独与你一起吗?」
  朱秀蒨一时语塞,丁寿郁郁未消,喋喋不休道:「夜里还怕有人再来偷袭,我溜溜儿守了你一宿,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倒打一耙,这还有天理嘛!」
  「我……」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秀蒨自觉理亏,带着些许歉意道:「那你一夜没睡?」
  丁寿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笨吗?贼人来不来还不知晓,我苦等他一夜作甚?后半夜在床上眯了一觉……」
  「在床上?!你……为何会在床上?」小郡主思来想去,客栈那间房里似乎只有一张床啊!
  丁寿莫名其妙,「我订的房,给的房钱,我为何不能在床上?」
  「那……那你岂不是和我有……有了肌肤之亲?」赤身露体和一个大男人躺了一宿,纵是朱秀蒨这般心大,也眼瞅快掉下泪来。
  「原来你担心这事啊,放心吧,就你那柴火棍似的身板儿,我没心思碰一手指头。」丁寿大方摆手道。
  「我杀了你!!」朱秀蒨一声娇叱,双掌圈起,只攻不守,尽是不要命的招呼。
  丁寿展开身形,朱秀蒨纷乱掌影不能半点沾身,犹自言道:「二爷难得一回没动色心,你至于这般生气嘛?那我一整夜心猿意马,动手动脚没闲着,这你总能满意了吧?」
  「该死的小淫贼,我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朱秀蒨更是恼怒,玉掌飞舞,杀招迭出。
  丁寿提气飘后近丈,「闹够了没有?丁某可没空与你玩了。」
  「谁与你玩闹!宰了你再说。」朱秀蒨欺身又上。
  丁寿站立不动,喊出两个字:「还钱!」
  玉掌举在半空,朱秀蒨犹如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不动,迟疑道:「什么?」
  「少装糊涂,你昨儿欠了我几万两,想随便找个由头打死债主赖账?门儿都没有,还钱!」丁寿理直气壮。
  「我……你……你等着!」秀足狠狠顿地,朱秀蒨飞也似的扭头狂奔。
  丁寿得意洋洋地蹭了下鼻尖,「小丫头片子,和二爷我斗,且差着道行呢…
  …」
  
  兴王府此次来京的人员行李甚多,占了会同北馆几个院落,为了方便还专门辟出一个充作安置箱箧的库房,安排人来看守。
  「郡主!」四名把守仓房的王府卫士躬身行礼。
  朱秀蒨点点头,迈步上前。
  一名侍卫匆忙伸臂拦阻,朱秀蒨俏脸一沉,「怎么?」
  「郡主恕罪,卑职几个负责看守库房,没有袁长史与蒋大人的手令,谁也不得进去,郡主您看……」
  「啪!」朱秀蒨抬手送了这名侍卫一个耳光,「今日怎么了,每个人都这套说辞,我倒要看看,进自己家的仓房,谁敢拦着!」
  朱秀蒨二话不说,径往前闯,四人都是兴王府中出来的,晓得这小丫头的刁蛮脾性,还真不敢逼急了她,领头的侍卫向手下打个眼色,那人会意,急匆匆跑了出去。
  朱秀蒨并不理会几人动向,见那库门上挂锁,也懒得询问钥匙所在,直接抽出一个侍卫佩刀,霹雳哐啷就是几刀下去,将那样子货的铜锁砍得七零八落,抬脚将门踹开,大步走了进去,剩下的三人暗暗咋舌,小姑奶奶今天气不顺,还好方才没真个阻拦,不然怕是真会抽刀砍人!
  库房中朱秀蒨对着大小几十个箱箧好一通翻检,除了衣物行李等无用之物,只找到了十几个空箱子,正自失望沮丧,蒋轮快步冲进库房。
  「秀蒨!」
  「舅舅?」朱秀蒨眼睛一亮,立即迎了上去。
  蒋轮扯着甥女上下好一通打量,「你昨夜无恙吧?那姓丁的将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提及昨夜之事,朱秀蒨顿时心虚起来,讲话吞吞吐吐。
  她这副模样更让蒋轮疑窦丛生,「当真没有?你莫要惧怕,任他锦衣卫权势通天,咱兴王府也要给你讨还这个公道!」
  「哎呀,真的没有!」朱秀蒨皱着俏脸,气恼道:「我真被占了便宜,还用您来讨公道,早就自个儿杀上门去了!」
  蒋轮一想甥女性情倒真是如此,狐疑道:「那我怎么听那店伙说……」
  「那等拨弄是非的人传的瞎话您也信!」朱秀蒨无奈,只得实话实说,「昨夜里甥女中了贼人迷烟,那姓丁的小贼将我安置在客房,恐再有人来偷袭,守护了我一宿,就这么回事,您呀爱信不信!」
  还算小郡主留个心眼,未曾将脱衣共眠的事抖落出来,蒋轮听了也是心中大石落地,长出口气,暗觉后怕,「如此说来,还要多谢丁大人仗义援手咯……」
  谢他?哼!朱秀蒨小嘴微扁,「那也大可不必,拿贼捕盗本就是他锦衣卫的差事,结果他竟让那贼人逃了,也是无用得紧!」
  「你也真是愈来愈不成话,竟然想着给赴试的武举子下泻药,若没那个怪人,恐锦衣卫要抓的就是你了!」
  朱秀蒨一愣,舅舅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抬眼发现扒门口偷偷窥望的铭钰,顿时了然,「死丫头,又是你不讲义气!」
  「你们俩半斤八两,谁都不让人省心!」蒋轮没好气地训了外甥女一声,转目看周遭狼藉一片的库房,皱眉道:「你来仓房作甚?」
  朱秀蒨终于想起自己目的,跳到蒋轮身前,急声道:「舅舅,咱府里带进京的银子呢?我怎找不见!」
  「你找银子干嘛?」
  「我……我有急用。」朱秀蒨嗫嚅道。
  「急用?怕是还赌债吧!」
  「舅舅你怎么……」朱秀蒨眼珠一转,咬牙切齿道:「又是铭钰!」
  窗根下传来铭钰委屈的声音,「不怨我,郡主你彻夜不归,人家担心你出事,才全告诉了舅老爷!」
  「回头找你算账!」朱秀蒨发了句狠,又换上一张笑脸道:「舅舅,就当帮蒨儿一次,借我些银子应个急。」
  「你这急数目太大,我帮不起。」蒋轮摇头,「再说如今我手里也没那些银子供你糟蹋。」
  朱秀蒨登时急了,「那么些银子,去哪儿啦?」
  蒋轮悠悠道:「为你弟弟请名,少不得上下打点。」
  「礼部那几个官儿用得了许多银子?」
  「王爷虽远在湖广,可这朝廷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内阁六部科道言官俱要广结善缘,我只愁银子太少,莫说现在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去填那无底洞。」
  「怎么说无底洞?我平日里也没花几个府里银钱,就看在我为弟弟请名求太后恩典的份上,讨个几万两也不算过吧?」
  蒋轮挑眉乜了她一眼,不发一言,朱秀蒨垮着小脸卖惨道:「哎呀舅舅,非是甥女硬要邀功,只是不还了这笔欠账,蒨儿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连累兴王府也丢面子不是?」
  「这却不用你来操心,丁大人若真想要这笔账,待我等回了安陆,自当双手奉上。」
  「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朱秀蒨只想立即把银子甩到丁寿脸上,再和他一笔一笔算清旧账,回安陆得到什么时候,等等……
  「舅舅,我们要回去啦?」
  「我早上原本就要对你说的,京城里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你明日向宫里贵人谢恩辞行,咱们即日返程。」
  「不,我不走!!」朱秀蒨跳起来叫道。
  
  「京师地界,强人横行,当街袭击朝廷命官,你们锦衣卫到底管是不管!!
  」
  杜星野的签押房内,桂勇捶桌咆哮,状欲吃人。
  「桂兄,咱有事坐下说可好?你这样大呼小叫也于事无补……」杜星野好言劝说道:「小弟这里倒是无妨,可若惊扰到上峰,连我也要吃罪!」
  「老子昨夜里险些被人当街斩杀,如今叫上几句都不行啦!!」
  桂勇如今心火正盛,哪里听得进劝,大明开国第一场武科殿试,名列头甲何等荣耀,他偏失之交臂!若真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扪心自问,若是在巅峰状态,何惧韩玺、杭雄两个黄口孺子,究其本因,都是昨夜那不知哪里冒出的两个混账凶徒作怪!
  越想越是窝火,桂勇出了宫门,便去寻兵马司的晦气,兵马司官卑职小,自不敢得罪他,可也打得一手好太极:先是道歉赔礼,自承无用,随后说现而今城内外捕盗治安俱听巡捕营调派,巡捕营正自扩编,人才济济,兵强马壮,桂大人若想尽快逮拿贼人,报仇雪恨,不妨直接找他们报案。
  桂勇如今只想尽快逮到那两个狗杂种,剖腹挖心,息却心头之恨,便也真得来找杜星野,巡捕营并没有独立衙署,杜星野依旧在锦衣卫衙门内办公,二人在宣府办理车霆案时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旧识,听得他来,急忙迎入,又听他说起夜遇歹徒袭击,这可非同小可,堂堂三品武官,深夜遭袭,这都足够上达天听了,急忙问询详情。
  「桂兄是说,那两个强贼制住你后便自行离去?」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桂勇在颈间比划着。
  「言语中可透出什么线索?」
  桂勇拧眉思索,「除了什么」差不多了「、」不像装的「等不着四六的屁话,没旁的了。」
  「可有财物失窃?」
  桂勇摇头,「这却没有。」
  「那可有人证在场?」
  桂勇恼道:「深更半夜的,听到有人当街争斗,两边百姓关门闭户还来不及,哪来的鸟人证!」
  杜星野咧咧嘴,「桂兄啊,夜半三更,强人蒙面,一不求财,二不害命,三言两语,踪迹全无,你说这案子教我何处拿人?说出去又有谁信啊!」
  桂勇跳脚怒道:「你当桂某胡言乱语,欺瞒你不成?!」
  杜星野心里还真是这般想的,午门较技的结果他也得到了消息,只当是桂勇输给几个小辈面子上下不来,生造出两个莫须有的高手来给自己开脱,不过人活一张脸,杜星野纵然自忖猜出桂勇心意,也不好明言,哂笑道:「桂兄息怒,兄弟没这意思,听闻你今日得中武科二甲传胪,乃是一件大喜之事,小弟作东,为你摆酒庆贺……」
  「庆贺他奶奶个腿儿,不把那两个狗杂种抓出来碎尸万段,我桂勇誓不为人!」 不提比武的事还好,一提起来桂勇顿时火冒三丈,再也劝说不住,大叫大嚷。
  「嚎丧呢?不晓得爷昨夜里没睡好嘛,连打个盹儿都不让消停!」签押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白日里在衙门睡觉躲懒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肆无忌惮,杜星野非但不敢多话,还急忙离座垂手肃立,连方才还大吼大叫恨不得要掀了房顶的桂勇也偃旗息鼓,老实巴交的向来人行礼赔罪。
  「卑职适才无礼莽撞,惊扰大人,还望大人开恩恕罪。」
  「桂勇?」来人微诧,「你来此作甚?」
  
  「你是说昨夜里被两个人围攻,对方不求伤人,只是将你累得筋疲力尽,便全身而退?」丁寿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眄视桂勇。
  桂勇此时再不敢张狂叫嚣,老实道:「是。」
  丁寿微微颔首,这事有点儿意思了,如果真和自己料想一样,那昨夜客栈中那怪人行径也解释得通了……
  见丁寿若有所思,桂勇生怕他不信,急忙道:「大人,这事听来荒谬,但末将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哄之处啊!」
  「知道了,老杜,将这案子记下,这事归我锦衣卫管了。」丁寿吩咐道。
  杜星野躬身领命,桂勇万分欣喜道谢。
  丁寿起身,拍着桂勇肩头道:「尚义啊,你也是在边地历练过的,眼光放长远些,区区一个武状元丢了有什么打紧,你属四卫营禁军,想要在御前露脸,何愁没有旁的机会!」
  桂勇面带惭色,「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理会……」
  丁寿又道:「苗公公远在宣府,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你有何难处,可直接来寻我,凭我与苗公公之间的交情,断不会袖手旁观就是。」
  桂勇立时喜出望外,靠山苗逵一脑袋扎在宣府,没分毫想回内廷中枢的意思,其他御马监大珰们知晓他是苗逵的人,用起来多有顾忌,偏着他坑车霆实在太狠,连着外朝兵部也忌惮提拔,两三年下来还在指挥使位置上打转,并非无因,如今丁寿话中明显有栽培之意,他岂肯错失良机,当即躬身拜倒。
  「缇帅大恩,标下没齿难忘!」
  
  「卫帅,此案毫无头绪,这般接了下来,岂不是又多了一桩悬案?」
  方才不敢多言,待送走了桂勇,杜星野立时换上一脸愁容,好歹也吃了几年公家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立了又没法结的死案子,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污点,影响日后升迁考绩,还不如一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从没发生过,最是稳妥。
  丁寿叉着手,冷笑道:「凡事总有脉络可寻,一件事出现一次是意外,两次算凑巧,可要是三个人一起都赶上了……老杜,你说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
  
  刘瑾府中,几位堂官在共同议事。
  「戊辰科武进士自安国以下共六十人,请教内相,是否仍依《武举条格》所拟之例升级用之?」小皇帝拍脑袋加了一出殿试来,刘宇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何升授,只好求教刘瑾。
  「规矩既已定了,便照着做吧,不过也不必发往京营了,直接令他们分往九边听命,有警调用,待等他们熟悉地理边务,立有军功后再拔擢任用不迟。」刘瑾拄着额头,淡淡说道。
  丁寿眉头一跳,真是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九边之地风刀霜剑,兵凶战危,彼处为将非但要受爬冰卧雪之苦,更要担战死沙场之险,早知如此,这群人打生打死还争个球啊!
  刘宇同样愕然,如此一来兵部不是从卖好变成拉仇恨了么,得不偿失啊,「
  内相,这似乎与条格原定有些出入……」
  刘瑾眼眸一抬,两道精光射出,「是有出入,本兵对此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下官谨照公公吩咐行事。」刘宇急忙低头应承,不敢再有二话。
  见刘宇胆战心惊的狼狈模样,吏部尚书许进微微一笑,朗声道:「启禀内相,刑部云南司吏董逊之告本司郎中周涤、员外郎虞岳、主事严承范、章文韬等盗易赃物一案查有实据,周涤等人也都供认不讳,东厂具结上报,但请内相示下该如何处置。」
  刘瑾冷哼一声,「一群监守自盗的蠹虫硕鼠,留在朝堂何用,追回赃物后,俱都开革除名,永不叙用!」
  许进点头应承,这等搂钱被自己属下给点了的蠢货没人可怜,况且老太监还网开一面,好歹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许进只当此事已了,刘瑾又攒眉问道:「那个告发了上司的云南司小吏叫董什么来着?」
  「董逊之啊,公公,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丁寿接口笑道。
  「单你这小鬼头儿记性好!」刘瑾笑骂了一声,旋即正色道:「他如何处置?」
  许进略一踌躇,便道:「此人虽是胥吏,难得循法守正,未肯同流合乌,吏部之意是褒赏他些银两彩缎……」
  小心观察着刘瑾神色,许进笑道:「自然,最终还要内相定夺。」
  「升他为本部司务。」刘瑾道。
  许进脸色大变,司务秩虽不过从九品,却是实打实的流内官,照常该是由举人之中选官,且也要考校突出者才得以班序,倘若区区小吏都得以授官,与两榜出身者一同跻身庙堂,变乱章法有失斯文体统暂且不说,这当官的谁还没有点把柄在手下胥吏书办手中,万一引起天下小吏纷纷效仿,举报上官以作进身之阶,那还不天下大乱!
  心底纵然千般不愿,许进却也不敢明面上回绝刘瑾,只是推脱道:「据下官所知,刑部司务并无见缺,不如改为厚赏……」
  刘瑾冷冷道:「刑部没有,其他五部的司务厅也无空缺么?」
  「这个……」许进为难道:「下官需要详查方知。」
  「纵然司务之官无缺,遍查京内各级衙门,但凡对品有缺者,立即补用,许大人,不用咱家教你如何做事吧?」
  听出刘瑾话中隐含的不满之意,许进额头渗汗,连声道:「下官省得,内相放心。」
  许进战战兢兢,刘宇见此情景若有所思,刘瑾掩唇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说道:「乏了。」
  「内相安歇,下官告退。」众位大佬纷纷起身施礼,鱼贯而出。
  刘瑾似乎果真惫倦,微阖双目,靠在榻上假寐,丁寿未随众人退出,而是斟了杯茶,轻轻放在刘瑾手边。
  「哥儿,你可看出咱家用意?」刘瑾并未睁眼,却清楚知晓丁寿的一举一动。
  「公公此乃千金市骨之意,有董逊之这珠玉在前,天下小吏必欲人人自效,那些大头巾们头悬利剑,为官行事当有更多顾忌,有助澄清吏治。」
  刘瑾缓缓睁开双目,欣慰道:「你能看到这一层,也不枉咱家一番苦心。」
  丁寿扶着刘瑾坐起,笑道;「公公莫非别有深意?」
  刘瑾望着丁寿,悠悠笑道:「你也算是带了几天兵,对军中书吏作何感想?
  」
  丁寿苦笑,「奸吏遍地,无贿不行,几乎个个都是搂钱的耙子,杀都杀不绝的。」
  刘瑾也笑道:「人性使然,原也怨不得他们,朝廷官员终有定数,天下吏胥却多如牛毛,明知其害又不得不用,可如何去用,又是一门学问所在。」
  「请教公公。」
  「四海悠悠,皆慕名者。士大夫仰赖清名,纵使为恶,亦要有所遮掩,小吏穷其一生,埋首案牍,却无寸进之机,只得转而求利,咱家只不过想给那些求名之人,一个机会而已……」
  丁寿恍然,「公公是要给天下渴望前程的吏胥眼前拴上一根看得见又摸不着的胡萝卜,鞭策其行?」
  「错,咱家用人,不依常法,若有人同那董逊之一般,这根萝卜咱家并不介意喂到他们口中去。」
  「公公高见,小子明白,只是那六十名举子又何故发往九边效力?如此一来,今后朝廷再开武科,各地武举岂不望之却步?」
  「倘若连赴边杀敌的胆量都没有,那些人也不必来京应考了!」刘瑾不禁冷笑,「开科武举本为拣选将才,为将者,首重将略,弓马骑射,虽为武人之余事,却非为将之要事,午门前这场比试,选出之人纵然武艺绝伦,充其量也只是沙场猛士,绝非方面将才。」
  丁寿脸上有些发烧,不服气道:「殿试比武只是锦上添花,那些人不都已然经过会试的策论考校了,兵书战策尽都滚瓜烂熟,况且临阵争杀,多些武艺傍身总无坏处……」
  刘瑾庞眉微扬,讥诮道:「一军将主倘到了与敌短兵相接之时,那他也离覆军丧师的地步不远了!」
  丁寿嘴唇动了动,觉得好像无话可说,干脆闭严了嘴巴。
  「为将之人,运筹帷幄,临敌应变,胜负所决常在毫芒之间,兵书韬略了然于胸,不过纸上谈兵,临阵如何尚未可知,将这六十人发往边地历练,使之熟悉边情地理,娴熟戎务军机,经过几年战事磨砺,若能从中出几个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也不枉朝廷此次开科选士之本意。」
  丁寿思忖一番,躬身道:「公公谋划深远,思虑周全,小子受教了,只是斗胆还想向您老讨要个人情。」
  刘瑾侧首微笑道:「你哥儿几时这般客气了,有事直说就是……」
  
  「今日又蒙杨兄款待,兄弟我承情啦!」朱瀛举杯大笑,醉意醺然。
  「朱兄客气,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几杯薄酒何必在意。」杨廷仪笑吟吟地提壶斟酒,为朱瀛再度满上。
  朱瀛满面红光,也不知是醉意还是激动,保国公家人的名头虽然响亮,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介仆从,杨廷仪可是两榜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更别说人家哥哥还是当朝阁老,后台背景一样不虚,却肯和他兄弟相称,饮宴不断,朱瀛当真是觉得脸上有光。
  「杨兄以诚待我,今后但有用得到处,朱某我绝无二话。」朱瀛拍着肥厚胸脯啪啪作响。
  杨廷仪哂然一笑,点着自己胸口道:「朱兄言重了,这段时日来兵部人事没少蒙朱兄帮衬,本兵与小弟我俱都铭感盛情,记在心头。」
  借着替朱晖出面,勾连兵部与刘瑾的机会,兵部四司官中凡是不肯阿附刘宇的,都被朱瀛告白刘瑾,外放补缺,刘宇如今在兵部可谓一言九鼎,景从者甚众。
  朱瀛难掩面上得色,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嗨,区区小事,刘大人与杨兄不必记挂。」
  「对朱兄而言是举手之劳,可却着实帮了本兵与小弟的大忙,区区一点心意,还请朱兄笑纳。」杨廷仪不动声色将一张银票推到了朱瀛跟前。
  瞥了眼银票数字,朱瀛眼皮微微一跳,「无功不受禄,如此大礼,兄弟我可不敢收啊。」
  嘴上拒绝,朱瀛的目光却未有须臾离开银票,杨廷仪心头了然,「小弟自然还有事要请托朱兄……」
  杨廷仪贴着耳边一阵低语,朱瀛面色陡变,连酒都醒了几分,将那张银票一把推了回去,「杨兄未免太看得起兄弟我了,如此大事,莫道是我,便是我家国公爷,恐也左右不得!」
  朱瀛的表现在杨廷仪意料之中,笑容依旧,徐徐道:「朱兄不必过谦,这段日子来兵部各司官员升迁任免,还不都是朱兄一句话么,刘公公对朱兄可算是言听计从……」
  「那是冲着国公爷的面子!」朱瀛还算清楚自己斤两,能教刘太监言听计从的,恐怕也只有个丁南山了。
  杨廷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朱瀛,继续道:「至少到如今,刘公公还未曾驳过朱兄的面子,这所谓亲信,不就在默化潜移之间逐日积累么?」
  「那一位可也是人家跟前亲信,还是六部之首,我和人家比他娘算个屁啊!
  」朱瀛终于不再假充斯文,直接爆起了粗。
  「可是那位却愧对了内相信任,若是刘公公知晓那人存心欺瞒于他,可还会信重依旧?」
  朱瀛一怔,「此话怎讲?」
  杨廷仪再度附耳低言,朱瀛半信半疑,「当真?」
  「小弟这武选司郎中可并非摆设,若无十成把握,怎敢烦劳朱兄!」杨廷仪自信笑道:「朱兄只是不忿内相受骗,直言不讳,于情于理,无有不妥之处。」
  朱瀛拧眉沉思,面色阴晴变幻,犹自拿不定主意,杨廷仪自斟自饮了一杯,见朱瀛患得患失的模样,莞尔一笑,将那张银票塞入他的掌中,「一旦事成,本兵那里另有重谢,请朱兄早做决断。」
  握紧手中银票,朱瀛一口闷了杯中酒,「他娘的,听你的,干了!」
  
  杨府书房中,杨廷和秉烛夜读。
  「大哥!」杨廷仪推门而入。
  「事情办妥了?」杨廷和手不释卷,轻声问道。
  「他答应了。」
  将手中书卷放下,杨廷和抬眸笑道:「刘至大还真沉得住气,拖到此时才要发难?」
  杨廷仪附和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天性,本兵总要坐稳兵部后,再觊觎他处。」
  「若果真遂了他的愿,三弟你当也能水涨船高,更进一步。」
  杨廷仪苦笑,「小弟只怕许东崖不会坐以待毙,本兵最终能否如愿,尚是未知之数。」
  杨廷和冷哼一声,「两个中州子依仗刘瑾之势,把持朝中文武铨选,我等阁臣形同虚设,无论这场阉党间的吏、兵之争鹿死谁手,老夫都乐见其成!」
  注:1、关于安国中武会试头名后的安置,《明史》记载「正德三年中武会举第一,进署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刘瑾要贿,(安)国同举六十人咸无赀,(刘)瑾乃编之行伍,有警听调,禁其擅归。六十人者悉大窘,侪于戍卒,不聊生。而边臣惮瑾,竟无有收恤之者。」《明武宗实录》里则是「兵部奏:武举中式安国等六十名,请依条格升级用之。报可,仍令分往陕西三边,听镇巡官编之行伍,有警调用,使知地理、练边务,若谋勇过人、有功可录者,擢用之,不得假托公私,潜回乡里。」
  《明史》说的是安国那一科六十个人都没钱给刘瑾行贿,才被发往三边编入行伍,还省略掉了关于有功擢升的那部分。
  2、董逊之因为举报有功被升为从九品司务,《明实录》中对此评价是「刘瑾擅作威福,变乱旧章类如此」。